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春秋 正文 第十二章 君子如怒 亂庶遄沮
    一柱香的時候未到,平啟、趙悅、蒙獵果然帶了十多名大漢來了,趙悅甚是機靈,聽說要帶生得兇惡的人來,便猜到伍封要大張聲勢,是以一個個穿著革甲,戴上銅盔,腰掛銅劍,手上還各拿了一支長長的夷矛。這一群人如狼似虎的,頗有些駭人。

    尤其是那平啟,他身高接近九尺,只比伍封矮半個頭,卻比伍封粗壯魁梧,滿臉是硬得如鋼針一般的短鬚,黑盔黑甲,就像山中跑出來的一頭巨熊一般,惡狠狠地聲勢驚人。

    伍封小聲對平啟道:「平兄想不想看看那欲殺害父兄妹妹的田政出醜呢?」

    平啟愣了愣,笑道:「這是最好了,哼,這樣的人一劍殺了最好。」

    伍封對他小聲吩咐了一陣,命家將帶他到廂房中去了。

    伍封又對蒙獵道:「蒙兄帶幾個人去,到淄水邊上將一個叫遲遲的女子帶了來,免得去晚了她會走脫。拿到那女子之後,再將長笑坊的老闆許衡拿來,最後去將臨淄城的幾個契約官一起叫了來。」按宅契上的地址告訴蒙獵遲遲所居之處。

    蒙獵最善拿人,此事由他辦自是無虞,蒙獵帶人去後,其餘的人便由趙悅引著,站在伍封身後。

    過了一頓飯時,楚月兒便帶著子劍和恆素匆匆而來,楚月兒向伍封使了個眼色,伍封站起身來,道:「子劍先生、少夫人,驚動了二位的大駕了。」

    伍封與楚月兒一起將子劍和恆素引進後室,妙公主和鮑夫人便在堂上等那些醫人。

    四人進了廂房,伍封請子劍與恆素坐下來,楚月兒坐在了另一邊,伍封笑道:「子劍先生,在下有幾招功夫想請子劍先生指點。」

    子劍嚇了一跳,手按劍柄,長身而坐。

    伍封隨手使了七八招空手搏虎的技擊招式,子劍面色驚疑不定。

    伍封走回席上坐下來,微笑道:「子劍先生,在下這幾招功夫,是否有些眼熟呢?」

    子劍奇道:「大將軍從何處學來?」

    伍封笑道:「這是在下家傳的功夫,共分拳、腳、身三路,每一路四十九式。」

    子劍當日為王子慶忌的親隨,聽慶忌說過這一套空手搏虎的技擊功夫,見伍封說得準確無誤,大是疑惑,心道:「王子慶忌的空手搏虎怎成了你們鮑家的功夫?」

    伍封道:「先生無須疑惑,這路功夫並非鮑家所傳,而是在下先舅父的得意功夫,此中詳情,日後自會向先生說明。」

    子劍心道:「莫非王子慶忌是你舅舅?」點了點頭。

    伍封道:「在下以前不知先生與先舅父是舊識,是以多有得罪,如今看著舅父之面,將以往的恩怨一筆勾銷,先生以為如何?」

    子劍此刻自然知道伍封是慶忌的外甥了,只是不知道慶忌之妹怎嫁到了鮑家,不過此刻也無暇細問。慶忌在他心中如同天人,正後悔與慶忌之甥結仇,聽伍封這麼一說,笑道:「如此最好,從此我鮑恆兩家再無仇隙了,日後大將軍有用得上恆某之處,儘管吩咐便是。」

    時人最重信諾,子劍話一說出來,伍封便知與子劍的仇恨得以化解了。

    恆素卻不知道其中的原由,不過,她本就極反對與伍封結仇,還曾責備過父親和兄弟,此刻也放下心來,問道:「大將軍請我們父女來,是否小善又闖了什麼大禍呢?」

    伍封歎了口氣,道:「我們兩家既是世交,在下說話也就不必轉彎抹角,做些表面文章了。恆善的事可大可小,但有一件事,務必在相國到來之前先弄清楚。」

    子劍和恆素見他神色凝重,心中暗暗吃驚。

    伍封道:「右司馬從王城回來,一入齊境便被人伏殺,少夫人難道不覺此事有些奇怪麼?」

    恆素心中一凜。

    伍封道:「若說是強人埋伏,右司馬與四小姐逃入林中前,輜重盡數扔下了,強人要是為了金帛財物,大可以搶了輜車便走,又何必趕盡殺絕?何況箭頭染毒,那可不是一般的強人,而是有意要將右司馬置諸死地了。」

