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島之行,本就是梁辛生平辦得最最得意的一件事,當下也毫不隱瞞,坐在賈添對面,從登島煞時開始,一直到大蛇生吞呂淹,把所有的事情都說了一遍,足足用去了幾個時辰。
在梁辛講述經歷的時候,賈添並不插口,目光裡始終飽含笑意,唯獨在聽到擊毀靈穴大眼,他的眼神有過一瞬猙獰,此事是他的心結所在……
所有的事情說完,賈添開口問道:「和尚帶著你從大眼裡返回地面,島上天象可有什麼異常?」
要不是賈添提起,梁辛幾乎都將此事忘記了,當時又一道『龍雲』橫插蒼穹,映在目光裡著實有些驚人,曾一度讓梁辛覺得心驚肉跳,不過天象雖然古怪,對巨島倒沒有實質影響,既不曾打雷也沒有下雨,只是看著嚇人,僅此而已。
賈添點了點頭,將此事放在了一邊,又道:「你把陷在泥塘裡的事情,再說一遍。」
為了假裝無力,所以抑制本能,苦苦堅持了二十餘天,最終得以突破,不僅身法大進,更驚人的是自那之後,梁辛的身體就再不受天道影響了若非如此,他早就被呂淹的『自生自滅』擒殺,根本到不了大眼底部,哪還會有後面的連串事情。
到了現在,梁辛自己對這次突破也還糊塗得很,全然想不通這其中的道理。乾爹早已辭世,師兄遠在仙界,有關『魔功』功法梁辛無人可問。
不過賈添洞悉天道,心思卓絕,或許還真能想通其中的道理,是以梁辛再說過有關泥塘的經歷,就勢問他:「這次突破你怎麼看?」
賈添搖了搖頭,開始皺眉沉思,過了半晌才再度抬頭,他的目光也恢復了清明,顯然想通了什麼,卻沒急著去解釋,而是反問梁辛:「你自己是怎麼想的?」
梁辛最煩賈添這份矯情勁,但畢竟功法、突破是自己的事情,自己總得先有個『說法』才好:「泥潭裡,我是和本能鬥,算起來是自己打自己,我打贏了自己,由此對身體的控制也更上層樓,可我想不通的是,怎麼會就此不受天道……」
不等他說完,賈添突然笑了起來:「和本能鬥,就是自己打自己,這句話說得不錯。不過…在泥塘中,你打的那個只是自己麼?不止吧。本能是什麼?而真正的關鍵是,本能,是從哪來的?」
梁辛先前也只想過,和本能斗就是和自己鬥,卻從未想到『本能』二字究竟從何而來。
『百無一用』也好,五神變小羅剎也罷,都是領悟天道的絕頂高手,抬抬手就能抹殺千萬生靈,可殺人容易,想要修改本能卻難,即便他們強大如斯,也擋不住凡人害怕時會瑟瑟發抖、緊張時會言辭結巴……這就是本能,與生俱來,和本性相輔相成,不容改變也沒得改變。
若再向上追溯,本能也算是一種『天賦』,它是天道贈予,是天意使然。
賈添停頓了片刻,見梁辛大概想通,才又繼續道:「你的情形,其實不是克服本能,而是控制了它,本能本來是天意在你身上的體現,現在,你把它掌握在了自己手裡,明白了?」
梁辛還有些懵懂:「就是我控制了本能,就是打敗了天?」
賈添嚇了一跳,失聲笑道「打敗了天?這四個字是不是也有點太大了?你充其量是從老天爺手裡,真正搶回了自己的身體。贏下本能之後,你就是你了,和老天再沒有一點關係,由此,你也再不受天道了。」
老魔頭創出的身法,是用本人的神智去協調本能的動作,以求本能和潛質發揮到極致。這個過程,在不知不覺裡,就已經將不由人控制的『本能』,加入了人為的干預。
換個說法就是:魔功身法的修煉,其實就是讓本人參與進來、是把只能由天道控制的『本能』,變成人和天道一起去控制。
『本能』就仿若一輛馬車,車伕是老太爺,但是修煉魔功之後,梁辛也變成了車伕之一,開始老天爺合作,一起駕車。
而梁辛在泥潭中的突破,也可以看做,他在和老太爺搶奪車伕的位置,最後老天爺『一怒下車』,梁辛徹底掌控了馬車。
從此,梁辛就是『梁辛』了,他存於天地間,卻和天地再沒了一絲瓜葛
若是歸於境界之說,在泥潭中的那一場『本能』之爭,其實是『天下人間』的突破,就連老魔頭將岸也未曾想到過至於梁辛自己,更是懵懵懂懂。
