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是我說了過分的話……不過,菜菜,希望你能切實的明白。即使發生一些難以接受的事情,也不要忽略自己的責任。」
「妾身明白。」菜菜嚴肅的回答。
「那麼我就放心了。」我欣慰的點了點頭,同時也徹底作出了決斷。
離開淨琉璃院,我直接前往三之丸,找到了井伊直虎。她最近政務比較多,為了方便,就回到了以前居住的井伊屋敷。
「最近還安穩吧?」
「算是相安無事,」直虎點了點頭,她明白我說的是一向宗的事情,「領內一向安定,領民們對現狀都還滿意,雖然信眾不少,卻很難煽動起來;而且殿下沒有對一向宗大肆打擊,那些和尚也相應的保持了克制。」
「再想相安無事就難了,」我苦笑了一聲。
「殿下才從岐阜回來……是大殿要求的嗎?」直虎猜到了原因。
「是啊大殿已經下了嚴令,必須將這次鬧事的人全部殺掉,包括菜菜收留的幾戶人,」我歎了口氣,「這件事情一傳開,估計領內要開始動盪了……這北伊勢一帶,可是一向宗信眾分佈最多的地方之一啊」
「大殿下了這樣的命令?難道燒掉菩提寺還不夠嗎?」直虎看上去很有些氣憤。
我燒掉菩提寺的苦衷,她是可以明白的。在她看來,用這樣重大的犧牲表明立場,已經是夠鮮明瞭。菩提寺對於武家來說,重要性不言而喻,即使敵人也不會輕易侵犯。當初井伊家被家臣背叛,受到今川氏真的討伐,一門親屬幾乎死傷殆盡,作為菩提寺的龍潭寺卻依然被完整的保留,而她和虎松正是躲在其中逃過一劫。
我搖了搖頭:「現在說這些已經沒有用了,最重要的是應付領內可能發生的一向一揆……直虎,你現在有多少人?」
「大約有五百左右,是之前為了封鎖領地而徵召的,伊賀的仁木、福地兩位幫了大忙,」井伊直虎回答說,然後又加了一句,「都不是信奉一向宗的。」
「嗯,伊賀曾經是南都的寺領,自然是信奉南都六宗了。這樣很好,」我點了點頭,「但是這樣還不夠。所以,我會遣人通知熊野的安宅信康和三鬼定隆,讓他們派一千人過來。到時候你依然負責封鎖領地,由安宅負責領內撲火。」
「為什麼要讓熊野的人來做?」井伊直虎奇怪的問。
「因為他們不是本地的人,而且以前是水軍,或者說是海賊,所以做起來會比較堅決。」我回答說。
……,……
三天之後,依據信長的命令,我不得不處置了監禁中的那些人。
其中,菜菜收留的幾戶人家,我實在無法下手,就安排渡邊正次送他們去了熊野尾鷲城。那裡幾乎與外界隔絕,而且三鬼定隆正在開發領內,能夠讓他們安全的獲得謀生之所。
其餘受到煽動的人,已經無法再打折扣了,我只能全部予以處決,並且在町奉行所前面貼出了告示。告示上公佈的罪行,是侵犯領主家的菩提寺,在根本堂內擅動刀兵,導致多處建築被燒燬,而且損壞了領主先祖的靈位。
這些處刑的理由,雖然嚴酷了些,卻也說得過去,而且可以說是向寶心院作出了交待。但最重要的,是避開了一向宗的關係,可以削弱在領內引起的反彈力度。
按照慣例,行刑時間設在黃昏時分,行刑場設在城外的三瀧川河原,以便於讓死靈盡快到達分隔陰陽兩屆的三塗川,然後在地獄中清算生前的罪孽。
他們有什麼罪孽可以清算啊……
等待處決的一百零三人,全部都出自三重町,有作坊雇工,有部屋夥計,有普通漁民,也有小掌櫃或小工頭,基本上都處於壯年,是一個家庭的頂樑柱。每處死一個人,差不多就是讓一個家庭陷入困境,甚至摧毀整個家庭。
他們也許會後悔,也許還不明白,一向言出如山的領主不是已經饒恕了他們嗎?安宅家的人行刑時,看見前面的人身首異地,後面不少人哀聲長嚎,痛哭流涕,也有人掙扎著求饒,條理不清的哭訴著自家的可憐,卻還是被堅決的處決了,砍下頭顱面容扭曲,在血泊中滾動。整個河原上瀰漫著絕望的慘叫,大小便的臭氣,更多的是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味,宛如修羅場出現在人間,而被鮮血染紅的三瀧川,就成了真正的血河。
看著這樣的場景,我感覺非常的不適應,他們是我的領民,為我繳納稅負,照理該獲得領主的護佑的,正如我一直所做的那樣。恍惚之間,我似乎看到是自己的領民正在被強盜殘殺,甚至於忍不住想抽刀砍翻那些強盜,救助這群毫無反抗能力的可憐人。可是,手一摸到腰間的「五胴切」,就立刻苦澀的想起,自己就是這些強盜的頭子啊下命令的人,不就是我自己麼
