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還是松永久秀抬頭的結果,我並不感到有絲毫沮喪。有些事情,我現在卻是無能為力,也沒必要去強求。但是,我已經部分的改變了一些人的命運,例如筒井順慶,雖然失去了大和守護的役職,他卻仍然會對我身懷感激。而通過這番手筆,我在大和國的影響力也建立了起來。
如果說在以前,我的心思非常單純,只是考慮完成責任以及保全自身的話,現在卻是增加了一些追求名利和功利的想法。站在我的位置,這些似乎是免不了的,如果仍然是那麼毫無機心,倒是顯得不合時宜。
信長同樣有他自己的打算。雨津和三七丸訂親,原本只是私下的約定,很可能是信長一時的心血來潮,但是隨著我和作為見證的秀吉飛速抬頭,幾乎就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但是信長卻讓我負責北田具豐的初陣,除了時機確實很合適以外,還可以認為是一種平衡,甚至有可能是對我的試探,看看我作為一方鎮守,在公心和私心方面孰輕孰重,對於他的下一代又是什麼態度。
好吧,那我就只好表現得像一位忠誠恭謹的重臣。
這樣也許會有點累,但是一定會很得體。
說實話,當初在伊賀,北田具豐壞了我的計劃和名聲時,我簡直就想爆打他一頓,然後丟給伊賀國人眾去折騰實在太不省心了!而我還要絞盡腦汁、用盡手腕的為他善後,除此以外,還要面對這個笨蛋的胡鬧和質疑!
但是另一方面,他是個笨蛋,這點對我很有利。如此一來,只要我對北田具豐表現的愛護有加,信長會放心的讓我扶持他,北田家的家臣也會習慣依靠我,整個伊勢的事情就會繼續由我來處置。
在走廊外,我見到信長這兩年非常信重的小姓崛秀政,就把信長的話轉告給他。
繼續往前走,就看見了惴惴不安的北田具豐。
「是具豐殿下啊為什麼還在這裡呢?難道在等我嗎?那實在太榮幸了。」我心裡暗笑著說道。
「誰會做這樣的事情!」北田具豐實在是毫無幽默感,他的腮幫子氣得鼓鼓的,「後來又說了什麼?肯定是跟著父親大人在批評我吧!想起來真讓人生氣!」
看樣子,他已經糾結了好一陣,自個一直在設想著我會附和信長,然後一起批評他。像他這樣一根筋的孩子,很容易就走進死胡同鑽牛角尖。
「除了幫你說話外,還能怎麼做?」我只好幫他解脫出來,「你是我的副將,我是你的監護,如果你挨罵,我當然也討不了好啊!」
「哦!」聽到我這麼說,他鬆了口氣,卻又一臉緊張的問我,「父親大人後來又說什麼了?」
「放心,只是說要讓我多幫幫具豐殿下這次雖然你莽撞了些,但畢竟是勇武可嘉。所以,主公對具豐殿下的期望,還是非常高的啊。」
「那麼接下來要做什麼呢?」她臉上終於顯出欣喜的神情。
「接下來的話,聽主公的安排就好了。」我向他點了點頭,離開了東福寺。其實,說道信長的打算,我差不多能猜出個大概。無非是以足利義昭為招牌,以松永久秀為中介,以直屬軍團為後盾,大力拉攏和降伏近畿的各家豪族,孤立三好家的勢力,消除三好家的影響,然後將之徹底逐出近畿。
對於信長接納松永久秀,足利義昭很有一些意見。當初他兄長義輝的死,和久秀脫不了干係,後來要不是被細川籐孝、和田惟政等救出,說不定他現在就完全是久秀的傀儡。無論是從個人感情,還是出於為前任公方報仇的大義,都很有必要打倒這個人。但是在信長的堅持下,足利義昭無法保持立場,只好捏著鼻子同意有心人也許能夠特別注意到這件事情,而這就是信長和義昭不和的開端,似乎就預示著兩人最終會走向決裂。
然而,在更多人注意到這一點時,事情本身卻被接連的勝利完全掩蓋了。曾經控制近畿的松永久秀降服,三好家擁立的義榮將軍死於海上,織田家下屬的水軍擊敗安宅水軍控制大阪灣幾件事情猶如一道道的催命符,徹底斷送了三好家在近畿的勢力。消息傳開之後,大和、山城和丹波的大部分豪族幾乎全部表示降服。
