第六章往事堪憐
十年特殊時期，十年動亂。首當其衝的就是知識分子遭難！騙著讓人提意見，然後就是背信棄義大批判，就連正直誠實憂國憂民的彭老總都慘遭殺害······於銘的父親就是受迫害的天文數字版多人中的普通一員。
歷史將永懷對那一代人的悲憫！整整一代人的傷心是一個驚悚可怕的傷痕——一個民族的創傷！豈僅千紅一窟萬艷同悲？它的陰影和隱痛殃及子孫。
於銘覺得妹妹於玲就是很可憐的！
當年，父親頂著一頭的迷惘和悲憤的霧水，嚥下一肚子的屈辱，帶著對家人的負疚！面對著親人的不解和痛惜，外人的鄙視和嘲弄。無比痛苦地回到家裡，命運從此就開始了淒風苦雨！
以前好說好笑的父親，變得沉默寡言，一下子蒼老了很多，十歲也不止！他開始只知道每天崩著臉幹活，拚命地幹農活！赤脊露胯，大冬天裡也汗如雨下，直到精疲力竭躺倒地上喘氣如牛。什麼髒活、累活、危險的活都搶著幹。他說他對不起家裡，只有多幹活多掙點工分才好養活大家。
可是一年到頭，一家幾口的生活仍是村裡最窮的戶。窮到天天喝紅薯麵湯，赤腳布鞋，一身衣服打著補丁。窮到過春節也吃不上純白麵饃。連驅邪送年的鞭炮也買不起。窮到父母親都天天吐酸水、犯胃病！窮到母親時常以淚洗面！而父親對苦難忍耐到極限的表示，就是暴躁、大吼大吵！母親因此幾次輕生被救，為了未成年的可憐的孩子，終於打消痛不欲生的念頭。
於玲就出生在那樣的年月，嚴重營養不足，母親說：「她出生時，就像貓一樣大，瘦得可憐！」
所以妹妹於玲從小體弱多病。小病罷了，還有兩場大病！極大地損害了她的成長髮育。第一次是黃疸型肝炎，綿延一年之久，休學一年。父親賣了全家救命餬口的口糧給她治病。糧食不夠，紅薯葉、野菜充飢。
第二次正值於玲上初中的時候，害的是肺結核，起初她經常渾身無力，晚上發低燒不斷，不大在意。後來漸漸嚴重，咳嗽加劇，竟至於有一天她開始大口吐血！當時她自己都下哭了！其時，於玲的父母哥姐都在地裡幹活，只有院裡近門嫂子看見了後大吃一驚！
「於玲！你怎麼了乖？嚇死人啦！怎麼吐這麼多血？」嫂子吃驚地問。
「我有咳嗽病，不知怎麼又吐血了！」於玲一隻手抹去嘴角的血說。
「呀！你的臉煞白，孩子，這一段看你瘦成啥了？趕快看病吧！」嫂子扳著於玲的小肩膀說。
「別給我爸媽說！嫂子，求你了！」玉玲黯然神傷地說。
「為什麼？你怎麼這樣說？」嫂子又詫異說。
「他們知道了，就該擔心了！俺家窮，也沒錢治病。我怕他們為了我治病出去借錢，還不知人家借不借俺。」於玲說著眼裡噙著淚！
「哪能不治病，這孩子！」嫂子嗔斥一句，怔了一下，眼睛也潮濕了！心裡說，這孩子多懂事！又多讓人揪心啊！
「反正活著也沒意思！我不怕死！」於玲先是平靜地說，然後便淚如泉湧！蹲在地上抽咽起來。
「好孩子！孩子，年紀輕輕，淨說傻話！唉——」嫂子掉著淚，彎腰安撫她······
隨後，很快，這位不出五服的堂叔伯嫂子，如此這般地將情況告訴了於玲的父母，引來了更多的悲切和酸楚！
做父母的砸鍋賣鐵、東湊西措給於玲治病。漫長的兩年之內，終於徹底治好了於玲的病。但是於玲的學業是徹底荒廢了！再也跟不上了！只挨到初中畢業便回到家務農了。
