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於望族 卷一 望族孤女 第二百九十六章 團圓飯
    屋中眾人聽了都是一愣。盧老夫人收了笑,低頭捧起茶盞輕啜一口。文怡則看著柳東行,扁了扁嘴。

    這人才剛回到家,連頓團圓飯都還沒吃,學士府就要把人叫走。柳東行又不是沒有家,還用得著族人替他慶功?也不知道打什麼主意呢。文怡心裡是一千一百個不願意。

    柳東行只是沖妻子安撫地笑了笑,便隨口下令:「派的是誰?叫他進來。」

    來的是學士府一個管事,文怡記得名字是叫齊安,在外院當差的,似乎頗得柳復重用。他長相倒是平常,圓圓臉,細眉細眼,身材略矮,敦敦實實的,穿戴也樸素,低眉順眼的,給人以老實頭的感覺。

    他進了院子,卻沒進屋,在門外便磕了一個頭,恭恭敬敬地道:「小的齊安,見過親家老夫人,見過行大爺、行大*奶。我們老爺聽說行大爺回來了,十分歡喜,又聞行大爺隨上官大將軍與阮將軍上朝晉見去了,便特地派人在宮外候著,誰知一直沒等見人,後來才聽說行大爺從別的門走了,這才派了小的過來相請。行大爺在北疆立下軍功,聖上不日就要封賞了,眼見著行大爺前程似錦,我們老爺、夫人也為行大爺高興。老爺說了,這是咱們柳家的大喜事,一定要好好慶祝一番,擺上三日酒,好生樂一樂才行。因想著行大爺家裡地方小,不好大擺宴席請客,我們老爺、夫人便替行大爺操辦了。如今家裡已經備好了帖子,預備將滿京城的親朋故舊都請過來呢,只是詳細的章程,還要請行大爺過去商議定奪,故兒讓小的前來請行大爺與行大*奶過府一聚。」

    柳東行輕輕笑了笑,道:「老齊,你也瞧見了,我家裡已經備好了酒菜,正要吃一頓團圓飯呢,這會子過什麼府?沒得叨撓了二叔二嬸。回去跟你們二老爺說,就說他老人家的心意,我做晚輩的心領了。我不過是個小小武將,聽從上司號令,與同袍們一起在北疆打了幾場勝仗,便是有些微末功勞,也不敢滿世界嚷嚷。慶功什麼的,就不必了,聖上的旨意一日未下,我哪敢厚著臉皮提封賞呀?」

    文怡心下一鬆,卻覺得有幾分好笑。柳東行這番話,明面上看來好像十分恭敬,其實字字句句都含沙射影,在諷刺柳二叔一家呢。

    那齊安倒還是那一臉的老實巴交:「行大爺,您的功勞,滿京城的人都知道,您又何必謙虛?自家人不講那些俗禮。您若是不想太過張揚了,小的不敢擋了老爺的興頭,還請行大爺您自個兒去跟老爺說。老爺夫人也是因為晚輩爭氣,只盼著知道的人多些,好叫外頭人都曉得柳家子孫有出息呢不過您要是真不想辦,老爺夫人也會諒解的,慶功宴什麼的都好說,今晚先請行大爺過去吃了這頓團圓飯吧。老爺夫人半年沒見行大爺了,十分想念。說來都是小的不是,老爺夫人原是吩咐小的早些過來的,偏小的腿腳慢,到這會子才到,結果耽誤了時辰。老爺說了,要請親家老夫人、行大爺與行大*奶一道過去吃飯呢。府裡人多,少爺少奶奶小姐們都在等著,一家人在一起團團圓圓地吃頓飯,豈不比您這裡只有三個人熱鬧?府裡夫人和大少奶奶、大小姐也許久不見行大*奶了,都盼著見一面呢。」

    文怡微微笑了笑,道:「那真是不好意思了,二嬸娘要在家裡設宴請我們一家過去吃酒,怎麼也不事先打聲招呼?我們都沒料到呢,只想著相公回到自個兒家裡,自然是要在家中吃團圓飯的。二叔二嬸固然是一片好意,不過這時間真的太晚了,等吃過飯,就差不多是宵禁的時辰了,若是我們過了府,回不來怎麼辦?總不能打攪了二叔二嬸吧?相公剛從北疆回來,自然是要回自個兒家裡的,都是分了家的人了,怎麼還能厚著臉皮佔用叔叔嬸嬸的地方?齊管事還是回去吧,回頭我們打聽得二叔得閒,自然會上門請安的。」

    柳東行笑了,也接著道:「正是這話。我畢竟是分了家的人了,怎麼好處處麻煩叔叔嬸嬸?設宴請客的事就真的不必了。我在戰場上受了些傷,還未好全呢,這幾日討了假,正要在家裡好生休養休養。等我養好了,自然會出門向幾家長輩問安的。」說罷就命舒伯送客。