在上洛前兩天的九月二十六日,信長就命令柴田勝家、蜂屋賴隆、森可成、阪井政尚四人帥部分主力軍勢作為先陣渡過桂川,進攻巖城友通守備的勝龍寺城。這時候的三好家還有一些威勢,守軍兩千人悉數上陣,和織田家先陣打成了膠著狀態。
之後,信長和義昭進入京都,曾經號令近畿的松永久秀降伏,於二十八日前往東福寺晉見信長,同日受到接見的還有三好家名義上的家督三好義繼,大和筒井順慶,丹波的波多野秀治,以及波多野秀治的女婿、播磨的別所長治等近畿周邊的大豪族,京都南北兩方就此大致納入了信長及義昭的勢力範圍。
同日,細川籐孝、明智光秀、和田惟政三人率山城、丹波兩萬人攻擊芥川城,城內三千守軍毫無戰意,三人眾之首的三好長逸逃往阿波。
到了二十九日,信長下達了全軍出陣的命令,親自率領尾張、美濃、近江五萬軍勢兵臨勝龍寺城下,迫於信長的壓力,巖城友通放洗了城池,這也就等於放棄了山城一國。
而我和北田具豐回到大和,立刻率伊勢、大和三萬人向西移動,威逼河內國。飯盛山城的三好政康、高屋城的三好康長惟恐被水陸兩道包圍,急忙棄城經攝津國逃往阿波。大阪灣的巖松經定趁勢登岸,佔領了南和泉的岸和田城。
十月一日,攝津的池田勝正率先向信長降伏、信長大喜,當即既往不咎,保證其所領安堵,並加贈六萬石領地(戰國武鑒之織田武鑒。似乎太大方了!);伊丹親興隨後降伏,整個攝津國基本平定,這一國是三好家最大的依仗,向來由三人眾之首的三好長逸和三好政康兩人合理掌握,教興寺之戰中,三好家的六萬軍勢,就有兩萬五千人出自攝津國人眾。攝津國向信長降伏之後,三好家在近畿就可以說是大勢已去了。
到了十月二日,信長率近十萬兵力進軍連接阿波、淡路和播磨三國的越水城。這是三好家在攝津國、在近畿的最後一座主城,城主是阿波國三號長治的後見役篠原長房,另外還住著前管領細川晴元之子、細川氏綱養子、於1565年繼承管領之職的細川聰明丸信元。在信長的大軍威脅下,篠原長房放棄了作為傀儡的管領,隻身逃往阿波。
至此,整個近畿基本平定,納入了信長的掌握之中。從信長二十八日進入京都,不過短短四天,山城、攝津、河內以及和泉的三好勢力就土崩瓦解。但是,這些地方目前只能說是信長的勢力範圍,而且還是臣屬於義昭的名義之下,並不能說是織田家的領地。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信長和義昭要治理這些地方,都只能依靠當地的大豪族。
至於三好家,實際上早在三好長慶去世、義繼求任管領代失敗時,就已經開始衰落了,接著的三人眾與松永久秀對抗,可以說標誌著三好家分崩離析,雖然他們名以上都尊奉三好義繼,但是無論在三人眾手裡,還是與松永久秀聯合,三好義繼都不過是傀儡,只不過松永久秀的手段高明一些。
如今三好家退守四國,手中還有阿波和讚岐,但是控制中樞的三人眾沒有什麼名份,也失去了各自的領地。阿波國的守護是細川家的細川真之,實權由三好義賢之子、細川真之異父兄弟三好長治掌握;讚岐國最大的勢力是長治的親弟弟、十河家的養子十河存保,另外還有從屬於三好家的香川、安富、香西、羽床等豪族;而那三兄弟共同的母親,就是著名的岡本牧西之女、先後嫁與細川持隆和三好義賢的小少將夫人。以後的三好家,就是由這掌握地方的三兄弟和中樞的三人眾共同主事了。
作為一個日薄西山的勢力,面對著如日中天的織田信長,雖然三人眾矢志奪回近畿,可是近畿的豪族們不是笨蛋,對雙方的實力自有一番清醒的認識。如果維持這個態勢,何去何從,想來各人都會有自己的選擇吧!