期間，於銘的姐姐，勤勞能幹聰俊伶俐，因為父親連累不能被大隊革委會推薦上高中。更沒有可能被當兵招工！姐姐也是因為家裡窮，十八歲便草草遠嫁他鄉。臨出門走時，家裡只陪送得起兩個被子，一包新舊衣服。父母親含淚說：還講究個什麼？討個活命去吧······
於銘記得，姐姐帶著他去拾煤、撿菜，一起摘野果到集市上賣。姐姐給他買的包子，做的新鞋······一切都如昨天，卻猶如發黃的相片，它珍藏在人生的長廊裡，回聲在生活的長河中。
苦盡甜來，創造歷史奇跡的鄧老改革開放的新時代來了。
如同天上掉餡餅了！做夢也都想不到，於銘的父親平反昭雪恢復了工作。
父親似乎第二青春煥發了，意氣風發，拚命工作，積勞成疾了好幾次。家運連著國運。鄧無疑是偉大的恩神，形勢真是一片大好！一點遺憾就是父親太耿直了，於銘是畢業國家安排，可妹妹於玲拖了好幾年才在縣城一家工廠找了份臨時工的工作。
誰家都有一本難念的經，於銘剛展了愁眉，便又新愁舊恨擺上了議事日程。
這一天回到家裡，一家人歡歡喜喜，說東道西。忽然媽媽說：「銘兒，玲兒的事告一段落了。麗雅的現在是什麼情形？」麗雅是於銘的妻子。
「又快一個月沒聯繫了。」於銘抑鬱地嘟囔說，「又能怎麼樣？」
「嫂子的事，哥也該抓緊辦了。趕快把她調回來呀！」於玲說，「我也想她呀！前年你們新婚回來過春節，只見了第一眼就很喜歡!真是漂亮得愛傻人！」
「她的工作調動最難辦了！得先聯繫接收單位。然後人事局，縣裡完了還得市裡省裡，最後還得海南那裡要一一打通關節，真是關山重重啊！」於銘皺著眉說。
「這你原來也跟我嘀咕過，也知道哪一關都不好過。」他爸爸說，「可是，當初你們怎麼不考慮這些問題呢？」
「那時是學生，未入社會，哪懂得那麼多？只是頭腦一熱，追求浪漫，在畢業的第一天就閃電式結婚。誰知道以後這事這麼難辦？」於銘又說。
「你們談戀愛時就應該和家裡商量，起碼讓我知道，為什麼不說？」爸爸說。
「又埋怨！這話你說過不止一遍了吧？」媽媽打岔說，「銘兒不是怕你罵他？上著學談戀愛嘛，老古董！」
「那快畢業時，還不該考慮以後的去向問題，你就······」爸爸著急上火說。
「我就那麼傻？問題是麗雅和我一樣，也是定向分配生。我們當時向學院領導爭取了，可沒用，檔案湊不到一塊，必須各回各地，八年內不許調動。」於銘接著苦笑道，「這些細節我從來沒敢和你們說，怕你們跟著擔憂。」
「既然畢業前已經知道這些，為什麼還決定結婚?」爸爸認真地發問。
「不是感情難捨嘛？人是確實難得！她也是愛情至上呵呵！」於銘說著就兩難地又苦笑了。
「嘻嘻！漂亮得很麼！好嫂子！吳麗雅，只要和我哥感情深就好！」於玲笑著拍一下手說。
「哼！兩個倔頭！」他爸說著也無奈地笑了。
「還因為我對以後調動的事有幻想，以為事在人為，通過活動關節可以解決。」於銘若有所思地說。
「對世事的艱難估計不足，天真！這是當學生的通病。」他爸搖搖頭說。
「可也奇怪，麗雅嫂子的父母難道沒有考慮······」於玲說。心想以前這一點還不瞭解，看哥哥又怎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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