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在亭中坐定後,張無忌和高強便侍立在張三豐左右,隨即又有小沙彌送上幾盞熱茶。
高強有點摸不著頭腦:剛才那麼禮貌,看這樣子,竟然連山門也進不去?
張三豐心中也有氣:「我好歹也是一派宗師,總也算是你們前輩,如何不請我進寺。卻在半山腰招待?別說是我,便是尋常客人,也不該如此禮貌不周。「
但他生性隨和,如今又有求於人,一轉念間,也就不放在心上了,只不過臉上略微有點著色。
空聞察言觀色,緩慢而言:「張真人光降少室山,合寺上下本應該列隊出迎,恭迎入寺,只是張真人少年之時不告而離別少林,後幾十年從未上過這少室山,本派數百年的規矩張真人想必知道,凡是本派棄徒叛徒,終身不許不再入寺門一步,否則當受削足之刑,因此,今日卻是在這山亭中招待真人,若有怠慢之處,張真人多多諒解體會。」
高強心想:噢,原來是這樣,倒也不算你們不對,看這少林僧言語,對張三豐倒是恭敬有加,空聞老和尚也算心胸開闊。
張三豐哈哈大笑三聲道:「原來如此。嗯,小道幼年之時,雖然曾在少林寺服侍恩師覺迷大師,但卻是在藏經閣內掃地烹茶,火工雜役,既無剃度,亦不拜師,嚴格來說,算不上是少林弟子。」
原來這老頭心裡面說要平和,可是被人將了一軍。到底嘴上還是要說上一說,不然真有被冤枉的感覺。空智冷冷的道:「可是張真人這身功夫卻是從少林寺中學去地。」
高強看這空智和尚愁眉苦臉模樣,此刻說出話來,更是有一股酸溜溜味道,心內好笑,恐怕這和尚想說的是這句:可是張真人卻從我少林偷學了功夫去!
高強這次又猜中了,書中所講,少林四人神僧中,空見慈悲為懷,可惜逝世最早;空聞城府極深。喜怒不形於色;空性渾渾噩噩,不通世務;只有空智氣量褊隘。他雖然法號中帶了一個智字,但是因為心胸問題。這個「智」
便發揮不出來。
他常覺張三豐自少林寺中偷學了武功去,反而使武當的名望,浸浸然有凌駕少林之勢,心中大是不忿。
高強在一邊靜悄悄地聽著這幾位武林前輩言來語往,唇槍舌劍,覺得他們或是有德高僧,或是成名的道士。話語中雖然沒有一個人罵過一個髒字,但是其中蘊含深意,言辭交鋒其實甚為激烈。
張三豐聽了空智的話,默然不語,心內想道:「我武當派的武功,雖然是我在四十歲後潛心所創。但是推本溯源,若不是覺遠大師傅我九陽真經,郭裡女俠贈了我少林寺的一對鐵羅漢。讓我得窺武道,否則此後一切武功,全是無所憑依。他說我的武功得自少林,也不為過。「
不過這老道士言辭委婉,既不否認,卻也不承認,只是心平氣和道:「小道今日,正是為此而來。」
空聞和空智對望了一眼,心想:「不知他來幹什麼?無事不登三寶殿,想來未必是什麼好事。「
二人對望,卻直接把空性省略,原來空性和尚耽於武道,對俗務卻是不通,他是個武癡,輩分高,為人直爽,因此也得合寺上下僧象愛戴,不過雖然位於四人神僧末位,論其為人處世機變之道,確逮遜於常人,因此他便如同其他五老僧一般,默然不語站在兩位師兄身後。
