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兩人進了對門的雅間,發現秦寡婦和那孩子不在,都有些氣惱,其中一人便質問雲妮。雲妮戰戰兢兢地照著母親囑咐的話說了,仍舊攔不住對方破口大罵:「胡鬧她要出去找我們,做什麼把小公子給帶上?萬一在外頭叫人撞見了怎麼辦?你母親是不是糊塗了?不知道眼下是什麼情形?咱們可不是出門遊山玩水去的若人還沒走成,就叫上頭發現了,別說要走了,咱們性命都保不住」
雲妮低聲抽泣著:「他們很快就會回來的,真的,王管事,您別生氣……」
另一人也勸那王管事:「別急,事情還沒到那個地步。你不是說已經佈置好了麼?三五天也不會有人察覺到他們三人已不在宅子裡了,又有誰會發現呢?這丫頭一向笨笨的,你罵她也沒用,還是小聲點說話吧,別叫人聽見了,起了疑心。」
那王管事這才醒悟到自己的聲音太大了,慌忙開門出來看動靜,見到對門這間屋子房門緊閉,有些狐疑,回頭問雲妮:「對門是什麼人?」他剛才好像看見有婢女打扮的人在關門。
雲妮有些慌,心想:「如果讓王管事知道大小姐在裡面,還跟我說過話,會不會罵大小姐?」她連忙道:「我……我不知道,我一直在這屋裡,聽不到外頭的聲音,不知道對門是什麼人。」
那王管事知道她老實,也沒多想,只覺得她聽不到對門的聲音,對門也同樣聽不到這邊的,便放下心來,不過接下來說話還是小聲了許多。
在對面的靜室中,文怡暗暗鬆了口氣,她用眼神示意秋果與潤心,讓她們不要說話,也不要有動作,省得驚動了對門。
不一會兒,秦寡婦帶著孩子回來了,那王管事又再罵人:「你幹什麼去了?若是小主子有個差遲,你有幾條命能賠的?」
秦寡婦不甘示弱:「他是我妹妹的親骨肉,我比你更著緊他,用不著你教訓我若不是你們一直沒來,我也犯不著冒險帶他出去找你們了」
「要找人就叫你閨女去找,要不然你就自個兒去,何必帶上小主子?」
「你以為我沒叫過嗎?若不是雲妮兒太笨,找半天也找不著你們,我又何必親自去?我不在,雲妮兒管不住公子爺,我這也是沒辦法。誰叫你們遲遲不來?」
「行了,王管事,秦家的,你們也不看看這裡是什麼地方,就只顧著吵了,是怕咱們不夠引人注目麼?王管事,咱們是來幹什麼的,你可別忘了還有秦家的,不是我們不想早點來,是在來的路上遇到點兒變故,我們怕叫人綴上了,才特地多繞了幾圈路,這不也是為了你們的平安麼?」
王管事不說話了,秦寡婦卻有些驚慌:「怎麼?有人發現我們了?」
「還沒有。」那人道,「應該只是碰巧,我們大人在碼頭問船的事時遇上了一個同僚,這會兒應該已經走了。不過為了以防萬一,咱們還是早點上路吧,船就停在碼頭邊上,我們一到就開船,日夜不停,等到了東平地界,就能放心了。趕緊帶上你們的行李,跟我們走吧。」
對門傳來一陣忙亂聲,不一會兒,一陣腳步聲從門前過去,當中還夾雜著那孩子的問話:「姨媽,咱們要坐大船嗎?有多大?有沒有房子那麼大?我可不要坐小時候坐過的那種船,那麼小,裡頭擠一堆人,臭死了……」「不會不會,咱們要坐的是大船,好公子爺,你小點兒聲……」
腳步聲往樓下去了,潤心輕手輕腳地走到門邊,將門打開了一條縫,小心地湊過眼睛去看,正好看見雲妮抱著兩個包袱下樓,在樓梯口處回過頭來看了一眼,微微曲了曲膝,便下樓去了。
潤心關上門,回頭報說:「大*奶,他們走了,那位姐姐也……」
文怡點點頭,走到窗邊往樓下看,正好看見他們一行人低著頭匆匆上了碼頭,在碼頭角落處上了一條船,看起來,似乎是條貨船。雲妮那個弟弟見狀又鬧起來了,秦寡婦哄了好一會兒沒哄成,那王管事跟同伴對了一眼,便從背後摀住孩子的嘴,攔腰一抱,進了船艙,秦寡婦大呼小叫地追了過去,榮安駐將的隨從跟船工打了聲招呼,船就開了。雲妮抱著包袱,茫然地站在甲板上四處張望,時不時被來往的船工撞一下,罵兩句,接著船艙裡傳來秦寡婦的呼喊,她才跌跌撞撞地跑過去了。
