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裡擺了一個沐浴用的木桶,小二來回幾趟已經將熱水加好,退了出去。暗十七似笑非笑的看著君無逸,那意思是你自己來還是我幫忙?
君無逸很想自己動手,卻是大病初醒,全身乏力,稍微用力就氣喘吁吁,哪裡還能勝任洗澡這個力氣活。只能無奈的看著暗十七,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暗十七可不敢繼續逗弄,走上前去,將君無逸純白的外衣脫下,然後是中衣、褻衣,那姿勢無比優雅好看。扮的角色多了,什麼樣的活計都要會點,而暗十七聰敏,這種小事還不是一學就會,手到擒來。君無逸卻在他的目光下變得有些羞惱,他平時沐浴都是勁秋伺候的,畢竟是十分熟悉的人,也就不會有什麼特別的感覺,可現在卻任由一個見過沒幾面的人擺佈。身上的肌膚不由自主的染上紅暈,暗十七看著暗笑不已,沒想到大名鼎鼎的神醫竟如此害羞,這幅表情可比他平時聖潔的模樣更誘惑人心。
君無逸終於完全裸露在暗十七的目光中,暗十七也不浪費,從上到下的打量,開口調笑道:「你平時看著清瘦,脫光了看身材還不錯嘛。」他覺得讓君無逸露出不一樣的表情是一件賞心悅目的事情。
君無逸覺得讓暗十七幫忙是他犯的最大的錯誤,以前沒看出來他這樣無恥,今天可算領教了。君無逸暗自咬牙切齒,總有一天你會落在我手裡,到時看我怎麼炮製你。
「你這表情真不可愛,我好心幫你洗澡,你幹嘛像要上刑場似的,要知道能讓我暗十七心甘情願伺候的人,你可是第一個。兩個大男人,何必扭扭捏捏?」暗十七說得好像君無逸有多榮幸似的,冠冕堂皇的理由讓君無逸無話可說。
是呀,兩個大男人有什麼好彆扭的,可他的眼光哪裡像是在看一個男人。君無逸雖覺得暗十七的目光有些不妥,但想到都是男人,也就不放在心上了。一旦想通,態度也就恢復自然了。
暗十七將赤裸的君無逸抱進浴桶,挽起衣袖,仔仔細細的擦洗。開始的時候君無逸大膽的享受暗十七的服務,舒服得連眼睛都閉上了。暗十七的手越來越往下,連最私密的地方也沒放過。君無逸心頭湧起一股陌生的感覺,那感覺並不討厭,君無逸情不自禁的呻吟了一聲。那呻吟聽在暗十七耳中,就像慵懶的貓在懷裡撒嬌,讓人骨頭都酥了,暗十七手上的動作一頓,接著又若無其事的繼續。君無逸卻覺得有些羞恥,竟然在這個人面前吐出如此引人遐思的呻吟,恨不得有個地洞能讓他鑽進去。他不敢睜眼去看暗十七的反應,因此也錯過了暗十七那開心的笑容,那是個怎樣的笑容啊,沒有一絲陰翳,就像衝破雲層的驕陽,讓人從心底覺得溫暖。
自從跟隨師父秋無雁到忘憂谷,君無逸基本上是在學醫、彈琴和與病痛抗爭中度過,從來不曾涉及情愛,他的感情世界仍是一片空白。此時,心底那陌生的感覺讓他驚慌無措,他想要控制,怎奈事不由心。
暗十七看著君無逸可愛的表情,內心某一根弦被深深觸動了。既然能遇著一個值得他傾心相待的人,又何不試著去投入呢,至少以後的記憶不再那麼冰冷。暗十七是下定決心就永不回頭的人,心中有了目標,整個人都顯得鬥志昂揚。