    恆素點頭道:「妾身與夫君、相國也議過此事,知道絕非強人所為,只猜不出夫君與誰人有如此之大的仇口,以致兇手非要殺他不可。」

    伍封微笑道:「其實每一件出人意表之事,用一種簡單的法子去想,便可知其大概,一般這種猜測十有八九都是准的。那就是說,每件事發生後,誰是最大的得益者,此人的嫌疑便是最大!右司馬一死,誰最得益呢?」

    恆素與子劍對望了一眼,臉上變色。其實他們與田盤也曾密議,懷疑是田政所為,只是無甚證據而已。

    伍封道:「在下不喜作偽,有話便直說了。相國還未立嗣,若要立嗣,右司馬與政大夫二者只有其一,此事臨淄城中無人不知。按理說,右司馬的確實歸期,恐怕只有相府中人才知道,若非相府中人,如何能算計好了設伏?何況右司馬曾先後派了三人回府求援,這三人理應回相府報訊才是,但相國與少夫人為何卻不知道呢?那就是說,這三人實際上已被人制住或者被殺了。這就有些疑問了,三人單身在路上走著,有誰認識他們是右司馬的人呢?恐怕只有相府中人吧!」

    恆素與子劍一起點頭。

    子劍道:「既然大將軍不當我們父女是外人,恆某也直腸直肚說了,其實恆某早就疑心田政那小子了,與素兒盤兒也曾商議過,雖然都疑心是田政,可惜並無證據。那日在林中伏殺盤兒留下的屍體都是萊夷的夫余族人和東屠族人,也不能證明他們與田政有關,只好暫忍下來。」

    恆素歎道:「此事是田氏的家事,說出來有些不大好聽,既然大將軍並不見外,妾身便直說好了。其實外子和那田政並非一母所生,外子之母雖是正妻,卻頗為善妒,相國甚不喜歡,後來外子之母死後,便立了一個小妾為正妻,田政便是這小妾之子了。」

    伍封心道:「怪不得那日田恆對公主不善妒甚是讚賞,原來如此。」

    恆素道:「按理說,相國要立嗣,自然是身為長子的外子。外人雖然人頗精明,又會用兵,但他太重感情,說話又不會轉彎,偶爾還與相國有些爭執。田政這人別的本事沒有,卻是最會油嘴賣乖,常常將相國哄得十分開心,田府上上下下,除了貂兒和燕兒外,都喜歡他一些,再加上他母親日日在相國耳邊念叨,以致相國暗暗有了立田政為嗣的心思,私底下還曾問過貂兒和燕兒,幸好貂兒和燕兒反對立田政,才拖了下來,至今未決。」

    伍封歎道:「怪不得四小姐與右司馬一起,他也毫不在意,仍能下得了毒手。」

    恆素又道:「如今齊國並無戰事,是以外子的本事便不甚突出。最糟糕的是外子出使周室,近一年來不在相國身邊,而田政三天兩頭往府裡跑,說盡好話,弄得相國有些亂了方寸。」

    伍封道:「家事最是難搞,以相國之精明,有時也免不了有偏心的時候。」

    恆素道:「那日有人在臨淄城外虛張聲勢,相國在城頭親守城池。誰知那田政三言兩語,相國便將守城兵權交給了他。田政不諳軍事,那時逆叔叔與閭邱明又宿醉未醒,大將軍和妾身又遠在畫城,城中真是無人了,若真是有人攻城,豈不糟糕?妾身一聞此訊,便知相國心中已有決定,那是要立田政為嗣了。」

    伍封皺眉道:「既然相國有心要立他為嗣了,他還何必大施殺手呢?」

    恆素道:「只因貂兒說外子還未回府,便瞞著他立嗣,實在是取亂之道,相國便說等外子回來再立嗣。恰好那時田政之母又一病不起,田政多半是怕其母死後,相國耳邊少了個說話之人,便索性下手殺人了。如今只要有確切證據,定可拆穿田政的惡行。」

