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三十七章:殺機
講武殿陷入了沉默,甚至連咳嗽聲都被刻意地壓住,許多人垂著頭,似乎在等待什麼。
趙佶終於開口了,他淡淡道:「朱靜是不是?」
朱靜朝趙佶作偮,道:「學生是朱靜。」
趙佶語氣平淡地道:「你說完了嗎?」。
朱靜慨然自若地道:「學生說完了,萬望陛下能夠從善如流,重整河山。」
趙佶道:「你退下去吧。」他繼續道:「傳朕的旨意,讓人去對宮外的士子們說,他們要說的,朕知道了,不許再到宮外逗留,再敢在正德門外喧嘩的,讓禮部去把他們的名字一個個記下來,銷了功名,永不錄用。」
朱靜道:「陛下……」
「出去」趙佶怒喝一聲。
朱靜退出殿去;趙佶才站起來,從金殿上一步步走下來,陰沉著臉,舉目四顧,他的眼睛落在誰身上,被趙佶盯看的人便嚇得低下頭去。
趙佶走了幾步,突然道:「朕什麼時候說過要廢黜太子?李邦彥,你說,可有其事嗎?」。
李邦彥慌忙地跪下,道:「臣從未聽說過,想必……想必是坊間流言,陛下何必與那讀書人認真?」
趙佶冷笑道:「世上哪有空穴來風的事,沒有人在背後挑唆,這件事如何會傳得沸沸揚揚?」他目光又落在一個大臣身上,道:「石愛卿,你來說說看。」
石英朗聲道:「如陛下所說,此事未必是空穴來風,陛下若是見疑,不如徹查。」
趙佶冷哼一聲,負著手,突然停在了趙桓的面前,一雙眼睛看著趙桓,趙桓低垂著頭大氣不敢出,良久之後,聽到趙佶道:「朕的太子,你來說說看,父皇可曾提及說廢黜太子的事?」
趙桓慌忙跪倒,道:「兒臣從未聽父皇提起,不知是誰這樣大的膽子,居然敢離間父皇與兒臣父子失和,父皇待兒臣優渥得很,平素一向關懷備至,養育之恩,日月可昭,這些人真是該死,兒……兒臣一定去查,查清楚。」
趙佶闔著眼睛,幽幽地道:「你這麼慌慌張張做什麼?朕又沒說是你教唆的。」
趙桓跪在趙佶腳下,魂不附體地道:「兒臣是氣極了,居然有人敢污蔑父皇……父……父皇……兒臣……」
趙佶淡淡地道:「你不必再說了。」
「是……是……」趙桓感覺似乎有一座大山壓在自己的肩上,令他一口氣吐不出來,也吞不進去。
等到趙桓大著膽子輕輕抬起眸來,才發現趙佶已經踱步走開,不由地鬆了一口氣。
趙佶回到了金殿上,慢吞吞地道:「太子賢明,朕已經不是第一次聽說了,如今眾口一詞,朕深以為然。」他頓了一下,又道:「有子如此,朕心甚慰,太子,從今往後,你更要用心,不可懈怠自滿,知道了嗎?」。
趙桓心中狂喜,連忙拜倒,道:「兒臣一定盡心輔佐父皇。」
趙佶冷冷一笑,繼續道:「方纔那書生朱靜說,平西王禍國殃民……沈傲,你出來。」
沈傲出班,氣定神閒地道:「陛下。」
趙佶淡淡道:「方纔那書生所言的屬實嗎?」。
沈傲佇立在殿上,腰板挺得筆直,從口中蹦出三個字:「不屬實」
「胡說」
機會來了,若是這個時候再不站出來,更待何時?程江經過了方纔的大起大落,這時候已經敏銳地從班中站出,冷笑道:「那書生之言,字字泣血,中肯至極。到了這個時候,平西王還敢狡辯嗎?」。
沈傲淡淡地看了程江一眼,道:「若是說本王禍國殃民,程大人可有證據?」
程江冷笑道:「海政就是鐵證,你還想抵賴?」
沈傲呵呵一笑,恭敬地向趙佶的方向拱拱手,道:「鐵證?本王欽命去釐清海事,事後陛下大加褒獎,莫非程大人的意思是說,陛下也禍國殃民了?方纔那書生說本王是奸臣,可莫要忘了,那書生說陛下是什麼?」
滿朝頓然嘩然,程江也意識到了自己似乎鑽進了沈傲的圈套。承認書生說的話,沈傲固然是奸逆,禍國殃民。可是陛下豈不也是昏君?可要是否認掉陛下是昏君,那麼就要推翻那書生的言語,一旦推翻掉,沈傲這禍國殃民四字當然無從談起。可是太子賢明又豈能當真?
