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下省侍中臉色凝重,悄悄偷看了蔡京一眼,拜服干地道:「微臣不敢欺瞞陛下,那份奏疏,確實送入宮去了。陛下不信,可以嚴查……」
趙佶咬了英牙,從嘴縫出蹦出一個字:,「查」。之後冷言道:「要嚴查。到底是誰的干係,都要嚴懲不貸……」
兵部尚書班諷也是豁出去了,到了這個份上,也沒什麼好遮掩的,朗聲道:,「陛下,微臣的奏疏,是覺得那高太尉的捷報有貓膩。須知但凡戰功,都有首級一併獻上,以此來計算功勞,可是高太尉那邊雖然送來了捷報,可是對奉上首級之事隻字不提,倒是月餘之前送來了一批,可是兵部這邊曾經查驗過……,發……發現……」,趙佶沉聲道:,「發現了什麼……
班諷想了想,吸了口氣」鎮定自若的道:,「發現不少首級都是婦孺,陛下,兵部這邊只能妄自猜測,要嘛那天一教匪徒凶殘,以至連婦孺都驅之來作戰,要嘛便是高太尉……」。他抬起眸,直視金殿之上。一字一句的道:,「殺良冒功!」
廷議之中頓時嘩然,殺良冒功?其實這句話本身倒也沒什麼」這是軍中常才的事,要記功,就要有首級,首級從哪裡來?若是賊人的首級不夠。難免屠戮些良民,只是當著這廷議說出來,就大大不同了。這個班諷,是瘋了嗎?說出了這句話,等於是徹底和高俅翻了臉,事到如今,不是高俅死便是他班諷亡了,班諷和高俅之間到底有什麼齷齪,何至於到這個地步。
所才人的目光落在蔡京身上,蔡京仍是神色如常,闔目坐在錦墩上,不發一言。
如所有人所預料的一樣,金殿上的趙佶拍案而起,殺良冒功?別人都知道這貓膩唯獨他趙佶卻是蒙在鼓裡在他的心裡,身為禁軍。豈能作出這種事。如此妄殺無辜。只會讓京畿北路的局面更加糜爛,將所有人推到天一教一邊。
他深深吸氣,就在不久,他還在等著京畿北路那邊送來匪首的首級,等來的卻是這個。他呼吸加重,在殿中咆哮:「高俅怎麼如此欺瞞朕?怎麼能如此?朕待他不薄他是什麼出身,若不是朕,有他的今日?。」
,「好,他作出這種事,朕也不姑息,可是馬軍司,朕的禁軍」天子親師。為何不檢舉他?為何也要作出這等事來?我大宋立國百年何曾才禁軍作出如此聳人聽聞的事來,他們……該死……統統該死」。
庭下眾臣大氣不敢出,心裡卻都在想」殺良冒功,那是自古以來的娓矩。便是禁軍也不外如是,只不過這些事一向都是隱匿不報罷了便說那剿方臘時,被屠戮的良人又何止萬計。
趙佶暴跳如雷,穿著冕服在金殿上來回走動:,「欺君罔上,殺良冒功,好好的很!」,他粗重呼吸著,眼眸變得殺機騰騰:,「班諷…………
,「臣在……
,「你親自去京畿北路,要查,那邊到底是什麼消息,都要據實報上來……
,「蔡愛哦……
蔡京慢吞吞的道:,「老臣在。
,「門下省發旨意,立即鎖拿高俅回京這筆賬,朕和高俅慢慢的算!」,,「陛下……蔡京正色道:,「臨陣換將。終是不妥何不給高俅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到了如今這個地步陛下不想,我等做臣子的。亦是心中不安,若是鎖拿了高俅,便是另行委派一員幹吏去,馬軍司那邊只怕也會不安,就算要治罪。好歹也等高俅回了京再說。」
趙佶重重冷哼,拂袖留下一句話道:,「蛇鼠一窩!」,人已從後殿怒氣沖沖的出去。
這講武殿裡,卻是留下一個個膽戰心驚的臣子,尤其是蔡京」正咀嚼著那一句蛇鼠一窩的話,不知趙佶是說高俅與那些馬軍司軍將,還是說他與高俅之間的干係,這一猜疑,便忍不住更加蒼老了一些,仍舊欠身坐在那兒,紋絲不動。
其餘的大臣眼看陛下拂袖走了,都是紛紛議論,到了這個局面。天知道之後會鬧出什麼ど蛾子來。
唯有那仍舊拜伏在地的班諷,此刻卻是說不出的鎮定,撣撣身上的灰塵。長身而起,旁若無人的踱步出殿。
目送那位挑起了驚濤駭浪卻又孑身一人飄然而去的背影,一個個目瞪口呆,今日的廷議也算是教他們開了眼界,這兵部尚書算是將醜事一桶到底,惹來這麼大的雷霆之怒,之後會發生什麼事,還真教人摸不透了。
原本大家為官,本就是你好我也好的事。縱是彈劾,有些忌諱事也是斷不能出口的,比如那禁軍的事,捅出這麼個窟窿,針對的就不再是馬軍司和高俅了,殿前司、步軍司那邊,只怕也要拉下水去,天子親軍,被這兵部尚書一棍子打的頭暈腦脹,人家會作壁上觀?