    伍封緩緩道:「你們可知道闞止當日訓練的三千死士,後來由任公子和顏不疑引著,先後要埋伏殺害相國和在下?那批死士自闞止事敗後,便一直躲在安平!」

    子劍與恆素動容道:「什麼?」

    伍封道:「有一個董門中人那半年中一直與任公子一起藏身安平城中,與田政也認識,此人幾乎死在了宋國,是在下將他救了回來,如今已投在下府中為客,是以所知甚詳。」

    恆素忙道:「這人若能指證田政,便是最好不過的事了。大將軍若能在此事上相助外子,妾身與恆氏一族日後便任大將軍驅策。」

    伍封見她一心為夫,與田盤夫妻情深,頗令他感動。

    子劍道:「既然大將軍說我兩家是世家,日後大將軍便當恆某是一家人便是。」

    伍封歎道:「本來相府的家事,在下也懶得去理會,但右司馬與在下一見如故,昨日到相府探視過四小姐,見她仍然臥床不起,思之惻然。這便罷了,今日田政竟然當眾打了在下的兩個侄子,霸佔鮑氏之宅,是可忍孰不可忍?是以在下今日非將此事搞清楚不可,因為在下不久前才知道與恆家其實是世家,是以一早打算與恆家做朋友,才預先給子劍先生和少夫人打個招呼,免生誤會。」

    子劍與恆素臉露喜色,心道:「幸好這田政奇蠢無比,竟惹了你這最難惹的人物,否則,你怎會理會相國立誰為嗣,捲入相府的家事?」

    伍封道:「在下已經安排妥當,田政過了今日,恐怕再也無法與右司馬爭竟了。不過,此事因在下的兩個侄子而發,恆善不知就裡,竟與田政混在一起,還動了手。」

    子劍與恆素臉色甚是難看,子劍怒道:「小善太不像話了,與田政搞在一起去,連鮑家的人也敢打?幸好他不知詳情,否則,恐怕素兒和盤兒也要被他所累哩!」

    伍封道:「恐怕是田政故意與令郎交好,以打探先生與少夫人的虛實吧?」

    子劍與恆素心想定是如此,恆素皺眉道:「大將軍心中,欲如何處置小善呢?」

    伍封笑道:「既然我們是世交,在下這次便會放過他,只要他乖乖地實話實說便了,定會無事。」

    子劍與恆素明白了他的用意,知道他一言九鼎,放心告辭走了。

    伍封與楚月兒將他們送到門口,再回到大堂上,只見堂上高高矮矮站了二十多個醫士,以他們的身份,自是不能設座與公主面前。

    妙公主對伍封道:「華神醫已先來了,正在裡面為二位賢侄瞧病。」向伍封使了個眼色,自是說已吩咐好了。

    眾人故意都板著臉,弄得氣氛甚是緊張。

    忽見田恆與田盤不等通報,氣急敗壞地趕上大堂來。鮑府大派人手將城中醫士請到府上,這事早就驚動了臨淄城上下,田恆在城中耳目眾多,又怎會不知道呢?得知鮑琴與鮑笛竟是田政使人打傷的,更是大驚失色了。如今鮑府請這麼多醫士,多半鮑琴和鮑笛傷勢嚴重,生死不知,萬一有人傷勢不治,那就非同小可了。若是鮑息在家中,這人穩健持重,事情還好商量,如今鮑家主事的人是伍封,這人的心智劍術厲害無比,少年氣盛,又不怕惹事,後果難以預計。是以二人匆匆忙忙趕到鮑府上來。

