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封心裡想著,尋思一陣間群臣趕來這大帳,人多眼雜,別被人發現自己伏在帳頂,洩露了行藏。如今天寒地凍,伍封伏在帳頂良久,換了他人早就凍僵了。幸好他練的吐納之術可避寒冷,是以毫無影響,趁勾踐等人送范蠡出帳時,伍封悄悄由帳後滑下來,溜回左軍,潛回寢帳。此時營寨中一片歡騰,可見越人對鹿郢被立為太子之事甚是歡喜,其實他們對鹿郢瞭解不多,只是是喜歡顏不疑,是以寧願鹿郢當這嗣王。
眾越臣趕往勾踐的中軍大帳去見證立嗣,伍封這「夫余寶」是異族之人,無官職在身,自然不必去,只是靜臥帳中休息,暗暗告慰東郭子華在天之靈。雖然這事自己並沒有出上力,但支離益和東郭子華泉下有知,也當大感安慰了。
營中鬧騰了一夜,天快亮時,伍封聞營中腳步亂響,知道禮事已畢,眾將各自回帳休息。心道:「立嗣之禮已畢,小鹿這越國太子之位已經是板上釘釘了。」忽想起顏不疑的為人,這人為了當越國太子,不惜加害手足兄弟,「兒子」鹿郢當上太子,他是否會心甘情願?心道:「顏不疑寡情薄義,萬一他喪心病狂殺『子』自立,我怎對得住小華?」越想越覺得又些心驚,連忙起身,又往中軍大營去。石朗告訴過他顏不疑的營帳位置,他判斷方位,往顏不疑的寢帳過去,片刻間到了顏不疑的寢帳之旁,聞帳內有人聲,依前法爬上帳頂,捏了個小洞往下看去。
只見顏不疑氣憤憤在在帳中來回走動,石圃在一旁站著,道:「王子,事已至此,煩惱亦是無益。」顏不疑憤憤地道:「這真是豈有此理?哪有父親給兒子為臣屬的道理?父王簡直是失心瘋了!」他們二人在帳中壓低了聲音說話,伍封耳力甚佳,聽得十分清楚。
石圃道:「大王此舉的確也不大妥當,我們衛國內亂多年,全因衛靈公逐其子莊公蒯瞶,立孫出公為嗣而引起。此後莊公蒯瞶與出公交戰多年,逐子自立,反反覆覆,弄得衛國大亂。衛靈公立孫為嗣,還是因逐走了其子之故,其子不在國中,尚且惹禍,今日大王竟當著王子父子二人,立王孫為嗣,將王子棄在一旁,委實不好。」顏不疑道:「正是,可范蠡狡猾之極,今日他只提闔閭立夫差之事,以為前例,若是也說衛靈公事,父王便想到衛國之亂,不會有此亂舉。可惜這事當時我也想起,卻不能說出來。」
石圃道:「王子自是不能說,否則豈不是擺明了要與王孫爭位?」顏不疑道:「是啊,當時如果石兄在一旁便好了,只須以衛事為鑒,便可勸父王打消念頭。」石圃搖頭道:「這卻不然,依在下之見,大王必是早有此意,但不願意與王子父子不和,才會不說出來。今日范蠡這麼提起,大王正合心意,便急匆匆行立嗣之理,徹底打消王子的念頭。嘿,大王行事果然是老辣之極!」
顏不疑道:「哼!」石圃道:「不過說也奇怪,今日范蠡之議倒好生奇怪,不大附合已往的性格。」顏不疑道:「怎麼?」石圃道:「范蠡為人深沉,行事低調,此舉擺明了要得罪王子,他怎會去做?如果說這話的是文種倒不稀奇,偏偏卻是范蠡,讓在下意想不到。」
顏不疑道:「還是石兄說得對,范蠡文種二人一日不除,我便休想當這越王,果然如此!可惜我始終晚了一步。」石圃道:「這卻不然。王子仍可照以前的法子,只要殺了范蠡文種,事情仍有轉機。」顏不疑驚道:「石兄之意,難道是要在下去對付自己的兒子?」石圃搖頭道:「也不算對付,王子只須念及父子之情,等大王百年之後,迫王孫將王位讓給你便成了。王子仍可立他為太子,以王孫的性格,未必願意與王子相爭。」
顏不疑道:「嗯,此言大有道理。」石圃道:「然而此事要順利而行,仍要先殺了范蠡文種,否則他們必不會應允。」顏不疑沉吟片刻,笑道:「范蠡文種之事卻好辦,父王年紀大了,不免固執多疑,如今對范蠡和文種已經起了戒心。龍伯以離間計對付文種,正是幫了我們的大忙。」石圃道:「是啊,高柴在江淮之間挑動百姓生亂,以為能瞞過在下,誰知道在下會將計就計,暗裡助他行事,將百姓之亂挑得更大了些。」
伍封心道:「原來你們知道我用反間計!嗯,高柴和石圃都曾是衛國大夫,石圃自然認識他。這人在衛國發動變亂,欲自立為君,果然擅長政事陰謀。顏不疑之政事手段遠不及任公子,但有了這個石圃相助,日後害人只怕多了。」
石圃道:「既然范蠡被大王所疑,我們須得再加些力氣。」顏不疑搖頭道:「范蠡可不同文種,父王對他頗為信任,較難行事。嗯,石兄大有名堂,連王后對你也十分有好感,日後你說動王后,或者就好辦得多了。」石圃笑道:「這是自然。先前王子也說,大王年紀高大了,不免多疑,我們只須……」,還沒說完,條桑匆匆入帳稟告道:「王子,范相國走了!」伍封暗暗搖頭,尋思條桑這女子迷戀顏不疑已深,雖然經歷了許多事,卻始終盡心盡力地為顏不疑辦事。
顏不疑問道:「去了何處?」條桑道:「立嗣之禮畢後,范相國便隻身離營南去,還派人送了一書給大王。桑兒當時正在大王身邊侍侯,瞥見此書,書中道『臣聞主辱臣死。向者,大王辱於會稽,臣所以不死者,欲隱忍成越之功也。今吳以滅,大王倘免臣會稽之誅,願乞骸骨,老於江湖。臨淄在目,望而不及,乞早退兵,以全越人之性命。臣不忍見士卒被戮,喪於千里之外也。』」
伍封吃了一驚:「范相國竟然棄國而走了!」顏不疑和石圃大喜道:「范蠡此一走必不會再回,此事大妙!」顏不疑道:「石兄,在下是否該派人追殺范蠡?」石圃搖頭道:「范蠡有鬼神莫測之機,他既然走了,便無人能追及。范蠡與文種交好,他臨走之時,必勸文種也離開越國避禍,以文種的為人,自然不會輕易走了,但他心中對大王不免有所猜忌。王子此刻應該去見大王,先取范蠡右軍之軍權,再勸大王殺了文種。王子只須說文種不比范蠡,范蠡走時只是孤身一人,文種若走,只怕不是率軍南下江淮,便是舉兵投往龍伯,大王不管信不信,心中總是更多了一分猜疑之心。」
顏不疑大喜道:「正好,在下這便去。日後我若成了大事,必以石兄為相國,與子共國,哈哈!」他匆匆出帳,石圃低頭相送,顏不疑走後,石圃才抬起頭來。伍封瞥見他臉上閃著詭異的獰笑,心道:「這個石圃很不簡單,日後就算顏不疑當了越王,以他為相,早晚必死在石圃手上!」
石圃道:「桑兒,王孫鹿郢聞范蠡離營,有何異舉?」條桑道:「他只是歎了口氣,臉上卻什麼也瞧不出來。」石圃長歎一聲,道:「若論行刺暗殺,王子只怕是天下第一的殺手,連龍伯也不及他,但論起政事手段,王子卻不擅長,否則他怎會以夫差之子的身份在吳國多年,最後卻無甚能為,越軍圍吳三年方破,若換了在下,數月之間便可助越軍破城了。」
伍封暗暗點頭,對此深信不疑,尋思:「你在衛國生亂,差點當了衛君,自然是最擅長謀逆亂,先前聽你說話,果然是個厲害傢伙,顏不疑比你可差得遠了。」
條桑道:「你說得是,桑兒每每便有些耽心。」石圃道:「王子擅殺陳音,更是奇蠢之舉,幸好勾踐愛子心切,未加以處置。只是這麼一來,王子在軍中大失將士之心,就算當了越王也不易安穩。這一點王孫鹿郢可利害得多了,這小傢伙喜怒不形於色,平日低調少言,但言必中的,令大王心順、王子高興、群臣敬佩。王孫當了太子,王子要奪其位可有些難。」
條桑道:「王子當個王父也不錯的,何必定要與兒子爭位?」石圃道:「這也是不得不為,衛國蒯瞶父子不是也交戰多年?有時侯大家所爭的不僅僅是王位,而是自己的性命安危。世間當君王的,誰能容得下權勢竟與君王幾乎相若的臣子?就算王子無爭位之念,王孫只怕也會心下猜忌,猜來忌去,早晚會生殺機。大王與范蠡是患難之交,君臣之義重在列國間十分少見,連范蠡也避禍而走,何事不會發生?」
條桑心驚道:「這政事爭競可怕得緊!」石圃歎道:「死於政亂者遠勝於死於戰陣之數,王孫是個極厲害的人物,我們就算不為王子,也當為自己打算,宜早對付,范蠡文種太過精明,在越人中又有威望,我們先借王子之手除去。今日范蠡走了,大王自會將右軍交給新立的太子,王子此去毫無所得,便會打文種左軍的主意,是以不須我們提醒,王子也會對付文種。王孫鹿郢的性命,我們大可以留到日後慢慢解決,不過這事還要暫時瞞過王子才行。」條桑道:「王子僅鹿郢一子,看得極重,我們若害了鹿郢,王子必怒。」石圃嘿嘿笑道:「這事我自有打算,我們助王子奪了王位,日後桑兒便貴為王后,桑兒再用那日對付龍伯的甚麼『無生水』毒物,讓王子不疑變成骨軟聾啞的廢人,這越國豈非就是你我二人的?等你為我生下孩兒,別人必當他是王子不疑的兒子,我們奉他為王,他便成了越國之主!是以鹿郢留不得,否則我們的孩兒永遠當不上越王!」
此言大出伍封意料之外,伍封聽得大驚失色,幾乎由帳頂跌下去,便聽條桑暱聲笑道:「這毒物對龍伯毫不管用,只怕無甚效果。」石圃笑道:「怎不管用?我拿了些在人身上試過,果然是效用極彰。」條桑奇道:「你在誰身上試過?」石圃笑道:「上次齊軍闖營,我們擒了數十死士,我便在他們中間隨便找幾個人試了試。」
伍封聞言生怒,恨不得飛身下帳殺了石圃,卻聽條桑道:「唉,你好生心狠!嗯,其實除了『無生水』,我還有一件藥物,名叫『歲斷』,這毒物奇異之極,中了這毒,過一年方才毒發,腸斷而亡,是以中毒者每年需服一次解藥。」石圃喜道:「此毒甚妙。」條桑由懷中取出一個綠色的藥盒,道:「可惜這毒丸計然只配製出了一顆,解藥倒有十餘顆。」石圃接過來,揭開藥盒看了看,條桑一把搶過,塞入懷中,道:「那顆紅色的便是毒藥,其餘綠色的是解藥。」石圃伸手便往條桑懷中去掏,條桑推開他的手,嗔道:「幹什麼?」
石圃一把將條桑摟過來,笑道:「哈哈,桑兒你對王子本有些傾心的,若非見我還有些手段,怎會垂青於我?」條桑道:「哼,你當我是什麼人?枉我對王子不疑一片癡心,他總是對我推三阻四,早料他有些問題,後來龍伯對我說些話時,我便猜出幾分,那日祖師爺爺無意中說起『蛻龍術』之缺陷,我才知道王子不疑是個沒用的男人,他騙了我這好些年,欺我太甚!」
