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定之後,我這才注意到距我的前方竟然跪著四個丫頭,頭幾乎觸到了地上,均是一副梨花帶雨的可憐模樣。我心裡一緊,這應該就是雲霜所提到的姐妹了吧,稍稍抬起頭徵詢的看向雲霜,果真看見她眨眨眼睛向我示意的點點頭。
「母后,您也說過,宮中必須得有嚴厲的法度。」景唐帝歎了一口氣,似乎想努力說服太后,「這幾個奴才竟然在背後非議主子的壞話,朕不明白,以母后獎懲嚴明的性子,怎麼會突然豁達起來不計較了呢?」
「哀家不是不計較。」我下意識抬起頭,太后眉宇微皺,已經有了淡淡的不悅,「哀家是覺得,皇兒的懲治是不是嚴苛了些?只是嘴碎了些,用不著讓他們走上絕路吧?」
「朕向來討厭宮中流言四起,朕覺得,後宮之所以你不停我不休的鬧得烏煙瘴氣,就是因為這些奴才們不守規矩的緣故。」景唐帝突然將眼風掃過我,「以前就有人因為這樣那樣的流言莫名受傷,朕不想還讓這些惡語繼續在宮中盛行下去,以免中傷更多無辜的人。」
聽到這兒,我忍不住輕輕勾起唇角苦笑,這景唐帝所說的中傷無辜,難不成就是我吧?
這倒真成了一個無比可笑的笑話,當事人不反省自己所犯的罪過,倒怨旁觀者多說了幾句惹起是非,若不是因為他和吉瑪如此……我至於被幾句無聊可笑的話傷到心麼?
說到底,景唐帝只是玩了一個掩耳盜鈴的白癡遊戲而已,以懲處他人來赦免自己的過失,這樣自私的高傲,果真是他這樣地帝王才能找到的借口。只是這樣的代價,就是白白喪失掉四條花一樣地生命啊!
我若有所思的看著這四位可憐地女子,怎麼也想不到狐狸精一類的話會從他們嘴裡說出來。良久的沉默過後,亭子裡的氣氛好像突然緊張了起來。正當眾人均在戰戰兢兢不已的時候,太后輕飄飄地拋下一句話,「哀家不懂了……皇兒執意拿哀家宮裡的丫頭們以作警醒,到底是真的覺得他們罪不可赦呢,還是因為哀家的緣故?」
太后的話猶如重石壓頸。話音剛落,眾人均是錯愕的抬起頭,我也不例外,不知道為什麼,越來越覺得太后與景唐帝沒有平常母子間的親密了,豈止是親密,也許好像連最基本的和睦都談不上。
下意識的看向太后,飽經歲月滄桑地臉上始終掛著一副若有若無的笑容,清淺的弧度微微呈現出這位老人地慈祥和善。不管從哪個角度看,都讓人不敢相信剛才那充滿敵意的話是出自她之口。我怔怔地看她一會兒,目光隨之轉向景唐帝。景唐帝唇線緊緊抿起,眉宇緊鎖。堅毅地臉上滲透著一絲讓人不敢觸犯的威嚴。看到我看他。緊鎖地眉線突然淡淡泛開,稜角分明的線條輕輕的舒緩。我連忙低下頭去。卻聽見景唐帝悠悠開口,「容安公主,你認為呢?」
景唐帝語氣稍稍上揚,堅定的看向太后,彷彿篤定了我會站在他這一方。四周的目光也都聚集到了我的身上,我略略掃了一圈兒,大部分人都抱著看熱鬧的態度,恐怕真正關心那四個宮女的性命是假,都想看我如何落井下石才是真的話,他再一次微笑的問詢。
深吸一口氣,微笑著迎上景唐帝含笑的眼睛,緩緩說道,「皖雅認為,太后娘娘說的對,貿然處死人命,實在不妥。」
「什麼?」聽完我的話,他幾乎要從椅子上坐起來,語氣中透出一種不可置信的驚訝。我抬起頭盈盈的微笑,慢慢的將視線轉移過去。這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原本放在椅背上的手已經攥的死緊,略微發白的關節緊緊的扣在椅背上,嘴唇抿成一道俊美的弧度,眸光閃動,甚至有些氣急的看向我。
「只是多說了幾句話便要被處死,那以後這宮裡豈不是要人人自危了」我繼續輕笑道,一副雲淡風輕的表情。
「是多說了幾句話麼?」我話音剛落,景唐帝便硬著語氣來反駁,「公主有善心固然是好,但是也要講求個實際。公主沒聽到他們話的內容,那樣的惡毒刻薄,是多說了幾句話而已麼?」