空聞緩緩道:「請張真人示下,幸聞其詳。」
張三豐緩緩道:「適才空智大師言道,小道武功,得自少林,此言本是不錯。小道當年服侍覺遠大師,得蒙傳授九陽真經,實是少林未知高人之功,不然小道這一身武功卻成了無源之水無根之葉,飲水思源,當感謝少林大恩。」
少林八僧齊齊動容,「嗯」了一聲,一時說不出話來,武林中人講究言出如山,今日張三豐當著眾人說下這話,其實變相承認武當武功出自少林,他是有身份的前輩高人,一言九鼎,以後,少林僧眾在江湖上行走,大可以說張真人曾如何如何說,這武當一派從此便要向少林低頭。八僧莫名其妙,卻不知道這張三豐逮道而來,莫非就是為了說幾句軟話。
對於張三豐本人而言,他對少林當年陳規陋習要捉拿他廢他功夫深感厭惡,以致最後累死了恩師覺逮,其實耿耿於懷,後來少林既然不容於他,他在江湖上開門立派,雖然跟少林有來往,卻不親近,他知道自己功夫出自少林,雖然不需要否認,卻也不引以為榮拿出來說道,今日若不是為了張無忌,這番自墜名頭的話他當然不會開口。
張三豐繼續道:「只是小道當時年幼,九陽真經所學不全,至今實以為憾。其時恩師覺遠大師在荒山圓寂前誦經,有幸得間者共是三人,一位是峨嵋派創派祖師郭裡女俠,郭女俠家學淵源所學最雜,得一個博字。
一位便是貴派地無色禪師,無色大師功夫最高,領悟力最強,因此便得一個高字。
另一人便是小道,小道年紀最小,資質最魯,又無武學根基,三派之中,所得算是最少的了,若要強說,也只能算一個純字。「
空智冷哼一聲,卻不言語,他心下道:「你自幼服侍覺遠,這數年之中,他豈有不存私心暗中傳你之理?今日武當派名揚天下,你張三豐學究天人功夫蓋世,那便是覺逮之功了。再往上推,哼哼,沒有我少林,你也成不了什麼氣候。」
覺遠地輩份比空智長了三輩,雖然當時覺遠在少林寺領了一份閒職,不過少林寺最重輩分,空智該當稱之為太師叔祖才是,但覺逮中途為了張三豐而逃出少林,被少林視為棄徒,派中輩名已除。因此空智心中便不存禮貌。
空聞含糊而言道:「九陽真經博大精深,便是本派所得也不多。張真人不需自謙。」
他卻是被張三豐說得糊里糊塗,心中感到莫名其妙:這老道士功夫已經無人匹敵。難道還想重修湊齊九陽真經,百尺竿頭更進一步不成?
張三豐搖頭道:「這卻不是自謙,少林寺領袖武林,高人輩出,此乃眾所公認之事。」
八僧聽他讚揚少林寺,雖然這話是公理,但是從張三豐嘴裡說出來。份量自然不同,八僧心中又喜又驚,還帶著三分憂愁,不知道張三豐所為何事。
張三豐繼續道:「小道今日上山,正是心慕貴派武學,自知不及。要向眾位大師求教。」
空聞、空智臉色一變,本來看這老道士言語甚為恭敬,卻不料語風一轉。要向眾人「請教」,他們誤會了張三豐言中之意,明道他「要向眾位大師求教」造句話,這是向各人挑戰決鬥,要折殺少林的威風。八僧不由得均各變色,心想這老道士百年修為,武功深不可測,便說張三豐五十歲時便打遍天下無故手,以後再也沒有見和誰人動過手,舉世中還有誰是他地敵手?