而作為朝廷,看著眼皮底下的形勢,同樣做出了選擇。
十月初,足利義昭上書朝廷,希望朝廷及關白說明當日前任公方光源院殿遇害之時的詳細情況。然後,前任關白二條晴良忽然就跳出來,指責現任關白近衛前久,說他見事不明,處事昏聵,而且很久以前就有瀆職及風化之罪責等等,於是朝廷大為震怒,免去近衛前久的關白之職,將他從朝堂上追放。
這件事情的背後,顯然是信長在推動。近衛前久是義昭的親表兄,之前在朝廷對依照屢有關照,對他擔任關白,義昭不會排斥,但是卻不和信長的心意,所以只好請他讓開了。另外,擁立足利義榮的事情,總得找出一個夠份量的倒霉鬼出來頂罪,那樣才能維護朝廷的體面和尊榮,以便準備老店新開之事。
關於這一點,義昭雖然有所保留,大概也不怎麼牴觸,在表兄擔任關白和自己擔任將軍之間,是不難做出選擇的。
只是可憐了近衛前久,被朝廷追放後,就在近畿到處流浪,後來前往投靠丹波大豪族、娶了他妹妹為繼室的赤井直正,寄居在黑井城的下之館順便說一句,這座黑井城,是赤井直正攻殺了松永久秀的親弟、丹波守護代內籐宗勝後搶過來的。關白之位不能久懸。按照慣例,這一職位是由朝廷職位最高的公卿擔任。由於正一位更多的只授予死人,而太政大臣也是「儀形四海、經邦論道、辯理陰陽、無其人則闕」的稀有貨,所以一般就是由從一位左大臣的公卿擔任了。目前的五攝家中,一條家的一條內基目前才是從三位的權大納言,鷹司家從前關白鷹司兼輔死後,目前正處於絕嗣狀態,擁有這個官職和位階的,就只有已經被流放的近衛前久,以及都曾經擔任過關白的九條植通和二條晴良。而由於前關白九條植通還在攝津國隱居,結果朝廷便任命前關白、左大臣二條晴良再任關白之位。
到了十月十八日,朝廷正是宣下,由足利義昭繼任征夷大將軍之位,是為室町幕府第十五任大將軍,同時還續任從四位下參議、左近衛權中將之職。
以將軍之位和關白之位的更替為標誌,朝廷正是承認了織田家對畿內的控制權,而三好-松永政權也正式成為了歷史。
除此以外,和織田家關係親密的內藏頭山科言繼也受到擢升,續任正二位權大納言,作為羽林家出身的公卿,這已經是最高的位階和官職。
原本按照慣例應該出家的足利義周,則和義昭同日續任為從四位下左兵衛督。左兵衛督和左兵衛佐,一般是關東將軍的官位,從首任鐮倉公方足利基氏起,氏滿、滿兼、持氏全部擔任這一職位,後來由於關東公方失勢,所以接下來的幾代沒有正式續任任何官職,到了古河公方足利晴氏,由於是北條家的傀儡,而且上面還有晴氏前任正室所生嫡子籐氏,正統性一直無法確認,只是和小弓公方足利義明一樣,續任了右兵衛佐的官位。
破格讓足利義周擔任這一職務,似乎就向天下說明了信長的打算。
接下來,同樣是按照慣例,和先前的大內義興、六角定賴和三好長慶一樣,作為畿內霸主的織田信長,應該是擔任管領代之位,並以這個身份輔佐將軍,號令畿內豪族,直到下一位有力的大名將他推翻為止,然後再換將軍和關白,重新建立一個有限度的中央政權。
不過,如果信長就只有這個器量,他還能是終結戰國之世的革新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