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我初二,沒有了初一的清閒,六七點鐘才得以放學。
從車庫裡推出自行車,上了馬路,便飛速的往家騎。今天晚上的佈置下來的作業比較少,現在才六點半就下課了。只是到我家的這一條路上已少了人煙。鄉村裡的道路晚上一過了六點鐘便就少見車輛的,何況學校又建在這麼偏的地方。
其實我一點也不喜歡在這樣的時間過從學校到我家的路的,因為日前馬路邊上才新葬了一口棺材。我對棺材是敏感的。
當我踩著自行車路過棺材的時候,我飛也快發瘋的踩著,等過了那一段路才慢了下來,身上已是大汗淋淋。
到了三叉口,我便就進了繁華一點的馬路了,那就到了我家所在的村莊了。我鬆了口氣,慢悠悠的踩著車。因為一回家,便還是那些弄不完的作業。
快到家門口約五百米的地方,暮色中,我隱約看到吳越從迎面跑過來。只因著他父親的關係,後來我跟他的關係也就沉寂了。
那年他父親從城裡下崗回鄉了,見我經常去他家玩,便時常開玩笑說等我長大了做他家的媳婦。那時小女孩子,皮薄那裡受得起,便不再與吳越親近了。漸漸的我們都長大了,他上了高中,我在初中,各自有了彼此的朋友,似乎都不再需要對方。
吳越不再是那個為我講故事的鄰家大哥哥,而我再也不是那個纏著吳越叫他給我講故事的鄰家妹妹。
是以我並沒有跟吳越打招呼,回到家,妹妹正在洗澡,我便上樓溫習功課來。直到母親在樓下喊著,「吃飯了……。」我才下樓。
「姐,吳越死了……。」我一下樓,見著妹妹聽到的便的這一句。
「胡說什麼,我剛才才看到他的。」我有些不悅的板臉道。我們姐妹倆時常開些玩笑,只是我不大喜歡妹妹拿吳越的生命來開玩笑。
「是真的,外面大家都在說,他下午在學校裡游泳淹死了。」妹妹說的認真,倒真不是平時那嬉笑之色。
家裡門口的路邊上,果然圍著一群人,母親身影也在人群中,我只趕快走過去。便見著吳越的父親硬朗的臉,並沒有太多悲傷,當下放了心。只是轉而又見著他母親臉上的眼淚和痛苦之色。
聽著大家七嘴八舌的談論著,我才確認了一件事,那就是吳越真的死了,跟我在一起生活了十多年的吳越就在今天下午已經死了,那麼剛才我在暮色中我見著的那個人是誰?我開始剛才我究竟看到誰了?
腦子開始空白,晚餐是機械的吃了。那天晚上一個夢也沒有做,我原本以為我會夢著吳越的。
吳越就這麼死了,我沒有滴半滴眼淚,彷彿就這麼接受了。吳越的生命不再繼續,就像那個幾年前那個在我面前淹死的男孩一樣。
那個夏天裡,我不斷聽到堂哥們說吳越變成一隻鳥,在田野裡飛著,還時常停在枝頭沖大家叫呢?我雖反應奇怪,但看到鳥時便就著多看兩眼,不知道是不是吳越變的那一隻來看我了呢?
依稀記的小學的時候還曾經為著某個女學生和吳越在一起,而心裡悶悶的我。現在竟然這樣冷漠的態度來對待他的死亡。
這件事直到我離家到了大學才折射出後續反應來,那年已是大二,我與蘇原亦才認識半年而已。
那日,蘇原神秘的說要帶我去見一個人。梧桐樹下,我見著一個長髮少女,眼神是倔強而防備的。
「你好,我是冰蘭。可以叫我阿蘭。」我伸出手,對著對面的女子道。
「你好,我是劉越。叫我小越就好了。」
只聽完這個名字,我的心就顫抖了一下,「小越……。」
那時,我雖比吳越小幾歲,但是平時他喊我小蘭,我也是不鬆口喊他吳越或者小越。真沒想到……
世界之大,叫越的人很多,只是現在讓我碰到了,那便就著緣分吧。
那天晚上回家,我悶在宿舍的被子裡哭了一夜。第二天起來,別人問,只說自己想家了。
吳越,冰蘭對你的感情原來到現在才積壓的爆發出來。我失去的青梅竹馬,如今你可安好。無論那暮色中我見著的別人還真是你化身的魂魄來見冰蘭最後一面,你終究會一輩子在冰蘭童年的記憶裡。
記憶中,我和吳越帶著一群小鬼們像是一個龐大的流浪軍團般,在各個村莊的田野間行走,做著快樂的小瘋子。
從那以後我便時常愛與劉越親近,愛牽著她的手,就像小時候小越牽著我的手跨過田野間的鴻溝般。
認真牽你手的人便就是不想讓你受傷的人。
以後的日子裡,經常看到劉越的笑容,作為乾姐姐的我,是多麼的幸福啊!我想好好呵護這個比我小一歲的孩子,我當她是以往跌撞走過來的自己般的愛護。
忽然只覺得鼻間灌滿了水,原來就在剛才失神的時候,浴缸裡的手已經放滿了。我只不動,只讓水淹過我的頭頂,對於水的恐懼在加深。
那時,那男孩和小越是不是面對著這種恐懼死去的呢?
