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佐之夢 晨曦之章 第十五章:出仕之途
    第二天我倆醒來時,已經到了中午時分。因為宿醉的關係,頭腦還有點隱隱作疼。小夏報告說,蜂須賀正勝、前野長康兩位一早就已經帶著軍勢出發了。他們給我們留下了三匹馬,一匹是首次解圍松倉城繳獲的,一匹是後來臣服的豪族們送上的,還有一匹就是加籐光泰的。另外還有兩塊佐渡金,是齋籐義龍對他們所送上禮物的部分回禮。

    「兩位殿下醒了嗎?」渡邊正次走了進來。前兩天評定的時候,蜂須賀小六賞賜了他北渡村兩百石,所以他也成為武士了,並且以「渡邊」作為苗字。

    「正次,你沒有隨正勝殿下出陣嗎?那可是到手的功勞啊!」秀景問道。

    「功勞嘛,以後還可以拿到很多,可是三位殿下一走,就不知道什麼時候再見面了。」渡邊正次笑著回答,「記得當初三位到來時,是我正次接待的;今天三位要離開,自然也少不了我正次了!船就在河邊,請三位隨我來吧!」

    出了山就是正次在渡北村的領地,渡北村往南就是前渡村。我們和蜂須賀小六遇見的那個小港口就在前渡村往木曾川上游的不遠處。

    快到地方時,我們發現渡口有人在對峙著。

    「怎麼回事!」渡邊正次快步往渡口跑去,我們三人連忙跟著加快了步子。

    近前看時,是一個身穿具足的武士和渡口的兩個夥計相持著。武士的兜帽已經弄丟了,右臂上胡亂綁著帶血的布帶,左手持著太刀。看到我們過來,武士的申請更加警惕,而兩個夥計立刻高興的嚷了起來:

    「殿下!正次前輩,快來幫一把!這個傢伙想逼著我們載他過河去!」

    「是織田家的人吧?嗯,而且是織田殿下的旗本!」我看著他身上的具足說。他的具足上面畫著織田家的木瓜家紋,這種具足叫做「御貸具足」,是由家主提供給自家軍勢的。而他身上的這套非常精良,顯然只有親衛旗本才能裝備。

    「織田家的人啊……殿下,要不要抓起來?」渡北正次興奮的問道。兩個夥計互相對望了一眼,一臉的疑惑,顯然還沒有完成從熱愛和平的川並眾到美濃蜂須賀家雜役的角色轉換。

    「在下織田家武士佐脅良之!來者何人,可敢與我一戰!」武士大聲喊道。

    又是這一句!我翻了翻眼睛。看這人,右手差不多廢了,拖著只左手,居然還要主動挑事。

    說真的,我並沒有為美濃齋籐家效勞的打算。不過小夏一聽這話就爆發了。

    上次和加籐光泰單挑的事,她還在耿耿於懷中,現在這裡又來了一個……小夏二話不說,立刻取弓搭箭,一箭射去。

    「等等!」我看見小夏的動作,連忙出言阻止道。

    小夏稍一猶豫,但箭支仍然離開了弓弦。

    幸虧她的猶豫,秀景得以迅速的抽出太刀。他順著拔刀勢反手撩起,刀背在箭支上磕了一下,然後擦著佐脅良之的頭頂飛了過去。

    「殿下,這是?小六頭領不是在追討織田家的人嗎?」正次疑惑的問。

    「不是追討,是趕回去。所以砍了他也沒有餘外獎賞的,」我糾正他說,「唔,這人倒還算個人物,居然能從小六殿下手中逃脫……正好我想瞭解一下尾張國的形勢,就把他交給我帶著吧。」

