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近一年的時間,上四郡漸漸的穩定了下來。之前聚集在清州的許多流民,或者回到了原本的家園,或者漸漸的融入了清州,町中的態勢得到了相當的好轉。整個清州町內,瀰漫著一股積極向上的朝氣。
以撰錢屋為例,目前不僅有本町的町民和商人關顧,還有津島甚至美濃、近江的人慕名前來。目前的撰錢屋,月利潤已經達到了六百多貫。而我那一成的利潤份額,已經超過了我每月的平均俸祿。
目前的本家,也正如清州町一樣,處於冉冉上升的勢頭。
軍事方面,美濃的齋籐義龍據說身體出了問題,有時一連大半個月都無法展開評定。據井之口町的私下說法,他顯然是因為弒父的惡行而受到了神佛的懲罰。這樣的情況下,美濃基本不可能展開大規模攻略行動。
在知多郡方向,大高城漸漸的堅持不住了。而拿下了大高城,就可以把尾張國內的今川勢和三河方面割裂開來,進而消滅他們,徹底將今川家勢力驅出尾張。之後或是攻擊三河,或是「收回」道三讓渡的美濃,自然有著大把建功立業取得封賞的機會。
本家的家臣們,無論對信長的觀感如何,此刻差不多都躊躇滿志,對未來的功勳和封賞充滿著信心。——也許,就是我一個人在胡思亂想而已。
四月初的時候,於加如願以償的生下了一個女孩。我非常高興,並且頗有深意的為她取名叫做雨津。對於這個名字,家中所有人都覺得莫名其妙,這一陣明明都是晴天啊。
就是在這種氣氛下,時間終於進入了永祿三年的五月。
十六日的時候,信長展開了評定,討論徹底解決境內今川勢的事情。參加評定的基本以信長繼承家業後所提拔的親信家臣為主,領頭的是柴田勝家和丹羽長秀。筆頭家老林秀貞由於一向親今川的立場,早被信長從前線撤出,擔任那古野城城主,與三河方向的攻略絕緣;三河方向筆頭佐久間盛重、一門重臣織田秀敏、飯尾定宗等人還在圍困大高城的前線……但奇怪的是,瀧川一益居然也沒來。
「新八郎,你確實通知到一益了嗎?」等了一會之後,信長有些不耐煩了。
「是。臣下確實通知到了一益殿下。」淺井政貞連忙回答。
信長皺了皺眉頭:「不等了,先開始評定吧!」
正在這時候,瀧川一益忽然出現在了門口。
「一益,怎麼現在才來!……算了,你先坐下,記得下次不可如此懈怠!」
瀧川一益臉色蒼白,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聽了信長的話,他點了點頭,卻沒有走到自己的位置,而是當庭跪在了信長面前。
「主公,臣下剛聽到一個消息。駿河的今川義元在本月10日發佈了全領動員令,12日打出了上洛的旗號,率領本陣從駿河出發……現在本陣已經到達了三河境內!」
「什麼!」信長一下子站了起來,「你說的可是實情?」
「臣下不敢妄語。之所以來遲,是因為同時接到了駿河、遠江和三河的情報,互相印證之下耽誤了時間……」
「那就是確定了啊……」織田信長歎著氣。
「是。」瀧川一益回答。
「10日……哼!10日!」信長忽然咆哮起來,「如此重大的消息,怎麼過了四五天才打聽到!」
「是!由於今川方全境動員,各個路口都有聚攏過來的軍勢,情報傳遞得非常艱難……誤了主公的事,臣下實在惶恐!」瀧川一益低頭叩首。
「那麼,具體的軍勢人數打聽到了嗎?先方眾是誰領兵?」
「前天今川義元在遠江掛川集合了軍勢,號稱是四萬人……確定的先方眾是井伊直盛與松平元康兩人!」
「四萬……人麼?」信長沉吟著。
「稟主公。按照今川方的動員能力,臣下認為今川方是在虛張聲勢。」丹羽長秀說。
「但是即使打個對折,也有兩萬人。對於我方來說,仍然不可小視……還請主公早作決斷,以便及早準備。」森可成插話。
「你剛才說,三地的情報是同時到達的是吧?從三河來的人是誰?」信長想了想。
「是沓掛城那一帶的豪族梁田出羽守政綱。他說在三河的赤阪發現了松平元康的大隊人馬……」
「你馬上回去,重重的賞他,然後讓他繼續打聽今川方的情報。戰事之後,如果我攻下了沓掛城,他就是城主!」
「是!」瀧川一益大聲應道。被織田信長吼過一頓,他的臉色居然好轉了不少。
等到他剛出去,柴田勝家也提出了自己的主張:「主公,立即召集軍勢吧!今川義元進入尾張還要兩三天,現在還來得及!」
織田信長點了點頭,吩咐黑母衣眾諸人分別前往各地召集幾位城主,十六日展開評定。
至於今天的評定,自然已經失去了意義。信長隨後回到了裡間,眾人也紛紛散去,而且幾乎每個人都顯得憂心重重。