可是,雖然十分難受,我依然強忍著在主位上觀刑。
既然下了這樣的命令,我就必須明白這個命令的殘酷,從而謹慎的處理這樣的事情。不然的話,這樣的命令於我將只是一紙手書,甚至一道口令,說不定會越來越習慣的發佈類似的命令,成為一個毫無憐憫之心的人……
隨著最後一聲慘嚎戛然而止,整個行刑過程終於結束。我吐出一口長氣,感覺幾乎將劇烈跳動的心臟也吐了出來。
「收拾一下吧,不用在河灘曝曬了。」我澀聲說道,轉身緩慢的離去。
隨身護衛的幾個近侍默默的跟在身後,心情似乎也都非常壓抑。他們不是沒有跟我上過戰場,可那是戰鬥,而這卻是單方面的殘酷屠殺。
回到三重城的天守閣,於加迎了上來。她皺著眉頭,抽動鼻子,慢慢的就湊到我身上,眼中滿是驚訝和擔憂:「殿下身上有很濃的血腥氣……是不是受傷了?」
「沒有,是別人的血。」我順手摘下「五胴切」,脫下外衣,一起遞給她說,「幫我拿一件乾淨衣服來,這件拿去丟掉」
上樓去了。不一會兒,就雙手托著一件乾淨整齊的便服過來。
我接過衣服,卻忽然不想換上了,於是直接橫抱起於加,往樓上而去。於加驚叫一聲,死死的抱住我,把頭埋到我的胸前,不敢看走廊上那些跪著的侍女們。這樣大膽的行動,在我在她都是第一次。
我抱著她進了臥室,反手帶上了房門。
「殿下……今天還早。」於加紅著臉說。
「那就讓今天早點結束吧」我把她放到榻榻米上,幾下剝掉外衣,然後沉入她的體內最深處。
這個時候,我只想發洩心中積蓄的陰霾。
等到陰霾發洩出去,注入她的身體,我長吐一口氣,抱著她翻過身來,感覺好受了許多。
「對不起,弄痛你了吧?」我柔聲向她道歉。
「殿下先前有些不一樣……似乎變了一個人。」於加不無幽怨的說。
「是啊,每個人都會變的,」我撫摸著她光滑的背脊,「只有我的於加沒有變,還是那個老闆娘。整座天守閣就是你經營的宿屋,我們就是你的住客。只不過,你不僅收不到住宿費,還要無償的為客人侍寢,甚至生孩子……真是虧大了啊」
「殿下」於加嗔怪的輕砸了我兩拳。
……,……
我一次處決上百人的消息,很快就在領內傳揚了開來,自然也能傳到信長的耳裡。這樣一來,我對他的命令算是有了交待。
諷刺的是,聽到這個消息,寶心院居然漸漸的恢復了健康。唉,該怎麼說這位老人家呢?心狠的是我,手辣的是我,她只不過是因為我表現出了對菩提寺的重視,對她本人和所提意見的重視,所以才會安心下來,不再疑神疑鬼的了。
而我也終於放棄了完全開明的政策,開始施行打壓一向宗的方針。
六月月末,我在領內發佈了命令:由於一向宗各寺院已經殘破,需要一筆經費來修繕,所以,我將代一向宗向信徒收取一筆費用。自即日起至秋收止,由各領主、村頭在領內以家庭為單位進行宗派登記,凡登記為一向宗信眾的家庭,本年需多繳納一成年貢,由我指定的津屋出面換成現金,然後交給當地所在的一向宗寺院,作為修繕寺內建築的經費。
也就是說,信奉一向宗的家庭,按照六公四民的比例收取年貢;而信奉其餘宗派的家庭,依然維持五公五民的比例。
這一步有兩個作用,一是為了將頑固信徒和一般信徒區別開來,以年貢比例的槓桿強迫那些隨大流的、信仰並不堅定的人改宗,既削弱一向宗的力量,同時也減小打擊面。此命令一出,為了現實的利益,很多信仰不堅定的人自然會考慮考慮;而那些寧願多繳納一成年貢交給一向宗寺院的,不用說自然是頑固者,是監視和打擊的對象。至於以家庭為單位,則是為了更好的分化,即使一些家庭有個別的頑固分子,也很可能因為家中的生計和家人的壓力產生動搖。
第二個作用,是在一定程度上,將一向宗寺院和一向宗信眾對立起來。自願獻出的供奉和強行攤派的年貢,在心理感覺上是完全不一樣的,部分信眾或多或少會對寺院方有些怨氣。但我敢保證,即使明知這一點,那些貪心的一向宗和尚肯定不會拒絕,反正他們本來就從沒真心為信眾打算過,所謂的「洗清罪孽」、「極樂淨土」、「地上佛國」,不過是他們聚斂錢財的幌子,就跟現代炒作的一些虛擬概念類似。
因此,我有恃無恐的警告了領內的一向宗寺院,要求他們協助我維護穩定。如果平安度過秋收,那麼徵收年貢時,可以派出一名僧人,跟隨領主或村頭收取當地一向宗信眾額外繳納的年貢,然後按市價向津屋兌換相應的錢財;如果期間當地發生動亂,無論是否有關聯,一律燒掉附近的一向宗寺院。
——反正我連自家的菩提寺都燒了,還有什麼不好意思做的?