文怡收回了視線,重新回到桌邊,面沉如水。潤心與秋果對視一眼,後者小心地問:「小姐,那是雲妮兒?記得從前紫櫻姐姐提過,她是西山莊子的人,是不是?」
文怡點點頭:「是,不過她家算不得我們家的佃戶,我們家在莊上的宅子,就是從她娘手裡買過來的。」
「那就是了。」秋果看了潤心一眼,「聽說她娘極寵兒子,為了讓兒子認祖歸宗,寧可把女兒賣給咱們家做丫頭,好多湊幾兩銀子路上用。奴婢只當她是看重兒子,沒想到那只是她的外甥,天下居然有這樣為了外甥就賣親生女兒的人」
潤心小聲道:「是因為她外甥身世不一般吧?她剛才還說,要讓女兒給她外甥做小呢,我的菩薩那姑娘都有十七八了,她弟弟才多大?等他長到能娶媳婦的年紀,這雲妮兒都成老姑娘了吧?還是做小,這真是……」
文怡臉色更難看了幾分,對她們道:「這件事你們就埋在心裡,別隨便跟人說。我自有主張。」
兩人雙雙曲膝應了一聲,秋果忍不住多問一句:「小姐可是想要幫她們?等咱們到了康南,要找雲妮兒也方便。」
文怡沉默不語。這件事,可不僅僅是幫助一個故人那麼簡單。
樓梯再次響起了腳步聲,這回是柳東行來了。他朝文怡不好意思地笑笑:「等急了吧?可餓了?怎麼不多叫幾碟子點心?咱們這就叫小二上來點菜。」
文怡哪有心情吃飯,忙對他說:「方纔遇見了一個從前認識的人,聽說了一件事,我想你可能有興趣知道,咱們回家吧,路上說。」
柳東行一愣,文怡已經湊過去,壓低了聲音:「跟康王府有關係。」柳東行神色一凜,二話不說,便拉著她下樓,又吩咐舒平結賬。
等他們回到羊肝兒胡同的家時,文怡已經把事情始末都詳細說了一遍,從剛剛認識秦寡婦與雲妮時開始,再到查家莊子上的見聞,還有方才在茶樓二層窗戶往外看到的事,都沒落下。
柳東行聽到後面,已經眉頭緊皺了,下了車,還未進家門,便先跑到鄰居朱家去了。文怡心裡有數,便自行吩咐家人做事,然後命廚房備飯,又回房換了家常衣裳,捧著手爐坐在暖閣裡喝茶。柳東行就回來了。
他換了衣裳,手裡捧著文怡遞過來的熱茶,喝了一口,歎道:「世事難測,沒想到咱們當年離康王府那位傳聞中的小王爺原來這麼近。」
文怡笑了,問:「怎麼樣?你都報上去了?」
柳東行飛快地望了她一眼,微微一笑:「是啊,報上去了,不過,你怎麼知道的?」
文怡笑著垂下眼簾,用茶碗蓋輕輕撥動茶葉:「我不知道啊,你又沒跟我說。」然後瞥了柳東行一眼。
柳東行心中一動,放下茶碗,順便把她的也搶過來放下了,然後拉著她的手一使勁兒,就把人拉進了懷裡。文怡要掙扎,他反倒摟得更緊了:「別動,好不容易家裡就剩咱們了……」
文怡面色大紅:「胡說,家裡人多著呢」
柳東行委屈地看了她一眼:「他們很有眼色,不敢隨便亂闖的。咱們就當家裡只剩下你和我,好不好?你就由得我這回吧,就因為祖母跟咱們在一個院子裡,我生怕叫老人家聽見動靜,晚上跟你一起也不敢隨心所欲地叫嚷……」
文怡急急摀住他的嘴,羞紅著臉道:「知道了知道了,你別說出來」
柳東行趕緊確認:「那你是答應我了?」
文怡氣得拍了他一記:「那是晚上的事,咱們在說正事兒呢,你都扯到哪裡去了?」說著就掙脫開來,重新坐到炕桌對面,氣鼓鼓地瞪了他一眼。
柳東行笑嘻嘻地道:「反正我就當你答應我了。」接著神情一肅,又是正兒八經的模樣了:「那個孩子,大名應該是叫朱嘉逸,確實是已故康王之子,咱們所認識的那位前康王世子朱景深的庶弟。」
文怡一時不習慣他變臉變得這麼快,愣了一愣,方才醒過神來:「怎麼是叫這個名字?他們兄弟這一輩的,不是『景』字輩麼?」
柳東行笑笑:「他不是在王府出生的,名不正言不順,壓根兒就沒上宗室玉牒,哪裡配用『景』字?這個大名應該是別人給他起的,大概就是你說的那個秦寡婦,或是他的生母吧。」
