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無逸懵懵懂懂奔出皇宮,中途也有一些亂軍想要攔截,卻都被他順手拍飛。他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裡,哪裡還記得控制力道,可憐那些軍士不死也要重傷。勁秋一直跟隨在他左右,此時見他不知所為,心中大是憂急。
君無逸也不知自己要往哪裡去,只憑著感覺想要逃離皇城,彷彿離了這個地方,就能忘記那些不堪的記憶。出了內城,君無逸已經有些清醒,但他還需要一個人靜一靜。「勁秋,你不要跟來,讓我好好想想。」
「公子……」勁秋大急,公子現在這個樣子由不得人不擔心,他怎麼能放心公子一個人,再說此刻錦都城還亂著呢。
「沒事。」君無逸的語氣不容拒絕。勁秋不敢再說,從來公子決定的事都不會改變,他只能無奈的看著公子越來越遠的背影。
城內戰亂的痕跡還很明顯,大街上行人稀少,只偶爾幾個江湖劍客穿城而過。君無逸心中痛楚,他從沒想過要登帝位,只因他擁有一半落雲國的皇室血脈,父皇就認定他是九祈的障礙。虎毒不食子,畢竟是他的兒子,他怎麼忍心下手?那些父慈子孝的日子背後隱藏著怎樣的精明算計?
君無逸揪著胸前的衣襟,忍受著挫骨蝕心之痛。這個軀體已經毀了,經不住如此強烈的情緒波動。
暗十七在進度城住下,這時才想起公子逸現在已是皇親貴胄,哪是那麼容易見的。他自嘲地勾了勾嘴角,真是不理智啊,就這樣冒冒然的來了錦都。轉念一想,也沒什麼非見不可的理由,公子逸好歹也是個名人了,總會見到的。既然來到錦都,不如好好看一看這個繁華的城市。
都城的氣魄自與別個不同,隨處可見達官貴人、豪華美宅。只是最近城中風聲鶴唳,已不復往日的喧囂。暗十七走過清冷的街道,以前有任務時也來過錦都,卻無閒暇也沒興趣瀏覽都城勝景。此時卻有一種不同的感受,相對於南方的溫潤,都城顯得莊嚴而大氣,只有這裡才能最好的體現一個泱泱大國的內蘊。
轉過聚賢街街角,暗十七突然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氣息。身為一個頂尖的殺手,對於不同人的氣息是十分敏感的,他敢肯定,這是屬於公子逸的。他心中一陣欣喜,忙四處尋找,一個身軀高大的劍客擋住了他的視線。沒有,他心中失望不已。劍客從他身邊走過,露出身後開闊的視野,暗十七終於看見了那個陷在輪椅中的人影。是他,感覺果然沒錯,失望過後的心又湧上一絲激動。
君無逸只感覺一陣陣虛弱,大悲之後身心皆疲軟不堪。一縷微風拂過,眼前已立了一個青色的身影。他抬頭看了一眼,原來是暗十七,他也來錦都了麼?「是你呀!」那聲音微不可聞。
暗十七剛才沒有注意,等到君無逸抬頭才發現他臉色蒼白,額頭上有細密的冷汗,嘴角還殘留一絲血跡。「公子逸,你怎麼了?」那朵高山之巔的白雲飄落凡塵,卻引得他一陣心慌。
君無逸已經沒有力氣回答他的話了,周圍的一切似乎變得遙遠而飄渺。
「公子逸,君無逸。」暗十七徒勞的呼喚。明明是人人景仰的神醫,卻陷入傷病痛苦中無能為力。暗十七臉上的微笑消失了,連他自己都沒有發覺。他一把抱起君無逸衝向街頭的醫館,醫館內只有一位老大夫愜意的看著書。暗十七粗魯的揪住老大夫的衣領,命令道:「快給他看一看。」不經意間露出的殺氣駭得老大夫不敢有絲毫反抗,深怕一個遲疑就引得他出手傷人。
「年輕人,你不放手我怎麼治病啊?」老大夫也是見過世面的,這樣「請」人治病的人也碰到過不少。「人心不古啊,現在的年輕人真沒禮貌,可憐我這把老骨頭喔。」老大夫搖晃著腦袋,喃喃低語。
暗十七將君無逸的手腕露出來,腕子清瘦纖細,淡藍色的血管再蒼白的皮膚下若隱若現。
「我說你這個年輕人怎麼那麼憂急呢?原來這位姑娘是你的心上人啊!」老大夫做恍然大悟狀。也難怪他錯認,此刻的君無逸臉孔埋在暗十七胸前,青絲鋪散,恍若女子。
「誰說他是姑娘了?」暗十七有些惱怒,要是讓君無逸知道別人說他是女子,他還不得跳起來。可是老大夫說君無逸是他的心上人,本是討厭這種事的,心中卻找不到生氣的痕跡,隱約還有一絲甜蜜。暗十七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不敢再想下去。
老大夫將手搭在那截動人的腕子上,仔細診脈:「原來不是女子,唉,老眼昏花了!」老大夫換另一隻手診過脈,臉上有些凝重:「這位公子少時曾中過劇毒,具體是什麼毒暫時還查不出來。只是至今毒性未清,毒已沉積於雙腿,向全身蔓延,已經損毀了臟腑。似乎最近又經歷過大悲大痛之事,導致情緒不穩,還沒有得到足夠的休息,所以數症並發,咳血昏迷。我只能開些理氣調經、補虛鎮痛的方子緩解他的症狀,其他的就無能為力了。」老大夫歎了一口氣,開方配藥去了。
暗十七被老大夫的話驚了一下,他實在沒想到君無逸的身體狀況如此之差,以前他是怎麼熬過來的?如果說連君無逸自己也無法解毒,那還有誰能救他?他最近又經歷過怎樣的悲痛?要如何才能挽救他?太多無法解決的問題充斥於腦海中,找不到出路。想到或許下一刻他就消逝在眼前,這種感覺令他窒息。不允許,好不容易有一個能得他些許真心的人,誰也不能從他身邊奪走,即使死神也不例外。這一刻,暗十七散發出驚人的氣勢,魔擋除魔,神擋殺神!