石圃怪笑道:「你怎不說王子讓你獨守空房數年,你耐不住寂寞了?不過話說回來,我的妻子盡喪於衛國,孤身一人,你也是寂寞難耐,你我二人同病相憐,若不廝守在一起,只怕有違天意。」條桑怒道:「混說什麼?哼,那日你剛由江淮回來,便讓我悄悄在龍伯酒中下毒,以此退齊兵,又讓王子不疑承擔惡名,差點害得我被大王烹死,顯然只是利用我而已。」石圃叫屈道:「天地良心,我怎捨得你這嬌滴滴的美人兒死?我料王子不疑必定為你求情,才會如此。你想,連龍伯和大王都以為你是癡心一片為了王子,王子怎會不這麼想?你為他害了龍伯,他自然要投桃報李,救你性命。」
伍封心道:「條桑畢竟是落鳳閣出來的女子,騙人很有手段,我還以為她真的是對顏不疑癡心呢!」
又聽條桑道:「你真這麼想?」石圃道:「這是自然。像你這樣的女子,人皆以為出身風月,視為下賤,卻不知道天下女子之中,唯有你們才真正知道服侍男人,我有了你之後,才知道以前娶的妻妾簡直算不上女人!就算有人拿金山來向我換你,我也決計不幹!」條桑聽他滿口甜言蜜語,立時眉開眼笑,暱聲道:「哼,你就會騙人!」
二人說著說著,行為漸漸不堪起來。伍封大皺眉頭,見天快亮了,便想下帳回去。這時又聽石圃道:「嗯,這是王子不疑的寢帳,萬一他回來撞見,可就大大不妙了!」條桑喘著氣,惱道:「你這死人!既是如此,你招惹我幹什麼?」石圃怪笑道:「這個對不住,你先到我寢帳去等著。我還要到後面看看,片刻便趕來!」條桑慢慢出帳,在帳門回聲道:「你快來喲!」石圃笑道:「是是是。」
條桑走後,石圃掛劍出帳,周圍看了看,匆匆往後營而去,伍封見他行蹤詭密,心中一動,滑下了帳頂,悄悄跟了上去。只見前面離南面營門不遠處,草堆無數,高達一二丈,是越軍放糧草輜重之處,周圍士卒眾多,防備森嚴。石圃向士卒說了幾句話,逕入草堆之間去。
伍封見他行蹤詭秘,並不像察看糧草輜重,似乎這中間有何隱密之物,心道:「顏不疑掌管糧草輜重,此處自然都是顏不疑的人,石圃與顏不疑在這輜重之間藏了什麼?」見此處防備極嚴,一時難入,沉吟片刻,尋思天色漸明,行蹤難藏,需得天晚後再來。他趕回到自己寢帳,入帳睡了一個多時辰起來,兩個小卒便來服侍他用飯,他用過了飯,匆匆往文種之帳去。
才到文種帳外,便見勾踐和顏不疑等人由文種帳中出來,大群人簇擁著往中軍而去。伍封心道:「勾踐來幹什麼?」他走入帳中,只見文種手捧著一口長劍呆立,面色憔悴,彷彿一夜之間老了許多。
伍封向他施了個禮,愕然瞧著他,文種喃喃道:「相國臨走派人送了一書給我,書中道『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敵國破,謀臣亡。大王陰刻而多疑,可與共患難,不可與共安樂。今猜忌已生,殺極已現,大夫此時不走,禍必不免!』文某還不深信,豈知片刻之間……,唉,文某始終不如相國之智!」
伍封心道:「怎麼?難道勾踐想殺你?」文種向伍封道:「夫余先生,你雖不會說越語,但這兩天文某見你聽我們說話,目光閃動,似有所感,想是能聽懂些。」伍封心中一凜,尋思文種眼力了得,終被他看出破綻來。
文種叫上一人,命他拿來黃金百兩交給伍封,道:「夫余先生,你幾番救了文某性命,是想文某揮軍殺了龍伯,為令兄夫余貝報仇。此事文某無能為力,況且文某聽說令兄行為不端,有謀逆之舉,乃被龍伯所殺,此乃國家大事,非二人私仇,龍伯也算不上你的仇人。夫余先生不如放下報仇之心,改投龍伯麾下,以你之才,龍伯必能重用。這百兩黃金是文某送你的路資,今日你便離營去吧!」
伍封怔了半晌,茫然接過,心感不妙。文種歎了口氣,揮手讓他出帳。伍封退到帳外,向周圍士卒看去,只見他們一個個神情惶然。伍封心道:「勾踐先前來幹什麼?」忽然聽帳中劍鳴之聲傳出,帳外眾人無不渾身一震,伍封心內如電光石火,猛地想起一事來:「屬鏤!」他先前見文種手中那口劍有些眼熟,並未在意,此刻想起來,這口劍正是那口「屬鏤」。夫差以這口「屬鏤」劍賜死了父親伍子胥,後用用此劍自殺,吳國乃亡,勾踐佩此寶劍,今日卻將這劍留給文種,豈不是要文種學父親和夫差一樣,用此劍自殺?
伍封連忙搶入帳中,只見文種橫劍在手,躺在地上,胸前全是鮮血,頸上的創口長達半尺,只見他目光散亂,顯是無法相救了。伍封心中猛地一痛,雖然他與文種並無深交,但一向敬重其為人,自己用離間之計只是想以此挑起越國君臣不和,尋機退敵。誰知被顏不疑從中利用,而勾踐又殘虐狠毒,竟然會將文種賜死,這真是意想不到。
伍封將文種輕輕扶起,將他的頭枕在自己膝上。文種氣若游絲,看著伍封,眼中忽地閃過一絲疑色。伍封心知石朗和自己從來未與文種這麼接近,此刻將他扶在身上,文種眼尖,自然瞧出些破綻來。伍封不忍瞞他,小聲在文種耳邊道:「文大夫,在下是伍封!」文種微微一震,臉上滿是詫異、驚慌之色,伍封知道這人忠心為國,定是怕他行刺勾踐,又道:「文大夫放心,在下不是來當刺客。」文種歎了口氣,閉目而逝。
伍封心頭一片茫然,尋思:「文種之死,自己多少有些責任。雖然我是想擊退越軍,以致用離間之計,但文種一片忠心,與先父伍子胥相似,卻不得善終。莫非這忠臣如此難當麼?」又想起自己一心為齊事奔波,日後未知會有何結局。
伍封正茫然間,忽覺背上生寒,有人用長劍抵在背上。適才他心思不屬,以致連敵人接近身邊也未察覺,此刻心中一凜,尋思:「莫非我被人識破了?」便聽一個陰惻惻的聲音在背後道:「將文種的這些親隨都趕我押走,留他們在軍中,早晚必成禍害。」聽聲音正是顏不疑。
伍封心道:「原來你並沒有認出我,只是當了我是文種的親隨而已。」緩緩站起身來,卻被顏不疑推到了一邊去,伍封怕洩露身份,是以並沒有抵抗。回看四周,只見帳內外擁著許多執劍的士卒,正將文種的這些親隨趕在一起,用長劍指住。
顏不疑看著伍封,冷笑一聲道:「夫余寶,昨日你用大殳刺傷了我,今日我便殺了你,以報此仇。」他提劍上前,伍封心內暗歎,尋思只好與他動手了。
顏不疑走上幾步,正要揮劍,石圃由後面走來,道:「王子不宜多生事端,免得眾軍生怨。這些人可先押走,至於如何處置是些小事,王子還是盡快招集左營將士,接掌左軍,這才是當務之急的大事。」顏不疑似是對石圃言聽計從,立時點頭,插劍入鞘,滿臉興奮道:「如此便煩石大夫將他們先押走,在下集將議事後,再與石兄商議。」
石圃見顏不疑無意讓他參與軍議,眼中微露不悅之色,帶著士卒,將伍封等人押出帳去,往後營而去。伍封不知道他要將自己這些他押到何處,留意看著,漸漸走到後營堆放糧草輜重的地方,石圃將他們帶著草堆深處停下來。
這時幾個小卒扒開地上的草,露出一塊大木板來,他們抬起木板,只見木板之下,赫然是一個黑黝黝的深洞。伍封恍然大悟:「怪不得早間見石圃鬼鬼祟索到這兒來,原來這是顏不疑秘密困人的地方。」猛地心內一喜:「大哥被越人擒住,石朗在營中許多日都未能打聽到,莫非便在這深坑之中?」
小卒將伍封等人一個個向坑內推去,每人落下便即退開,以免被後來者押住。伍封由得人將他推下土洞,他身手敏捷,穩穩站著,移開丈餘,靠著土壁站著,周圍細看。
這洞中有一隻小小的火把點著,光甚昏暗,不過也看得清洞內的大致情況。這土洞甚大,約有十餘丈見方,裡面人頭擁擁,關著不少人。伍封略數一下,約有百餘人。抬頭上看,只見這洞深只有兩丈,壁口極滑,又插了許多竹籤倒刺,怪不得洞中這些人無法爬出去,正看時,頂上木板又移合起來,聽腳步聲漸漸遠去。
伍封四下看著,只盼柳下惠也在此洞中,自己便少了許多尋找的功夫。這時洞中一人道:「咦,這都是越人!」又一人道:「妙極!我們被越人在這鬼洞中困了好些天了,正好拿他們出氣!」不少人搖搖晃晃站起來,向新入洞的越人逼過去,可行去數步,又跌著地上。那些越人見狀愕然,有人道:「咦,這……」,「撲通」一聲,也跌坐下去,其餘越人也紛紛坐在地上,無力起來。
伍封心道:「溫柔香!」向那火把看去,心道:「這火把之中必有『溫柔香』,以致洞中的人都骨軟無力。」
這時,洞中的人見其他人都跌坐,只有伍封一人仍站著,都向他看過來。一人道:「這人有些古怪!」又一人道:「我看這洞中才古怪呢!人人在這洞中,都被鬼抽去了力氣。」伍封歎道:「不是被鬼抽出了力氣,而是這火把之中藏有異香,這香名曰『溫柔香』,是件毒物,只對男子有用,雖不損人性命,卻能讓人幗軟筋麻,份量多了還讓人昏睡。各位聞了此香,自然被毒香所迷。」
眾人「囈哦」之聲不斷,忽一人道:「兄弟,是你?」伍封聽出是柳下惠的聲音,大喜道:「是我!大哥,原來你在這兒,終被我找到了!」向說話那人走過去。
那人扶壁站起來,火光下看時,果然是柳下惠!伍封連忙上前將他扶住,柳下惠笑道:「兄弟怎扮成這模樣?若不開口說話,大哥可認不出來。」伍封道:「大哥稍歇,等我將這迷香滅了再說。」他略一沉吟,奔到洞口之下,躍起身,雙腳蹬在洞口壁上,伸手摸那大木板。這木板用是許多木條拼成,中間自然釘著橫木,伍封聽得分明,近處並無越卒,是以放心由木板上掰下一根木條下來,躍下地後,將木條在火把上點燃,再將以前那火把順手往地下插去,直自滅柄。
柳下惠笑道:「兄弟想得周到,如果洞中沒了火光,越人便會生疑。」文種的一個親隨奇道:「咦,夫余先生原來會說齊語!」柳下惠哈哈大笑,道:「他可不是什麼『夫余先生』,而是數番將你們越人打得大敗的龍伯!」洞中眾人大驚,伍封怕文種的那些親隨亂叫,走漏了風聲,閃身過去,將越卒盡數點了穴。
眾人見他身手,都笑道:「果然是龍伯!」洞中這些人除了柳下跖的二十餘親兵,其餘的都是鮑興領死士闖越營那一戰中被越人所擒的死士,見了伍封,自然是又驚又喜。
伍封道:「兄弟一直在打聽大哥的消息,想不到大哥竟被關在這黑洞中!」柳下惠道:「說起來慚愧得緊,大哥聞兄弟在鎮萊關將文種逐走,遂向國君稟告,魯國君臣商議了半日,命我領百乘赴齊相助。我行至中途,中了范蠡文種的埋伏,我們又只有百乘,人數太少,一戰而敗,我便被顏不疑擒下了,關在此處。本來這洞並不甚深,我大可以設法脫困,可不知如何總是渾身無力,雖比其他人好些,卻不能一戰,是以無法出去。若非兄弟說出來,我們怎知道這每日點著的火把之中有毒物?」