    「殿下要帶他一起回尾張?」正次撓了撓腦袋。

    「嗯,是啊,送我們過河吧,回去和小六殿下提一句。」我點了點頭。

    「好吧。」正次答應了。

    「佐脅大人,請。」我首先招呼佐脅良之上船。

    佐脅良之遲疑了一陣,還是走上了船頭,臉色陰晴不定。我們三人也跟著上了船,正次抄起竹篙也跳了上來。然後,另兩個夥計用另一條船載上我們的三匹馬。

    過河之後,佐脅良之咬了咬牙,左手遞上了佩刀:「在下自知不是三位的對手,但是如果三位想知道我家的情報,在下不敢說半個字……在下的這條命,請三位拿去吧!」

    「正次,辛苦你了,後會有期。替我問候兩位頭領。」我送走了正次三人,看見兩條船離開後,轉身驚訝的對佐脅良之說:「殿下何出此言?在下只想向佐脅殿下問個路而已!」

    「真的嗎?」佐脅良之明顯鬆了口氣。當然了,能夠活著總是好的。

    「是的,在下三人是外出遊歷的土佐國武士。初到尾張,道路不熟,所以想向佐脅殿下請教一下。」我笑著回答。

    「請殿下儘管問,尾張的路在下倒還熟悉。」佐脅良之連忙把太刀收回刀鞘。

    「佐脅殿下身上有傷,就騎在下的馬好了。」我邀請道。看他的樣子,實在是淒慘。

    「那怎麼好意思?」他連忙推辭。

    「不怕佐脅殿下笑話,在下其實不會騎馬。所以就請不要推辭了吧。」

    「那在下不客氣了。」佐脅良之點了點頭,翻身上馬。他身上不便,看他艱難的樣子,我扶了他一把,然後吩咐秀景和小夏,「上馬,咱們走吧。」

    「那個……小夏也不會騎馬。」小夏牽著馬走到我旁邊。

    「兄長步行,我陪著。」看我望著他,秀景笑了笑。

    於是四人出發了。

    「三位要去哪,在下可以帶路。」看到我們都步行,佐脅良之騎在馬上似乎有點不自在,連忙向我詢問。

    「隨便找個城下町,可以住宿就行……不如先送佐脅殿下回去?那邊肯定有宿屋吧!」

    佐脅良之連連點頭:「有的,清州的城下町很大的。而且如果各位不嫌簡陋,盡可以去在下家中做客。」

    「那就先送佐脅殿下回青州。」我點了點頭。

    「那個,在下冒昧,敢問三位和川並眾是什麼關係?剛才在渡口的,是川並眾的人吧?」

    「嗯,是蜂須賀家的雜役。在下蒙蜂須賀殿下邀請,在蜂須賀家住了一陣。」

    佐脅良之點了點頭,不做聲了。我心下暗暗好笑,他這副狼狽樣,肯定是拜蜂須賀家的槍陣所賜,但卻不好意思說。畢竟還是少年人啊,拉不下臉來。看他的年紀,也就和秀景差不多吧!

    另外,我已經想起他是誰了。他是前田利家的弟弟,桶狹間之戰那次,織田信長從清州出陣時,身邊只有五騎,他就是其中之一。後來他和兄長前田利家一起成為信長親信赤母衣眾,但因為和同僚私鬥而被放逐,為了立功重回織田家,他加入了德川方,在與武田家的三方原之戰中戰死……在他之前,他的哥哥利家也曾因為類似事件被放逐過,但運氣比較好,兩年之後就回織田家了,而且俸祿大大增加……真不愧是兄弟。

    沒過多久,幾名騎士徑直迎了上來。為首的人穿著和佐脅良之差不多的具足,手持一柄三米長的朱紅色大槍。看到來人,佐脅良之大喜:「利家兄長,你怎麼來了!」

    「來看你死了沒有!大家都撤了,就你逞能!」來人沒好氣的回答。他騎在馬上仔細的打量了佐脅良之一番,然後又看了看我們三人,把長槍遞給身後的騎士,扶著太刀低頭行禮:「謝謝三位照顧舍弟了。」