賈添對著他合掌一揖:「恭喜梁磨刀,再度突破魔功,你才是真正的天上人間。」
小魔頭苦笑,或許自己真的是突破了……不過現在看,最大的好處也只是從此不怕神仙相手中的那一重天道了,可現在『浩劫東來』幾乎可以忽略不計,這重好處也沒了太大的用處。
賈添能明白梁辛的心思,猛地把笑容一斂,搖頭道:「絕不止於此,你的本領已經突飛猛進,只是你還不知道罷了。」
梁辛立刻來了精神:「還有什麼本領?」
賈添坐直了身體:「先說一個簡單的,」說著,他的神情略顯躊躇,似乎有些不知該怎麼措辭,尋思了片刻,突然捏起了一個手訣,七柄紫色長劍突兀現身,直刺梁辛
梁辛的反應何其迅捷,何況他以前就被賈添偷襲過,心裡始終加著幾分警惕,低吼聲中身形暴退,避開飛劍奇襲後勢子又猛地一轉,飛撲強敵。
『來不及』、『想不到』都對賈添無效,不過梁辛還有一身霸道勁力,還有一道鬼魅身法……但是在距離賈添身前三丈時,梁辛怒吼一聲,又突然卸去力量,止住了衝擊的勢子。
賈添的一隻手,已經按在了老實和尚的光頭上,梁辛再有寸進,涵禪便性命不保。
和尚兩眼使勁向上翻,想去看賈添按在自己頭頂上的手,偏偏他的雙目倒長,一翻起來目光古怪到無以復加……
賈添的語氣還是那麼懶散,好像什麼事都沒有似的,搖頭道:「你這人,心腸太軟,要對付你太容易了。」
梁辛目露凶光:「你把和尚放了,咱倆正經拼一場,別總是偷襲偷襲偷襲,你累我也累」
「我不累。」賈添回答得挺實在,隨即又搖頭道:「放了和尚,你現在也不是我的對手。」
小魔頭冷曬,可還不等他說什麼,賈添就搶先開口:「剛才我喚出的,一共八支神劍,不是七支,不信的話,你問和尚。」
和尚也是神仙相,眼力不錯,而他先前所處的角度又好,有些費力地對著梁辛點點頭:「好、好像是看到一支劍在你背後一閃……太快,沒看太清楚。」
涵禪是絕不會騙自己的,梁辛暗中吃驚,若真如他所言,面前七劍、背後一劍——自己此刻就應該是個死人了,賈添偷襲在先,跟著又收了法術,放過了自己?賈添腦子有病?
賈添哪知道梁辛的腹誹,繼續道:「你現在還差一些,真要放手一搏,你沒活路。」
梁辛仍維持著撲擊的姿勢,戒備道:「剛我背後還有一劍,那你為何不刺?」
「我刺了啊,一點沒留手」說著,賈添笑了起來,放開了和尚,呵呵地笑了起來:「明白了?不是我饒你,而是神通於你無害,一碰到你的身子就化作青煙,你沒察覺到罷了」
賈添說完,又一揮手,與半空中凝束靈元化作一方法印,問梁辛:「你要不要再試試?」
梁辛猶豫著,伸出左手:「打這只是手,別打身體」
話音剛落,空中的法印綻放出一蓬黑色光芒,來勢奇快,正中梁辛伸出的左手正如賈添所言,神通才一碰到梁辛的皮膚,立刻消散再無殺傷可言,梁辛甚至連一絲感覺都沒有。
梁辛霍然大喜,泥塘的突破之後,自己的身體不僅不受天道,就連法術神通也難傷他分毫幾乎同時他又想起一件事,自己在大眼深處,小天猿第二次戰吼剛過時,曾被神仙相的一道金色巨劍法術當胸擊中,旋即五行獸造反,神仙相開始大亂,當時自己還以為是敵人撤散了法術去應付怪物,現在想來根本就不是那麼回事,而是自己的身體神奇。
越琢磨也就越開心,不知不覺裡梁辛就咯咯咯地笑了起來,不過才剛笑了幾聲,忽地又『哎喲』驚呼,神情也變得懊惱不已。
不怕神通道法,任憑敵人轟殺,只當清風拂面可他先前不知道這次突破帶來的好處,更沒想到身體竟連法術都不受了,在對付神仙相和苦修持的時候,還上躥下跳左躲右閃,幾次都差點把自己活活累死,乾脆都是白忙活了……不得不說的是,他身法也還真進步了不少,除了那道金色巨劍之外,在強敵圍攻下,愣是把所有打向自己的神通都躲開了。
要是『挨』上幾下,也就不用賈添來提點了。
挨打、逃竄都是以前的事情,這一次突破,效果神奇如斯,還是讓梁辛打從心眼裡樂了起來,再和賈添說話的時候,底氣也不知不覺地足了許多:「不受天道、不懼法術,那我…這天底下,豈不是沒人能在傷我了?」