    齊安還要再說,無奈舒伯已經走過來,好聲好氣地勸他離開了,他被半拉半推地下了台階,眼看著就要被轟出二門,只來得及大喊:「行大爺行大爺府裡都等著您呢吃不吃酒您也該親自跟老爺夫人說一聲啊老爺夫人就是想你了,想見見晚輩,沒別的意思,您怎能連這個臉面都不給呢?您對親家老夫人都如此恭敬,怎的對自家親叔叔反倒這般冷淡?行大爺,行大爺……」一路叫著被拉出去了。

    文怡聽得惱火,便問柳東行:「這人是怎麼回事?看模樣長得倒老實,怎的說話這般可惡?」

    盧老夫人冷笑:「這種人就叫憨面刁,長著一張老實臉,其實說話行事最是刁鑽不過了,不知道的人沒提防,都要叫他暗算一把。你們年輕,不知道厲害,也該想得到了。若他真是個老實人,柳姑爺能派他過來傳話麼?」

    柳東行笑笑:「這人我知道,他確實是個心恨手辣的精明貨色,只一張臉騙人。但憑他再精明,我說不去,他還能如何?別管他了,咱們自個兒吃團圓飯。廚房都備好酒菜了麼?趕緊上菜吧,我都餓了,有話等吃完了再說。」

    文怡聽到他這麼說,偷偷看了盧老夫人一眼,便輕輕推了他一把,小聲說:「祖母還在上面呢,你怎麼這樣說話?」在齊安來之前,盧老夫人本來是要跟他說話的。

    柳東行輕描淡寫地道:「你的祖母就跟我親祖母是一樣的,自家人何必講究這麼多?在咱們自個兒家裡,自然是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想怎麼著就怎麼著了,又不是在那邊府裡,處處都管著限著,忒不自在。」

    盧老夫人笑呵呵地道:「這話是正理,就這麼著,九丫頭,你別攔著他,好不容易回了家,自家人講究那麼多俗禮做甚?」

    文怡只得閉了嘴,嗔了柳東行一眼。柳東行挑挑眉,得意地笑了笑。文怡咬咬唇,扭頭不理他,起身去扶祖母。

    盧老夫人一手扶她,一手扶著石楠,起身往正屋的方向移,還說:「團圓飯自然要在正屋裡吃。」文怡忙道:「不敢勞動祖母,還是在這屋裡吃吧?我已經叫丫頭們備好巾箸了。」盧老夫人只是擺手:「胡說,就算是自家人,有些規矩還是要守的。」

    柳東行道:「還是別去了,我正餓著呢,這一耽擱,不知要拖到什麼時候,祖母就當疼我了。」

    盧老夫人有些為難,但想了想,還是應了。趙嬤嬤在門外看見,忙拉了舒嬤嬤一把,一齊到廚房傳飯去。

    文怡侍候著祖母在飯桌上位坐下,回頭沖柳東行瞪了一眼,小聲道:「都是你,如今祖母都不疼我了」柳東行卻笑瞇瞇地悄悄拉過她的小手,也壓低了聲音:「不要緊,我疼你就行了。」文怡面色大紅,偷偷看了不遠處的盧老夫人一眼,見她一臉淡定地微笑著跟石楠說話,羞得掙開了他的手,跑到另一邊坐下。柳東行卻只是笑著,在她對面位置坐了。

    不一會兒,酒菜都送上來了,三人開開心心地用起飯來。盧老夫人素來有食不言的規矩,今晚卻沒那麼多講究,不但時時勸柳東行多吃一些,還讓文怡挾菜給他。柳東行在北疆待了半年,平日多數跟將士們一道用飯,自然沒什麼禮數可言的,他已習慣了,行動間便帶了幾分出來,動作粗魯了許多,所幸禮數還記得,倒也沒把桌面弄得湯湯水水的狼狽不堪。文怡心疼他在北疆受苦,也沒再勸他,只是不停地給他挾菜,又叫他少喝點。

    柳東行吃了個半飽,動作便慢了下來,笑說:「祖母別笑話東行,在北邊跟一群大老粗們一道吃飯,動作若慢了一丁點兒,好菜就都叫別人給搶了。若有失禮的地方,還請您老人家多擔待。」

    盧老夫人笑道:「我難道是那等只講究規矩不懂變通的老古板麼?邊疆苦地,自然不如在家裡舒服,你只管揀愛吃的吃,這是在自個兒家裡呢,都不是外人。」又笑著對文怡道:「我原想著他年輕,又一向斯文,在將士們跟前,說不定就是一愣頭青,底下人還不知服不服他呢。今兒他一回來,我見了,倒覺得他比出去時老成多了,有了這臉鬍子,再加上這做派,整個人就大了十歲。誰說他不像個將軍,我就跟誰急」