    還在大堂之外,便見伍封沉著臉迎了出來,進了堂中,一眼便見趙悅帶著一群家將頂盔貫甲,手執長兵站成一排,嚇了一跳。

    他們二人來得匆忙,未帶多少人來,如今隨他們入府的只有五六個人。若是一旦噩耗傳出,伍封貿然發難發難的話,恐怕兩人都會命喪鮑府之中了。

    田恆與田盤對望了一眼,左手不自主地按在劍柄之上。

    二人向妙公主施禮後,伍封請二人坐下來,還未及說話,卻見華神醫搖著頭從後面轉了出來。

    伍封沉聲問道:「華先生,二位賢侄如何?有無大礙?」

    田恆與田盤的眼光立時向華神醫掃了過去。

    華神醫接過侍婢送上的淡酒,飲了幾口,歎道:「從表面上看,二位少爺似是些皮外傷,無甚大礙。」

    田恆父子立刻放下心來。

    誰知華神醫接著道:「不過,老夫見他們二人眼帶青色,隱滲血汗,恐怕還有內傷暫未現於脈象之中,又細細檢視,才知二位少爺因傷血逆,上不得越,下不歸經,淤血留積於胸膈之間。這種淤血不與好血相合,反與好血不相能,或壅而成熱,或變而為癆,或結瘕,或刺痛,日久變證,如不及時醫治,恐怕有性命之憂。」

    田恆與田盤的一顆心立刻又吊了起來,臉色凝重。

    鮑夫人聽他說得嚴重,暗自害怕,問道:「如此可有得醫治?」:

    華神醫搖頭晃腦道:「頗有些難以措手。大凡一切不治之症,總由不善去淤之故。淤者,壞血也。凡治血者,必先以去淤為要。血喜溫而惡寒,是以難以用藥。若用寒藥,則冰凝其內,若用熱藥,則火載血中。」

    妙公主大感興趣,問道:「先生,用溫藥又如何呢?」

    華神醫大搖其頭,道:「這就是良醫與庸醫之別了。世間庸醫遇此症,多用溫藥使傷者服用。溫藥雖載血行,卻會蓄滯於中,病從表面看來暫緩,實則氣血相脫,血愈行之,氣則愈虛,病日愈深,致為窠囊,病不治矣。」

    妙公主又問道:「良醫則如何呢?」

    華神醫道:「血之行者,以氣為要。若是老夫治之,則暫不用藥,先以針通其經,以灸活其絡。經絡通後才能用藥,此時用藥又有講究,效有先後,藥必為溫性。先用川芎、薑黃、莪術破血行氣以化其淤,再用地黃、當歸、阿膠以補其血,最後以孩兒參、重樓、黃芪以補其氣。最後服三天肉糜以補臟腑。如此一來,幾可無虞矣。」

    他這麼一說,後面站著的那些醫士盡皆附和,搖頭晃腦地大讚華神醫針藥之妙,一時間阿詞如潮,不一而足。

    伍封臉色稍平和下來,點頭道:「華神醫的確高明,請略用淡酒。非是在下信不過你,只因事關重大,一時情急之下,又請了這許多醫士來,也不好趕他們走,便讓他們也去看看。華神醫可先去準備針灸藥方,一陣便可用了。」

    華神醫得過妙公主的叮囑,自去準備不提。

    這時,晏缺、田政、公子高、閭邱明等人都聞訊趕來,子劍與恆素也揪了恆善再來,招來和葉柔跟在後面,見堂中兵甲屹立,殺氣森森,暗暗心驚。

    那些醫士紛紛進去,又陸續出來,一個個都是一臉嚴肅之色。他們並未診出鮑琴和鮑笛有何嚴重內傷,但華神醫是臨淄城的第一名醫,他斷了出來,自己斷不出自然是因為醫術不及了。他們口上自不會承認醫術有欠,紛紛依華神醫之前說的話而發表見解。

    一人道:「這胸膈之間,甚難措手,若不用小人家傳的一字針法,恐怕難生通經之效,小人這便與華神醫去商議。」

    另一人道:「初病腫痛無形,久則形堅似梗,是初為氣結在經,及則血傷入絡。如今二位少爺身有青瘀,臉有疙瘩,那是經絡均傷了。小人頗贊成華先生之診斷。」

    又一人道:「內傷即是蓄血,初受傷時不太有所察覺,過至半日或一二日發者有之,十數日或半月、一月發者也有之。二位少爺昏昏沉沉,恐怕蓄血奇多,以至發作得快。」

    還一人道:「這昏昏沉沉是大有講究的,小人見二位少爺兩眼翻白,恐怕蓄血之外,連腦也跌傷了哩!人若傷了腦,輕則癡呆,重則喪命,後果大是堪虞。」

    接著一人又道:「依小人之見,二位少爺的蓄血雖在胸膈,卻大有下墜之勢,若真是下而墜之,必入膏肓之間。一旦病入膏肓,即淤已入骨。腠理之間,湯熨所及,血脈之間,針灸可治,腸胃之間,酒醪堪用。若入了骨,神仙也難救。今日若不為二位少爺醫治,休怪小人醫者直言,恐怕二位少爺的性命就在這三日之間了。」