伍封由背上取出背囊,也不必再扮駝背,笑道:「大哥,這毒物需半日方解,等各位力氣恢復了,我便救了你們出去。只是此地的越營重地,就算我們出了洞,也不能保證都能全身衝出去,是以非得有所謀劃不可。」
伍封與柳下惠久未相見,說了大半日話,下午時,有幾個越卒放繩索下來,送下食物清水和未點燃的火把在一旁,火把自是給洞中人自行更換之用。
越卒走後,眾人略用些飯食。飯食甚少,伍封推辭不吃,靜等天黑。估計天黑時,伍封見眾人都恢復了力氣,道:「大哥和各位在洞中呆得太久,本當就此帶各位衝出去,但就算出了這洞,如無接應,大家一時也難衝出去。」柳下惠道:「兄弟言之有理。」伍封道:「這地方十分污濁,雖然我不想你們久留,但非要多留一晚不可。我看這地方正是越人放糧草輜重之處,明日大哥帶這些人出去,放一把火,我率大軍接應,這才能讓各位全身而退。」
眾死士自然是聽他的號令,柳下惠點頭道:「此計甚好,我們若在營中放火,越人必亂。」伍封笑道:「兄弟不僅想使越營亂,還要憑此擊退越軍。只要明日大哥能夠放火,兄弟便有法子一舉擊退越軍。此番退越,大哥和各位死士便立這首功。」
他與柳下惠商議了許久,定下計謀,然後到了洞口之下,先躍身起來,將洞壁的倒刺盡數除去,再出了洞口,在越營中打了兩個圈,偷來許多刀劍長矛和食物清水,回到洞中交給眾人。又在洞口下壁上挖了許多小坑,插上木棍,綁了長繩,供人攀附而上之用。
一切安排妥當後,伍封吩咐死士一切以柳下惠的號令是從,脫下外面的裘服給柳下惠,露出內裡穿的鮮虞衣服。柳下惠愕然道:「兄弟這是……」,伍封笑道:「二哥因為大哥之故,被越人所脅,不得已助越人為戰。兄弟這便去找二哥商議商議,一來使他放心,二來要借他破越。這存放糧草輜重處的南面不遠處便是營門,大哥,你們放火之後,先藏身附近,等二哥大軍來時,便一齊由南門殺出去。」柳下惠見他思慮細緻,點頭道:「兄弟果然是善於用兵,小跖若能與齊兵裡應外合,越人怎會不敗?」
伍封出了洞,覆好木板,向中山大營過去。中山人的大營在越營之中,常有鮮虞人出入,伍封身穿鮮服飾,是以營中越卒以為他的中山營中的人,無人阻問。伍封到了鮮虞營前,向守營的士卒道:「去稟告中山君,就說故人來訪。」那鮮虞人帶伍封到中間的大帳,柳下跖正在帳中悶坐飲酒,伍封入帳之後笑道:「二哥,是我!」柳下跖大喜道:「兄弟!」躍起身來,搶上前握住伍封的手臂,哈哈大笑道:「兄弟怎麼扮成這樣子,我一時可瞧不出來。」
伍封用藥丸將面上的黃色擦去,露出本來面目,道:「早就想來看看二哥,一直未得其便。」柳下跖歎了口氣,道:「二哥不欲與齊軍交戰,可惜被先師所逼,如今又因為大哥落在越人手中,不得不助越人。」伍封笑道:「我已經尋到大哥了。」柳下跖又驚又喜,道:「大哥在哪裡?」
伍封將前事簡略說了一遍,柳下跖聽得目瞪口呆,良久方道:「兄弟真是神出鬼沒,原來早已經安排妥當,在越軍中混了多日。」伍封道:「明日我想破越,盼二哥能夠相助,裡應外合。」柳下跖點頭道:「這是自然。明日我便以殺顏不疑、為先師報仇為借口,攻打越軍。」伍封點頭道:「這就極好了,只要見越軍糧草輜重起火,二哥便率軍由後營穿出去,我再派大軍掩殺,一舉將越軍擊潰。」柳下跖點頭道:「聽說范蠡走了,文種被殺,眼下越軍亂成一團,士氣低落,正是破越之時。」伍封道:「越軍亂時,二哥只須帶兵往後營過去,不必格殺越人,只要先去接應大哥,然而殺出南門,他們才百餘人,宜早接應。與越軍之戰二哥便不用參加了,免得讓人譏諷二哥不守信用。」
柳下跖看著伍封,道:「真不用二哥參加?」伍封點頭道:「不是兄弟瞧不起鮮虞騎兵,只因二哥是來相助越軍而來,袖手一旁倒罷了,若是反戈一擊,有損二哥英名。」柳下跖點頭道:「兄弟言之有理。明日我接了大哥,便饒道往齊營去。」
二人商議已定,柳下跖派親隨去將親衛將佐叫來議事,伍封道:「兄弟想去屠龍子的靈前致祭,煩大哥派個人帶我去。」柳下跖點頭道:「難得兄弟有心。」正好一人由帳外走進來,伍封看時,正是那位房子城的千長鼓揚。伍封笑道:「千長可好?」鼓揚喜道:「原來是龍伯!這真是意想不到!」柳下跖笑道:「鼓揚如今是萬長了。鼓揚,你帶龍伯到老先生靈前去致祭。」
伍封隨鼓揚出帳,往支離益的靈帳去,鼓揚道:「龍伯身為一軍主帥,怎有暇來?」伍封道:「在下是特來與中山君議破越之策。」鼓揚點頭道:「這越人好生可惡,竟將中山君的兄長捉住,以脅使我們相助,哼,越人中間可沒有好漢子。」伍封拍了拍他的肩頭,道:「這事已經解決了。是了,多年不見,萬長又娶了多少美人、生了多少子女啊?」鼓揚得意地道:「除了龍伯的夫人,天下間便沒幾個美人了。不過這幾年小人又娶了五個老婆,生了七個孩兒,眼下共有八子三女。」
伍封暗暗咂舌,開玩笑道:「這真是可喜可賀!萬長神勇過人,在下好生佩服。」鼓揚哈哈大笑,道:「老婆雖多,終是不夠美,倒是有一個燕女還算俏麗,小人平日也略偏心,較寵愛些。」伍封點頭道:「是啊,人皆有私心,各位夫人之間,要真的是一視同仁可不大容易做到。」鼓揚點頭道:「對啊,便是這個道理。」
二人說著閒話,到了支離益的靈帳,伍封祭祀了一番,這才隨鼓揚到大帳,與柳下跖告辭後,趁著天黑,憑行天之術離開越營,回到齊營。
圉公陽和庖丁刀都守在營門,見伍封猛地由空中落下來,庖丁刀喜道:「龍伯回來了!」伍封匆匆回帳,楚月兒正在帳中指點石朗刀術,見伍封回來,都大喜迎上來。
楚月兒道:「夫君去了數日,滿臉喜氣回來,想是大有所獲。」伍封點頭道:「找到了大哥,明日便可救他出來了。」楚月兒道:「小刀和小陽怕走漏消息,每日在營前等你。是了,石朗扮你數日,都還正常,只有那小興兒有些疑惑,好在我沒讓他與石朗說話,他不知其詳。」伍封笑道:「小興兒從小看著我大的,對我熟悉之極,再扮下去,必被他看破。我今日回來,石朗便不必再扮我了。」
石朗連忙脫下身上的戰神之甲,解下佩劍,如釋重負,擦了把汗道:「小人假扮大神數日,好生緊張。」伍封讚了他幾句,道:「此次若能破越,石朗這功勞不小。」讓他去安歇。伍封先去洗浴了一回,再換上衣甲,掛好重劍。
楚月兒道:「國君好幾次派人來請夫君到伍堡去飲酒說話,都被月兒推脫了,再這麼下去,國君定不高興。」伍封笑道:「我們先去見見國君和君夫人。」
二人到伍堡去見齊平公,齊平公與田貂兒大喜,四人坐下後,齊平公埋怨道:「這幾天封兒在幹什麼?再忙也不至於連寡人也不見吧?」
伍封笑道:「微臣在越營中混了數日,不在營中,是以無法來見國君。」齊平公和田貂兒十分愕然,伍封將上項事簡單說了說,齊平公二人聽得目瞪口呆,田貂兒道:「龍伯好生可怕,居然混進越營中多日,兩軍均無所覺。」
正說時,鮑笛跑來道:「國君、龍伯,天子的使者已經到了營外。」伍封大喜道:「來得正好,未知是何人為使?」鮑笛道:「使者是太子介。」齊平公道:「封兒,隨寡人出營迎接。」
伍封和齊平公帶人迎出營門,果見姬介帶著一百多人等在門外。姬介與齊平公、伍封互相施禮,齊平公道:「太子怎麼不預先送個信?寡人當派人到國境邊上相迎才是,未料太子自到營門,寡人委實失禮。」姬介笑道:「父王見了姑丈派出的齊使,知道事情緊急,命在下星夜趕路,不可耽擱。在下一路不停,唯恐誤事,途中聽聞姑丈大顯神威,數敗越人,連劍中聖人支離益也打敗了。只恨自己來得晚了,未能見到。」
伍封呵呵笑道:「這也沒什麼好看。」姬介道:「姑丈,小侄一路上還有個同伴,特來拜見。」一人由人群中走出來,向伍封施禮道:「盤丁見過龍伯。」伍封道:「太保怎麼與太子在一起?」盤丁道:「小人到成周拜見天子,聞太子要出使齊國,遂一同跟來。」伍封將盤丁向齊平公介紹後,引眾人一起入營,都安置在伍堡之中。
安置住室之後,齊平公設宴為姬介等人洗塵,命人將田盤、鮑琴、鮑笛以及軍中要人都請來,陪天使飲酒,又派人去請楚惠王、鄭聲公、燕世子姬克,楚惠王托辭沒來,只使吳句卑為使前來赴宴,鄭聲公、游參、姬克、姬非都趕了來。
席間談起兩軍詳情,姬介道:「既然齊軍已佔上風,是否還需要晚輩來斡旋議和?」齊平公道:「這是自然,太子能夠仗天子之威使齊越達成和議那是自好。」姬介苦笑道:「其實越子譖爵稱王已久,向來不服王室,晚輩來議和只怕只是句虛話而已。」伍封笑道:「凡是議和之事,必有軍力為後盾,勾踐雖敗數陣,但他仗著士卒數多,精銳未喪,是以范蠡多番勸他退兵也不聽。我需趁他軍中士氣動搖之時,再迎頭打擊,逼他退出龍口,不復為陣。其時太子再去斡旋,和議必成。」
齊平公愕然道:「若是我們擊退了越軍,何用議和?」伍封歎道:「即便獲勝,但越人敗出龍口,未必便退回本國。眼下徐州、琅琊尚在其手中,此二城堅固異常,萬一越人死守,我們便只能死命攻城。琅琊在東海,尚不足以威脅齊國根本,徐州卻是在齊之腹地,離臨淄只是大半日路程,此城不拿下來,齊國上下便寢食不安。此次齊越之戰對齊國損害極大,如今田相在後方準備糧草輜重一日難過一日,軍中存糧只能用數月。萬一越人死守城池,我們一時間也沒奈他何,多延數月,越人重整士卒,戰亂又起。何況楚燕鄭之師遠來相援,如果時間長了,只怕萌生退意,以致雙方生怨,是以非得要太子斡旋議和不可。」田盤點頭道:「正是。」
姬介問道:「未知姑丈何時興兵破越?」伍封瞥了姬克一眼,道:「三日之後,四國全軍進擊,以圖一舉將越軍擊退。」眾人都點頭。盤丁道:「龍伯,小人此次入中原來,只帶了二十勇士,人數雖少,也願意奉龍伯之令,到軍前為龍伯效力。」伍封笑道:「太保勇猛過人,能助我齊軍,自是大妙。不過越人之中有顏不疑之流,頗擅行刺,在下恐其兵敗行險,前來行刺國君,是以還請太保與郎中令一起,堅守伍堡,以御刺客。有太保在國君身側,在下方能放心。」
盤丁知道伍封不願意讓他二十餘人有所亡,又不願意讓人誤會瞧不起他們夷洲人,才會這麼安排。說實話他們二十多人在軍前的確也當不上大用,他是個聰明人,知道伍封的好意,笑著點頭。