    「這是在下的兄長前田利家,」佐脅良之連忙向我們介紹,然後向對方訴苦,「利家兄長,跟我過去的四十幾個人都……要不是三位殿下,我也回不來了!」

    前田利家連忙跳下馬來,深深的彎下腰:「三位殿下高義,在下不勝感激!可否告知各位名諱?」

    「在下吉良宣景,這是舍弟秀景,義妹上川小夏。」我忍不住仔細打量著面前的人。這位「槍之又左」居然也有一米八左右,在這個時代實在是很少見了。

    「哦,是三河吉良家的人嗎?」前田利家問道。

    「三位殿下是土佐國的人。」佐脅良之搶著說。

    我點了點頭:「在下三人正四處遊歷,剛好要來尾張。能夠偶遇佐脅殿下,也是難得的緣分。」

    「利家兄長,你是專門來找我的?」佐脅良之問。

    「昨天大家就沒看見你……今天主公安下營寨,發現你還是不在,就說,『這個籐八,肯定又昏著頭追過去了。』所以吩咐我來找一下!」前田利家回答到。

    「主公就在前面?」佐脅良之驚訝的說。

    「是,殿下找人召來了犬山殿下,正在商議事情。」

    佐脅良之有點為難的轉過頭來:「實在對不住,在下必須先回軍營,不能陪三位去清州了……三位可以先去,沿途問路很方便的。大軍回清州後,請各位務必來找在下,好讓在下有表達感激的機會!」

    「軍務要緊,佐脅殿下請便。」我點頭道。

    前田利家將佐脅良之扶上自己的馬,兩人在馬上低了低頭,然後帶著隨行的人沿著來路回去。

    「兄長,你似乎很在意那個前田利家?」秀景問。

    「嗯,是個不錯的豪傑……我們也繼續走吧!去清州。」

    ……,……

    大約一個小時後,前田利家騎著馬飛奔而來。看見我們後,他立刻勒住戰馬,驅馬緩步過來。

    「三位殿下!我家主公請入營一見!」

    「織田殿下嗎?」我想了想,也許是契機來了?

    於是我順水推舟:「在下不勝榮幸,還請前田殿下帶路。」

    「請三位隨我來。」前田利家雙腿夾了夾馬腹。

    「前田殿下,請等等!」我連忙叫道。

    前田利家疑惑的回頭望著我。

    「在下不會騎馬……」

    於是,前田利家只好下馬和我們一起步行。又是差不多一個小時過去了,我們一行人終於到了軍營。通報之後,前田利家帶我們進了主帳。主帳周圍用木瓜紋步障圍著,帳中有十幾個人,大部分是身著精良御貸具足的旗本武士。佐脅良之也在,他右臂上的傷口已經重新包紮過了。

    主位上的人二十多歲,面貌俊秀,留著兩道人字胡,很有些不怒自威的氣勢。他應該就是織田信長了。我們四人在主位前盤膝坐下,深深的伏下身去。

    「免禮吧。」織田信長開口了。

    「主公,吉良殿下一行已經帶到。」前田利家稟報。

    「怎麼來得這麼慢!」織田信長向前田利家責備道。

    「是在下不會騎馬。讓上總介殿下久等了,請見諒。」我俯身表示歉意。

    「不會騎馬?」織田信長打量著我。

    「是。在下自幼出家,去年剛剛還俗。」

    「在寺院長大啊……都學些什麼呢?」

    「在下隨叔祖父學習漢學,有四書、孝經、孫子兵法等等。另外,在下對於鐵炮一道略有所得。」我低頭回答。

    聽了我的話,織田信長從座位上起身,慢慢走到我的面前。

    「吉良宣景是吧?」

    「是。」

    「那麼,為什麼要離開土佐啊?」

    「稟上總介殿下。在下認為,土佐國小,敵人勢力已成,已經沒有了轉圜的餘地。而且在下兄弟二人被敵人所忌,前途未卜……既然天時地利人和全失,不如先行離開。畢竟天下是很大的,總會有能夠安身立命的地方。」

