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所謂的枕頭風,那肯定是想讓我以姻親的立場提供支援。也就是說,大友家現在還不想向織田家服軟,更不願臣從於織田家。
只是,這樣的話,幫不幫就完全看我自己的打算了……如今毛利家水軍重新得勢,我必須將這勢頭打壓下去;還有備前國兒島那邊,我也必須盡快支援,自家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哪有精力去幫大友家的忙呢?要是出於信長的命令還好,可以有功績拿,有領地搶,而如果只是向我個人求援,我卻犯不著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島津家可不是善茬,不是隨便能對付的。
作為代官,秀景做得不錯。他雖然沒有在海上遏止住毛利家,但那是在家主出征、主力水軍抽離的情況下。不僅如此,得居水軍和村上水軍新附,和毛利家淵源很深,能否完全信任還是個問題。所以,面對毛利水軍,秀景完全採取了守勢。他令得居水軍和村上水軍堅守今治港,同時以伊賀組和本部的剩餘水軍力量監視,以防發生意外;淡路國那邊,也差不多收縮到了州本港,依托著港口的防禦,以淡路丸配合海援隊加以守備;另外兩艘鐵甲艦放在宇多津港,交給被打殘了的二見光成,由他抵禦毛利水軍可能的進攻。這樣的部署,也是小早川隆景之前被壓制時所採取的方式,既能夠保住自己的實力,同時也避免了毫無必要、並且極有可能失敗的海戰。
儘管秀景自責沒有預先撤回三重備,但我覺得,這樣已經很難得了。奪回主動權的事情,就等我向信長覆命之後來做吧
……,……
信長的安土城,可謂是這個時代的一個奇跡。別的不說,僅一百一十萬貫的造價,就讓其餘所有的城池都望塵莫及。而町人所居住的城下町,同樣是令人讚歎。如果說京都以悠遠、雅致見稱,那麼安土町就是一座整齊、宏大而且充滿活力的都市。町中以幾條縱橫交叉的寬闊幹道為主線,輔以大量的中小街道,形成四通八達的交通網,街道的邊上,興建著大量的民居和各式各樣的部屋,還有寺廟、武家屋敷甚至南蠻寺,在一片人聲鼎沸中,看似雜亂,卻是嚴格的按著行業、地域和身份等預先規劃好的,除部屋和民居有各自的區域外,同為部屋,商屋和匠屋有各自的方位,同為匠屋,鍛冶屋和印染屋也有各自的丁目,絕不會混在一塊。而相同的是,由於實行樂市、樂座等政策,而且城町臨近京都,有大路通往界町、清州町直至三重町等,街道直接與琵琶湖的碼頭相連,乃是水陸兩道通暢的天下商業要地,所以都同樣的興旺和繁榮。
武家的陣屋或者屋敷,也按照身份和等級,各有各的規模和位置。最大的四座陣屋,分別屬於吉良、柴田、佐久間和明智,以各家中的一門眾留守,成扇形拱衛著安土城。除此以外,四座陣屋周圍還分別有若干座小一些的陣屋或者屋敷,並且也擔負著一些職司。例如我的吉良陣屋,周圍就有兩座由本家出資興建的真言宗寺院,還有丹羽家、林家、阿波細川家這三座陣屋及讚岐香川家的屋敷等,安土撰錢屋也在不遠,如果是內政方面的事,或者是四國方面的人,去見信長之前,想先準備或者瞭解一下,來這邊就對了。相應的,柴田陣屋附近是瀧川陣屋、中川屋敷等,負責家中部分軍務方面的事,佐久間陣屋、町山陣屋負責城中的警備和治安,而明智陣屋、細川籐孝陣屋則負責為朝廷、其他大名家與本家的交涉打前站。
走到城下町外面的路口,迎接我的是信景一行。作為信長的女婿,以及我的代理,他在安土城有著非常高的地位。平日的時候,他一般在吉良陣屋處理一些家務和政務,每旬的頭三天進入安土城為信長執勤,這次接到近侍的事先通知,他立刻率留守的石谷賴辰、石谷宣政、平野長泰等人和身邊的半支朝明備出城町迎接。
