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修首領坐在冰鸞背上,依舊面無表情,想要回頭去再看敵人一眼,不料脖子才剛剛一動,在他耳邊就響起了一個懶散的聲音:「你想找誰?我麼?」
縱然心思早被自苦手段磨練得堅硬無比,苦修首領還是禁不住大吃一驚敵人怎麼可能會跟在自己身旁……冰鸞神速,天下無人能及,就連閻羅王追不上。
賈添追得上。
賈添歡笑,揚手,在苦修首領耳邊輕輕一拍。
往日重傷已然痊癒,而『大眼幻術』、『傀儡咒井』兩項巨大法術的壓力也先後卸下,現在的賈添,全盛、巔峰
即便苦修首領有嫦娥大力,又經卻上千年的自苦錘煉,卻仍敵不過耳邊傳來的那一聲合掌輕響。
血霧瀰漫,苦修首領屍身炸碎,魂飛魄散
苦修慘死,他身下的冰鸞長聲怒嘯,倏然停止急衝之勢,雙翅乍開盤轉回身,與賈添在空中對峙,隨時都會發動全力一擊。
賈添也沒再出手,靜靜高懸於半空,背負雙手,目光陰沉著,與冰鸞對視。
而片刻之後,冰鸞的氣勢竟越來越低迷,天生靈物,對危險的探知遠超修士,凝神與賈添相對,很快就發覺到了對方的可怕。神鳥眼神中的仇恨、憤怒不再,喚作畏縮、恐懼,雙翅緩慢收攏,想飛卻又不敢離去。
也許是『山天大獸』的關係,賈添誅滅苦修毫不留情,但對仙獸卻網開一面,見對方退縮也就作罷,低聲笑道:「快滾快滾。」
冰鸞如逢大赦,再不敢高亢啼鳴,低低地嗚咽一聲,轉身就逃。
大海中,蟠螭也受傷不輕,不過性命無礙,仙獸性子驕傲,不願梁辛見到自己的狼狽模樣,也不再打招呼,沉入深海就此離開,禿腦殼也急匆匆地追著去了……
賈添追殺苦修首領,一去一回,前後加起來還不到一盞茶的功夫,返回到綠葉幻化的巨舟,對著梁辛一攤雙手,示意在場苦修一個不剩,最後逃去的中年首領也被他誅滅,說道:「你當苦修是好人?分不清善惡的好人,可比著壞人還要更可恨,更誤事。」
跟著賈添就此岔開話題,目光明顯興奮了起來:「快說說,你這一趟經歷到底怎樣?」
苦修盡喪,梁辛談不到多心疼,但著實有幾分懊惱,現在自己也落盡賈添手裡,反正也沒什麼活路,也不用再跟對方客氣什麼:「沒心思跟你廢話,老子要睡覺」
隨即,再不理會賈添,抱著羊角脆,躺倒在巨舟內……梁辛自己也沒想到,精疲力竭之下,一會功夫,居然真就睡著了。
梁辛醒了,被吵醒的。
烏雲蓋頂,連串紫弧從雲中穿梭延展、猙獰而舞,驚雷接連炸碎在頭頂
梁辛才剛剛醒來,全不知道身邊的狀況,一睜眼先看到重重雷暴劈裂蒼穹,第一個反應就是又遇大法力強襲,當即脊背用力一躍而起,跟著發覺小猴子和老實和尚都還安好,心裡立刻踏實了,許多揚聲問和尚:「怎麼回事?」問話同時,舉目向著周圍望去,發現自己這一行人仍在海上,正搭乘著賈添用綠葉幻化的巨舟。
身邊同伴都在,唯獨賈添不知去向。
天空裡雷電翻騰,海水也在不甘長嗥,幢幢如山巨*,就那麼突兀地從海面上拔出,於頃刻間成形,又在剎那裡崩塌,冥冥中的惡力湧動,惹瘋了整座大海
巨舟在大海中東搖西蕩,小猴子從東摔倒西,又從南滾到北,口中吱哇亂叫,不過叫聲裡倒沒什麼倉皇,相反,好像它還挺開心來著。老實和尚貓著腰跟在羊角脆後面一個勁地追不停地喊著:「銀環小心,小心……」
涵禪全副精神都放在羊角脆身上,根本沒注意梁辛已經醒來,更沒聽到他的問話。
天海渾濁,一場罕見的大風暴,但其中並無靈元震盪,梁辛很快也就明白了,不是敵人強襲,只是自然之怒罷了。以梁辛現在的修為,早都不再把海上風浪當回事了,徹底放下心來,一把揪起正從自己腳旁滾過的羊角脆,笑罵道:「老實呆著」說話時又把身形一晃,躲過跟在小猴子身後撞過來的老實和尚,另只手伸出去,抓住了和尚的肩膀。