伍封道:「眼下越人後方之重,有徐州、琅琊二城,在下前些時命士卒外出伐薪備冬之時,已經暗中調了千餘精銳士卒到淄水之南,以為夾擊之師。」田盤知道伍封之謀,故意問道:「龍伯用兵巧妙,必瞞過勾踐了。」伍封道:「只是這千餘人少了些,好在我已秘令家臣收斂萊夷士卒,得夷兵四千,用家中戰船載而南下,本來是想讓他們潛往琅琊,如今有千餘人在淄水之南接應,兩軍匯合,五千餘人足以助我們破越。」
眾人都吃了一驚,這事連田盤也大感意外,愕然道:「原來龍伯另有安排,在下等都蒙在鼓裡。」伍封笑道:「兵行詭道,軍中人多口雜,在下這支奇兵人數不多,不敢輕洩此謀。」他眼光向眾人瞥去,只見姬非臉色大變。
伍封又與眾人商議如何進兵,姬非向姬克小聲說了幾句話,姬克道:「龍伯,司馬有要事,先要回營中處置。」伍封點頭道:「司馬自去忙,有世子在此是一樣的。」姬非匆匆出了大帳,伍封向楚月兒使了個眼色,楚月兒藉故出帳。
伍封與姬克互視一笑,伍封道:「天色已晚,各位請回本營,吳先生請先回楚營,明日一早,請鄭伯、燕世子和大司馬、小琴到帳中來,我們同去楚營,與楚王商議進軍之事。」齊平公笑道:「軍中之事,寡人可幫不上手,好生慚愧。」鄭聲公呵呵笑道:「這是齊侯的福氣,寡人只恨當初未早生女兒,嫁個好女婿,幫寡人解憂。」
伍封笑道:「微臣事忙,無暇款待天使和盤丁太保,國君只須引他們到堡中宴飲盡興,便是立了大功。」齊平公哈哈大笑,與鄭聲公等人道別後,左手挽著姬介,右手拉著盤丁,一起往伍堡中去。
伍封送走了各人,這才出了大帳,往寢帳過去。途經寢帳旁旋波那小帳時,便見旋波慌慌張張由帳中出來,腳步甚急,伍封心中正尋思姬非的事,心不在焉,被旋波撞了個滿懷。伍封連忙退開數步,道:「喲,波兒這麼急幹什麼?」
旋波滿臉通紅,旋即又變白了。伍封也沒留意她的古怪臉色,笑道:「怎麼?這麼晚了,月兒又不在,波兒也不用出來侍侯,你回帳休息吧。」他走了幾步,回頭又道:「眼下天氣寒冷,波兒夜間要蓋厚被,嗯,注意火盆不要滅了,回頭我再使兩個侍女來侍侯你吧。」說完自入寢帳,解下衣甲,因庖丁刀隨楚月兒外出,便喚了圉公陽上來,叫他再派兩個侍女去服侍旋波。
圉公陽笑道:「是,小人這便去。」伍封見他笑容古怪,奇道:「小陽笑什麼?」圉公陽搔了搔頭,笑道:「本來這話不該說的,不過龍伯問起,小人便只好說了。呵呵,旋波帳中多半還有其他人,以前服侍她的侍女都被她了遣了回來。」伍封怔了怔,會意笑道:「是男人?」
圉公陽點頭道:「小人有兩次由她帳外過時,聽見內有男人語聲,雖然聲音甚小,但小人還是聽到了。她帳中只有侍女,怎會有男聲傳出?小刀也知道此事。」
伍封呵呵笑道:「展如不知道去了哪裡,就算還活著,波兒也不好再與他在一起了。眼下波兒如同孀居,正該再找個夫君才是。嗯,不知道是那個傢伙如此有福,得波兒垂青?明日我讓月兒問問她,如她喜歡,便給她完了這頭親事。」
圉公陽歎了口氣,道:「小人還以為旋波會……,唉,真是大出意外。」伍封愕然道:「波兒怎麼了?」圉公陽搖了搖頭,道:「事已至此,小人也不好說了,或是小人弄錯了罷。」搖頭出帳。
伍封怔了片刻,未明圉公陽語中之意。在他心中,西施將旋波嫁給展如之事,與自己頗有干係。不料這展如竟與自己為敵,以致旋波在府中處境頗為尷尬,若非自己和楚月兒處處維護她,只怕要受人欺負,此事想來頗有愧疚之意。如今旋波既然另有心上人,便當盡力成全她才是。雖然她與展如名義上還是夫妻,但展如下落不明,索性便當他死了,將旋波另嫁俊朗。
天快亮時,楚月兒趕了回來,道:「夫君,那姬非匆匆回營,果然派了個親隨悄悄出營,繞到沂水之岸,偷入越營。月兒悄悄跟著,一直見他到越營中去了。」伍封道:「這個姬非果然內通越人,幸好我們及時知覺,否則就麻煩之至了。」楚月兒道:「越營防守甚嚴,月兒想了很多辦法也無法混進去。」伍封笑道:「我本就沒讓你混入越營,你何不早回?」楚月兒道:「月兒想覓個機會進去瞧瞧,後來又想,那人向越人報訊後,必要回燕營稟報姬非,於是又到燕營,在世子克帳中坐了一陣,再去姬非的帳外,那人果然回來,聽他與姬非說,越王勾踐聽說夫君密遣大軍到沂水之南,有五千餘人,大為驚慌,急遣營中弩卒趕往沂水岸上埋伏。」
伍封大喜道:「勾踐果然中我之計。我這麼用計,便是想遣開其弩卒。越人這三千神弩之卒委實可怕,如今勾踐將他們遣出大營,我們破越營之時便大可無憂了。」楚月兒問道:「夫君怎知道勾踐一定會派弩卒出營呢?」伍封道:「我傳出消息,說有士卒在沂水之南,又有戰船。這水上用兵,弓弩最為有用。勾踐的戰船都在琅琊,想阻我的奇兵,唯有用其弩卒。我聲稱沂水之南有五千餘人,勾踐要擊退之非三千弩卒盡出不可。其實我們萊夷新被兵革,受創甚重,哪來精兵?沂水之南便只有千餘人而已。」
楚月兒點頭道:「原來如此。我已將姬非擒住,世子將他捆於後營,準備在戰事完結後再行發落。」伍封道:「嗯,如此甚好。我在淮南的一千餘人大有用處,月兒,你帶石芸、小刀速趕到沂南,統領這千餘人,趕往龍口之東山林中埋伏,只要越營火起,那些弩卒必然趕回救援,你等起隊過一小半時衝殺而出,敵人的弩卒不擅近戰,你可一舉成功,將越人的弩卒殺傷過半。我猜此戰頗易,你還有餘暇將往徐州之間夾道埋伏。若見越人勾踐逃往徐州,便衝出來擒他。」楚月兒點頭,在帳外喚石芸等人,趁天未亮,帶了幾個鐵衛一同出營不提。
昔日在桃林之塞,伍封初派楚月兒單獨引兵外出,委實耽心,其後多番用兵,每每便派楚月兒為將,知道她頗具將才,遂放心讓她帶兵出戰。
第二天早間,鄭聲公、姬克、田盤和鮑琴都趕來伍封帳中,伍封與四人帶著石朗等侍衛趕往楚營。昨晚吳句卑回營,楚惠王便知道伍封等人要來,早有準備,帶著吳句卑和魚兒在營門外將大家迎進去。
楚惠王讓吳句卑和魚兒相陪,眾人坐定,楚惠王道:「昨日越王勾踐派使前來,說是其侄女甚美,想嫁給寡人,從此楚越結為姻親之好。」眾人大吃一驚,一旦楚越結為姻親,楚國自不可能與越國再戰,如此一來,齊之盟軍不僅少了一大勢力,恐怕還要多了個敵人。
鄭聲公忙搖頭道:「大王,這是越國分化我們之計,答應不得。」田盤道:「正是。」伍封卻看著楚惠王,皺眉道:「大王以為如何?」楚惠王道:「楚國經白公之亂、巴人入侵,頗傷元氣,宜休養生息。若非姊夫之故,寡人也未必願意領兵前來。寡人覺得為長久計,楚越聯姻並非壞事。」
姬克大驚失色,道:「如此說來,大王莫非有背盟之意?」伍封笑道:「大王決非無信之人,否則便不會將這事直言相告了。以在下之見,大王大可以派人與勾踐商議婚事,只不過不要即刻答允就行了。」楚惠王立時會意,知道伍封是要在近日破越,而楚越的親事只須拖上幾日,便能面面俱到。
楚惠王點頭道:「寡人聽吳句卑說起,道是既然龍伯決定後日破越,寡人便派使者去,約三日後詳談親事。」伍封笑道:「不用在三日後,在下今晚便興兵破越,大王派人明日去吧,只不過今晚之後,尚不知道勾踐會在何處。」
眾人都大吃一驚,齊聲道:「今晚破越?」伍封點頭道:「只因我們營內有人與勾踐通風報訊,是以在下昨晚才稱後日興兵。昨晚奸細已經派人告訴了勾踐,那麼勾踐這兩天反而無甚防備,今晚正當其時。在下已經約好了柳下惠柳下跖兄弟,屆時他們在越營內舉事,內外夾攻,必可一戰成功。」他見眾人滿面疑色,遂將混入越營多日的事簡說了一遍。田盤、鮑琴和姬克早知道姬非可能是奸細的事,只是沒料到伍封竟偷偷在越營混了好幾日,如此神出鬼沒,委實令人心驚。
眾人又驚又敬又歎,驚的是伍封算無遺策,早在萊夷之時便想到今日,預先派了石朗入越營埋伏;敬的是伍封手段通天,數日不在營中,卻將所有人蒙在鼓裡,還用計將勾踐的三千弩兵調了開去;歎的是范蠡文種二人智謀過人,忠心耿耿,如今卻一個被賜死,一個避禍遠遁,無不歎息。
伍封見眾人神色,忽想起父親伍子胥來,歎道:「自古以來,忠臣良將固然身後有美名,但在生之事時,其結局大多不好。」忽想起自己也是忠心為國,未知日後結局如何,心中猛地一凜。
伍封當下與眾人商議好進兵之策,請楚、燕、鄭三國之軍分別進擊晉、衛、宋三營,越軍大寨自然是齊軍的目標,約好進軍信號,不一而足。
眾人商議到午,在楚惠王帳中用過了飯,楚惠王笑道:「大事已決,寡人現有件私事要與姊夫商議一下。」伍封問道:「大王還有何事?」楚惠王道:「寡人年紀也不小了,至今未立王后,此位或會留給越女,但如夫人總該立幾個,寡人想請姊夫割愛,將愛女伍魚兒留在楚國,寡人立為如夫人,未知姊夫是否願意?」
伍封愕然,尋思魚兒雖然甚有姿色,但楚地之大,美女如雲,未必沒有美艷勝過魚兒者,何況魚兒又是扶桑人,不懂中原禮俗,想不到楚惠王竟想娶她。向魚兒看去,只見她臉色微紅,此時正向楚惠王瞟了一眼,楚惠王向她微笑點頭。伍封見二人眼色之中情意綿綿,如同新婚男女一般,尋思這二人相處多日,原來已生情愫,忍不住笑道:「原來如此,大王頗有眼力。魚兒與中原女子大不相同,非常人可比。」
楚惠王笑道:「正是。天下美女不少,但像魚兒這種豪邁勇悍之女絕少,除了姊姊外,只怕再找不到了。」伍封明白楚惠王的心思,原來他自小仰慕楚月兒,十分羨慕伍封身邊有個武勇驚人的女子,長大了這幅心思不改,於是對魚兒動心。
伍封問魚兒道:「要你遠嫁到楚國,你是否願意?」魚兒臉泛紅暈,微微點頭。她是扶桑女子,按扶桑之俗,向來是女人至上,女子擇夫,是以魚兒並不怎麼害羞。伍封大笑道:「扶桑人向來是女子擇夫,魚兒既然願意,在下怎麼拒絕?如此好事,正該向大王相賀。嗯,魚兒手下那十名鐵衛,便當陪嫁,隨魚兒到楚國去。其餘嫁妝我再準備,魚兒是我之女,最得王姬喜歡,她大老遠隨著我到中原來,我必要讓她嫁得風光無比才算對得起她。」這些鐵衛挑選訓練十分不易,勝過寶玉金帛,就這麼送出去,旁人必覺得有些不捨,但伍封是個豪爽之人,既然女兒要嫁,沒幾個貼身人也不行。楚惠王大喜道:「這些鐵衛實在難得,寡人還以為姊夫會要回去,擬開口索要呢!」
鄭聲公等人在一旁聽著,甚感羨慕,這魚兒不僅美貌,更難得的是武勇過人,有她在身邊,勝過數十貼身勇士。鄭聲公等人連忙上前道賀,楚惠王大笑道:「寡人本是龍伯小舅,如今成龍伯的女婿了,身份降了一輩,不過有魚兒為夫人,寡人當孫婿也是願意的,哈哈!」眾人都忍不住好笑。