須知武官不能寵*。卻也是不能得罪大過的,雖說以文制武,可是你要端了人家的飯碗,人家發起狠心來,那也絕不會和你客套。難保你走到大街上不會挨板磚。被人捅黑刀子。
班諷瘋了……
這是所有人下的定論,只覺得這傢伙實在是個害群之馬,挑起這麼大的血雨腥風,天知道到時候會搖頭多少人倒霉。這事兒真要追究,三衙有責任,言官有責任。尚書省有責任,太師有責任。還有那戶部、兵部哪個都脫不了干係。
現在的問題,就是官家那邊是不是真要鬧個揪著不放,嚴查下去,誰也沒好果子吃。
就在所有人目瞪口呆之際。殿中有人打了個哈哈,眾人循目過去,看到角樓裡的鴻臚寺寺卿沈傲正伸著懶腰,像是剛睡醒似的,睜著迷迷濛濛的眼睛,向邊上的一個員外郎問:,「老兄,官家到哪兒去了?莫非廷議就散了?今日怎麼這麼
那員夕郎實在無言以對」可是沈大人問話,他哪裡敢怠慢,連忙道:,「官家已經走了,沈大人,廷議結束了……
沈傲板著臉:「怎麼這麼快,我還打算小憩一會兒還要殿前奏對呢,老兄也不提個醒。」。
員外郎哭笑不得,卻只能抱歉,說是自己實在該死云云。
沈傲站起來:,「算了,我原諒你!」。倒像是自己吃了虧一樣,又打了個哈哈:,「諸位怎麼還不夠。莫非宮裡頭今日留飯?,。
,「是啊,散了,散了。,。有人在人群中道。
於是眾人轟然而散,沈傲從宮裡出來」石英和周正並排走過來。道:,「沈傲。」。
沈傲回身,笑呵呵的拱手:,「石郡公,泰山大人。」
石英深望沈傲一眼,隨即道:,「走,到我那兒去坐一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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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郡公的府邸,沈傲是來過幾趟的,甫一入府,門房就先去稟報待客了。那石夫人親自出來,為三人斟了茶,含笑對沈傲道:,「沈大人如今是大忙人,幾次請你來,你也不肯來坐坐……
沈傲呵呵笑道:「我也想來,就怕吃窮了郡公。」。
石夫人就笑,掩嘴道:,「我家吃不窮」你要是真有本事,帶了幾個夫人一起來。」。
石英捋鬚道:,「夫人,待會兒叫沈傲去你那兒說說話,為夫這邊有公務……
石夫人點點頭。便告辭出去。
三人大眼瞪小眼的呆坐一會,石郡公先開口道:,「沈傲,那個班諷的事和你有關係?」,沈傲點點頭:,「有那麼一點關係。」
石英與周正俱都歎氣,周正道:,「你這一下是桶了馬蜂窩了……
沈傲道:,「請泰山大人賜教……
周正道:,「這件事,事前你應該和我們商量著辦,須知禁軍的弊端由來已久,從太宗那會兒就已經形成了定制。可是這麼多年,卻無人揭發,沈傲,你知道這是為什麼?,。
沈傲一頭霧水。
周正苦笑道:,「這裡頭的牽涉太大,你想想看,那禁軍本就是朝中王公大臣子嗣們打秋風的地方,你來這麼一下,有多少人要受牽連?這些人一個人的力量或許不大,可是合力起來,便是陛下,也難以大刀闊斧了……
沈傲明白了,禁軍和國子監一樣,那都是衙內們打秋風的地方。須知大宋崇的是科舉,王公大臣們的子弟科舉考不中怎麼辦?當然要為他謀劃一條生路。這生路。就是禁軍,所以但凡有些門路的,都會將自己的子弟塞進禁軍裡去,便是祈國公周正也未能免俗,如此一來,這禁軍就等於形成了一個極大的利益集團,編織了一張巨網,誰要是敢捅一下。人家也是要拚命的。
現在人家還沒有回過味來。班諷已經接了旨意,要去京畿北路徹查,一旦徹查出了吃空額、殺良冒功、倒賣軍需糧草這些觸目驚心的事,那可就不同了。
沈傲抿著嘴,端坐不動」心裡也有點兒掙扎,這件事太大,真要鬧出來,還真是驚天動地的事,自己是不是要去給班諷透個底,叫他悠著點?
只是……一旦前功盡棄,自己那不破不立的主意就算落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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