父子相見,自然免不了有一番對答。看得出來,他年齡雖小,但是經過一番歷練,已經有了一些領主繼承人的模樣,這讓我十分欣慰。而策馬走在街道中央,看著兩旁大量低頭致敬的町人,又免不了有些感慨。
「對比去年年末,來安土參加年賀時的情形,現在又熱鬧了不少啊」
「去年剛建成不久,還趕不上我們的三重町呢不過,現在肯定是趕上了吧。」秀景點了點頭。
「那是當然了,」我抬頭望了望遠處山頂上高高矗立的天守閣,「畢竟是天下的中樞啊三重町和三重城自然是比不了的。」
「那也不一定,三重城比安土城漂亮很多,奶奶、母親和三之丸殿母親,都是很雅致的人……有時候,真有些想念三重町邊的海灘和三重城中滿長廊的紫籐啊。」
「三重町以後會慢慢遷往今治町,不過,今治町邊也有海灘的。」我笑著轉移了話題,「主公最近心情如何?四面失火,一定有些煩悶吧」
信景想了想:「也沒怎麼不好……反正主公這一兩年已經不親自出陣了,攻略出了問題,那自然是下面的各位殿下辦事不力,叫過來罵一頓出氣便是。一個多月前,佐久間殿下才剛挨了一頓大罵呢。」
「那麼,有沒有提到本家?或者你秀景叔父?」我沉吟道。
佐久間的事,和上次原田直政有些相像,不知道他會不會又給我記上一筆?客觀的說,上次確實是我疏忽,我也願意領罪;這一次卻是力所不及,而且起因是他派我去琉球,但是他真要責怪我或者秀景,那也只能由著。
「至少我沒有看見,」信景搖了搖頭,「我倒是看見,前幾天接到父親大人派快船送來的捷報和琉球國的獻貢時,主公的心情很好,少見了喝了幾杯葡萄酒,還高興的撥弄著那只半人多高的南蠻球。」
「是嗎?」聽了這句話,我卻不怎麼高興。南蠻球,自然就是地球儀了,上面有日本,有琉球,有朝鮮,有明國……不知道信長會不會又什麼特別的心思?
一直到次日晉見時,我心中依然隱隱帶著這種擔憂。
信長的心情卻是很好,破天荒的將晉見地點放在了頂層。據信景事後說,他還沒有見過信長在頂層接見過什麼人的,即使是朝廷新任關白九條兼孝和畿內總大將佐久間信盛前來,也只是在六層接見,而大多數有機會晉見的公卿和武士,在五層就差不多了,有時還只能在底層由長谷川秀一、森蘭丸等側近打發。
而對於我給琉球的優厚條件,他雖然透露出些許的不滿,但是看在琉球尚永王將於年內親自來日本晉見的份上,他並沒有責備,甚至還饒有興趣了提到了那位擔任佐司笠按司加那志神職的未來王妃——我之前派來通報消息的人中,有跟隨玉井勝夕住在南殿的隨員,信長要問的話,這種事情自然也不能隱瞞。
按照他的理解,琉球國王相當於日本的天皇,攝政相當於日本的關白,三司官相當於幕府,真滿金就相當於天皇未來的中宮,以及皇室在伊勢神宮出任巫女的內親王(稱為齋王)。這兩種身份,都是無論如何不能侵犯的。
「對那些琉球人而言,你還真是膽大妄為啊」他哈哈大笑著,神情中毫無責怪的意思。
「畢竟是在海上航行了許久……」我解釋道。這確實是我當初接受真滿金暖床的一個主要原因。
信長點了點頭:「是了,聽說你沒有帶什麼側近。」
沒帶側近?我想起通常留在他身邊的森蘭丸,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真是幸虧沒帶不然我跳進瀨戶內海都洗不清了。
趁著氣氛非常融洽,我問起了心裡疑惑的那個問題:「主公,臣下有一事不明,還請主公指教。」
「說吧」信長的語氣和神情都很是隨意。
「是,」我欠了欠身,「臣下聽說,本家的北陸、畿內和山陽方面,目前都有一些麻煩;相比起來,琉球不過是遠隔海洋的一塊二十萬石領地而已……臣下不明白,為什麼主公不為周圍的麻煩而擔憂,卻因為琉球的臣服而如此開懷呢?」
