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於望族 卷一 望族孤女 第十七章 壽筵開處
    夜深,平陰縣城東謝郎巷中,聶家後院,聶家昌正與妻子秦氏商議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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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道:「我看過外甥女兒帶來的兩個僕從了。那老張往年來過咱們家幾遭,是顧家的家生子,倒還罷了,他老婆娘家卻是顧家長房的人,不大可靠。外甥女兒曾提過,她家通共就三個僕從,老張管趕車和做粗活,他老婆是廚娘,除此之外,只剩一位趙嬤嬤,是老太太的陪房,年紀一大把了,幹不了什麼活。外甥女兒在家裡,竟是連個侍候的人都沒有,這回出來帶了兩個人,還要從別的族人家裡借人侍候她祖母,這怎麼行?!咱們家論門第遠不如顧家,這幾年也不如先前寬裕了,但小書還有兩個大丫頭、四個小丫頭侍候呢,做粗活的婆子也有幾個,出門時跟車的至少有四五個人。外甥女兒卻這般可憐,我做舅舅的看了也不忍心。」

    秦氏歎道:「這有什麼法子?我白日裡悄悄問了她家裡的情形,才知道她家的祖產都叫族裡收回去了,連宅子也分了一小半給別的族人,祖孫倆不過是靠著兩個陪嫁莊子上的入息過活,只好削減家中人手。雖說族裡會發錢糧,衙門還會送誥命俸祿過來,但她們倆無依無靠的,那點銀錢能頂什麼用?能不能按時送到還是兩說。外甥女兒這回過來,老爺興許沒留意到,我卻發現了,她的裙子是去年時興過的款,衣裳卻是用小姑的衣服改小了的。所幸料子好,又有八成新,倒不顯眼。只是我看在眼裡,心裡著實難受。她家原來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咱們早該打發人去看外甥女兒的!」

    聶家昌冷哼一聲:「都是顧家老太太固執!若不是她攔著,我早就見到孩子了!還說會好好教養孩子,不用我們操心,她就是這樣養孩子的!」他早窩了一肚子火。

    秦氏只得柔聲勸道:「老爺跟我說說就罷了,當著外甥女兒的面,可千萬一個字都別露出來,不然孩子聽了,心裡會難過。其實顧老太太也是無奈,她家沒了男丁,族裡要收回祖產,也是規矩,不過是怕將來孩子出嫁了,祖產會便宜了外人罷了。我只是不明白,老太太為什麼不在族中選個嗣子?將來有人送終,香火得繼,外甥女兒出嫁了,也有個依靠。」

    聶家昌搖搖頭:「這件事你千萬別提,當年我也是提過的,被老太太罵了回來,說若不是妹妹,他家也不會絕嗣。我雖然生氣,但現在想想,也覺得實在可惜……」

    夫妻倆感歎一番,聶家昌才道:「我告訴你這件事,就是想跟你商量,送一個能幹的丫頭給外甥女兒使。一來,外甥女兒在家裡可以添個幫手,也有人照料衣食起居;二來,咱們給的丫頭,自然是向著外甥女兒的,若是孩子受了委屈,丫頭捎了信回來,咱們就知道了,也好及時為孩子做主,你覺得如何?」

    秦氏想了想,點頭道:「老爺說得有理,既這麼著,就從我的丫頭裡挑吧?」

    「我倒是看著阿櫻好。」聶家昌道,「你的丫頭都是你細心調教出來的,平日裡管家正得用,小書身邊的大丫頭,年紀都不小了,做不了陪嫁,陪房的家人你又已經挑好。這阿櫻阿桃兩個,將來是不會跟著小書出門子的,不如勻一個給外甥女兒。其中阿櫻是咱們家的家生子兒,阿桃是外頭買來的,不如阿櫻可靠。」

    秦氏有些遲疑:「那小書怎麼辦?阿櫻管著小書的飲食和四季衣裳,一向是得用的,阿桃一個人如何做得了這麼多事?要不……從珩兒那裡挑一個?他屋裡有四個大的,我瞧著海棠就不錯,細心穩重,又比阿櫻老成些。」

    聶家昌搖搖頭:「咱們兒子還要她照看呢,難得這海棠是個老實的,處事公正,又能壓得住底下人,我還想著日後讓她給兒子做內管家呢,沒了她,兒子屋裡真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子!」

    秦氏猶豫再三,點了頭:「那就阿櫻吧,小書身邊的小丫頭裡,佳蔓、名兒兩個也有十三歲了,我瞧著還算伶俐,就選一個提上來好了。」

    「這些事你看著辦就好。」聶家昌目標達成,舒心地給自己倒了杯茶,「小書年紀也不小了,再過兩三年就該說親了,也當學些管家的事,免得還像個孩子似的,天天就知道吃喝玩耍。文怡比她小幾個月,倒比她還穩重呢。」