    「唔……倒是會審時度勢的人,」織田信長摸了摸上唇的人字胡,「我聽說你在美濃幫川並眾訓練了四百人,然後打下了上萬石土地,還活捉了加籐光泰,促成加籐家與蜂須賀家向齋籐家效忠。有這回事嗎?」

    「主要還是靠川並眾的諸位,在下只是因人成事而已。」我謙虛的回答。

    「可是,你可知道,蜂須賀家今天殺了我四十多個忠勇士兵!就是你訓練出來的槍陣!」織田信長忽然聲色俱厲,「這可是一句『因人成事』就能說得過去的?!」

    「主公!」佐脅良之搶步出列,在帳中跪下,「此事全因臣下魯莽,而且指揮不力,所有處罰,臣下願一力承擔!」

    「你的事我自有主張。下去!」織田信長揮了揮手。

    「是!」佐脅良之只好起身,站回原先的位置。

    「稟上總介殿下,在下武力並不出眾,能擊敗加籐光泰,全仗家傳名刀。就是換個差不多的人,持著名刀也很容易取勝的。在下因人成事,也因刀成事。」我非常鎮定的說。

    這番話說得非常突兀,完全沒有回答在點子上。至少我發現佐脅良之是這樣認為的,他的臉上仍然是一副擔憂的神情。他的這番心意,讓我頗為感動。不過,我想織田信長應當能夠聽懂我的話吧。他可是織田信長的說。

    「你說的也有道理……」織田信長沉吟著。

    「……況且,在下聽說漢文中有一句話,三軍易得,一將難求。」看他似乎聽懂了,我繼續加了一把火。

    「話是不錯。不過,籐八能算是『將』麼?」織田信長斜著眼睛瞄向佐脅良之,「籐八,你自己說說,你算是『將』嗎?」

    「臣下駑鈍,辜負了主公的期望。」佐脅良之低頭請罪。

    「算了,你是塊什麼料,我心裡很清楚。」織田信長收回目光,投到我的身上,「吉良宣景!」

    「在。請上總介殿下吩咐!」

    「我錄用你為我織田家的家臣,作為我的馬迴眾親衛,任足輕大將,年俸一百五十貫文,外加三人扶持。你可願意?」

    「臣下定當為我織田家忠誠奉獻,但憑主公差遣!」我大聲回答,伏地拜見主君。

    「這……」佐脅良之瞠目結舌。他怎麼也想不到,居然是這個結果。不僅是他,前田利家也十分驚訝,而且我估計在我身後的吉良秀景肯定也沒有想到,我居然這麼快就出仕了,對象是這麼一個還沒統一全國的不起眼大名。之前在美濃時,我曾經問過他,他原本是覺得我們應該出仕今川家或者北條家的。

    「好了,」看到幾個人驚訝的樣子,織田信長似乎非常滿意,「你剛從美濃過來,和我說說你對齋籐家的看法吧!」

    「是。」我抬起身,「臣下認為,齋籐家的義龍勇武多智,頗有手段,在美濃已經聚集了相當的人望。」

    「哦,你覺得我不是他的對手?」織田信長倒很平靜。

    「依臣下看,我家的確不是齋籐家的對手,至少目前是這樣。」我也非常平靜的回答,「自道三殿下去世後,我家已經多次試探過了齋籐家……當然,齋籐家這次也趁信行公子謀逆試探了我家,那麼,想必義龍也發現我家不可輕侮吧。」

    「你的意思是?」

    「臣下認為,我家可以暫時放過齋籐家,趁此機會完成領國的統一……初次見面,就這樣和主公說話,臣下不勝惶恐。」我深深的伏下頭。

    「哈哈!說的好!」織田信長大笑,「與兵衛!」

    「請主公吩咐!」佐脅良之對面的旗本武士走到中間跪下。

    「去請犬山城的信清殿下過來,就說我有要事商量!」

    「是。」河尻與兵衛秀隆低頭答應,走出了屋子。

    「後面是你的弟弟和義妹?那麼今後就跟著你好了。」織田信長揮了揮手,「又左,你安排一下!」

    「是!」前田利家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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