「我一猜你就會這麼想,做夢吧」賈添又坐了回去,說道:「神仙相手中的那一重天道就不用說了;而天下間所有的法術,能夠凝聚靈元、幻化神通,表面看上去與規則無關,可實際,只要是能成形的法術,或在咒法中,或在手訣內,必有暗合天道之處,否則靈元又豈能為修士所用?你這次突破,破的是規則,所以只要是規則之下的手段,都對你無害了。不過,在規則之上,又是什麼,你可曾想過?」
梁辛就知道自己脖子之上騎著個猴,哪想過規則之上是什麼,眨巴著眼睛搖頭。
「是力量。規則是由力量衍化而來的,如果沒有力量,規則連狗屁都不是,你突破的是規則,卻不是力量……聽不懂沒關係,最關鍵的地方就是,天道、法術都對你無效,要打殺你,就只能用力量,最簡單,也最純粹的力量。」說話時,賈添揚起一拳,打向梁辛。
賈添的拳頭去勢不快,意思再明白不過,是要梁辛來和他實實在在地對上一拳。
梁辛最不怕的就是和別人比力氣,當然不會拒絕,抬手,全力,揮拳。
玉石雙煞、星魂奪力、奎木狼中老蝙蝠的四成蠱元、五神變小羅剎的兩成修為、仙界惡土的洗髓煉體……此時梁辛毫無花哨的一拳,便是中土大宗師夢寐以求的境界;
賈添,由十位仙魔屍體而來,經魯執秘法煉化,他就是猴兒谷的大眼,不僅法術通玄,力量也深不可測。
兩人對拳,雙拳交擊中肉眼可見一蓬氣浪從雙拳之間升騰,轉眼擴散開去
氣浪甫一入海,以巨舟為心激起一圈巨*,向著四下裡瘋狂退去,海浪被雙拳中散出的勁力越推越高,轉眼千丈,一直消失在天海盡頭。若從天空鳥瞰,現在巨舟所在方圓數百里的海水,已經塌陷成窟,遠遠低於周邊海面。
片刻之後,遠處傳來悶雷般的海水轟鳴,氣浪消散後,外面的海水開始倒灌回來……可是,即便如此浩蕩的聲勢,也沒能遮掩住在梁辛拳頭中一聲『啪』的脆響——中指,指骨斷裂。
小魔頭全力盡出,還是沒能抵住賈添看似漫不經心的一拳。中指一斷,梁辛的拳力難續,而賈添拳上的力量,猶如排山倒海般洶湧而至
梁辛大驚失色,幸好賈添現在還無意取他性命,勁力一吐即收,沒再趁勢攻下去,就此收回了拳頭:「明白了?」
不知是不是因為手指刺痛,梁辛的神情很不好看,但還是緩緩點了點頭,認真道:「明白了,我不是你的對手…我沒想到,你的蠻力也如此了得。」
賈添咳了一聲,無奈而笑:「想岔了跟我沒關係,我想你明白的是,現在能傷你的,就只有力量,最簡單、最直接、也是最原始的…蠻力只要力氣大過你,你就完了。所以以後你要小心,遇到大力之人,記得躲遠些。」
一邊說著,一邊取出傷藥,扔給梁辛:「先把斷指固定好,再敷藥。」
賈添的傷藥了得,一敷上去,疼痛頃刻消失,換而一片清涼,說不出的舒服,梁辛動作麻利,很快處理好自己的傷指,隨後一點沒客氣地把藥瓶揣進自己兜裡……治好了手指,梁辛開口道:「蠻力比我還大的,也就是你了吧?你的意思,要我以後躲你遠點。」
賈添卻又復搖頭,很有些古怪地說了聲:「不見得,不見得。」隨即又把話題拉了回來:「你突破之後,身法猛增,身體也不再受天道和法術,這些本領都是小道,真正的好處……你還沒發覺。」
梁辛『啊』了一聲,一時間也顧不得去琢磨賈添明明是要殺自己,為何還這麼耐心的提點個不停,脫口追問:「還有好處?是什麼?」
賈添沒急著回答,而是莫名其妙地笑了笑,反問梁辛:「你會下象棋麼?」
象棋自古有之,梁辛自己沒玩過,但是開飯館的時候看過別人下棋,『馬走日象走田、車走直路跑翻山』這些基本規矩也都懂得,當即點了點頭。
賈添目光一喜,居然真的揮手,擺出了一副棋來:「來來來,殺一盤」
梁辛暫時也不多問,耐下性子,勉為其難擺好了棋子,結果剛走了五六步,賈添就哈哈大笑起來:「梁磨刀,你是個臭棋簍子」
小魔頭想笑又想罵,翻起怪眼瞪他:「我能把棋子捏碎了,算不算本事?」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