我在水裡動了動手指,想從浴缸裡爬起來,卻發現自己一隻胳膊不知道在什麼時候脫臼了,疼痛感襲來。我只爬出浴缸便就摔倒在地上,頭昏昏沉沉的痛著。糟了,老毛病犯了。痛意襲來,我以為我就要痛的死去了。在閉上眼睛的那瞬間,我告訴自己我還要再睜開眼睛。
等我睜開眼睛的時候,便就看到思怡擔憂的神色,周蔚然站在一邊不出聲的看著我。這場景似乎有點熟悉,想了起來。少了老闆,不就正是上次發生的事情嗎?
「阿蘭,你為什麼要自殺。」思怡的眼裡帶著痛苦。
「我沒有。」天,怎麼會有人這麼誤會。
「可是你明明……。」
「你他媽的就真的這麼不想在這裡待嗎?」一邊沉默的周蔚然這才爆發出來。
我抬頭冷眼看著周蔚然,「我是想讓你自己主動放我走,但是我還沒有必要用我的生命來做威脅。現在的我比任何人都會愛惜自己的生命。」
周蔚然的青經暴起,帶著點凶狠的盯著我。我是個吃軟不吃硬的傢伙,當然不肯低頭,更何況我是無辜的。
這時候才明白著,女子與女子的尖銳是更讓人覺得可怕和劍拔弩張的,一觸即發。
「走,走,走,我現在就放你走。」周蔚然忽然瘋了的掀掉我的被子,拽著我就往外拖,可憐我的胃還隱隱作痛。
邊上的思怡趕緊衝過來,怎麼也拽不掉周蔚然拖著我的手。只是我忽然吃吃的笑了起來,心裡想的是周蔚然是被我氣瘋了。
我這一笑嚇壞了思怡和周蔚然。也好像把周蔚然給笑清醒過來的般,只順著思怡的姿態放了我的手。
思怡趕緊抱過我,「阿蘭,你怎麼了。」
我掙扎掉思怡的懷抱,光著腳站在地毯上,看著周蔚然,「你說的,我走了。謝謝這段時間來的照顧。」鞠了個躬。我便真往外走。心裡尋思著先回去吧,已有些時日沒打掃了,灰塵大都掩了那些我喜愛的不得了的紅木傢俱。
當我正擦過周蔚然身邊的時候,周蔚然伸出手拽住我的手,「對不起,剛才我有點失控。」
我是有點驚訝的,我沒有想到周蔚然會向我道歉,一想到這裡,開始覺得自己有點惡劣。果然還是吃軟不吃硬的傢伙啊。
「沒關係。只是我真的不是自殺,我只是胃病發作。痛昏在浴室裡了而已。」我放軟了聲音,沒有了剛才的強硬。
「可是你的手為什麼脫臼了,身上還有些地方擦傷了?」原來是這些讓大家造成了誤會,加上在浴室,加上昏過去,再加上現在這樣的處境,真是不誤會都不行了。
「那是我昨天夜裡與人比賽的時候摔傷的。」
一聽完我這話,周蔚然又開始皺眉,我想她是不會喜歡我與人賽車這事的。
「醫生說如果我們晚一兩個小時發現你,你就會死。」想來,這才是周蔚然發火的導火線吧。
「庸醫,那裡來的狗屁蒙古大夫,我只是有胃病而已。」話雖然那麼說,但其實我心裡也不知道會不會成為真的事實。
「現在既然好了,就好好休息吧。」
「你剛才說讓我走。」
「嗯,我說的,你先養好自己的身子再說吧。」
歡呼,周蔚然自己答應放我走,和我自己要求走,這絕對不一樣。雖然我知道這裡面有相逼的成分,但是總比我一直在這裡打擾她來的好。
快到立夏,外面的天氣開始漸漸的熱了起來,大街上都已是單件T恤的穿了。
機場外,我穿著周蔚然送我的軍綠色休閒長褲,身上只隨便掛著一個斜挎包,後來又去打薄了幾分的頭髮順順的落在頸邊。
「思怡,要記的想我哦。」我抱了抱思怡,因著這一身休閒的服飾使自己的心也彷彿年輕了起來似的。
「嗯,阿蘭,記的有時間到羅馬來看我,給我發郵件。」今天才發現,雖然才一兩個月的時間,思怡好像忽然變成熟了很多,這究竟是好還是不好?