和尚這才看到梁辛,立刻驚喜道:「你醒了?現在還好?身體恢復了沒?」
在躍起的時候,梁辛就已經發覺,自己的重傷幾乎痊癒,精力和體力盡數恢復,全身勁力充沛現在就算對上賈添,他也有一戰之力。
梁辛先點了點頭,應了句『我全好了』,跟著又問道:「你怎麼回事?為何不給自己治傷?」
在抓住他的時候,梁辛明明白白地感覺到,和尚還帶著一身重傷……和尚好歹也是神仙相,要不是重傷在身,又哪會抓不住一頭小猴子。
這倒奇怪了,和尚手握療傷之道,隨時可以治療自己,可到現在居然還背著一身重傷。
和尚如實回答:「賈添說不喜歡見有人在他面前施展天道,不許我療傷…不過我沒事,倒是你、你的傷,全都是賈添治好的。」
梁辛冷曬:「沒事,你現在就給自己療傷,他要找麻煩都有我擋著。」說完,散出靈覺,搜索附近,這次仍舊沒能找到賈添,梁辛略顯納悶,又問道:「賈添不在這裡?他去哪了?」
和尚揚手指天上:「風暴起時,他好像挺高興的,鑽進烏雲裡去了。」梁辛有些發愣,舉目望向壓在半空的烏雲,凝神端詳了半晌,終於發現,在一道道紫弧閃爍中,恍惚有個人影揮舞大袖來回穿梭,似乎在和閃電追逐嬉戲,正玩得開心
在梁辛找到賈添的同時,賈添也發覺了梁辛,從烏雲中問道:「醒來了?睡得還好?好傢伙,你這一覺睡了三個月還要多些。」梁辛嚇了一跳,自己是初冬時分從仙界返回中土,大眼之行耽擱了三個多月,一場大睡又過了一季……此時已至盛夏,算算時間,師兄、義兄他們差不多也快回來了。
梁辛暫時沒去多想仙界同伴,在船上回答賈添:「托你的福,也多謝你幫我療傷……烏雲裡,好玩麼?」
賈添哈哈一笑:「百無聊賴,打發時間而已,以前有時會這樣,最近這萬多年都不曾這樣玩耍了,剛才看到這場風暴不小,一時興起就鑽了上來,要不你也上來試試?」梁辛對『沒事幹找雷劈』不感興趣,搖頭拒絕。賈添也不勉強,人影一閃從烏雲裡返回船上,上上下下打量著梁辛,目光裡滿滿都是歡愉,連連點頭,顯然對自己的療傷手段頗為滿意。
梁辛也明白,自己現在的身體太強,一旦受了重傷就會極為麻煩,就算有青蓮島仙草和二哥幫忙,也休想在百年裡恢復,能讓自己在短短三個月裡徹底痊癒,放眼中土就只有賈添一個人能辦到。
可就是因為賈添幫自己療傷,梁辛也就更覺得納悶了,問對方:「你不是要殺我麼?為何又救我?」
「救你自然有救你的道理,這個一會再說。」說著,賈添笑了起來:「給你治傷的時候,看到了你胸口上的畫…畫的不錯,就那麼抹掉了太可惜,我自作主張,在傷口裡灑了些硃砂,把那幅畫變成了紋身……」
還不等梁辛說什麼,賈添就翻手取出了一面銅鏡:「你自己看看,挺有些氣勢。」
賈添隨身帶著的東西都不是凡物,映出梁辛胸口的新『紋身』,秋毫畢現,異常清晰……小人、亂線,綁和尚。
梁辛又氣又笑,伸手就去搓胸口,賈添也不攔他,只是搖頭道:「沒用的,我融進你傷口的硃砂,是用蟠龍血煉成的赤焰砂,除不掉的,就算你把胸口的皮肉撕掉,再長出來時,紋身也還在。」
碰上這種二百五事情,梁辛也實在不知道該說點啥了,賈添則一拍額頭,彷彿突然想起了什麼,對梁辛道:「這個東西給你,險些忘了。」說著,輕輕抖了下自己的乾坤袋,『咚』的一聲,將一物扔到了甲板上。
黑黝黝地一口棺材,體積碩大,足夠四個梁辛並排躺進去,不知什麼材料製成,在『漆皮』上隱隱有玄光流轉。
梁辛語氣不善:「什麼意思?」
賈添聲調玄虛:「五千年還是八千年前…具體時間記不太清楚了,南疆深處顯出天劫徵兆,我本來還有些奇怪,老天爺改脾氣了麼,連南疆的蠻子都能破道飛仙了?千里迢迢地趕去一看才知道,破道渡劫的,原來是一具紫金屍魁,本來我還道這種怪物只存於傳說,沒想到居然被我撞見一頭活的。」
