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問當下全【日】本最失落的人,那無疑就是伏見城內的羽良秀長。他手握四萬餘軍勢,受命控制畿內和京都,為秀吉守備自家的根基,這份責任不可謂不重,在整個羽良家中,也只有他才能得到如此信任。可是,要應付本家的那套組合攻略,實在不是他擅長的事情,短短的幾天之內,他的軍勢已經煙消雲散,丟掉了畿內和京都的控制權不說,還被景政、筒井順慶、佐佐成政的伊賀眾、北伊勢眾、大和眾、越中眾團團包圍,甚至還累得自家被打成了朝敵。
儘管這樣,羽良秀長依然沒有放棄。圍城的這三天,他屢次裹著帶血的布帶出現在城頭,鼓舞著足輕們盡力堅持下去,也讓本方在城中的內應無法發動。據他們所言,秀長的防守極為嚴密,根本找不到發動的機會,而且城中的士氣也很可觀,有武將甚至提議斬殺作為人質的瀧川一時、佐久間勝之、佐佐輝子等人,以懲罰瀧川一益、佐佐成政的背叛,同時進一步堅定城中的立場,好在秀長並沒有失去理智,秀吉的正室寧寧也極不贊同,這幾個人才得以倖免手難。
他們是對的。如果那幾個人真被斬殺,雙方就沒有緩和的餘地了。無論是為了維持本家的尊嚴,還是安撫瀧川等人,我都不得不盡全力攻下此城,並且在落城之後以牙還牙的對待羽良家。
然而,聽說羽良家已經派出美濃和攝津兩國之眾,由秀次的岳父、前任攝津守護池田恆興,以及秀次的筆頭家老宮部繼潤兩人率領著回援攝津,想打通返回畿內的通道,我也不能再等待了,立刻親自前往伏見城下,向城中派出了勸降的信使。
我的條件非常寬大只要羽良秀長交出城池,我可以饒恕並釋放城中的所有人連他本人也不會追究。之後除了各方留下的人質和暫時由羽良家保護的淺井三姐妹外,其餘羽良家的人和麾下的家臣都可以隨意行動,無論是前往秀吉軍中,還是各自返回領地,我都不會有絲毫留難。
面對這樣的條件,羽良秀長忍不住患得患失起來。他知道,一旦伏見城投降,我就可以從容馳援播磨兩面夾擊秀吉的軍勢,而消息傳到前線秀吉麾下軍勢的士氣也會受到極大苒挫傷。從這個角度而言,他最好的選擇是繼續堅守,拖住城外的敵軍。只不過,以城中的三千餘人,背著朝敵的負面光環,想要抵擋因為我親自出陣而備受鼓舞的四萬多軍勢,又能夠堅持多久?更何況,我的使者進城時,已經將降伏條件廣為宣揚,這時候即使他想堅守城中的其餘人又是否願意放棄這麼優厚的條件,甘心為情勢不妙的羽良家陪葬?
就在他猶豫的時候,我聯絡了城中的山崎長德(光秀家臣,先後投柴田、前田,為加賀藩家老),令他派人在城內的兩處別院中縱火。雖然這兩處別院非常偏僻並非什麼防守重點,可是突然失火,卻免不了讓城中驚擾了一陣,軍心也更加的混亂起來。羽良秀長看在眼中,明白我還有其餘的後手而我的後手,他前幾天才領教過一次,可謂是記憶猶新。因此為免再一次遭到慘敗,從而威脅母親、嫂嫂和秀吉其餘側室的安全他無奈的接受條件,向我方獻城降伏。
他這麼配合,我也沒理由為難,很快就痛痛快快的放了眾人,還非常體貼的給寧寧、秀吉的母親和其餘側室準備了十餘輛牛車。那些願意回家的北陸武士,我也分別饋增了豐厚的盤纏,一時間眾人謝聲不絕,紛紛稱頌著吉良內府殿下的仁厚。
臨行前,寧寧親自把茶茶、初姬和督姬送到我右手中,並且請求見我一面。
見面的地點,安排在伏見城的天守閔,寧寧身著一身簡樸的藍衣,左手牽著十二歲的初姬,右手牽著不滿十歲的督姬,十三歲的茶茶作為長姊,大人一般的跟隨在寧寧身後,手中卻忍不住緊緊牽著寧寧的衣襟,態度很有些怯生生的模樣。
這也難怪,從最初的小谷城、前年的北之莊城,再到現在的伏見城,她已經經歷了三次破城之厄,父親、母親和養父先後死在面前。以她的年齡,這些經歷實在走過於沉重。