伍封哈哈大笑,道:「既然如此,此事就這麼說定了。不過大王還須派使到寡君處,向寡君求親才對,魚兒可是寡君的外孫女,寡君如不點頭,事情便不大好辦。」楚惠王笑道:「這是自然,一陣間寡人便派人到齊侯處下聘。」伍封對魚兒道:「魚兒你想要什麼,儘管向我和月兒要,日後我們相距得遠了,見面可不大容易。」
因夜間要用兵,眾人都不敢多說閒話,伍封等人各自回營,安排晚間戰事,插空向齊平公說起魚兒與楚惠王的婚事,齊平公甚喜,尋思魚兒雖只是伍封義女,但時人重諾,義女便如親女,所以楚惠王這外孫女婿是名正言順的,如此一來,齊楚有姻親之好,於兩國均是大有好處。
田貂兒也明白此事,喜道:「此事便交給貂兒準備,龍伯只管放心與越人打仗。」伍封道:「有君夫人主持,微臣便安心了。」
回帳後伍封將眾將叫入帳中,調遣將佐,安排晚間的戰事。今晚想是一場血戰,伍封耽心鮑琴有失,特地讓石朗率鐵衛跟隨在鮑琴身邊,一同殺敵。
晚飯之後,伍封裝束停當,揆劍執戟登上兵車,讓圉公陽馭車,鮑興充當車右。各營士卒也執戈圍火靜坐,只等越營信號。時至冬天,天黑得早,大約在初更之時,猛地裡越營中火光大熾,隱約人聲嘈雜,伍封站在車上望去,只見越營後方火光漸巨,知道柳下惠等人已經放火燒糧,喝令士卒準備,營門大開,伍封令死士在前開路,自己率大軍出了大營,兵車在前,步卒在後,往越營衝殺過去。
這時,鮑琴與石朗、趙悅、蒙獵率左軍、田盤率右軍分別由左右兩營殺出,齊人三軍並進,待迫近越營時,三軍將士齊聲吶喊,聲震於天,此時越營中已經是火光沖天,士卒正忙亂,大軍殺到,越人全軍皆驚。
遠遠便聽到東西兩方也有喊殺之聲傳來,想是楚、燕、鄭三國之軍也盡皆動手,伍封揮舞大戟,摧動士卒殺入了越營。這兩軍混戰,人頭湧湧,這些死士十分勇猛,在越營中硬生生衝出一條路來,伍封率大軍四下衝殺,遠遠見柳下跖的大旗在越營後方時閃時沒,正是敵營南門的方向,猜想柳下跖應該已經接應上柳下惠了。
伍封率著中軍往越王勾踐的大帳方向衝殺過去,臨到勾踐大帳數十步時,無數越人擁了過來,這些人奮不顧身,死命擋住齊軍。伍封見他們抵抗甚烈,知道這就是勾踐的君子之卒,是越人中最為悍勇善戰的,連忙衝了上去,鐵戟如飛,見到越人便刺,鮑興揮斧狂劈,不管越軍是人是車是馬,見了就是一斧子劈下去。君子之卒雖勇,但無人能敵伍封和鮑興,被伍封二人來回衝殺,直殺了一個多時辰,也不知道刺倒了多少人,這些越人才漸漸潰散,此時伍封和鮑興的這乘兵車幾乎已經被染成紅色,連鐵戟上也濺得全是血,有些濕漉漉的了。
伍封用大氅擦了擦鐵戟,猛見不遠處勾踐乘車閃過,大喝道:「勾踐休走!」圉公陽連忙驅車上前,鮑興大笑道:「勾踐,吃我小興兒一斧!」大斧早已經高舉。
勾踐倉惶之下,扭頭看了過來,伍封見他滿面驚色,笑道:「大王不如乖乖下車,隨在下到齊營去,免被士卒誤……」,話未說完,便見顏不疑和石圃、條桑乘一車斜剌裡衝過,勾踐喜道:「王兒快來……」,顏不疑一車早已經由勾踐車旁掠過去,直往後營而走。
勾踐怒道:「這個畜牲!竟然棄寡人不顧!」他咬牙喝道:「既然撞上了龍伯,寡人便與龍伯決一死戰吧!寡人決不能束手就擒!」他揮著長矛,讓馭者驅車迎上來,兩車相交,伍封手快,未等勾踐的長矛刺來,早已經一戟將那馭者刺落車下。
勾踐連忙挺矛相刺,雖然他矛法精湛,但今日伍封之武技已臻化境,在他眼中,勾踐之矛便如果小兒弄草一般,隨手一抓,便將勾踐的長矛抓住。勾踐大驚,急往後拔矛,卻如同拔山一般,絲毫不能動彈。
伍封正想勸勾踐束手,鮑興在旁哇哇大叫,揮斧向勾踐劈了下去,伍封忙道:「不可!」可鮑興的大斧已經劈下,這人傢伙的斧頭向來是能發不能收,是以兇猛無匹卻難留活口。這時由旁邊猛地飛出一根長矛來,「叮」地一聲,格住了鮑興的斧頭,可當不上鮑興斧上的神力,一矛一斧仍往下沉落,只是減慢減弱了許多。
此時伍封的鐵戟早已經伸過去,將這一矛一戟格住,此時鮑興的這柄大斧離勾踐只有四寸許,差一點便將勾踐的頭顱劈成兩片了。再看時,那持矛者正是鹿郢。原來鹿郢由亂軍之中覓來,隨手撿條矛來交戰,正見到鮑興斧劈勾踐,倉惶相救。其實鹿郢的武技要勝過鮑興,只不過力氣有所不如而已,再加上適才鮑興是奮力下劈,鹿郢是倉悴之下,由旁邊橫插長矛來格擋,才會如此。
鹿郢棄下長矛,張開雙手擋在伍封車前,道:「師父,戰事是兩國之事,並非王爺爺與師父的私仇,難道真的要將王爺爺殺死不成?」伍封止住鮑興,歎道:「我並非殺害大王之心,只想請他到齊營去。」鹿郢垂淚道:「王爺爺性情剛烈,若入齊營,便不願意生而受辱。」伍封心道:「當年他在吳國為奴,受辱甚矣,我請他到齊,以禮相待,難道他還會自殺不成?」轉念又想,儘管今日之勾踐與那時之勾踐不同,受辱於吳時的勾踐,國弱民貧,又是為王不久,年輕而有遠志,才會忍辱偷生。如今這個勾踐卻是滅吳侵越,威震東南的大國之主,而且他年紀大了,性子也倨傲,但要說他會自殺,這個恐怕不大可能。
伍封搖頭道:「公事在先,私誼在後。小鹿與我雖有師徒之情,故人相托之義,但我不會因私廢公,今日事已至此,那是大王命當如此,怪不得人,不過你們放心,我一定會對大王以禮相待,決不會讓人辱及你們祖孫。」鹿郢放聲大哭,擋在伍封車前。
勾踐喝道:「小鹿,不必求他,寡人寧死決不受辱。」由腰間拔出那口「屬鏤」劍來,橫在頸上。伍封大驚,連忙按戟道:「不可。」鹿郢踉蹌向勾踐車上撲過去,腳下不小心,幾乎被拖在地上的韁繩絆倒,他順手抓住韁繩,上車道:「王爺爺,大局為重,我們……」,伍封歎道:「大王,在下不會讓人……」,話未說完,便見鹿郢猛地撥過馬頭,勾踐將長劍在馬股上深刺,戰馬負痛嘶鳴,發足急馳,逕自向後狂奔而去。
鹿郢一邊馭車,一邊回頭道:「師父,對不住。」鮑興愕然道:「咦,原來是想逃!嘿,這祖孫二人好生狡詐!」伍封嘿了一聲,心道:「小鹿與勾踐、支離益和顏不疑在一起久了,也學得如此擅於作偽。」正想追去,忽然心中一凜,便覺背後隱約有勁風襲來,暗吃一驚,急扭身相避,便聽箭矢破風之聲甚急,兩支長矢一前一後,由身側擦了過去。
伍封驚道:「此箭勁力非常,放箭者決非常人。」若非他神功蓋世,預先有所感應,必定被這二箭射中,雖然他身上有鐵甲護身,但看這箭矢之速,便知道這兩支箭必能透甲而入。
鮑興扭頭後看,只見黑壓壓人頭湧動,到處是齊兵和越兵雜在一起混戰,根本看不到是何人放箭。再看勾踐那乘車時,早已經消失在亂軍之中。
鮑興問道:「龍伯,要不要追?」伍封道:「算了,再追也不大容易。」鮑興歎道:「勾踐是敵軍之首,今放了他,豈非是放虎歸山?」
伍封道:「如果勾踐被我們殺了,越人仇齊甚矣!再要談和,只怕大有障礙,日後齊越之仇,恐怕百年難消,必使兩國之民飽受兵禍,還是留他一命最好。」鮑興點頭道:「龍伯說得是。」伍封笑道:「燕軍一入衛營,越人東逃琅琊之道便被隔斷,勾踐要逃,唯有南下徐州。我讓月兒殺退越軍弩卒後趕往徐州道上,只怕已經是預先到了,勾踐未必逃得過月兒之手。」
雖然伍封是謀定而動,出奇不意,但越人數萬精兵極擅夜戰,又悍勇無畏,負隅頑抗,直到天亮時,越人才徹底潰敗,戰事漸歇。
伍封將兵車停在勾踐的大帳之前,這時哨探消息傳來,說越營一亂,晉、宋、衛三軍俱無鬥志,楚、燕、鄭三軍均是大獲全勝,晉、衛、宋三國之軍大敗而逃,棄下營寨、輜重、兵車無數,殘部皆逃往徐州而去。燕、鄭兩軍均忙於搶掠俘獲,並未追趕,唯有楚軍分作三隊,一隊收拾俘獲,另兩隊分左右二支南下,追逐晉人去了。
鮑興道:「還是楚人擅戰些,燕、鄭遠不如他。」伍封點了點頭,道:「楚王有遠識,決非鄭燕可比。我看楚軍這兩隊,一隊固然上追擊晉人,另一隊恐怕是南下江淮吧。」鮑興吃了一驚,道:「如此說來,我們是否也該派人南下江淮爭地?」伍封苦笑道:「楚助齊破越,乃得江淮,這是早已經議定的事,只好由得他了。我本想派一軍南下江淮,斷越人歸路,既然楚軍先動手,我便算了。江淮本非齊地,何況以我們齊國今日之勢,得江淮之地,卻多了楚國這個大敵,福禍難測。」心道:「如果我是國君,自然不會讓江淮之地讓人唾手得去。」鮑興默然,緩緩點頭道:「也是,要說齊國得了江淮,還不如說是田氏得了江淮。」伍封拍了拍鮑興的肩膊,讚道:「今日之小興兒大有見識,兵法也頗熟,已非昔日之小興兒了!」
正這麼說時,果然楚惠王派了吳句卑來道:「大王見越人擅戰,恐齊軍難以分兵,故使得勝之師,南下江淮,為龍伯斷敵歸路,特令在下來告知。」伍封是諸國軍卒的統帥,楚惠王自然要派人相告。伍封笑道:「既有前約,在下無話可說。大王智謀過人,的確非他人可比,楚人有此君王,實乃國之大幸。煩楚師謹守江淮,勿令越人逃過了。」吳句卑笑道:「龍伯果是信人,在下這便去稟告大王。」
這時眾軍打掃戰場,清點俘獲,同時準備早飯,楚月兒率軍回來。伍封問道:「可曾擒到勾踐?」楚月兒歎了口氣,道:「我們埋伏殺散了越人弩卒,然而趕往徐州路上。夫君所料不錯,勾踐果然逃往徐州,因小鹿奮力抵抗,月兒一時心軟,未下殺手,耽誤了些時候,卻被鎮守徐州三千越軍趕來,將勾踐等人救走了。」伍封愕然道:「徐州不知道前方戰事,怎麼能趕得及派出援軍?」楚月兒道:「我擒下了一二百個越卒,詳細問過。原來範相國離開大營之後,曾去徐州,說越人危甚,令徐州守將小心防備,士卒和甲枕戈而眠,多派哨探,打探龍口消息,一旦有變,便引軍救援。正因如此,徐州越軍才會行動快捷,救走了勾踐。」伍封歎道:「范相國果然智謀過人,他還在徐州麼?」楚月兒搖頭道:「越卒說過,范相國安排諸事之後便西去了,或是去了宋衛之境吧。」