「你在疑惑這個嗎?」信長點了點頭,從座位上站起,然後推開繪有金色和青碧色壁畫的拉門,走到外面的欄杆之上。
「過來看看吧」他招呼道。
我順從的走了過去,在他的身側落後半個身位站定,然後就忍不住睜大了眼睛。站在這裡,視野是極其的廣闊,遠超我的三重、州本和今治城,景致也和在海邊的三城大為相異。整個安土城,整個安土町、安土町外的大片農田一覽無餘,目光極處,竟然是橫隔甲賀郡和伊賀國的連綿群山。
而我和信長,就在這城堡最高處下望著,彷彿是天上的神靈似的。當然,他才是主神,也是這片土地的主宰。
「你見過安土町了吧?」信長問道。
「是。不過沒有這裡看得清楚。」我回答。
「那是,」信長笑了,「感覺如何?和半年前有區別嗎?」
「非常安定,而且更加繁榮了。」我由衷的說道。
「既然這樣,我還擔心什麼呢?」信長悠然道,「如今天下大勢已定,即使是駑鈍的町民,也知道我織田家不可動搖。所以,那些麻煩,根本無法動搖本家,反倒是一個讓那些不安分的老鼠主動跳出來、然後通通予以消滅的機會」
「是。主公英明。」我點了點頭。以信長的性格,這樣想確實不奇怪。
「你知道嗎?兩個月前,前任關白二條晴良辭任了。這是我的意思,」信長忽然轉移了話題,「新任的關白九條兼孝,上任後的第一天,就趕來安土城拜謁。而皇嗣誠仁親王去年出生的第五皇子(邦慶親王),也已經認我作為養父。」
「這都是主公威嚴仁德之故。」我只好順勢說道。
「那麼接下來,朝廷會如何安排我呢?」信長笑了起來,「前年右大將、去年大納言,今年內大臣……在過兩年,朝廷就要把太政大臣給我了吧?然後他們該怎麼辦呢?」
「這個……」我想了想,這確實是個問題。以信長的強勢,朝廷自然是百般討好。可是,這個空剩虛名的朝廷,除了每年加官進位,還能怎麼辦?官位加到頂了,又該怎麼辦?
「如果是在征服琉球之前,我可能會有些猶豫。不過,現在就不用再猶豫什麼了,」信長把目光望向京都的方向,「《古事記》上說,天神創造了本州、九州、四國、淡路、壹岐、對馬、隱岐、佐渡八大洲,之後天孫降臨,平定了各地的紛爭,代天神統轄諸洲,是為神武天皇……如今我征服琉球,再統一日本八大洲,就已經超過天孫的功業了吧?」
「主公是想……」我明白了信長的意思。他是想取代天皇的名份。
天皇家族是天照大神的後裔,世代統領日本國和神道教,這是日本根深蒂固的傳統,也是所有日本人的常識。即使是權傾日本的籐原道長、平清盛和源賴朝等人,也從未試圖挑戰這一傳統。作為武家,即使再強勢,也只能建立幕府,以征夷大將軍的名份代天皇執掌國務。昔日平將門在關東勢焰熏天,可是一旦稱皇,立刻被打成不容於世的叛逆,一兩千年都無法翻身。有人試圖替他開脫,都只能說他乃龍神所生,所以稱關東新皇也是情有可原的,而不能夠質疑天皇世代統轄日本的資格。
可是,信長現在卻要直接將天皇家族打下去……如果我是真正的日本人,恐怕這時候不僅像這樣莫名驚詫,而且還會莫名驚恐了吧
「不錯,」信長很平靜的承認了,「你知道嗎,除了你以外,我還沒有在七層接見過任何人……我想,你應該能夠理解我的想法吧?你的居城,全部建在海邊,而且天守閣也向著海上;還有南蠻球,也是和你相熟的宣教師送的……你一定知道,在日本八大洲之外,還有大片的領地吧?」
「主公的意思……是要繼續向海外擴張嗎?」我猶豫了一下,還是問出了這個問題。
「是啊等征服了九州,下一步就是朝鮮了,」信長露出一個笑容,「朝鮮與肥前國、與對馬島之間,距離比琉球近得多,你有征服琉球的經歷,這點海路自然是不在話下……到時侯,自然也是由你出陣的,然後就由你統轄朝鮮如何?」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