    這班醫士紛紛紜紜,越說越是驚人。他們越到後面越是在想,別人都能斷出,為何偏是自己斷不出呢?自己想想也害怕,是以將前面人說的話另加自己的見解,再說出來,自然就越說越嚴重了。

    說到後來,彷彿鮑琴與鮑笛此刻便是摔破的瓦盆再拼起來的一樣,稍稍手指觸及便會散架似的,好像頃刻之間,這兩人的命便會不保了。

    鮑夫人聽他們越說越嚴重,早以分不出其中真假了,突然「哇」地一聲大哭起來,往鮑琴和鮑笛二人房中奔去。

    田氏父子也未有疑惑,這麼多醫士異口同聲,自然無人能想到其中有詐。

    眾人見伍封越聽臉色越沉了下來,最後變得臉色鐵青,眾人便知道事情有些不妙了。

    伍封怒哼了一聲,手按案面,霍地站起身來,眾人忽覺一縷強大的氣勢從他身上瀰漫開來,便如無數口劍從他身上長了出來,越伸越長,最後變成了長矛大戟,向周圍慢慢地刺了開去。只見他渾身上下精力瀰漫,如一頭飢渴已久的豹子一樣,人人心中都有些忐忑不安,

    這時楚月兒也站了起來,又一股氣勢漾開,便如將一顆石子扔入了水中,激起漣漪,雖然柔和,卻讓人心中發寒。

    他們二人在魯國得到孔子的指點,又練過吐納術,悟得如何自造氣勢之妙法,是以氣勢驚人,讓人不自禁地生出懼意來。

    那群醫士嚇得早閉了嘴,大氣也不敢出。

    恆善雖然預先得了子劍和恆素的吩咐,知道伍封不會對自己下手,也還是嚇得一張臉也變白了。

    田政坐在父兄身旁,早已是面無人色。他雖指使家人打了鮑琴和鮑笛,但預先也吩咐不要下重手,誰知這二人恁地不經打,竟然傷重至此。偷眼向田恆和田盤瞧去,卻見二人正怒瞪著他,忙低下頭來。

    忽聽「喀喀喇喇」幾聲響,伍封身邊的那張木案緩緩裂開,最後變成無數碎片跌落了一地,顯是伍封先前按著站起時,手上的神力所至。

    此時人人都明白伍封已是怒氣勃發,心中生了殺機。

    田氏父子更是心下惴惴,不要說伍封,就是楚月兒動起手來,也是非同小可之事。臨淄城中誰不知道這丫頭最聽伍封的話?萬一哪天伍封說月亮是方的,恐怕楚月兒也會說月亮不圓了。只要伍封向楚月兒使個眼色,恐怕這丫頭的劍便會如箭一般飛將出來。

    伍封沉聲道:「我鮑家兄弟二人,僅鮑琴和鮑笛二子,雖然他們不成器,終是未犯死罪,政大夫如此毒手相加,是否想讓我鮑家絕後呢?」

    眾人見他說得如此凶狠,人人都嚇了一大跳。

    晏缺不知內情,見田政不敢說話,怕伍封一怒之下大開殺戒,刺激了田氏,連忙打圓場道:「大將軍,如今眾醫在府,小琴和小笛暫時無事,先勿著急,此事慢慢再說。」

    伍封道:「吾兄領兵在外為國效力,二侄竟招人毒手,吾兄不日回來見此情景,在下有何面目去見吾兄?」

    田恆道:「小兒無知,竟傷了大將軍之侄。大將軍儘管放心,如今公主和晏大司寇也在此,當如何處置,便由大司寇所決。本相絕不會偏袒,因私而毀公。」

    晏缺點頭道:「此事要從長計議,先等鮑琴和鮑笛傷勢好轉了再說。」

    妙公主正色道:「相國和大將軍都是國之柱石,此事既然鬧得如此之大,自要認真處置。不過,此事是二府後輩弄出來的,相國與大將軍作為長輩,既不能因私毀公,偏袒子侄,也不能不問是非曲直,處置過重。」