伍封與楚月兒等人休息用飯之時,伍封告訴楚月兒楚惠王求娶魚兒一事,楚月兒也十分高興,這時楚、燕、鄭三國之軍派人來報戰果。連同被楚月兒殺散的越軍,此戰越軍陣亡兩萬三千餘人,受傷被俘的越人、夷人、吳人各逾萬餘人,君子之卒和神弩之卒大半傷亡,經此一戰,越軍之精銳可說是十去其七。晉、宋、衛三營的傷亡俱在萬人以上。楚、燕、鄭三國也有三四千傷亡,齊軍傷亡近萬人,正所謂「殺敵一千,自傷八百」,齊人所對付的是最厲害的越軍,面臨的抵抗也最烈,是以傷亡不小,閭邱明、恆善亡於戰陣,閭申受了些傷。伍封讓人將閭邱明和恆善的屍體小心裝斂運回營中去,見此戰傷亡極多,雖是早有預料,仍感惻然,心道:「此戰或是這數十年間最為慘烈的一戰吧!」
田盤興沖沖跑來道:「龍伯,我們是否乘勝追擊,一舉攻下徐州?」伍封歎了口氣,道:「窮寇莫追,徐州城高池深,我軍新創,強要攻城或能攻下,但傷亡必然比今日更盛。齊國飽受戰禍,元氣大傷,實在不宜再戰。」田盤默然退下。
伍封留下鮑琴清點戰場,自己一眾先回伍堡,向齊平公報捷。齊平公喜不自勝,大笑道:「甚好,越軍終敗矣!封兒功勳蓋世,幾比仲父,寡人一定要厚加封賞、厚加封賞。」伍封搖頭道:「雖然擊退越軍,但我軍傷亡不小介和盤丁也向伍封道賀,伍封道:「日後之事,便要天使多多費心了。等在下收拾士卒南下徐州,成威逼之勢後,太子便可入城說和。」他頗為細心,提醒齊平公派個使者趕回臨淄,向田恆報捷,如此大事不派專人去報,田恆日後必然不悅。齊平公會意,派了個使臣往臨淄報捷不提。
這時,柳下惠、柳下跖兄弟率眾到大營來,原來柳下惠等人在營中放火之後,藏身一旁,等柳下跖的鐵騎衝破越軍,接應上後,便一齊出了越營,饒道淄水之旁,趕了回來。兄弟二人與伍封和楚月兒見面,自然是十分親熱。
柳下跖道:「兄弟,我們回來途中遇見一人由越營逃出,隨手擒來,你道是誰?原來是司馬豹。」伍封道:「田豹?原來他投奔了越人。」柳下惠道:「這人好醜是田氏的人,大哥怕龍伯與田氏生隙,便讓二弟將田豹在淄水邊上斬首了。二弟也正好除掉了這個攪亂中山的賊子,派人將田豹首級送回中山去了。」伍封道:「這個田豹早就該死了,殺得好!」
午飯後楚惠王、鄭聲公和姬克都趕了來,一個個都是喜氣洋洋,伍封小聲問楚惠王道:「大王,江淮之地頗為要緊,你竟然放心而來,究竟派何人為將去收江淮?」楚惠王笑道:「寡人讓司馬子寬為將,此人曉勇擅戰,精通兵法,必能成功。」伍封愕然道:「原來子寬也來了,為何我沒見到?」楚惠王笑道:「實不相瞞,寡人怕戰事萬一不順,楚軍無退身之處,是以早讓子寬密領一軍,藏於山中,萬一戰事不諧,可來接迎大軍,故而不這寡人營中,無法引見。非是寡人信不過龍伯的本事,而是戰場之事瞬息萬變,難以預料成敗,龍伯不可怪寡人多心。」伍封怔了怔,才知道自己仍是小瞧了這個楚惠王,忍不住讚道:「大王用兵如此謹慎細緻,實在難得!魚兒得你為婿,誠為幸事。」
晚間齊營廣設酒宴,犒賞三軍,慶賀大捷。雖然此戰傷亡極多,但這些年列國爭戰廝殺,見慣了傷亡,殺敵一千,自傷八百,自古皆然,人人都知道經此一役,單是所擒東夷之人便有三萬餘人,吳地之人也上萬,越軍自然已經無法整戈再戰了,因此眾人並不因己方有傷亡而減了喜慶之意。篝火堆堆,鼎缶處處,齊平公等人也將酒宴設在帳外,與士卒同樂。
中間用長干圍出的大席之上,齊平公、田貂兒、伍封、楚月兒、田盤、鮑琴、鮑笛乃至鮑興、石朗、石芸、趙悅、蒙獵、閭申等人均列主人席上,連圉公陽、庖丁刀、旋波也有席位,客人席上有姬介、楚惠王、鄭聲公、姬克、柳下惠、柳下跖、盤丁、游參、吳句卑、招來等人,魚兒此時未嫁,自然不能坐在楚人席間,便坐在伍封和楚月兒身旁。
此次大戰,雙方動兵二十餘萬,參與之國有齊、越、楚、晉、宋、衛、鄭、燕、魯、中山以及東夷諸部,天下為之而動,伍封一戰成功,威震天下,聲威之盛,天下間再無人能及。首席間伍封自然是酒宴之中心人物,眾人紛紛勸酒不迭,譽辭如潮,以致鮑興等人也覺得大有榮焉。伍封總覺得此戰傷亡甚大,雖然與眾人歡飲,也不覺得十分快樂。
齊平公和伍封舉酒向楚、燕、鄭一一道謝,謝其興義兵救齊之難,又向姬介敬酒,謝天子專程派程使來談和。諸般禮數,不一而足,二人回到席上,齊平公見閭申暗自垂淚,遂道:「閭邱明奮勇殺敵,不幸喪亡陣中,寡人深為心痛,今賜閭申下大夫,領司空之職,使復閭氏,賜邑百里。恆善亦追授下大夫,以大夫之禮厚葬。」本來他想將閭氏之地盡數賜還,這這些地半數已入了田氏之邑,尚餘百餘里,是以將這百里賜給閭申。閭申出席叩拜,想起這些年閭氏之興衰,不禁放聲大哭。伍封將他勸住,拉他回席,閭申哽咽道:「若非龍伯,閭氏焉有復興之日。」伍封讓坐在其旁邊的蒙獵開解他,自回席上。
楚惠王見伍封隱約有不樂之意,遂舉酒道:「諸位,乘今日酒宴之樂,寡人有一事相告。」眾人都停爵看著他,楚惠王道:「寡人欲娶龍伯愛女伍魚兒為夫人,已經向齊侯和龍伯下聘求親,齊侯與龍伯均已經答允了。今日破越,楚軍逐晉師於齊地,固然是件喜事,但在寡人心中,還不如此事之喜。」
這事除了伍封、齊平公等數人知道,餘人都是第一次聽說,驚愕之下,紛紛向楚惠王和魚兒道喜,席間更見熱鬧。魚兒雖然大方,但這麼多人擁上來相賀,不禁也面色緋紅。
伍封飲了不少酒,此時頗有些醉意,持爵走過去,分開道賀之人,道:「魚兒,為父……」,才說出幾個字,隱約便聽「嗤」的一聲,一縷寒意襲背而來。伍封心中一驚,他雖然酒醉,身手卻仍然快捷無比,腦中還未有所盤算,身子自然而然已有所動,附身下去,雙腳離地,身子平平在空中一個翻滾,便如水中之魚打了個翻身一般,姿態美妙而雄健,而兩件寒意森森之物由身旁掠了過去,釘在長干之上,看時才知道是兩支長矢。
眾人見伍封身法極美,這時不禁同聲喝采。楚月兒身形漾動,早已經凌空躍起,一飛一飄之間,在不遠處的營帳之後揪出一人,提著回來,扔在席間空地上。這人被楚月兒一抓之間點了要穴,無法動彈,他身著齊卒服飾,俯身於地,長髮拔散在腦後,一時也看不出是何人。
鮑興搶身出來,怒喝道:「是個什麼傢伙?今日在越營之時,龍伯廝殺正急,也有人放箭由背後暗算,手法如出一轍,自然也是這傢伙!」伍封忙道:「不要理他。小興兒,你將他提回帳中去,暫不可傷了他。」田盤在一旁道:「龍伯,這人竟敢在戰陣之上暗算主將,其罪滔天,決不能輕易放過。」齊平公也點頭道:「寡人也想看看這人是誰。」
伍封聞齊平公也這麼說,歎了口氣,道:「若論射藝,最了不起的是昔日吳國的王子姑曹,能一發三矢,三矢力道不同,厲害無比,其人已死,除他之外,便以展如的一發二矢最為了得。這人一發二矢,箭分先後,力有陰陽,必是展如無疑。」鮑興翻過那人來看時,果然是水蛇展如!
鮑興憶起當日展如在海上暗算之事,怒氣勃發,叫道:「原來是你!」口中夾七纏八地一陣怒罵。周圍眾人許多人不知道展如在海上暗算伍封等人之事,此時由鮑興的怒罵聲中聽出了一個大概來,七嘴八舌地道:「如此小人,居然還暗算龍伯與王姬,正該殺了!」展如歎了口氣,垂頭不語。
伍封想起死於海上的鐵衛,以及當日眾人飄蕩在大海之上的驚險與苦楚,心中對展如自然是大有恨意,但他瞥了一眼旋波,見她低垂著頭,歎了口氣,道:「展如之事,宜暫緩之,沒的被這些煩惱事攪壞了各位宴飲之樂。」
齊平公在一旁忍不住道:「寡人知道封兒向來待展如甚厚,視若親人,家人來往不拘,但這展如三番數次要加害封兒,總令寡人大惑不解。」鮑興問道:「莫非是有人指使?」眾人心中暗驚,尋思這指使之人,說不好就是田氏。
田盤忙喝道:「這個展如十分可惡,只怕是越國的奸細也未可知。」鮑琴道:「聽說顏不疑殺了展如全家,顏不疑是越王之子,展如怎肯效越國?」田盤冷笑道:「誰知道當日是否顏不疑與展如串通好了,行苦肉之計,以對付龍伯?」伍封搖頭道:「越人不必用此方法來對付我,再說展如也決非棄家小性命不顧的人。」問道:「展如,勝大哥是不是你殺的?」展如默然點頭。
眾人七嘴八舌說話,展如卻低著頭,沉默不語。這時旋波上來,向伍封叩頭,泣道:「波兒求龍伯放過展如,我夫婦從此離開齊國,隱居山中,終身不出。」伍封歎道:「其實我並不想殺他,但因他之故,我等多歷艱苦,屬下鐵衛也喪於海上,勝大哥也死於他手上,如果我不加以懲治,怎對得住死去的勝大哥和下屬?」旋波放聲大哭,道:「這事都怪波兒不好,若非我藏他於帳中,也不會有今日之事了。龍伯要殺,便將波兒一起殺了。」楚月兒本想勸伍封放了展如,但畢竟有人因展如而死,也覺得左右為難。
展如忍不住道:「展某本就該死,龍伯要殺就殺,波兒不必求他。」楚月兒搖頭道:「當日展爺在絳都、成周之時,我們何等親善快樂?本來好好的,怎會如此?」鮑興道:「肯定是有人許以重酬,這傢伙才會如此而為。當日展如在海上加害,本就是有人指使……」,田盤不悅道:「早說過這是田逆和田豹所為,純屬誤會,鮑將軍怎麼還提此事?」展如哼了一聲,道:「要殺龍伯,只是展某自己的想法,倒不干他人之事。」
伍封愕然道:「這就奇了,在下自問並無得罪展兄之處啊?」展如嘴唇動了動,欲說又止,眼睛卻向旋波看過去。伍封心道:「這事竟與波兒有關?」姬克見展如眼光有異,想起姬非之事,恍然道:「難道展如是因其妻旋波之故,乃下毒手?嗯,旋波本是越人派到吳國的奸細,或者越人讓她投奔龍伯,尋機加害。」鄭聲公點頭道:「此事大有可能。」
旋波連忙搖頭,展如忍不住大聲道:「非也非也,我殺龍伯,純是自己的事,只因我不殺龍伯,波兒便始終不能全心待我!」楚月兒恍然道:「原來如此。」伍封卻不解道:「這是何道理?」
正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楚惠王笑道:「寡人也明白了。是否旋波雖嫁展如,心中喜歡的卻是龍伯?展如因嫉妒而生恨,才會對龍伯有加害之心?」眾人不住點頭。
伍封頗為尷尬,向旋波看去。只見旋波臉上紅暈上來,垂下頭去。伍封心道:「怪不得小陽說起旋波時,總是話裡有話,原來他也看出來。」歎道:「在下心中始識視波兒為兄嫂一類,展兄這純屬誤會。」
旋波緩緩搖頭道:「展如倒也不是誤會。波兒的確是喜歡龍伯,可惜身份低微,配不上龍伯這樣的英雄。只是料不到展如會因此對龍伯有加害之心,這些事全因波兒而起,不能全怪展如,只盼龍伯能看著波兒面上,不再恨他。」說完輕哼一聲,軟綿綿倒在展如身上。