說著,賈添搓了搓手心,笑了起來:「你也知道,那些飛昇的,只要被我捉住,就別想成功渡劫,紫金屍魁也不能例外,不過這種怪物也著實了得,瀕死反撲下,也讓我受了不輕的傷這口棺材就是他當年修行時,以屍氣凝結陰山玄木煉化而成的,著實難得,算得上天下一等一的寶貝…其實我拿來也沒用,不過是覺得此物珍貴,也就保留下來了,現在送給你了。」
說是送給梁辛,但卻並交到梁辛跟前,而是推給了老實和尚,示意和尚替他收好。
就算再怎麼神奇,這也是口棺材,何況梁辛的功法與此物也全不搭邊,倒是青墨、大司巫他們見了一定會喜歡。
賈添囉哩囉嗦,卻沒有一句正文,梁辛早就開始模稜眼珠子了:「送我棺材,用來給我盛屍體麼?」說著,抬手把小猴子放到了自己的脖子上,體內勁力流轉,冷笑著說:「誰躺倒裡面,還不一定。」
羊角脆鄭重點頭,附和主人。
賈添卻咳了一聲,擺手笑道:「誰也躺不進去,這口棺材裡面,有人了」
梁辛聞言一愣,伸手搭住棺材蓋向旁邊一推,隨即又復愣住,騎在他脖子上的羊角脆也低低地嗚咽一聲,翻身跳到棺材旁邊,圓溜溜的眸子裡水霧氤氳,很快開始吧嗒吧嗒地地掉眼淚……棺材中躺著的,是他們從巨島帶回來的大銀環。
屠滅苦修、梁辛昏睡之後,賈添又把散落海中的銀環碎屍一一撈起,拼湊整齊,置入了棺中。
而木棺神奇,有『癒合屍痕』之效,現在的大銀環體態完整,塊塊碎屍都已經完美接合,連一絲疤痕都沒有,不僅如此,屍體上已經腐爛的地方也都重新長好,平躺於棺內,神情安詳,面色紅潤,彷彿睡著了一般。
梁辛對著銀環屍體長身而躬,隨即扣好棺蓋,又對著賈添正容施禮:「有心了,多謝你。」
賈添揮了揮手,全不當回事。
梁辛也不再去矯情,又伸手指向和尚,對賈添道:「涵禪傷的不輕,要用天道療傷。」
可這一次,賈添卻毫不退讓:「我不喜別人在我面前施展天道,他敢療傷我立刻殺他。你如覺得能攔下我,大可試一試。」
梁辛皺眉。
泥塘中的突破,讓魔功身法暴增,梁辛自忖能和已經恢復顛覆的賈添一戰了,但是『能一戰』和在惡鬥中護住同伴周全完全是兩回事,賈添是瘋的,不顧自己安危全力擊殺和尚這種事他也的確能做得出來。
見兩個人要為自己打起來,涵禪嚇壞了,趕緊邁步上前,結結巴巴地勸解。
「不過,」賈添先前說的決絕,可是很快又把話鋒一轉:「讓和尚療傷的事情也不是沒得商量。」
賈添幫大銀環收屍這件事做得極好,又讓梁辛『全無鬥志』了,不想和他去打,見他語氣鬆動,當即追問:「怎麼說?」
賈添伸手拍了拍和尚的肩膀,對梁辛說道:「你昏睡的這段,和尚把島上的事情和我說了。在細節上,我還有些想不通的地方,你原原本本和我說清楚,我就讓和尚給自己療傷,絕不再為難他。」
和尚講故事的本領不是一般的差勁,好在賈添了得,就算涵禪說得顛三倒四,他也還是能理清大概的脈絡和經過,但是有許多事情都是梁辛自己去做的,涵禪也不清楚,賈添更無從得知。
賈添的條件不算苛刻,梁辛痛快答應:「有什麼不清楚的,你問吧。」
賈添卻搖頭道:「先不用問,你就把巨島上發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給我講一遍。」說著,甩動右臂,向著半空用力一揮,天上烏雲立刻崩散,露出湛湛晴空,而翻騰洶湧的大海,也突然安靜下來,濁浪退散,換而碧波輕漾。
不見唱咒、施法,就只一揮袖子,猛烈風暴消散無形,轉眼間風平浪靜
「安靜了許多,說吧。」賈添靠著船舷座下,同時對梁辛也招了招手,示意他也坐下說話……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