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眼下的這個情況,必然和位列首席的幾個人脫不開干係。
我的視線緩緩從寧夙臉上側滑過去,先是皇帝明黃色的龍袍撞入我的眼簾,然而,我的視線沒有逗留,繼續往左移動,直到挪到太后娘娘胸口的大紅色絛領上時,我才緩緩抬頭,一點一點將目光上移到太后娘娘的臉上。
適才,筵饗之時,我一直忍耐著沒有多看這張臉,這會兒,我才發現,這張屬於一個四十五歲的女人、當朝太后娘娘的臉,竟然依舊如同我初見她時般美艷動人。此刻,我從這張臉上找不出一分刻薄、一絲狠厲,甚至我還在她白皙的臉頰上發現了幾分紅潤的、猶如初嫁少女般的嬌羞。
這不再是我最後恍惚的記憶裡、在彌留的太皇太后床畔、那個毫不留情地向我們射出一根又一根傷人的利刺的皇太后!
她何時做了這樣的轉變?抑或,她一直就是這個雍容華貴、溫婉動人的模樣?
我慢慢放鬆緊咬的牙關,臉上綻出一朵嫣然的微笑,就聽見耳畔傳來寧夙適時為我解圍的聲音:「母后,這是兒臣的主意。」
自從方才就一直用嫵媚鳳眸與我對視的太后終於將目光移了開去,微微牽動臉頰,笑著對寧夙說了聲:「哦?」
我的渾身一下子徹底地放鬆下去。
我又轉過頭去看寧夙,只見寧夙微微仰視著太后娘娘淡笑道:「兒臣懂得母后的意思,只是這畢竟是母后難得的壽辰,兒臣計劃這場劍舞並沒有耗費什麼,就讓兒臣在這次家宴上聊表寸心吧。」
關於劍舞的話頭不知由誰挑起。但是我揣度自己錯過的那幾句話語,應該是表達了寧夙地劍舞有格外向太后娘娘獻媚的意思。這種話對於太后娘娘自然是受用的,然而。在一切從簡地前提下,太后也不得不稍微薄斥兩句。
看清目前的局面。就不能猜測話頭是由誰挑起地了。
想必,說話的那人又巧妙地吐露出劍舞的表演者包括了我在內,於是,吸引了在座大多數人的注意力,造成了方才嘉德殿驟然寂靜的原因。
但是我想。恐怕沒有幾個人知道,我絕不僅僅是劍舞地表演者,而是劍舞的主演者!雖然寧夙和我沒有刻意地提過要保留這個秘密,但是我們一直很有默契地沒有將這個事實洩露出去。
在我思忖的時候,太后又將目光再次投注在了我的臉上,看著我,口中卻問寧夙道:「那麼,韓容華的想法可和貴妃你一樣?」
我登時意識到這個問題,寧夙無法代我作答。我對視上太后的丹鳳眼。微笑著答道:「回太后娘娘的話,臣妾的心思和貴妃娘娘一般無二,祝太后娘娘萬壽無疆。」
太后笑了:「那哀家倒真要好好看看你們的劍舞了。」
皇后依著太后身邊。巧笑倩兮地道:「母后,兒臣聽說貴妃妹妹她們排演了大半個月呢!兒臣都有些迫不及待了。兒臣也要好好看看。劍舞。宮中從來沒有過呢!」說著,皇后地目光似有意若無意地向我瞟來。一不小心,我捕捉到了裡面暗藏著的冷光。
我忽然覺得,如今宮裡最恨我的人應該就是皇后了。雖然她聯合了柳嬪,朝堂上有她地父親、宰相大人,和柳嬪的父親、兵部尚書大人,為她爭取,但是她在這宮中地勢力仍然一下子弱了好多。無疑,她會將恨意對準我這個造成如今這種局面地「罪魁禍首」、害死太皇太后娘娘的兇手。
她不會想到、甚至壓根不會去想,這件事,讓我失去地更多。她只知道,失去了太皇太后娘娘這個後宮中的最大依仗,她不得不去巴結皇太后娘娘、這個她一直無法圓融關係的「婆婆」。
婆媳關係,從來最難相處。若是在平頭百姓家也就罷了,可偏偏皇后處在帝王之家,這充滿榮華富貴、權勢誘惑的地方。
寧夙笑著道:「臣妾和韓容華會努力讓母后和皇后姐姐一飽眼福的。」聽著寧夙說話,我同時微笑著頷首。而皇帝的目光一直在開口說話的人身上游移,自己卻自始至終,沒有說一句話。
筵宴完畢,太后、皇帝和皇后移駕長春宮。因戲台下位置有限,僅高位宮嬪隨從。其他原就沒有資格的宮嬪,更是參加完壽宴就罷了。
劍舞是慶祝太后壽辰的第一個節目,因此,壽宴未完的時候,寧夙和我便告罪提前離席了。
回到寧夙的華翎殿,伴舞的舞女們已經都準備好了,我和寧夙匆匆地換上表演的服裝,通過太極殿的近路,直奔長春宮戲台。
戲台幕後,在等待太后、帝后與眾宮嬪安坐的時候,我忍不住看向寧夙,寧夙默默地以眼神鼓勵著我。我知道,帷幕拉開之後,我們帶給台前眾人的,並非只是一個小小的驚奇。當尚儀局的女官進來通知我們準備,節目很快就可以開始的時候,我的心徹底地定了下來。
我再次檢視了一下自己身上專門為了演出這次劍舞定做的衣裳,又檢查了一下,寧夙借給我的那柄屬於她的寶劍,確認一切都沒有問題之後,示意掌樂女官率領樂人奏響了配樂,四名宮女,緩緩地將我們面前的帷幕拉開——
帷幕綻開了一條縫隙,太陽的光芒剎那從縫隙中射入,正照在我的額頭。隨著縫隙的擴大,光亮一寸一寸地驅散了帷幕後空間內的黑暗。
當瞬間的炫目感過去,我一眼瞧見了戲台下正中坐著的皇太后和帝后。
皇太后一臉趣致的表情,注視著戲台之上;皇后正襟危坐,一張俏臉上古井無波;而皇帝……
我穿著雪白的鮫綃衣,外披一層如嵐如靄的淡青色透明輕紗,輕紗上密佈銀色的暗紋,在陽光下流光溢彩;我的臉上不施粉黛,只在額心點上了一顆水滴形的硃砂;而我的頭髮,被一根金色的緞帶在腦後束成了一條馬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