    文怡卻是知道柳東行留鬍子的內幕的,自然又是悄悄嗔了他一眼。柳東行卻笑嘻嘻地道:「還真叫祖母您老人家說著了,我留這鬍子,就是為了鎮場子的當初我剛到北疆時,手下都是兵油子,打仗打熟了的,我臉上光溜溜的,一出去,別人就知道我是生瓜蛋子。別看他們當了面,都小柳將軍、小柳將軍地叫,背地裡,就沒一個瞧得起我的,我吩咐什麼話,都拖三拖四地不肯辦,若我惱了,他們便有無數的理由辯解,若是鬧到上頭去,上司一問,數落一番,回頭還要罵我無能,不能服眾但凡有些心氣的,誰能受得了?於是我便沉住氣,看準了時機收拾他們後來我打了兩場勝仗,有了些功勞,人家也看得起我了,我再留了這鬍子,見了手下的人,笑都不笑,板著臉唬人,還別說,他們都說我氣勢十足呢……」

    文怡與盧老夫人聽得好笑,後者點點頭:「是這個道理,領兵的人太年輕,人家心裡自然是沒底的,你留了鬍子,倒顯得英武不凡,索性往後就別剃了,不過得略修剪修剪,別象如今這樣,吃菜喝酒,湯湯水水的沾了一臉。」

    文怡又撲哧一聲笑了,朝柳東行眨眨眼:「祖母這話說的是正理,可聽見了?回頭我就給你剃了去」柳東行笑笑,也沒再堅持。

    一頓飯下來,人人都吃得稱心。文怡又讓人上熱茶,命丫頭婆子們都下去用飯,不必在跟前侍候了,祖孫三人要在一處說私房話。趙嬤嬤樂呵呵地帶著丫頭媳婦們下去了,舒嬤嬤本來要說什麼,叫舒伯扯了一把,潤心又上來扶住她,也只好離開了。荷香笑瞇瞇地點了屋裡的熏爐,讓暖香之氣緩緩散發出來,驅走屋中的寒氣,秋果則在所有人都退出去後,反手關上了門,守在門邊。

    屋中,盧老夫人先開了口:「方纔你們二叔派人過來相請,你們不去是正理。東行才回來,自然是要回自個兒家中。只是他到底是你們長輩,明兒東行還是帶著九丫頭過去請個安吧,別叫外人說閒話。」

    文怡抿了抿嘴,心裡有些不情願,但也明白這是禮數,便沒說什麼。

    柳東行卻輕描淡寫地道:「我們不去。別人愛說閒話,就讓他們說去。我是以養傷為由,才從上官大將軍那裡多討了幾日假的。既要養傷,自然不能到處跑了。」

    盧老夫人有些吃驚:「這……若是你二叔二嬸惱了,在外頭敗壞你的名聲……這又何必?不過是走走過場罷了,你還年輕,往後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呢。」

    柳東行笑了笑:「我雖才回京城,對京裡發生的事知道得不多,但也明白二叔從一部尚書升為大學士,根本是明升暗降。以他的聖眷,會落得這麼個結果,定是做錯了什麼,惹惱了聖上,不然以他的官職地位,何必巴巴兒地討我一個五品武將的好?說不定是想利用我做些什麼呢。我何苦被他利用了?若他真要敗壞我的名聲,就叫他敗壞去,我好歹也是柳家子孫,前程又正好,他真敢敗壞,族裡必定要怪他的。更何況,他既然正不得聖眷,我與他翻了臉,豈不是歪打正著?我拿自個兒性命打下的前程,憑什麼叫他連累了?」

    盧老夫人啞然,想想也有些道理,不過名聲到底不大好聽,只能說:「你多想一想再做決定吧,前程是你自己的,名聲卻是根本,可別因為一時之氣,就不管不顧起來。」又悄悄給文怡做了個眼色。

    文怡猶豫了,想了想,笑道:「相公要養傷,自然不好上門。改日得了閒,我去跟二叔二嬸打聲招呼吧?再說,相公若是得了聖上封賞,總要回老家祭祖的,二叔既是一族之長,咱們也該跟他打聲招呼。還有,二嬸當日還跟我提過,柳家新媳婦過門,三月之內必要拜祠堂,不然就算不得柳家媳婦。如今五姐姐過門也超過三個月了,若我們回去,是不是問問他們,要不要一道上路?」

    柳東行笑了:「這話說得好,這種事,自然是要跟二叔說一聲的。」他擠了擠眼睛。文怡會意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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