「好。」說完後,我便轉臉看著一邊的周蔚然,只說了句,「好好保重。」便也輕輕擁抱了下周蔚然。
周蔚然狠狠的抱著我,我快要窒息了。只一會兒,她開始放鬆,放了我,將我被風吹亂的髮絲夾到耳後,「好好照顧自己,別讓人擔心。」
「我會的。」便就著在周家母女的注目下上了飛機。
飛機上,看著這座生活了近十年城市,心裡感慨萬千,有濃濃的不捨和失落。只是一想到馬上就要回到家鄉了,心裡竟然緊張了起來。心裡有千萬種猜測和家人見面的情景,歡喜著害怕。
下了飛機,踏上這方地方,心裡卻忽然激動的想哭,連眼也紅了,只是強忍住了。
張開雙臂,閉眼向著藍天,「我可愛的故鄉,我回來了。」
打了車便就到著市區,便一頭鑽進商場。父親的、母親的、妹妹的、妹婿的、侄子的……總之能想到的,我都買了禮物來,待了出了商場門的時候,已不是進去時候那般的瀟灑,大包小包拎著。
打了輛出租車,放東西全放到後備箱裡,便跟著司機道,「到臨西鎮,多少錢。」
「一百塊。」
「你搶錢啊!」我一口地道的當地話便就出來了。雖然我不缺錢花,但是我也不想花冤枉錢。
司機不好意思的撈了撈腦袋,「本地人啊……。」聲音拖了老長,乾笑了兩聲,「四十塊。」
「老闆,做人要厚道。」鑽進車子裡,我想起這麼句話,便脫口而出。
「地球人都知道。」老闆接上了,他倒不尷尬了。
我笑了出來,便不再出聲。家鄉的變化真的很大,以前只是一座小城市,如今已經能看到不少小高層。
車子只出了市區,開了越十分鐘,我便見著了一座座小山丘。臉貼在車窗上,我看著橘色的夕陽在流雲的包裹下,匯聚成一團,漸漸的往山下落去,好一幅美景。這樣的景像在家鄉很是常見,只是我已七年未見著,如此再見著,連心靈都是震撼的。
那個叫城市的大籠子,裡面有多少被困住的心?或者說已有多少人與我一樣,多年沒見著這般純天然的美。
等車子開到鎮子邊上的時候,路邊的村莊都已點上燈火了,我只在夜裡湊著窗口看著外面,怕司機開過家門口還不知,怕自己已不識得家。
家其實步行距離鎮子還需要半個小時的,通向鎮子裡的路上人家有很多戶,我與司機自然只有我能知道那一戶是我家。
「師傅,到了,到了,停。」我只大聲喊道。
「啊……到了啊!」司機已停了車,已開過了約一百多米。
我只付了錢,抬眼黑呼呼的一片。鄉下的人睡的早,用電也是極省的,所以雖是馬路上,也是黑黑的一片,沒有城市的繁華鋪張。
我只跌撞的走到家裡院子的大門口,摸著院門口的鐵門,就只是親切。
站在門口,只楞著半天,手卻按不下門鈴,真不知道怎麼面對。
最終還是按了門鈴,嘈雜的腳步聲傳來,我只覺得心都提到嗓子眼上來了。門開了,院子裡的燈光中映出一張臉,「小蓮……。」
「姐姐……。」小蓮一把抱住我,聲音都是抽噎的。「姐姐……你終於回來了啊!」
「嗯,小蓮,姐姐回來了。」這樣的重逢,總是讓我還當小蓮還是小時候那個需要我來保護的小女孩。
「姐姐……你快進來。爸媽都在裡面等你呢?」
我見到小蓮的激動在這一句話裡變成的躊佇,因為不知道怎麼面對。小蓮只拉著穿過院子裡的青石板路,這一切都是我所熟悉的。如今這種熟悉只讓我想哭。
到了大廳裡,爸媽果然都坐在桌子邊上,七年沒見,她們都老了。
我只腿一軟,便就跪了下來,「爸……媽……,我回來了。」
「回來了就回來了,跪著幹嗎呢?」父親開口道,聲音是有些顫抖的。
我不出聲,只眼角濕潤,開始抽噎起來,心裡好些愧疚的話,心裡那些演練了千次請求原諒的話,就真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母親見我哭,便也就跟著擦起眼淚來。父親一個堂堂男子漢也紅了眼,妹妹只在一邊流著眼淚不出聲。
「蘭兒……回來了回來了吧,起來吧。」父親別過臉去,然後才轉臉過來道。「蓮兒,還不把你姐姐扶起來。」
妹妹只走過來,扶起我,「天這麼晚了,還沒吃飯吧。我去做點吃的。」說完已向廚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