展如大叫一聲,楚月兒見情況不對,忙上前將旋波扶起來,只見地上一灘鮮血,原來她說話之時,悄悄用短匕刺入腹中,此刻已經氣絕而亡。楚月兒垂淚道:「波兒,你何必如此?」周圍眾人都忍不住歎息一聲。
伍封心中傷痛,上前將展如的穴道解開,道:「展兄,波兒以死相求,在下便放你走。」展如緩緩坐起來,俯在旋波身上放聲大哭道:「波兒,你這幾天總說要與我離營遠去,隱居山中,我早該聽你的話的。」哭著哭著也倒了下去,原來他袖中也暗藏著一隻利矢,自刺入胸而亡。
伍封不禁垂淚道:「唉,這是何苦!日後我見了姊姊,如何解釋?」楚月兒讓人將二人屍體收走,眾人見好端端的慶功宴會,被這麼一搞,弄得十分無趣,齊齊搖頭,鄭聲公等人何曾在意旋波和展如之死,見氣氛不好,忙舉爵往楚惠王處去相賀,身邊眾人呼喝熱鬧,片刻後便將旋波和展如之事拋在腦後。
伍封心情頗差,舉爵痛飲,直至大醉,旋波和展如的後事自由楚月兒安排不提。
次日快午時伍封才起身,用過早飯出了寢帳,見齊平公、姬介、盤丁、鮑琴早在大帳相候,慚愧道:「在下貪睡,累國君和各位久候了。」齊平公笑道:「無妨。寡人等也是才來。嗯,晉、宋、衛三國已經派了使者來,一早就等候著了。」伍封笑道:「讓他們多等等。」
這是戰後必然的事,依其時之例,戰敗之國自然要接受處置,是以派使者來聽候處罰。
盤丁上前道:「龍伯,在下離家已久,如今龍伯大功告成,在下卻幫不上手,好生慚愧,便想離去回家,以免族中人久望。」伍封點頭道:「太保是一族之長,想必族中許多事都等族長回去處置。」他與齊平公商議了幾句,由俘獲之中取了銅製金甲和革甲各五十具、鐵刀二十口、長矛百條相贈。盤丁大喜,遜謝良久收下。伍封和楚月兒又準備了兩車禮物交盤丁帶給西施和商壺,下午將盤丁一眾人送走回夷洲去。
送走盤丁後,楚惠王、鄭聲公、姬克、柳下跖、柳下惠等人都來了,伍封心知大戰之後,這幾位跑來自然是商議如何平配戰果。商議到半夜,方定下協約,大致按伍封的考慮,江淮之地由楚國自取,鄭國得宋國二百里之地,中山得衛地百里,越人所侵魯地交還魯國,被俘夷人中的四成也歸魯國,燕國得剩餘六成夷人俘虜,與齊國再立盟,永為兄弟之國,其餘的俘獲皆歸齊國。其時人力珍貴,魯、燕雖然未如楚、鄭、中山般得地,卻各得一萬多東夷人,所獲未必不如得地。其實伍封早就盤算好了,宋國償鄭二百里,實則有百里之地是以前宋國所侵的鄭地,實際所損也只有百里而已,而各國之軍除中山外,都有俘獲,這些他們也不會上繳,自然是各國自取了。眾人都十分高興。
伍封將晉、宋、衛使者叫上來,將上述之事說了,道:「晉國雖無地域之損,就請於軍中搜金帛戰甲六車,以謝我齊、楚、魯、鄭、燕、中山六國聯軍。」其時晉強,雖然偶敗,但也不能因此而讓它割地,否則早晚又會被他們起兵取回,屆時兵革大起,勝負難料,是以眾人商議只要晉國償些金帛就成了。
晉使見所償如此之輕,心中大喜,立刻點頭答應,宋、衛二國各有百里實地所損,自然肉痛,可戰敗之國又能抗辯甚麼?何況晉使答應了,二人也只好點頭,說是回去稟報,好在百里之地並不算多,條件也不算苛刻。
三使走後,眾人在帳中暢飲,靜候消息。天亮時晉、宋、衛三使又來,晉人早準備了六車禮物送來,其餘宋衛二國也畫好了圖簡,只等鄭、中山派人去交割。鄭聲公派了游參、柳下跖派了鼓揚到宋、衛去受地,晉、宋、衛三軍當日便退軍回國,伍封到晉營與趙無恤等人見個面告別,智瑤等人都是面有慚色,匆匆帶兵走了。趙無恤留伍封飲酒話別,次日也回國去了。
一連忙了三日,晉、宋、衛三軍已經退得乾乾淨淨,鄭聲公道:「龍伯,寡人等是否也該回國了?」楚惠王笑道:「眼下越人未退,勾踐十分悍勇,我們聯軍勢大,暫不可退,否則勾踐說不好又另平想法。再說我們各有所得,但齊魯之境實還未復,我們需留些日子,等勾踐退出齊魯再罷兵不遲。」姬克點頭道:「大王言之有理。」鄭聲公呵呵笑道:「其實寡人也不願退兵,只是胡姬素來受寡人喜愛,這次沒帶來,好生牽掛。」齊平公哈哈大笑道:「既是如此,鄭伯何不派人去接了胡姬來?」鄭聲公笑道:「正該如此,反正也沒什麼仗要打了。」
正說話時,一個鄭卒來稟告道:「游少正派人護送胡姬到營中了,說是擅自而為,大有罪責,請國君責罰。」鄭聲公大喜道:「這個游參好生機靈!寡人責罰他幹什麼?這次大仗他立功甚著,回去後寡人要大加封賞!」他匆匆告辭回鄭營而去,柳下跖笑道:「游參好生了得,日後必然是仕運亨通!」眾人都點頭稱是。
柳下跖道:「眼下勾踐率越軍退守徐州,當如何將他逐回越國老家去?」伍封道:「如今勾踐軍勢已去,然而越人勢大,若再有一二月收拾敗兵,再從後方補結兵源,勢力必會再振,雖不如以前氣盛,但有吳越之地,仍是當世大國,不可輕忽。勾踐頗重顏面,以他的性子,自不願大敗回國,說不好會來拚死一戰。在下的意思,是想請天使賜他為侯伯,全其顏面,讓他可以光彩回去。」
楚惠王皺眉道:「越王敗軍,不足言勇,仍賜為伯,只怕列國不服。」伍封笑道:「這個侯伯有些講究,天使可賜之為東方之伯,楚、燕、鄭、中山不屬東方之國。」田盤道:「這個東方,大抵是指吳越以及泗上諸小國而已,連我齊國也不算東方之國吧?不過外人看起來,以為齊魯也奉其為伯,似乎於我齊魯二國面上有損。」柳下惠道:「其實只要平息干戈,我們魯國便尊越國為伯也無所謂,無非是個虛名而已。」伍封點頭道:「正是。」齊平公點頭道:「也好,只要越人退回吳越,齊國便尊其為東方之伯,嘿!」
姬介道:「晚輩離開成周之時,父王說齊國是姑丈外家之國,諸事要聽從姑丈安排,晚輩可便宜行事。既然姑丈這麼說,晚輩便去見一見勾踐,賜他為東方之伯,請他退兵。」伍封道:「勾踐這人頗為性強,未必便退,明日我們聯軍南下五十里,逼近徐州,以成兵臨城下之勢,再與勾踐說話,事情便易成功。」柳下惠道:「這自然是好,不過兄弟是聯軍主帥,雖然列國聯軍集於徐州,但以在下之見,還是先請兄弟去見一見勾踐為好。越人新敗,傷亡慘重,說不定全軍上下大有報仇之心,勾踐既重顏面,兄弟便以聯軍之主帥的身份前往勸說,一來越人臉上有光,敗辱稍減,二來以兄弟之聲威,方能震住越人的報復之心。」
眾人都不住點頭,楚惠王道:「柳下大夫言之有理。」伍封道:「大哥之言正合我意,便這麼辦。」
次日聯軍相並,揮師南下,得勝之軍,自然是格外的精神,只見旌旗蔽日,車馬如潮,長戈似林,一直逼近徐州城外,這才在徐州城東、西、北三面紮下營寨,各寨相連,人喊馬嘶之聲不絕,威勢驚人。不消說,伍封猜想徐州城內的越軍必然是人人驚懼。
午後伍封帶著鮑興、石朗和十個鐵衛到了徐州北門之外,只見城門緊閉,城頭越卒如臨大敵,附守甚嚴。鮑興仰頭大聲道:「龍伯求見大王,請開城門。」城上一片寂靜,過了許久,便見顏不疑在城頭出現,他低頭看了一陣,只伍封人少,令人將城門開了半面,石圃帶了幾個士卒出門,請伍封入城。
伍封帶著鮑興等人入城,石圃讓士卒關上城門,這時顏不疑從城頭下來,道:「龍伯此來是何用意?」伍封道:「在下來求見大王,商議罷兵議和之事。」顏不疑面露喜色,道:「龍伯願意議和?」伍封點頭道:「正是,雙方鏖兵已久,百姓不安,如今冬寒,大軍久戰不利,正該罷兵。諸般細節,還要與大王商議。」
顏不疑道:「這個可不巧了,父王自兵敗之後,便臥病不起,病勢甚重,無法見人。」伍封道:「那麼太子鹿郢可在?」越王病了,軍中之事自然由太子主理,是以伍封這麼問。顏不疑臉色一沉,歎了口氣,道:「小鹿受了些傷,也在臥床將養,眼下軍務皆由在下打理,議和之事,龍伯與在下說就成了。」
伍封點了點頭,道:「這也好,但大王是貴人,小鹿也畢竟曾是在下弟子,既然他們傷病在臥,在下按禮需去探視一番,再與顏兄商議軍務。」顏不疑忙道:「這個……探視頗有些不便。」伍封奇道:「怎麼?」
石圃在一旁插言道:「龍伯有所不知,大王之病本不甚重,但他大敗之餘,羞於見人,龍伯前往探視,大王必不願意相見,徒自沒趣。太子之傷頗重,早先已服良藥,此藥服後須昏睡數個時辰,是以不易打攪。」伍封怔了怔,心道:「怎會如此?」
只好隨顏不疑入了城中官署,雙方談及罷兵的事,顏不疑甚是爽快,道:「既是如此,我們數日內便盡數退兵回國,父王之意亦是如此。」伍封連東方之伯之事尚且未說,尋思:「顏不疑答應得甚是容易,但以勾踐之性子,怎會如此輕易退兵?」
伍封隨便說了幾句,起身告辭,帶著鮑興等人出城回營。田盤和鮑琴問起,伍封將上項事說了說,楚月兒道:「這事極好,只是不大合乎勾踐的性子。」伍封點頭道:「正是。我看這中間必有緣故,顏不疑這人有些信不過,他的話作不得準,非要聽勾踐或小鹿親口說才行。」鮑興道:「可勾踐和小鹿病臥不見人,又怎生好?」伍封微笑搖頭道:「勾踐是當世梟雄,與他人不同。他大敗之餘,或會羞於見人,但羞見的只是越人,我去見他,他反會相見,以示越人雖敗,鬥志猶盛。說小鹿服藥昏睡還有可能,說勾踐不願見我則是內有緣故。」楚月兒點頭道:「不如我們夜間偷偷入城,探訪勾踐,看看顏不疑搞什麼鬼。」伍封笑道:「月兒之言正合我意,晚上我們便去一趟。」
晚間天黑之後,伍封和楚月兒裝束停當,施飛行之術,悄悄入了徐州城。二人在官署內四下找尋,始終找不到勾踐之所在。按理說勾踐是很好找的,這人是一國之君,所居之處自然是宮女侍衛成群,火燭如熾之地。
二人尋覓半天,又在空中俯視良久,在伍封白天曾來的官署後院落身下來。這座官署原是齊國徐州城大夫之所,前署後院,建得也算精緻。甫一落地,便聽腳步聲由前院與後院相隔的月門處傳來,火光漸漸移近,伍封和楚月兒連忙閃身,藏在院中假山之後,便聽人聲傳來:「桑兒,這事可全靠你了。若非你那『溫柔香』,還真是難辦。」伍封聽出是石圃的聲音,尋思:「原來是石圃和條桑。」便聽條桑格格笑道:「幸好計然遺下了不少奇藥,勾踐老了尚好對付,鹿郢身手了得,沒這『溫柔香』,怎能讓他乖乖地束手就擒?」
伍封和楚月兒都吃了一驚,他們原想這徐州城中有些古怪,還道是勾踐有何計謀,想不到勾踐和鹿郢原來是被石圃和條桑制服擒住了,不消說,這必是顏不疑指使的。