不過,看到她這麼依賴著寧寧,再想想兩人在歷史上的那些是非………我臉上的表情估計是有些奇怪吧,因為茶茶一下子躲到了寧寧身後,顯得更加的不知所措。
感覺到衣襟被牽得更緊,寧寧放開初姬和督姬,轉身把茶茶拉到面前,溫言安慰她道:「別怕,宣景殿下是很好的人。」
聽到她的稱呼和這番評價,我免不了感慨起來:「寧寧夫人,久違了「……居然在這種情況下和你會面。這世間的事,該怎麼說呢?」
「宣景殿下矯情了」寧寧放下茶茶,抬頭平靜的回答道,「當初織田館主身死,殿下聽從黑田的攛掇,執意要和宣景殿下爭權,我就明白會有這麼一天的……我也曾經勸過殿下,可是殿下不聽。」
她輕輕的歎了口氣。
「關於這件事,我也有所耳聞」我向她點了點頭,「無論如何,必須感激夫人對本家的這番好意。」
「這並不是好意,宣景殿下也無須放在心上」寧寧卻搖了搖頭,「我是羽良家的正室,行事都是以羽良家為重。從在尾張的時候起,殿下就始終被宣景殿下壓著一頭,幾次立下大功或遇到危機,都是有勞宣景殿下幫忙。因此,我知道殿下不可能是宣景殿下的對手,宣景殿下也完全有制住本家的能力和手段「為了本家的安危著想,我自然是要規勸殿下的。」
「夫人所言甚是。對於秀吉殿下,我的確有這種自信」我非常坦率的承認了,「只可惜秀吉殿下聽不進這番金玉良言啊!」
「人到了一定的地位,肯定不會甘心停步的。特別是以殿下的那種出身和性格」寧寧歎了口氣,「可是他畢竟是妾身的殿下,就算知道他沒有多大勝算我也只能盡一份自己的心力去幫他……當初的菜菜夫人,不也是盡力的為宣景殿下作想麼?哪怕知道宣景殿下最著緊的人是夏御前,哪怕我曾經替她抱過不平,她也沒有絲毫的猶豫。」
聽寧寧提到和她極為要好的菜菜,我一時間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我轉移了話題:「聽寧寧夫人的意思,是要去播磨和秀吉殿下匯合吧?」
「是的」寧寧點了點頭,「殿下的最後一程,需要我一同陪著「……可以說」這是我最後一次和殿下見面。」
「夫人……」她身邊的茶茶忍不住哭了,緊緊的依靠在她的身上,「茶茶要和你一起去播磨!」
「別傻了,這件事情和你們姐妹無關。你們的舅父,現在是宣景殿下的下屬,表姐又是宣景殿下的側室,本來就該由吉良家照顧的」寧寧替她擦了擦眼淚,「你是長姊,父母不在」以後要好好照顧兩個妹妹啊!」
……寧寧這麼說,茶茶只好抽泣著應道。
「那麼」寧寧向我看了過來,「以後就拜託宣景殿下照顧他們,並為他們安排合適的親事吧。」
「請放心,我已經有了妥善的安排」我略一思索,決定提前向寧寧透露,「我準備將生駒家長和織田信包兩位殿下轉封到尾張,各領二十五萬石領地,剩下的知多半島七萬石」全部交給佐治一成殿下。然後,茶茶他們就以我養女的身份,分別和生駒家的嫡子善長、已經繼任家主的織田信重、佐治一成結緣………三人都走出眾的少年武士」又和姐妹幾人有親屬關係,結緣之後,她們就像回家了一樣,肯定能夠獲得一輩子的幸福。」
「如此我就可以放心了」寧寧微微一笑,「宣景殿下知道,我自己沒有女兒,她們又剛剛失去了母親。這幾個月相處下來,倒很有些母女的樣子呢!」
她笑得是那樣的親切,又是那麼的美麗,可是卻已經矢志與秀吉一同赴死了……,…我有些不忍的轉過了頭:「夫人可還有什麼心願?我一定盡力完成。」
氣……是關於景秀的事」寧寧想了想,棄些猶豫的說道。
「景秀?」我皺起了眉頭。嗯到他不顧我的期許,軟禁了生駒家長,親自向親生父親和孿生兄長發動攻擊,我很有些不愉快。
「我知道,景秀讓宣景殿下很不滿,和千手姬的婚事自然要作廢的。可是,希望宣景殿下能夠饒過他,如有可能,不妨試著招降一下。」寧寧說道。
「招降?」我奇怪的望向寧寧。發生了那樣的事,居然還要我招降景秀?