    眾人一向當這公主只會胡鬧,不料她竟說出這麼一番在情在理的話來,登時肅然起敬。

    田氏父子見妙公女不因鮑琴與鮑笛是伍封之侄而失了分寸,立時點頭,道:「公主言之有理,但聽公主吩咐便是。」

    田政登時寬下心來,心道:「若論是非,言辭之辯,我又怕誰來?如今宅契在遲遲手上,用的又是遲遲之名,大可以一辯。」

    妙公主又道:「不如一起去看看小琴和小笛的傷勢,也好確定處置的法度。」她聽眾醫說得嚴重,不知這二人裝出一副什麼模樣來,極是好奇,早就想去看一看了。

    伍封與楚月兒自然也知道她心中所想,其實他二人也大感有趣,想看看鮑琴鮑笛是何要死的模樣。

    田恆點頭道:「此議甚好。」

    眾人一齊到後院去了,伍封、楚月兒、田恆、田盤、恆素是雙方府中之人,妙公主、晏缺、公子高、閭邱明是見證之人,子劍因身份地位超然,自然也跟了去,只留下恆善對著趙悅那一眾惡狠狠的家將和一幹不知所措的醫士,不免心驚肉跳,幸好有招來和葉柔在旁,恆善不至於屎尿迸流。

    眾人還未進後室,便聽鮑夫人正在房中哭著,進房走到二人床邊,見二人滿臉青瘀,各有腫塊。伍封分別揭開二人身上的狐皮大被,便見二人先前由醫士診斷時,已解開了衣帶,只見他們肥肥的白肉上,赫然有著數片大小不一的青黑瘀痕,這自是他們用青齏在身上擦出來的了。

    這兩個小子偏又會作偽,臉上不知弄了些什麼搞得灰撲撲的,面無人色,兩眼翻白,嘴唇似合似閉,鼻息時有時無,完完全全是一副死氣活樣的神氣,十分嚇人。

    伍封與妙公主、楚月兒強忍住笑,不免有些臉色古怪,好在眾人都低頭看鮑琴和鮑笛,不知他們心中有鬼。

    伍封不敢讓他們多看,忙給鮑琴鮑笛蓋上狐被,免被人看出了破綻。眾人卻只道是因天寒,他這二叔怕凍壞了兩個侄子。

    眾人出了房來,一個個臉色凝重。待走回大堂時,田氏一家心神不定,均覺此事大大不妙。

    眾人坐在堂上面面相覷,也不知應如何開口。

    伍封道:「公主,你和月兒留在堂上招呼各位,這些醫士也辛苦了,給他們賜坐,送些果品點心來,大家先胡亂用一點,再作商議。」

    他從腰間解下了那口「天照」寶劍,眾人心中不免一跳,卻見他將劍交在趙悅手上。

    伍封道:「相國、右司馬,這是我們兩家後輩鬧出的事,我們做長輩的先到廂房略作商議,請隨在下來。」

    眾人這才明白,他解下了佩劍是表示他並無惡意。

    田恆與田盤見他解了劍,放心跟他到廂房之中。一進廂房,便見房中早有一條大漢等著,渾身黑色盔甲,如一頭黑熊似的,二人嚇了一跳,不料伍封預先埋伏了人手在廂房之中,仔細看時,卻見這人身上並無兵器,一條大殳和一口佩劍遠遠地放在屋角。

    伍封請田恆與田盤坐下,田恆看了那人一陣,忽地驚道:「你是平啟?!」

    平啟讚道:「相國好記性,小人的確是平啟。」

    伍封讓平啟坐在身邊,道:「平兄原是董門中人,如今已投身在下的府中為客。」

    田恆奇道:「原來平先生並未死於闞止之亂中。」

    平啟笑道:「這都是拜相國手下那犰委之所賜了,小人受了傷,被侍衛送到城中就醫,不在宮中,是以次日能逃過了大亂。」

    田恆問道:「平先生怎會投到封府中去呢?」

    平啟道:「那日在魚口設伏,小人便在設伏之人中。那日與公子交手幾招,公子不忍心殺了小人,小人自是記此恩德。從董門出來後,小人便投身公子府中,以報此不殺之恩。」

    田盤訝然道:「我聽田力說過,大將軍在魚口林中劍下留情,饒了一人性命,原來就是平先生!」

    平啟道:「就是小人了。」

    田恆沉吟道:「這麼說起來,平先生自闞止之亂後,一直留在齊國?」

    平啟道:「小人跟隨著任公子,一直與闞止的三千死士藏在安平城內。」

    田恆與田盤大驚失色,駭然道:「你們一直在安平?」

    平啟點頭,將所知的事詳細說了一遍,包括如何在安平訓練、如何在魚口設伏、如何在宋衛之境截殺趙鞅父子,連他如何被任公子加害也說了出來,還說了許多田政在安平的起居愛好。