石圃道:「是啊。」條桑道:「眼下可有些難辦,勾踐和鹿郢一個是王子不疑之父,一個是其子,雖然制住,但傷又傷不得,放又放不了,終不成整日這麼困住,我那『溫柔香』可用不了幾天了,我們二人也不能天天為他們送飯啊。誰讓勾踐一入城便要治王子戰陣上擅自逃離,棄王不救之罪呢?也怪不得王子會生出歹心。」石圃冷笑道:「嘿嘿,就算勾踐不治王子不疑的罪,王子也會這麼做。這些年他想這越王之位可想得瘋了。」
石圃舉著火把,條桑端著食案,二人一邊小聲說話,一邊由院中穿過。伍封和楚月兒小心躡步跟隨,他二人的身手勝石圃和條桑百倍,石圃和條桑自然是渾然不覺。
穿過長廊,轉到一條小窄廊,到了左手一間小小的側房之外,石圃開了門,先將火把往內探了探,然後與條桑進去,條桑將食案放在地上,隨手關上門。
楚月兒指了指屋頂,伍封點頭,二人飄上屋頂,楚月兒輕輕撥開屋頂的茅草,二人湊眼下看。只見室中甚黑,除石圃和條桑外再無一人,正狐疑間,便見石圃由地上掀開薄席,露出一塊木板,他將木板揭起,露出一個黑黝黝的小洞口。
石圃將火把往洞口內探了探,笑道:「大王,下面尚暖吧?」便聽勾踐有氣沒力的聲音由洞內傳上來,道:「哼,無恥賊子!」條桑格格笑道:「大王請用飯,眼下兵臨城下,城中無甚美食,今日桑兒殺了兩個城中齊人,才找來一甕好酒,大王請用些許,以御寒氣。」原來洞口有幾條繩子繫著一個木盤,她將食案放在木盤上,將繩子緩緩放下去。
過了好一陣,便聽勾棧道:「你這酒中,沒有放甚麼『無生水』吧?」條桑笑道:「王子念及父子之情,不許我等傷你,大王盡可以放心。」勾棧道:「他要是無心傷我,便不會暗算寡人。嘿,他想當越王,那就非傷寡人不可,這酒水寡人是不會碰的了,寡人若能出去,必殺此子!」石圃嘿嘿笑道:「大王當真多疑,這酒可是來之不易。」
說了幾句,二人蓋上木板,掩好薄席,出了此室,又往窄廊右手而去,到盡頭一間小室,開門進去。伍封和楚月兒早見條桑手上的食案有兩份飯食,給勾踐送了一份,手上還有一份,猜想是送給鹿郢的,是以在屋頂小心移過去,依前法掀開茅草下看。
同樣的這小室中有個地洞,石圃才掀開木板,便聽鹿郢的喝罵之聲傳上來:「石圃狗賊,你還來做甚?」石圃笑道:「小人送飯來給王孫,王孫何必責罵?」鹿郢喝道:「不吃不吃,你們也不必送飯了。」條桑道:「王孫數日不食,想不到精神倒好。只是再這麼下去可不行,王子可耽心得緊。」鹿郢冷笑道:「他耽心我什麼?你們在這酒中放了『無生水』,以為我不知道麼?」
石圃和條桑吃了一驚,石圃道:「這個……王孫必是誤會了。」鹿郢道:「你們忘了我是誰人的弟子?我師父龍伯雖不大懂毒,但小師母月公主卻是此中好手,計然的那些毒物配製、辨察之法都曾教過我,是以一見便知酒中有毒。你們這些手段,怎能瞞我?」伍封心道:「原來月兒教過小鹿毒物的學問。」向楚月兒看去,楚月兒卻搖了搖頭。
伍封尋思道:「小鹿只是以此嚇詐石圃,並非真的能辨毒。」石圃和條桑互換了一下眼色,石圃歎道:「想不到瞞不過王孫,不錯,這酒中的確有毒。實不相瞞,王孫如果不死,王子便當不上越王,這事當真是無可奈何。」鹿郢歎道:「想不到竟會如此!」
伍封心道:「這顏不疑……」,忽覺遠處有細微的聲息傳來,循聲看去,只見一人白衣飄然,手上抱著一大團物什由廊外走過來,這人腳步輕盈,飄飄忽忽,形如鬼魅,天下再有如此身手的人極少,自然是顏不疑。
如今楚月兒的身手也遠勝顏不疑,自然也察知其腳步,遠遠看見。倒是石圃和條桑二人身手差得太遠,渾然不覺。
石圃歎道:「王孫說錯了幾件事。第一,這酒中有毒,但並非無生水,王孫毒物之學尚未學得精深。『無生水』是計然先生研製的諸毒物之中最厲害的一種,中毒者先會渾身骨軟,數日之後便口不能言、目不能識、耳不能聽,成為廢人,偏又不會死。如此毒物,來之不易,用於大王身上才合適,有他這廢人在後,王子便好當越王,越人還以為是大王傳位。如此一來王孫可不能留,人皆知道王孫是太子,王孫不死,大王自不會傳位給王子不疑。第二,小人知道王孫精細,未必飲酒,是以在食水之中也下了毒,只是怕口味有異,毒下得少,只要王孫每日飲些,七八日也就一命嗚呼了。」
伍封聽說鹿郢中毒,心中暗急,轉念一想,鹿郢說話中氣充沛,精力旺盛,想是中毒不深,現有楚月兒在此,多半能夠化解。又聽條桑道:「我們與王孫無怨無仇,犯不上殺你,是以王孫九泉之下,要怪便怪王子不疑吧!」
這時便聽顏不疑在門外大喝一聲:「什麼?你們要毒死小鹿?!」他的聲音本來就尖細,此刻怒喝起來,更是尖利。石圃與條桑吃了一驚,回頭看時,見顏不疑一手舉著火把,一手抱著一床厚褥,原來他愛惜鹿郢,怕天冷凍著,故親自來送褥子,恰好被他聽見石圃和條桑的說話。
石圃忙道:「王子勿怒,在下全是為王子著想,王孫如果不死,王子便當不了越王。」顏不疑怒道:「王位之事固然要緊,但我反覆說過,我僅此一子,無論如何不可傷了他,你們居然擅施毒殺,欲令我絕嗣!」石圃歎道:「這事王子切不可婦人之仁,鹿郢如果不死,什麼事都難以施為。」
顏不疑道:「小鹿若死,我這王位得來何用?日後又傳給誰人?」這時鹿郢在洞中道:「父親得了王位,想是要立條桑為後。嘿,這石圃與條桑勾搭已久,日後條桑生子,自然是石圃的子嗣,他們若用『無生水』將父親害成廢人,恐怕這越國王位便歸於石圃之子了。」他這言語甚是利害,顏不疑、石圃和條桑三人臉上盡皆變色。
伍封曾聽過石圃與條桑說過這事,見鹿郢所料大致不差,暗道:「小鹿果然是個厲害人,他平日少言寡語,實則心中大有計謀,智慮不在勾踐之下,相比之下,顏不疑身手高明,政事計謀卻遠不如鹿郢。」
顏不疑冷冷看著石圃和條桑,道:「原來如此!」石圃道:「王子休要多疑,王孫是想挑撥我們的關係……」,顏不疑瞪著條桑,喝道:「條桑,你說!」條桑驚得倒退數步,不自禁地向石圃身後縮過去,囁嚅道:「這個……」,卻向石圃看過去,眼光中大有驚懼之色。
顏不疑並非蠢人,此刻見到條桑的神色,料想鹿郢之言大致不差,怒氣勃發,手按劍柄,殺氣陡生。
石圃大駭,連忙道:「王子,這事大有誤會,千萬不要……」,話音未落,便聽遠處有人高聲道:「王子,王后已經入城!」
顏不疑等人吃了一驚,想不到越王后遠在吳中,怎麼突然間到了徐州,而守城的將士也不來通報。顏不疑來不及處理石圃之事,喝道:「怎麼不通報便放進城?」伍封見那稟報的士卒不敢走入,只是在月門邊遠遠說話,猜想顏不疑必有怕人知曉勾踐和鹿郢被他困在後院,曾嚴令諸人不得入後院來。
那士卒道:「南門守將也這說要稟告,卻被王后一矛刺死。無人敢阻,眼下王后已經入城,到營中去了。」越王后強悍果敢,無人不知,顏不疑大驚,連忙將厚褥扔下洞中,道:「小鹿,等我處理完事再來。」瞪著石圃和條桑道:「這事日後再算,先隨我出去應付王后,這個……可有些不妙。」
石圃向顏不疑做了個殺人的手勢,道:「王子……」,顏不疑吃了一驚,又緩緩搖頭,帶著二人出門。
伍封和楚月兒見顏不疑三人匆匆離開,連忙躍下屋頂,趕到洞邊,伍封道:「小鹿,我救你出來!」鹿郢喜道:「師父!」伍封將放食物的繩索垂下去,將鹿郢扯上來。
鹿郢道:「師父、小夫人!」楚月兒早拿火把過來,在鹿郢面上照了照,皺眉道:「小鹿果然中了毒,好在中毒不深。中了此毒不宜行動,否則毒隨氣血入心,便難救了,須得先解其毒。」一邊說,一邊取隨身的銀針等物出來。
伍封點頭道:「也好,你先為小鹿解毒,我去救大王出來。」閃身出室,趕到困押勾踐的室中,將薄席和木板揭開,還未說話,勾踐在洞內斥道:「你們又來幹什麼?」伍封道:「大王,是在下來救你。」勾踐怔了怔,愕然道:「原來是龍伯!」
伍封將繩索放下去,勾棧道:「寡人數日未曾進食,無力攀繩。」伍封笑道:「無妨。」躍下洞去,將繩索繫在勾踐腰中,然後再躍出洞外,雙手將替,將勾踐由洞中拉扯出來。數日不見,只覺勾踐鬚髮又白了許多,不知道是因兵敗心痛還是因被困黑洞所至。
勾踐苦笑道:「想不到竟是龍伯前來相救,寡人真是慚愧之極。」伍封道:「在下是來城中議和,未見大王和王孫之面,心有所疑,遂潛入城中察探,不料大王和王孫竟被顏不疑囚困於洞中,委實意想不到。」勾踐長歎道:「不疑加害父君,與畜生何異?寡人之子竟然如此,令寡人心痛無比,若是有子如龍伯,寡人便……,唉!是了,小鹿未知被困何處,想是離此地不遠處,可曾救出?」
伍封點頭道:「已經救出。石圃在食水中下毒,小鹿中了毒,月兒正為他化解。」勾棧道:「少年人忍不住飢渴,比不得寡人。寡人當年在會稽為奴,忍饑挨渴也是常事。是以范相國常將己食讓與寡人……」,他想起了范蠡,不禁又長歎一聲。
伍封見他口唇都起破損起泡,自是數日未飲之故。看來這勾踐也異於常人,若換了他人,數日不食尚可,數日不飲食水,早已經萎頓昏沉了,怎似勾踐還頭腦清明。
伍封由腰間取下翡翠葫蘆遞給勾踐,道:「大王數日未飲,在下有酒,能否飲得?」勾踐略一遲疑,伸手接過,道:「甚好。」他先用酒潤濕了嘴唇,再小咂幾口,每咂一口,則瞑目稍停一會兒,如此小咂了六七口後,再狂飲起來,將葫蘆中的酒一飲而盡,面色也紅潤起來,讚道:「好酒!或是寡人數日絕水之故,只覺此酒是天下絕品,寡人一生從未飲過如此美酒!」將葫蘆遞給伍封。
伍封將葫蘆繫在腰間,他見勾踐飲酒之法甚怪,問道:「大王這飲酒之法頗奇,以往未見過。」勾踐笑道:「寡人數日未盡食水,這酒畢竟是激性之物,不能驟然狂飲,是以要先小咂入腹,使腸胃適應後才能狂飲。」
伍封點頭道:「原來如此。大王是否走得動?」勾棧道:「應是無妨,寡人……」,才走一兩步,卻踉蹌欲跌。
伍封道:「還是在下負大王走吧!」他將勾踐負在背上,大踏步向楚月兒和鹿郢那房中去。勾踐伏在他背上,緩緩道:「此刻若是寡人持利刃由龍伯頸上插入,龍伯就是神仙只怕也難逃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