懷著這樣的決心,七月上旬的時候,當甲賀組的山岡景宗前來報告,說千種家的中川原發生小規模的一向一揆時,我立刻命令安宅信康帶人強行鎮壓下去,並且燒掉了附近的正覺寺,將那些和尚流放到熊野地方。那裡的熊野神社信仰根深蒂固,而且處於群山之中,地廣人稀,他們翻不起浪來。
這一果斷的反應,起到了良好的效果。一直到月底,再沒有發生任何事態。而且根據初步統計,登記的一向宗信徒不足領民的三成,比竹中重治他們事前估計的七成足足降了一大半。
「只是,有很多一向宗信眾會瞞報吧為了逃避那一成年貢……」前田玄以擔心的說。
「沒關係,」我笑了笑,「這次登記的戶籍,將會成為領內的唯一正式資料,然後按照宗派交給附近的寺院或神社。以後,無論是婚姻、合同還是財產繼承,都必須經由戶籍所在的寺院主持,並通過寺社奉行所管理,否則視為無效……這樣經過一段時間,他們就離不開戶籍所在的寺院了吧?然後也就真正的改宗了。」
「主公英明。」前田玄以服氣的說。
「你是寺社奉行,這件事情要由你來主導。我會派人協助你的工作。」
「是。臣下一定不辜負主公的期望。」前田玄以欠了欠身。
我點了點頭:「你的能力,我是非常信任的。」
當然了,前田玄以可是豐臣政權的寺社總奉行啊……
回到天守閣,我忽然又覺得有點不對勁。這種感覺,近期已經出現好幾次了,只是因為過於繁忙,所以常常忽略了過去。如今事情總算告一段落,我也有了多餘的注意力。
對了,是菜菜,她現在依然住在淨琉璃院。可是寶心院明明已經完全恢復,連小夏前幾天都搬回來了。菜菜和寶心院的關係,絕對趕不上小夏的程度,為什麼現在還不回城呢?
我連忙趕去了淨琉璃院。
走進正廳,寶心院和菜菜都在,兩人對坐在佛像前,正輕聲的交談著。
我首先問候了寶心院,然後拖長了聲音:「菜菜——」
「你們夫妻倆聊吧,母親先去剪幾束花來。庭間的七草開得很好呢。」寶心院心情不錯,笑著吩咐阿茗去取花剪。
看到她這個樣子,我也輕鬆起來,坐在菜菜身前問道:「準備什麼時候回去?」
「妾身想多陪母親大人一陣。」菜菜回答。
「回去以後,也可以每天來拜望啊」我不以為然的說。
「妾身是想住在這裡……」菜菜微微低下了頭。
「這又是為什麼?」我覺得很奇怪,「天守閣住膩了?」
「妾身想每天跟著母親唸經拜佛,既為殿下祈福,也為自己贖罪。」她的頭依然低垂著。
我愕然了:「贖罪?你有什麼罪需要贖的?」
「殿下上個月為了菩提寺的事,一天之內處決了一百多人……」
「那和你沒關係」我打斷了她的話。
「可是,燒掉菩提寺,不就是因妾身而起的嗎?這就是妾身的罪啊」菜菜抬起頭望著我,眼中已經含著淚花,「殿下教過我,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位置負責,為自己的行動負責,可是卻要由殿下來替妾身善後……我知道殿下心裡不好受,因為殿下從沒做過這樣的事,而且以前就說過,要懷著憐憫之心對待領民的。」
「我說的話,你倒記得挺清楚」我露出了一個苦笑,「那麼,你現在就再聽我一次,放棄這些不合時宜的主意如何?」
「妾身想過很久,已經決定了。」菜菜搖了搖頭,動作很輕,卻非常的堅決,「妾身曾經非常彷徨,但是現在內心很安寧。」
「這又是為什麼?」我差點就吼了起來。
「如果殿下沒有教導過妾身,妾身自然是唯唯諾諾,任由殿下安排。可是殿下讓妾身明白了事理,自然就要依事理行事,不然就辜負了殿下的期望啊」
「你這樣……難道不累?」我搖了搖頭。
「擔負著責任,自然是累的。可是那樣才有意義……」菜菜居然露出了微笑,宛若一支帶露盛放的鮮花,「這也是殿下的話哦。妾身很感激殿下的教導。」
不得不說,她這個樣子很好看,比那些毫無性格、遇事毫無主見、宛如大號布偶娃娃的武家女人有魅力得多。這樣的妻子,是我教導出來的……一時間我忍不住感到有點自豪,然後又有點傷感,因為我會部分的失去她。
可是,既然我希望她能有自己的性格和主見,那麼就要尊重她的意志,不能再隨意擺佈。
「好吧,既然你已經有這樣的覺悟,那麼我就不勉強你了,」我站起身子,「如果改變了想法,務必告訴我一聲。」
「謝謝殿下。」菜菜起身把我送出了淨琉璃院。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