他孤身前來,自是有侍無恐,想必這兩年之中,又練成了什麼厲害無比的武功,有把握單挑少林,卻是要在江湖中揚威立名,從此武當蓋過少林,江湖人士的口風要打遍。
一時間,三僧都不敢接口,最後卻是直性子空性和尚道:「好老道,你要考較咱們不成?我空性可不畏懼你,我們少林寺中千百和尚一擁而上,你也未必能把少林寺給挑了。」
他是直性子人,心中思量若是單打獨鬥肯定鬥不過張三豐,現在看這老頭有恃無恐說這話,恐怕就是八個人也降不住他,因此話雖說是「不懼」,心中已是大懼,更是明言:要千百人一擁而上,螞蟻多了咬死象,要用人數堆贏張三豐。張三豐看他們如臨大敵,又好氣又好笑,心中略微一絲驕傲:我一人……
不過他嘴中忙道:「各位大師萬萬不可誤會,小道所說的求教,乃是真的請求指點。只因小道修習先師所傳的九陽真經,其時年少,記憶缺漏,更有不少疑難莫解,缺漏不全之處,少林眾高僧修為精湛,武學高明,若能不吝賜教,使張三豐得聞大道,感激良深。」
他說著站了起來,先深深行了一禮,以示決無故對之意,甚為恭敬。
張三豐這番言語,卻大出少林諸僧意料之外,想他神功蓋代,開宗創派獨立門戶為一代大宗師,震古爍今,輝映前後,修練已近九十載,深明武學至理,功夫當真是精純高深,稱之天下第一人絕對不為避。
當世武林之中,若論聲望之隆,身份之高,無人能出其右,萬料不到今日竟會來向少林求教,這麼大的帽子罩下來。誰也吃不消。
空聞急忙站起來還了一大禮,身後七僧齊齊站起也跟著還禮,不敢有絲毫懈怠托大之處。
空聞嘴中說道:「張真人真是取笑了,我等後輩淺學,速他山之石,可以攻玉這八個字也說不上,如何能當指點二字?真人切莫如此言語,折煞小僧也。」
七僧在後面齊念佛號,誠惶誠恐。
張三豐知道此事本來太奇,換了誰也不能相信,於是源源本本地將張無忌如何中了玄冥神掌,體內陰毒無法驅出的情形緣由說了,如今要保其一命,目前除了學全九陽神功之外,再無他途可循,如今他已學了武當九陽功和峨嵋九陽功,體內寒毒仍然發作,想必學了少林九陽功,三派精華齊聚一人之身,當能驅除寒毒,維護真身。
張三豐介紹完畢,又說:「小道願捋本人所學九陽真經,全部告知少林派,亦盼少林派能示知所學,只方參悟補足,授這小小孩童武功,讓他得以保命。」
這老道士生性隨和,最後還加了一句:「須知佛家有言,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還望各位高僧垂憐。」
他一個老道士被逼急了說和尚言語,也算是語氣謙恭到了極點。空聞聽了,沉吟良久,其餘七僧十四隻眼睛定定地看著他,知道他一句話,便將決定這孩子的生死。
過了半晌,空聞歎一口氣,說道:「我少林派七十二項絕技,千百年來從無一名僧俗弟子能學到十二項以上。張真人所學,自是冠絕古今,可是敝派只覺得上代列位祖師傳下地武功太多,每日挑花了眼,卻不知道該學什麼好,便是學了,也不過十分之一,張真人再以一種神功和本派交換,盛情可感,然於本派而言,卻屬多餘。「
他頓了一頓,又道:「武當派武功,源出少林,今日若是只方交換武學,也未嘗不可,只是日後江湖上不明真相之人,便會說武當派固然祖述少林,但少林派卻也從張真人手上得到了好處。小僧忝為少林掌門,此種流言卻是擔代不起。」
高強在一旁聽得又是搖頭又是點頭:空聞作為少林方丈,想地倒是不錯,只是你號稱四人神僧之一,卻如此宥於門戶之見,胸襟未免太狹,見死不救,又大逆於佛家常理。
張三豐也是如此想,無奈其時有求於人,不便直斥其非,只得說道:「三位乃當世神僧,慈悲為懷,這小孩兒命在旦夕,還望體念佛祖救世救人之心,俯允所請,小道實感高義。」
這邊張三豐說得唇焦舌干,那邊空間、空智兩個光頭搖頭如撥浪鼓,只方僵持不下,張三豐反反覆覆,從天說到地,大講佛理,卻也打動不了這二位肚子中的菩薩心腸。高強在一邊聽地煩擾,站出來給幾個人叩首磕頭道:「太師傅,少林幾位前輩高人,若是我無忌師弟拜入少林門下,為少林弟子,可學地那少林九陽功否?」
少林二僧一時語塞,不知道如何回答。
張無忌卻是一扭臉。顯然不喜。
半山中傳來霹雷響聲:「大雪山大輪寺門下無名小僧,特來此拜會中原武林泰山北斗少林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