折騰了大半晌,終於洗完了,君無逸鬆了一口氣,再這樣下去,他都不知自己還會有什麼樣丟人的表現落入暗十七眼中。在他想來,那不自覺的呻吟讓他丟盡了臉,卻不知那是一個男人很正常的反應,更何況他那尚未經人事的敏感身子。老天大概是公平的,太聰明的人,在感情上近乎白癡。
暗十七將君無逸抱出浴桶,仔仔細細的擦乾,放在榻上。沐浴後的肌膚泛出一陣薄紅,誘人的色澤讓暗十七恍了恍神。君無逸已經恢復了一點力氣,拿起準備好的衣衫套上,下半身卻不能動彈,暗十七卻仍處於失神的狀態,沒有過來幫忙的意思,君無逸自暴自棄的扔了手中的衣物。想到這些年的苦痛都是拜最親近的父皇所賜,心中又悲痛起來,幾乎忍不住落淚。身體上的殘損一直是他心中的一根刺,雖然表面上看不出來,但他心底卻十分在意,重新站起來是他最迫切的願望,而此時暗十七看戲的表現無疑提醒他這根刺的存在。
暗十七回過神,用幾乎可以稱之為溫柔的語氣道:「先不忙,你的雙腿肌肉雖沒有萎縮,卻仍是比平常人差些,要經常按摩,保持血脈暢通。」暗十七一邊說著一邊蹲下身子,捉住君無逸不盈一握的腳踝,從腳掌開始按摩。
君無逸看著溫柔而專注的暗十七迷惑了。當時只是一時興起救了他,後來忘憂谷中的相處,佩服他的堅韌頑強,驚歎他的博學多識,欣賞他的灑脫不羈。那段日子,孤寂的生活有了一點亮色。再後來北上錦都,也就無瑕想這些,卻在最傷心無助的時候與他重逢。他為什麼這般?要說他是為了報答救命之恩,他根本不用露出這種溫柔的表情,看得出來這並不是偽裝,這不是他該有的態度啊!想不出來,大概還是只有報恩這一個勉強說得過去的理由。
「其實你不用這樣的,我曾經救你也只是因為一時好奇。」君無逸故作淡漠的道。
暗十七手上的動作一頓,心中湧上一股怒火,他居然把他的所作所為當做報恩。去他的報恩,想對他好點,他卻不領情,挫敗感一陣陣襲來。這個人的感情太純粹遲鈍,讓他不知該怎樣辦才好。直接對他說,怕發展太快嚇跑了他;等他自己想明白,那還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先這樣耗著吧。
「我樂意,難道公子對奴家的伺候不滿意?」暗十七故意用嬌滴滴的聲音問道,順便還飛了一個媚眼。君無逸心中一陣惡寒,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暗十七看著君無逸像吃了蒼蠅一樣的表情,哈哈大笑,他也太好玩了!
「這人真是善變,不過還是遊戲人間、瀟灑不羈的樣子看得習慣些,那樣深情溫柔的表情實在不適合放在一個殺手身上。」君無逸心中暗道。
「對了,你的身體實在太糟糕,沒有辦法嗎?」談到這個問題暗十七變得認真嚴肅。
「這些年師父也想過無數辦法,但效用都不明顯。一年前師父說要出去尋一味藥材,或許有辦法解了這毒。不成也沒關係,死亡沒什麼可畏懼的,生亦何歡?死亦何苦?憐我世人,憂患實多!」君無逸幽幽的歎道。最近發生的事情讓他對人生的留戀變得稀無。連最親近的感情都可以是假的,還有什麼值得挽留?