程江面如豬肝,期期艾艾地道:「那……那只是……」
沈傲不緊不慢地盯著程江,一步步走近他,笑吟吟地道:「方纔程大人是怎麼說的?」
程江道:「我……我……」
沈傲冷笑道:「那書生之言字字泣血、中肯之極是不是?程大人很認同那書生的話?」
有些話,明明是一個讀書人可以說,偏偏堂堂的吏部尚書卻萬萬不能說,程江若是承認了這個,只怕這吏部尚書立即就變成一介草民了。他定了定神,道:「老夫辯不過你。」
班中的李邦彥知道不能再等了,他從班中站出來,朗聲道:「陛下,微臣有事要奏。」
這一下算是給程江解了圍,程江並不感激,反而瞪了李邦彥一眼,心裡想,姓李的直到這時候才出來說話,這是成心要讓老夫下不可台了,趁著李邦彥奏對的功夫,他立即灰溜溜地退回班中去。
李邦彥朗聲道:「門下省這邊近來聽來了一些風言風語,微臣便派人去核實了一下,結果卻發現了一樁天大的事。」
天大的事在朝廷裡可不是輕易能說出口的,危言聳聽也要承擔責任,所以當李邦彥說到天大的事,滿朝文武又是嘩然一片,都是想,今日的朝議是怎麼了?怎麼大事情一樁樁的。
趙佶坐直了身體,也凝重起來,道:「李愛卿但說無妨。」
李邦彥道:「在汴京城郊郭家莊,平西王的老師陳濟大肆招募死士,人數竟有千人之多,日夜操練不綴,老臣還查知,每隔三五日,平西王府那邊就會運送一些糧食、蔬果過去,陛下,太祖皇帝開國之時,就嚴禁大臣蓄養私兵,超過百人者,便可以以謀逆論處,而平西王蓄養千餘人,到底是什麼居心,微臣不敢斷言,可是天子腳下,竟是這般肆無忌憚,還要請陛下徹查。」
「私兵……」所有人的眼眸都閃過一絲驚愕,這事兒可是不小,真要核實了,便是平西王也未必能擺得平。
趙佶皺起眉,默然不語。他想起了一件事,沈傲確實曾和自己說過招募人手刺探軍情的話,這些也是他認可的,可是現在李邦彥卻當著滿朝文武把事情抖落出來,這就有點難辦了。
有些能說不能做,有些能做不能說,放探子進商隊就是後者,若是這件事堂而皇之拿出來討論,只怕女真那邊只要收到一丁點的消息,八成遇到了大宋的商隊就要砍腦袋了,還奢談什麼刺探情報?再者大宋這邊堂而皇之討論這種事,於大宋的顏面也有損傷,畢竟這種事涉及到禮儀的問題,和兩國交戰不斬來使一樣,堂而皇之地說出來,這滿朝文武只怕都要反對不可。
可是……
趙佶的臉上閃露出為難之色,既然不能說,就不能為沈傲撇清,不撇清,這髒水怎麼擦乾淨?
見趙佶為難,李邦彥反而振奮了精神,陛下的心思,他也略略摸透了一些,行事過於瞻前顧後,尤其是這麼大的事,多半有要顧左右而言他的。他正色道:「陛下,這件事若是不徹查清楚,汴京城外有一支千人的軍馬,一旦有事,則萬劫不復,懇請陛下明察,否則我大宋危如累卵,遲早要釀出大禍。」
李邦彥這已經有逼趙佶表態的意思,勝敗只在一線之間,怎麼能輕易錯過機會?
「父皇……」趙桓方才得了趙佶的褒獎,見李邦彥打頭,他這太子豈能再裝傻充愣?從班中站出來,道:「兒臣也懇請父皇徹查此事,若是查有實據,父皇大可處置。可要是查無實據,也好還平西王一個清白。蓄養私兵,且人數竟有上千之眾,此事關乎江山社稷的安危,父皇豈能坐視?」
見趙桓站出來,一臉為難的趙佶目光一閃,一對眸子在李邦彥和趙桓二人之間逡巡,似有所悟。他收回幽幽的目光,整個人有變得篤定起來,嘴角浮出一絲笑容,用手指敲擊著御案,一個字也不肯吐露。
「陛下,事關重大,豈能草率忽略過去?老臣也懇請陛下明察秋毫。」
第三個站出來的是程江,眼下這殿中,不管是太子,還是門下令,亦或是吏部尚書,這三個絕對是大宋朝最頂尖的人物之一,太子是未來儲君,門下令為一國宰輔,吏部尚書手掌天下人事任免,哪一個都是黨徒眾多的大佬級人物。
他們三個人站出來,讓趙佶的眼中閃過一絲畏色,這畏懼之心並不是因為這三人的壓力,而是他實在想不到,圍繞在太子周圍的,居然都是朝中如此顯赫的人物,敲擊著御案的指節頻率不由地開始加快了。
「噠……噠……噠……噠……」
這聲音清脆卻不悅耳,可是誰都知道,陛下的習慣一向如此,一遇到難以決斷的問題,就會做出這個舉動。
「臣附議……請陛下徹查」又是一個人站出來,這人地位並不算顯赫,卻也超然得很,是太僕寺寺卿。太僕寺和眾多部堂比起來並不算顯赫,職能也不太好聽,說穿了,就是掌管天下畜牧馬匹的,可是有一樣權利卻也不小,太僕寺還管著宮中的車駕。也就是說,這太僕寺與宮中息息相關,只要有人願意,在宮中的御馬中做一些手腳,其後果絕對不可想像。
趙佶的眼中已經閃露出了殺機,他的指節,仍在敲擊御案,頻率更快了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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