    秦氏聞言抿嘴笑道:「老爺還說我?平日我要管教孩子,是誰攔在頭裡?又是誰說,孩子還小,不必拘得太緊了?」

    聶家昌咳了兩聲,低頭喝茶。秦氏暗暗笑了一會兒,才道:「外甥女兒的性子雖穩重,卻太安靜了些,想來平日在家中也少見人。明兒親戚們過來了,我叫小書帶著她跟其他姐妹們見見,一處玩耍才好呢。」

    聶家昌點點頭,猶豫了一會兒,為難地道:「那年提過的……珩兒跟文怡的親事……你看如何?」

    秦氏慢慢收了笑容,低頭沉默半晌,方才道:「老爺先前不是說……斯雅不錯麼?」

    聶家昌咳了聲:「你的親侄女兒,自然是不錯的,只是文怡那孩子……我實在不放心,若是能落在咱們家,就近看著,倒還放心些。」

    秦氏沒吭聲。秦斯雅是她弟弟的長女,今年虛歲十三,無論才貌都與她兒子相配,兩個孩子相處得也好,她早有心親上加親,但丈夫對外甥女兒的看重,她也是心知肚明,她便是再不願意,也不好說出口。

    「父親,母親。」門外傳來聶珩的聲音,夫妻倆吃了一驚,秦氏忙起身開門,將兒子拉了進來,仔細查看他身上穿的衣裳,責備道:「夜深露重,不是早叫你晚上別出屋子麼?!有什麼話,不能明天再說?!」言罷轉身尋了件衣裳給他披上。

    聶珩微笑著安撫住母親,扶她到桌邊坐下,方才正色道:「父親,母親,兒子願意將顧表妹當成親妹妹一般愛護,還請二老成全。」

    聶家昌一聽,便知道夫妻倆方纔的話已經叫兒子聽見了,心下有些不悅:「你顧表妹有什麼不好?!叫你嫌她?!」

    聶珩忙道:「顧表妹處處都好,只是……她年紀還小,又長得瘦弱,兒子見了,只覺得心生憐惜,盼著她能平安喜樂,婚姻之事,卻是從未想起。」

    聶家昌也知道這表兄妹倆年紀相差太大,只是他覺得兒子很好,外甥女兒也很好,年紀差上幾歲,又有什麼要緊?便不以為然:「你顧表妹如今年紀是小些,但因你生得弱,大夫說不該早娶。等到你及冠,她也到出嫁的年紀了,哪裡還小?!如今不過是先說定罷了!難不成你心裡其實是念著你秦表妹,所以不願意娶顧表妹?!」

    秦氏忙勸他:「老爺這話說得不妥,孩子們都是知禮的,怎會有這樣的念頭?!」聶家昌也知道自己失言,沉著臉不說話。

    聶珩低頭道:「不論是秦表妹,還是顧表妹,在兒子心裡,都像是妹妹似的……兒子一日未養好,都不敢說娶妻的事,生怕……日後連累了表妹們……」

    秦氏眼圈一紅,哭道:「你這是什麼話?!年紀輕輕的,怎能有這樣的念頭?!」聶家昌更是憋紅了臉,想要破口大罵兒子一頓,但見他面色蒼白,身形單薄,又心痛不已,最後只罵了一句:「你在胡言亂語些什麼?!」

    聶珩勉強笑了笑,跪下道:「是兒子失言了,請父親母親莫怪。其實……不論是哪位表妹,都是好姑娘,只是現下說這個也太早了,興許表妹們會有更好的姻緣呢?這種事……原不由咱們家做主。」

    聶家昌臉色稍緩和了些,將兒子拉起來,沉色道:「再不許說這樣的話了!前些天為父尋來的方子,你可吃過了?」

    聶珩乖乖點頭:「方纔海棠侍候兒子吃過了,兒子吃著,倒覺得晚上安穩些,只是那藥汁子味道古怪,兒子不習慣得很。」

    秦氏忙道:「怎的不早說?才從外頭買了些果脯,甜滋滋的,原是為了明兒待客用,我叫人送些給你,只是記得睡前漱口。」

    聶珩順從地點了頭,又笑道:「方纔聽到父親和母親說起給顧表妹送丫頭的事,單送阿櫻一個有點少了,我那裡的人多,事又少,不如再添一個吧?只是送了表妹丫頭,每月工錢仍舊從咱們家出才好,不然,以表妹家裡的情形,多了這一筆花費,反倒給顧家添麻煩了。派人送工錢去的時候,也好順便打聽顧表妹的情形。若是顧家短了什麼衣裳吃食之類的,母親以長輩的名義給表妹送些去,顧家老太太也不好說什麼的。」