文怡皺皺眉:「究竟是怎麼回事?我聽說秦寡婦是因為康王妃追殺那孩子,方才帶著孩子和女兒逃出來的,又在平陰附近的西山村裡隱姓埋名住了幾年。可我記得康王妃早就死了,比康王死得還早,她們怎麼不回王府去呢?」
柳東行便道:「這裡頭說來就話長了。那朱嘉逸的生母原是康王側妃查氏身邊的丫頭,瞞著王妃與側妃爬上了康王的床,直到珠胎暗結,才叫人發現。查氏立時報給了康王妃,康王妃便把那丫頭捆過去了,要追究她勾引王爺的罪名。康王及時趕來阻止,還與王妃大吵一場。他膝下只有一子,若能多添血脈,自然是願意的。康王妃無法,才容那朱嘉逸的生母以通房身份留在王府,期間自然是少不了折辱刁難的。朱嘉逸的生母原是王府世僕之女,父兄親人皆有執役,都指望著她一舉得男,從此攀上枝頭,惠及家人呢,見狀便使了點手段,要暗算康王妃,不料被發現了,全家男丁都被打殺身亡。那秦寡婦帶著妹妹女兒逃出,從此便斷了音訊。」
文怡聽得倒吸一口冷氣:「這位康王妃的手段實在是……」一想到朱景深就是她的親子,又不覺得意外了,果然家學淵緣。
柳東行冷笑:「這些王室宗親家裡,骯髒見不得人的事兒還少麼?康王妃的名聲已經算不錯了,若不是朱嘉逸生母的家人算計到她頭上,她也沒打算下狠手。事實上那家人也不可憐,當時他家女兒的胎已經有七八個月了,王府太醫的醫案上有寫明十有八九是個男胎,他們大概也是起了心思,打算把康王妃拉下馬來,順道連世子一併解決了好讓外孫上位吧?康王年紀已經老大,世子就是他的老來子,朱嘉逸之後,也沒聽說他的姬妾又有哪個懷孕了,人家所圖大著呢。」
文怡歎息著搖了搖頭,又問:「這麼說,秦寡婦當年逃出來後,就一直隱居在西山村了?那她為何在康王死後,又想去投奔世子了呢?這沒道理呀?」
柳東行冷笑:「她不是要去投奔世子的。她娘家人是被打殺了,可她夫家族人還在王府裡。世子從小身體不好,康王妃因為打殺的奴僕多了,王府裡的人對她也頗有怨言。王府的屬官當時曾經商議過,若是世子年壽不永可怎麼辦?有人主張去追回秦寡婦姐妹倆,再怎麼說,也是康王血脈。當時應該有人聯繫上了他們,知道朱嘉逸出生,其母難產而亡,只是接下來又是世子生病,王妃去世等事,一時沒顧上接他們回來。等事情過去了,王府裡當家的換成了側妃查氏,秦寡婦又心懷戒備,認為查氏是康王妃的爪牙,朱嘉逸回去了,會小命不保,要康王派心腹來接,還要給她妹妹一個正式的名份,給孩子一個正式的名份。這般拖拖拉拉的,到了第三年,康王病倒,事情就再次束之高閣。」
文怡猜到後面的事了:「這麼說,秦寡婦可能一直在等康王派人接回他們,沒想到康王這一病,就病了兩年,接著還忽然死了,王府換了世子當家,世子又扶靈上京,就再沒有人管他們了?」
柳東行點頭:「她可能也是慌了。因為朱嘉逸未上玉牒,連正經宗室子弟都不算,祿米封爵也是沒有的。康王已死,側妃查氏也沒了,無人能證明他的身份。秦寡婦能做的,就只有帶著孩子上京,去尋王府舊人,尤其是夫家族人,好歹要給朱嘉逸正名。當時康王府的人也不是鐵板一塊,若是她運氣好,說不定還能搏個更大的富貴。只可惜,事情未能如她所願。世子被留在宮中教養,王府舊人盡散,她到京城後,只能從宗人府那邊入手,給朱嘉逸爭個溫飽不愁的日子而已。倒是有幾個不得世子看重的王府舊人,想要利用他們做點文章,這些都是後話了。通政司的人一直有人盯著。」
文怡忙道:「那今日碼頭之事……也是那幾個人搞出來的了?」
柳東行微微一笑:「這裡頭的名堂可就大了,咱們此去康南,正好從這裡入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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