但是,次日的評定並沒有決定什麼,幾位城主和重臣們分成了好幾派,有提議暫時降服的,有提議籠城的,有提議集合軍勢迎擊的。面對這種情形,信長出乎意料的沒有發表任何意見。他就坐在主位上,看著下面吵成一團。長時間的爭論後,大家似乎才察覺到信長的存在。眾人一起俯身,請信長作最後的裁奪。可是,信長只說了句:「時間不早了,大家各自回去吧。」然後就率先離開了評定間。
「宣景殿下,你說主公是什麼意思呢?什麼都不說,這可不像主公平日的作風!。」回到奉行所的丹羽長秀感到十分疑惑。
「也許主公希望知道我們各自的想法吧。」我說。
「但是,任由各位自由行事的話,是無法應付今川義元的。是戰是和、是攻是守,總要有個章程才好……」丹羽長秀皺起了眉頭,「不行,我長秀必須盡到作為重臣的責任!宣景殿下,願意支持我長秀嗎?」
「在下是長秀殿下的副役,自當共同進退。」
「那麼,請和我長秀一起去勸諫主公吧……」丹羽長秀說。
於是我被他拉到了信長的北天守。信長在會見室接見了我們。
「你們來得真早啊!這不剛剛散會麼。」才一坐下,他就很隨意的這樣說道。
「主公,時間緊迫啊,請早作決斷!」
「那麼,米五郎,你的意思是?」
「臣下誓與清州共存亡!」丹羽長秀神情堅定的說。
「那麼就去調集軍糧物質,做籠城的準備吧。」信長揮了揮手,「景次郎,你呢?也是這個意思?」
「全仗主公決斷……臣下將堅決跟隨主公的步伐!」我雙手撐地回答道。
「那你也去準備好了……就這樣吧。」信長站了起來。
……,……
十七日,信長沒有理會家臣們展開評定的請願。他一早就趨馬離開清州,往知多郡方向而去,同行的是當天值日的赤母衣眾,即織田越前守、木下雅樂助、淺井政貞、福富秀勝和塙直政這五人。這一旬,值日和值夜的工作由赤母衣眾負責。
十八日,信長仍然沒有發出任何指示。我樂得在酢菜屋陪伴於加、美津和剛出生的雨津。接近傍晚時,門外忽然響起了敲門聲。
「誰呀?今天已經休業了!」我大聲喊道。
「宣景殿下,是我籐吉郎,是主公派我來的!」
原來是那隻猴子……我只好前去開門。
「宣景殿下,主公要我過來拿酢菜。」木下籐吉郎揚起他那張猴臉說。
「你不是已經在撰錢屋做事了麼,怎麼又做起了雜役頭的活兒?」我驚訝的問道。
「哎,別提了……前天聽說主公在評定上一言不發,我主動前去求見主公,表示願為主公馬前驅馳的忠誠之意,結果主公真的吩咐我又去替他牽馬了,廚房的活兒也交到了我頭上。」他很有些「哀怨」的說道。
「這個……可能主公有什麼深意吧!」我順口安慰了一句。然後交給他半罐酢菜。
「不是,主公這次要兩罐。」
「怎麼要這麼多?」我驚訝的問道。
「主公召集了眾位夫人和幾位公子,還在清州的幾位弟弟和妹妹也被召了過去,所以人數比平時多了一些。一罐都恐怕不夠。」他解釋說。
聽了他的話,我心裡有數了。看來信長已經下定了決心,並且有了覺悟。這一頓飯,很可能就是和家人的訣別吧!
想到這裡,我忍不住激動起來。戰國時代最為激昂的一幕,就將在明日凌晨展開了。既然來到了這個時代,我是不是應該親臨其境、親歷其事,更多的見識一番呢?
看見籐吉郎一手抱著一個罐子,我有了主意,順手從他手上拿過了一個:「兩個罐子拿著不太方便,天色又這麼暗,在哪裡拌一下就糟糕了……我和你一起送去吧。」
「那就麻煩宣景殿下了。」籐吉郎感激的說。
進入清州城,我們倆進後門到了廚房,剛把罐子放下,前面就傳來了信長的聲音:「那隻猴子呢?怎麼還沒有回來!難得聚在一塊吃飯,可不能少了酢菜屋的美味啊!」
聽到信長似乎不耐煩了,籐吉郎連忙答應:「主公,猴子我已經回來了,宣景殿下也一起送了酢菜過來!」
「哦?那麼你們兩個都過來吧!」
「這……各位夫人和公主都在……」猴子犯了躊躇。
「叫你們過來就過來!」信長的聲音裡明顯的透出了不耐煩。
「是!」我們兩人一起答應,然後進了前廳,隔著遠遠的低頭向信長致禮。
禮畢抬起頭來,就看見信長獨踞一隻小飯桌,身邊放著好幾瓶清酒,家中的男性成員和女性成員分別在他兩邊排開。和他最靠近的是右邊第一桌,自然就是歸蝶夫人,同桌的是一位身著粉色和服、外披明紅罩衣的絕美少女,或許就是阿市了,作為信長最寵愛的妹妹,她和歸蝶夫人一向非常親密;然後是第二桌的吉乃夫人,帶著奇妙丸與茶筅丸,懷裡還抱著一個,應該是去年年末出生的德姬……我低下了頭,沒有再看。
「都過來近些,陪我喝酒!」
「是!我和籐吉郎來到他的下首。
「喝啊,喝啊!」他舉著瓶子喊道。
我學著他的樣子各拿起一瓶清酒,立刻往嘴裡灌去。反正清酒度數不高……就當是啤酒吧!