    秦氏忙點頭:「這話有理,就這麼辦!還有補藥,也要送些。瞧那孩子單薄成什麼樣了!」

    聶家昌仍舊沉著臉:「這些事我跟你母親會辦好,你少操些心,少看書,得了空閒,陪你母親妹妹說說閒話,或是到花園裡散散步都使得的。你這個病遲遲不能好,就是從思慮過甚上來!」

    聶珩低頭微笑著,秦氏怕丈夫再罵兒子,忙拉了兒子到一邊坐下,細細問他這幾天的病情如何,夜裡醒了幾回,早上幾點起來,吃的哪樣東西好克化,哪樣東西不愛吃……零零碎碎,聶家昌聽著,無奈地搖了搖頭,隨手拿起一本醫書翻著,心裡卻隱隱生出一絲陰影。

    兒子說的話,雖叫人傷心,卻也是實情……

    次日七月初四,正是聶家昌四十三壽辰,因不是整壽,聶家不曾大肆操辦,只是在前院擺上四桌酒,又在內院擺了兩桌,請了幾家來往較多的親戚好友來吃席。

    聶家昌親自帶著兒子在前門迎客。不知是不是因為吃的藥管用,或是前一天晚上睡得香,聶珩今天的精神極好,臉色也帶了幾分紅潤,襯得整個人越發清俊。來客見了,都忍不住誇上幾句,笑稱聶家昌有個俊俏兒子。

    文怡留在後院,跟表姐鳳書在一起。因她是客,並不曾擔起什麼迎客的職責,看到舅母與表姐招呼客人的忙碌模樣,心裡雖有幾分不安,卻也不敢多嘴。

    她帶到平陰的行李,早隨壞掉的馬車一同到了聶家,只是衣裳多數沾了塵土,洗了來不及干,因此她現在身上穿的,是表姐鳳書未穿過的一套新衣裳。嫩紅色的衫子,淡黃的百褶裙,襯著她細白的膚色,越發可人。來做客的堂客們都紛紛打聽她是哪家的姑娘,得知是聶家外甥女兒,出自百年望族顧氏,都歎道:「原來是他家?怪道這通身的氣派,一瞧就知道必定出身不凡。」

    文怡紅著臉與她們一一見禮,又得了一番稱讚,表禮更是堆滿了阿櫻滿懷——今日一早,舅母秦氏就將阿櫻指過來侍候她起居,換下了原本的小丫頭。文怡心下惴惴的,小聲讓阿櫻將自己帶來的荷包等物取來,送給客人中幾位未出閣的女孩兒,充作見面禮。

    秦氏生怕別人小看了文怡似的,特地將她連夜趕工所制的壽禮指給眾人看。那原是盧老夫人備下的一隻玉珠串成的枕頭,還有幾幅好料子,都是文怡家裡收藏多年的東西,為了不失禮,盧老夫人才忍痛捨了的,卻因為中途遇匪,玉枕上串連珠子的絲線斷了,玉珠散落下來。文怡便栽下一塊料子,在上頭繡上壽字紋樣,並將玉珠一顆顆釘上去,再在周邊繡上花草祥雲,只當是一塊繡屏。早上送給舅舅時,聶家夫妻都稱讚不已,但又責備她不該費心勞神。她心裡只覺得安心,沒想到舅母卻在來客前提起這件事,惹得眾人注目,她不由得羞紅了臉。

    來客中有一位十二三歲的少女,是秦氏內侄女,名喚斯雅,看到文怡的模樣,微笑道:「顧妹妹有什麼不好意思的?以你的年紀,這樣的女紅功夫,真真比咱們強得多了!我才要不好意思呢,今年過了大半年,我一隻荷包都沒繡完。」

    鳳書抿嘴笑道:「秦表姐,這種話,你也好意思說?平日裡人人都說我不如你聰明,可我上個月,就做了兩個荷包了!」

    別人都笑道:「這叫五十步笑百步,一個月做兩個荷包,難道還是能幹人不成?!」

    眾人笑成一團,又欣賞起文怡的繡屏,讚歎了一番。太太奶奶們說起了閒話,鳳書悄悄拉了文怡和秦斯雅,到內室坐下喫茶。文怡聽說秦斯雅之父是城中方志名家,平陰、平陽兩地方志,都是他所作,佩服不已,忙向她打聽些兩地的風土人情、人文秩事、各鄉出產。秦斯雅有問必答,小小年紀,竟然十分博學,文怡心下歎服,不由得生出親近之心。

    正說得興起,前院有人來向秦氏稟報:「太太,老爺說,前頭來了一位客人,是少爺的同窗,說是昨日救了表小姐的。老爺讓太太帶著表小姐到前頭致謝呢!」

    文怡在裡間聽見,愣了愣,猛地站起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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