我吃吃一笑,「皖雅怎麼覺得今兒個皇上竟然武斷起來了?這些個宮女多嘴雖說討厭,但這事情的源頭,是不是就能擺在那兒不做追究了呢?」「是誰引起了這樣的非議?是誰讓這宮中充滿了污穢的傳言?」我抬起頭來直視著他,略帶戲謔的說道,「流言必有其源頭,皇上在這兒氣呼呼的處置傳話之人,卻一味的讓那些做事的人逍遙快話,這樣的判案方式,是不是真的正確呢?」
話未說完,就聽見四周人們小聲的噓聲。我裝作無意的環視一周,卻看見太后正目不轉睛的看向我,微褐的眼眸中盡顯對我的驚訝與追究,看到我看向她,卻又是充滿讚賞的一笑。
我雖然臉上也是笑容,但心裡卻淡淡的發起澀來,只能將乾巴巴的笑容牽強的扯在嘴角。看到周圍人們那麼一副事不關己看熱鬧的模樣,我心裡越發不平衡,我這樣忍氣吞聲的為他人辯解,倒是為自己謀了一個好名頭,但是我的心痛與難過,又有誰能看的見呢?仔細想來,我在這宮中好像怎麼也做不得好人的,如果今天景唐帝真聽了我的放了這幾個丫頭,外面未必會真的覺得我心善,或許更多的人只會以為我假惺惺的為自己豎功德碑罷了,若是景唐帝依然執意處死這幾個宮女,我的罪名便會更加擴大,原本很多人就會認為我屬於整個事件中最不幸最窩囊的一個,若真的處死了這幾個丫頭,恐怕很多人會堅定不移的相信我是欲擒故縱的為自己報私仇。
經過這麼一想,我突然有些討厭這個皇宮,有強烈的想要出宮的念頭冒了出來。
「那依公主的意思,這幾個丫頭就不做處置了?」景唐帝緊緊扣在椅背上的右手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鬆開,臉上那副讓人窒息的冷峻也慢慢緩和,只是仍然一瞬不瞬的盯著我,眸光閃動,說不清是猶疑還是不安的情緒在他眼睛裡靜靜的流淌。
「不是不做處置。」我強忍住自己心中那份不悅,努力擠出一個笑容回道,「只是沒必要讓他們就此死去,懲罰是懲罰,可以換一個方式嘛。」
「那公主的意思是朕過於苛責了?」景唐帝好看的眉毛擰了起來,微微歪頭,卻依然還是那種想要看透人心事的犀利目光。
我不由的皺了皺眉頭,這個人是成心找我茬的是嗎?自己做了那麼一檔子丟人的事兒自己不反省,反而將錯誤都賴到別人頭上,現在又千方百計的在我的話裡雞蛋挑骨頭……彷彿一切事情,他只是個旁觀者,只負責在一旁點評似的。
「皇上那個如果認為皖雅是那個意思皖雅也沒有辦法。」我心裡一氣,也沒顧的上仔細思量後果,便不管不顧的突然從椅子上起身,俯身跪了下來,垂頭說道,「皖雅自始至終一句您過於苛責的話都沒說過。反而,皖雅認為,如果您執意賜這幾個宮女死訊的話,皖雅覺得其他人也斷然不敢說二話的,只是皖雅想提醒皇上,犯不犯得上因為這件事情,毀了您聖君的美名。據皖雅所知,古今多少帝王,都是因為聽不得旁人忠言而盡史明君美名,更是因為不分黑白是非的處置人命而成為了不折不扣的暴君。」
我話還未說完,太后就大驚失色的輕呼我的名字,「皖雅!不可以亂說!」
「母后,讓她說下去!」景唐帝臉色鐵青,微微瞇起眼睛靠在椅背上,冷笑一聲然後說道,「朕登基這麼久,還真是頭一次被人說作是暴君呢。」
我看著他陰冷的笑容,不由的身體一顫,卻依然揚起頭衝他微笑道,「皇上如果生氣,大可以不聽皖雅的話。可是如果已經不小心將這些話聽到了心裡,就麻煩把皖雅也與那些說閒話的宮女放在一起,也論個罪行個刑好了。」
「呵!」他目不轉睛的看我良久,卻始終不語。那深邃的眸子像是即將來臨狂風暴雨,輕易的便可以將我的喜怒哀樂席捲一空,不知道為什麼,在他這種極具穿透力的眼睛面前,雖說我極力想要保持鎮靜,但還是覺得心裡惴惴不安的難過。
「朕如果真的處死他們,不就真成為你口中的暴君了麼?」他忽然扯起唇角,別有深意的一笑,「也罷!朕這次就做一次你口中的仁主。」
說完,不等我反應過來,便用眼神示意殷全兒靠近,緩緩的說道,「把這幾個丫頭拖出去行杖十次!朕今日便順從了你們的意,不做追究。」然後頓了一頓,將視線轉向那幾個早已經嚇得魂飛魄散的宮女,「你們要知恩圖報,今兒個的一命,可是容安公主替你們求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