幾瓶清酒全部喝完,織田信長揮了揮手,於是家人們全部退去,自有近侍上前收拾。
「哎呀,很久都沒這麼痛快過了……有好幾年了吧!」信長毫無風度的敞開衣襟,躺到了地板上。
「……是!」猴子恭敬的伏在地上,幾乎是五體投地。
「是臣等的榮幸。」我撐著地板回答。
「米五郎在做什麼?」信長問。
「長秀殿下正在調集軍糧,安排人修繕弓箭和鐵炮。」
「那你呢?」
「臣下正在等候主公的號令。」我回答。
「知道為什麼要問你這些?」
「臣下不知。」
「那天結束評定後,長秀和你是最早來求見我的人。然後是權六和勝三郎,堅持讓我發佈徵召令……那兩個傢伙!」信長笑罵了一句。
「主公!」籐吉郎語氣哽咽了,「雖然成為了武士,但是反而不能經常見到主公,接受主公的教誨了……能夠再次回到主公身邊,小人實在是感激莫名……」
「兩位也是出於對主公的忠誠吧!」我只好說,同時暗暗佩服這隻猴子的「深情厚意」。
「可是,召集他們做什麼呢?和我心意相同的人,自然會做好準備……但是很有些傢伙,已經被今川義元嚇破了膽子,還有些人打著自己的小算盤。這樣的人,怎麼能夠指望他們?」信長望著天花板說道。
「是。主公英明。」
「景次郎,聽說你上月有了一個女兒,名叫雨津是吧?」
「是,主公!」我回答道。
「那麼,長大以後就做三七丸的正室好了……當初三七丸出生時,你正好剛來到清州,想來這也是一種緣法。」
「可是,臣下只是侍大將而已,身份低微,小女如何能配得上三七丸公子!」我驚訝了一下,然後連忙謙辭。
「你這麼說就太沒出息了,」信長斜著眼睛望了我一眼,「十幾年後,難道你還是個侍大將不成!可別告訴我,你就這點兒抱負啊……沒有野心的話,還叫什麼武士!」
「但是小女是側室所出……」
「又沒有期望你家支持三七丸做什麼事情!」他提高了聲音。
既然信長話都說到這份上,我沒有理由再疑惑和猶豫什麼了。
「是。全仗主公栽培。」我深深的伏下身去。
透過袖間的空隙,我看見了身後一雙發光的眼睛。那是怎樣的一雙眼睛啊!滿含著羨慕、嫉妒和慾望……
也許,那就是武士的野心?
「稟主公,梁田出羽守求見!」近侍忽然進來稟報說。
「讓他進來。」織田信長翻身坐起,整理了一下衣裳,立刻恢復了儼然的氣度。然後他站了起來,對我和木下籐吉郎點了點頭:「你們兩個也來聽聽吧!」
我和籐吉郎跟著信長進了會見室,一左一右坐在主位的側後方。
「怎麼樣,打聽清楚了嗎?」信長問道。
「稟彈正殿下,已經清楚了。今川治部白天在沓掛進行了評定,松平元康的3500三河軍勢攻擊丸根砦,並且向大高城內運糧;朝比奈泰朝率3000遠江軍勢攻擊鷲津砦;葛山氏元父子帶領5000人繞過大高直驅清州;三浦備後守義就率3000人隨後接應;本陣約5000駿河軍勢,由今川治部親領,瀨名氏俊擔任先發……聽軍營的人說,明天早上,本陣將從沓掛出發,傍晚要到達大高城紮營。到那時如果兩呰還未攻下的話,松平元康和朝比奈泰朝兩位必須負起武士的責任……」
「完全沒把我等放在眼裡……」信長搖了搖頭,臉上的神情十分奇怪,讓人難以琢磨。
「聽說昨日今川治部換上了朝服,塗黑了牙齒,在池鯉鮒舉行了連歌會。」梁田政綱繼續稟報道。
「哦,今川治部還真是輕鬆啊,是來郊遊的嗎!」信長呵呵一笑,「做得很好,繼續打探吧!」
「是!在下告退。」梁田政綱退出了會見室。
剛出了會見室,近侍又來報告了:「稟主公,從丸根等砦有信使過來,佐渡守殿下、柴田殿下和丹羽殿下等十幾位大人聯名要求主公立刻展開評定!」
「真是的,又來了……」信長無奈的搖了搖頭,回頭吩咐我和籐吉郎,「景次郎不用參加了,準備一下,今晚就和赤母衣眾在城裡執勤。猴子你下去,要好好照顧我的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