暗十七取了藥,將君無逸抱回了他下榻的客棧,方便照顧。昏睡的君無逸沒有了平日裡拒人千里之外的淡漠,光潔白皙的臉平靜而無邪,就像最最天真的孩子。舉世皆濁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在這污濁的塵世間保持一顆不染纖塵的心何其艱難?君無逸看似對人溫和,卻遠不能達到親近的程度,疏離感從心底直透眼眸。就如同暗十七,笑著並不意味著開心,兩個孤獨的人若能相伴一程,未嘗不是幸事。
「咚、咚。」敲門聲響起,「客官,您的藥煎好了。」店小二恭敬的道。
暗十七打開房門,接過藥碗,拋給小二一塊碎銀:「賞你的。」
「多謝客官。」小二興高采烈的接了,遜謝不已。
暗十七將君無逸扶起,半靠在胸前,將湯藥一匙一匙餵下去,偶爾有一絲湯藥溢出,他會用雪白的絲巾輕輕拭去。雖然從來沒有伺候過別人,此時做來並不覺得如何為難,就彷彿太陽每天東邊升起西邊落下一樣自然,心中是從未有過的安寧。
君無逸陷入濛濛的灰霧中,茫然不知所措。一陣清風掠過,眼前的景物也隨之變,這不是綺霞殿麼?依著記憶走了進去,嗯,雙腿沒有殘疾,心中一陣狂喜。他飛奔起來,就是這種腳踏實地的感覺,多麼令人懷念!母妃依舊坐在窗前,彈著落雲小調,對著窗外盛開的金合歡花沉思。「母妃!」君無逸如乳燕投林般撲入母妃的懷抱。
「逸兒,怎麼了?都多大的人了,還撒嬌呢!」綺妃是個溫柔堅強的女人,對於兒子她從不吝嗇寵愛。
「母妃,我做了一個好可怕的夢!夢見母妃不在了,我的雙腿也不能走路了,還夢見父皇也去了。五皇弟說是父皇導致我腿殘的,真可怕!」君無逸似乎真覺得那是一個夢,仍舊心有餘悸。
「傻逸兒,夢都是假的。」綺妃安慰的拍了拍君無逸的頭。
「嗯。」君無逸用力的點了一下頭。抬起頭,場景似乎又變了,還是綺霞殿,慈愛的母妃倒在榻上,臉孔變得青灰,任憑他怎樣呼喚也不回答。
此時,父皇、皇后和五皇弟走了進來,父皇詢問幾句,冷著臉指著皇后道:「是你下的毒,來人,給我把皇后打入冷宮,終生不得釋放。」
皇后驀然大笑:「你是個無情無心的人,你永遠都不懂得什麼是愛。我居然對一個無心之人談愛,真可悲。」
五皇弟似乎是長大後的樣子,他怒髮衝冠:「你才是兇手,你送的金花曼陀羅就是證據。」
君無逸長歎:「我為什麼還在做夢?」
五皇弟大聲道:「這不是夢,是他欺騙了所有人。」
不管是不是夢,心中的疑問還是想得到父皇親口回答:「為什麼?」
父皇忽然變了一副嘴臉,不再慈和仁愛:「你是半個落雲人,九祈的皇位永遠輪不到你來坐,你如果蠢笨一點也就罷了,誰叫你那麼優秀出眾?」
「我從來沒有想過要當九祈的皇,優秀也是我的錯嗎?」君無逸大聲質問,那種蝕心的痛又湧上心頭。
暗十七一直看顧這君無逸,心底流溢出陌生的溫柔,這一次不再是表面上的做戲,而是完完全全發自內心的。君無逸平靜的睡臉忽然痛苦的糾結在一起,全身不安的扭動。暗十七嚇了一跳,是魘住了嗎?
「君無逸,醒醒。」暗十七輕輕拍打君無逸的靈台穴,企圖將他從噩夢中喚醒。
君無逸幽幽的醒來,身上已被冷汗浸透,為什麼發生過的事還要在夢中經歷一遍?是他的痛苦還不夠深嗎?他雙眼迷濛的望著帳頂,仍沒有完全清醒。
「你出了一身汗,需要先沐浴一下嗎?我叫小二準備。」雖是問君無逸,暗十七已經自問自答,作了主張。
「現在什麼時辰了?」君無逸勉強打起精神問道。
「已經戌時了,你也餓了吧,我已經吩咐小二熬了粥,還是熱的。」暗十七將小几挪到榻前,「你自己來,還是要我幫忙?」暗十七雖然想代勞,但想到君無逸是個極的驕傲人,必定不願別人將他當做廢人,也就只好作罷。
果然,君無逸伸出手接過粥碗,道:「多謝,還是我自己來吧,腿雖殘了,手還可以用。」一番變故讓君無逸起了變化,以前他是絕對不會用有點賭氣的口吻解釋的。
喝完熱粥,心裡舒服一些了,他還沒想好該以怎樣的態度去面對往昔,暫時不願再想起有關的一切,只想找個陌生的地方呆著。不管以後何去何從,今晚只有先住下,至於明天,走到哪裡就是哪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