「實不相瞞,當初聽到那些謠言,景秀很有些猶豫,是我勸他協助本家和宣景殿下為敵的」寧寧臉上露出寵溺的笑容,「不是我自誇,景秀是我撫養長大的,從小就順從我。對他而言,我的話恐怕比宣景殿下和他養父的意見更加有份量呢!」
「原來如此。」我點了點頭。寧寧會這樣勸景秀並不奇怪,正如她自己所言,她是羽良家的正室,行事都是以羽喜家為重,那麼她不幫秀吉幫誰?
我忽然感到有些索然無味,甚至隱隱對秀吉生出幾分嫉妒。不過,轉念想到菜菜,我立刻就釋然了,同時也對身為菜菜密友的寧寧生出幾分理解和憐憫。
於是我對她作出了承諾:「夫人的意見,我會考慮的。」
「那麼我告退了」寧寧低頭拜了下去,並且換用了正式的會面稱謂,「感謝內府殿下!」
「夫人!」茶茶三姐妹抽噎著,緊緊抓住寧寧的衣襟。寧寧溫和的掙脫她們,頭也不回的出了這間她平時起居的天守閣。
面對著三個傷心的小女孩,我感到很有些頭大,很快吩咐前田利長帶著三姐妹離開,交給她們的侍女和乳母們,好生安置在往日的居處。
景政接著走進來,向我通報城外的軍勢已經完成調整,只等待我一聲令下,隨時都能開赴攝津或者播磨,對秀吉的主力形成合擊。
「辛苦你了。」我微微點了點頭,然後閉上眼睛,態度很點冷淡的意思。
雖然已經從寧寧那裡知道,景秀突然堅決的攻擊本家,是因為她的請求,與景政放出的謠言關係不大。可是,他畢竟是存著私心的,這一點毋庸置疑,也是我對他不滿的另一大原因。
景政一愣,或許是意識到了什麼,連忙跪伏到我的面前:「實在抱歉!前次孩兒擅自利用津屋散佈謠言,是有些魯莽了。請父親大人原諒!」
「唔」我隨意的應了一聲,依然沒有睜眼看他。
「另外,關於父親大人所說的婚姻之事,孩兒已經有打算了。」景政接著說道。
「是嗎?!」我大為奇怪,終於睜開眼睛向他望去,「那麼說給我聽聽!」
「請父親大人先答應,孩兒才會說出來。」景政有些無賴的說道。
「好吧,我答應了!」我立刻揮了揮手,「現在可以說了吧!是誰家的女兒?」
無論如何,作為父親,對子女的婚姻總是格外在意的,因此,他雖然有點要挾的味道,我卻並沒有在乎,反而因為這小小的無賴,生出了幾分面對調皮孩子時的那種心情,覺得又好氣又好笑。
「其實就是咱們家的。」景政回答道。
「咱們家的?」我忽然想起了剛才離開的淺井三姐妹,景政該不是看上她們了吧?不得不說,三個女孩的姿色都很出眾,景政看上也不奇怪,「你是看到了剛才離開的三姐妹嗎?」
「不是她們」景政搖了搖頭,「是千手姬!」
「千手姬?」我微微一愣,「怎麼突然想到千手姬了?」
「這是很自然的事情啊!」景政回答道,「以如今的情形,景秀和千手姬的婚事肯定要作廢了吧。那麼,考慮到她是伊賀瀧野家出身,擔任孩兒的正室不是正好嗎?」
「你說得也有道理。」我沉吟著點了點頭。
確實,經過軟禁生駒家長和攻擊泉州城這兩件事,即使他再降伏,我也不可能再按照當日的承諾,把千手姬嫁給他,並給他連枝家的地位。不過,景政要娶她,也不一定走出於真心愛慕,很可能是看到我對他不滿,這才想和千手姬結緣,以借用我對千手姬的寵愛來穩固自己的地位。
「景三郎」我嚴肅的叫了他的小名,「告訴我,你是認真的嗎?千手姬可不比以前福地家的女兒,如果你敢再對不起她,可就沒有那麼容易過關了!即使你是我的孩子也不能輕易原諒!」
「請父親大人放心,孩尼一定會好好照顧她的。」景政也非常嚴肅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