暗十七心中擔憂,面上卻不露聲色。這個人從來不忍心去傷害別人,卻對自己的生死毫不在意。在谷中的時候,他雖淡漠,仍對人世留存希望,如今卻暢談自己的生死,是最近發生了什麼事讓他對這個人世絕望了嗎?難怪老大夫說他經歷過大悲大痛之事,可恨沒法替他承受。
「那我們明天就去找你師父,他一定有辦法救你。」暗十七無法將君無逸的生死置之不顧,只能寄希望於秋無雁。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或許他已經陷入自己織就的網中,可他絕不後悔。
君無逸不置可否,以後或許會放下前塵,再回到這裡,現在只要遠離就好。
「天晚了,休息吧。」暗十七寬衣解帶,直接跨到榻上躺下。
「你也要睡在這裡嗎?」君無逸睜大眼睛看著,蹙了蹙眉,他幾乎不與別人同榻而眠。
「當然,不然怎麼照顧你?」暗十七說得理所當然。
君無逸想說不用你照顧,可一想到自己不能走動,只得作罷,難道以後要一直接受他的照顧嗎?君無逸難以成眠,但多日來心力交瘁,漸漸放緩了呼吸。
翌日,暗十七雇了一輛馬車,帶著君無逸一路尋找神醫而去。
君無逸打量著車內的佈置,馬車雖不怎麼豪華,但很寬敞,可以看出是用了心的。身下是厚厚的墊子,即使有些顛簸都幾乎感覺不到。中間擺了一個小几,放置著幾碟小點心,旁邊有一些醫書詩文雜談,一伸手就能夠到,竟然還有一張琴,雖不是什麼名琴,倒是聊勝於無。角落裡是他平常坐的輪椅,也不知暗十七什麼時候將它尋回的。看著這一切,說不感動是不可能的,君無逸撩起車簾,打量著暗十七挺直的背影,從來沒有想像現在這一刻覺得他高大。
「嗯,你想看就大大方方的看吧,何必偷偷摸摸的?是不是覺得我英俊瀟灑、玉樹臨風?」暗十七對目光的敏感可不是一般人能夠比擬的。他不能分擔君無逸的痛苦,轉移一下他的注意力也好。
「從來沒見過像你這樣喜歡自誇的人。」君無逸覺得有些好笑,什麼時候這個人會跟他說說笑笑了,似乎比忘憂谷那段日子更加輕鬆。
「哪裡用得著我自誇,也就你沒看見我這個風流倜儻的好青年。」暗十七引得君無逸答話,十分得意,趕緊順竿而上。
「你要是好人,這世上就沒有壞人了。」君無逸故意打擊暗十七。
「我確實算不上是個好人!」暗十七歎了一口氣,又想起了作為殺手的生活,還有他苦難與恐懼的根源——暗魅。暗十七敬畏他也憎恨他,可是他卻沒有尋仇的資本,連這短暫的自由都是暗魅的施捨,他只能在無人看見的黑暗裡恐懼得瑟瑟發抖。這樣的日子以後還會有嗎?管他呢,趁現在還是自由的就不要浪費一絲一毫。
「去他的好人,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我還是做一個壞人吧。」暗十七又回復神采飛揚的模樣。
確實,當好人太難,自己算是個好人嗎?不算吧,他沒有悲天憫人的情懷,皇城中那麼多人因他而死。自己的身體狀況再清楚不過,反正恢復健康的希望已經渺茫,好人壞人一說還有什麼意義。現在到處看看也不錯,就當做是生命裡最後一次放縱吧。
君無逸放下車簾,不再去想往日和未來,撫上琴弦,音質還算清越。他突然有了暢彈一曲的慾望,做一個江湖人最旖旎的夢。琴響,是他聽過的一首有關於江湖的曲調,暗十七也被琴聲蠱惑,和著韻律唱了起來:
「江湖笑,樂逍遙,千里馬,碧玉簫。」
「一朝離了深山蒿,只待乘風九天翱。」
「明珠換紅絛,競把熱血拋。」
「徑沽取一壺濁醪,且酣眠如玉美人懷抱。」
「臥聽綠綺奏《琴挑》,江湖情懷別樣妖嬈。」
「你過河拆橋,我笑裡藏刀,計中計,套中套,爾虞我詐本是江湖風騷。」
「世事紛紛擾擾,莫歎花開太早。」
「江湖兒女江湖老,哪得青春永葆?」
「萬里長空明月皓,十年夢中青燈挑,寶刀猶未老。」
「仰天長嘯,萬千英豪獨掃,浩氣長存永不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