    田恆與田盤越聽越是心驚,對望了一眼。他們二人智慮過人,平啟所說事情的真假當然瞞不過他們,尤其田政這人的生活習性是連伍封也想不出來的,一聽便知毫無虛言。

    田恆恨恨地道:「這個畜生竟敢與外人一起串通弒害父兄,真是該死!」

    田盤皺眉道:「小政怎會這麼做呢?他若與任公子串謀,任公子所提出的條件定是驚人了。」

    田恆搖頭道:「任公子能找一個與公子高樣貌相似的人,自也能找人扮成你或者這畜生的模樣,到時他說不定將你們二人到殺了,自己以假亂真,先不動聲色奪了田家,再設法奪了齊國。這人的詭計好生厲害!」

    伍封歎道:「那日在宮中議事,他處處與右司馬作對,在下就覺得奇怪了。不論兄弟間有何不和之處,也不能在宮中當著各位大臣表現出來啦!不過,他連父親也要加害,還有何事做不出來?右司馬一入齊境便被人加害,恐怕也與他有關吧。」

    田恆長歎道:「定是如此了。」

    田盤忽地流淚道:「我們是嫡親的兄弟姐妹,他怎忍心用毒箭對付我們?燕兒幾乎因此喪命,至今還不能下床。他若是怕我繼承田家,對付我一人便是了,怎會連燕兒也不放過?」

    伍封看得出田盤其實是個頗重感情的人,那日在林中田燕兒血流不止,他就曾真情流露,可不是假的。

    田恆漸漸鎮定下來,道:「田政既然與任公子攪在一起,自然與顏不疑也是一夥的了。那日蒙先生到府中察探後,說被殺的那三人被人一劍洞穿,偏又身手較弱,事發那幾日田政便在府中。本相當時就有些疑心在他的身上,他從小並不曾習武,不諳劍術,他的佩劍是本相給他的一口『秋望』鐵劍,極為鋒利,是以背後殺人,一劍致命。」

    伍封想起一事,問道:「蒙兄那日曾按牆上的足印做了一個模子,烏荼當日隨在下趕往宋國,不知那模子交給相國沒有?」

    田恆點頭道:「烏荼走時將那塊用竹片刻出的模子交給了本相。本相看過那模子之後,更生疑心了,田政在本相眼皮底下長大,他腳的大小本相又怎會不知呢?也是本相心軟,不敢追究下去,恐怕真的查出是他,不好自處,便將那模子偷偷燒了。」他此刻直接稱田政之名,自是不認這個兒子了。

    田盤恍然大悟,拭淚道:「怪不得聽府中人說,前些時烏荼不在府時,他房中常有人影出現,後來烏荼死了,別人便說那是鬧鬼。」

    田恆道:「定是這畜生也知道蒙先生做了足模,見事未敗露,以為烏荼走得匆忙,未將足模交給本相,才常到他房中去找。烏荼不在家,其房中常有人影,自然奇怪了,烏荼這一死,別人便聯想起來,以為烏荼是撞鬼了。不消說,定是田政找烏荼索要足模不得,才殺了他滅口。」

    田盤道:「闞止的三千人前往安平,又移往魚口,人數也不少了。逆叔叔在城外四處都了哨探,終日在臨淄城附近四下巡視,怎會不知呢?」

    田恆哼了一聲,怒道:「你以為田逆是個好人了?那日送顏不疑出城,是他代向國君告辭,說顏不疑生病,要回國醫治,又將馬車駛入館中,將顏不疑直接放上馬車,用單蓋住,閭邱明連顏不疑之面也未見到哩!出了城,又是田逆要喝酒,從顏不疑車上拿出酒來,結果兩人都不省人事,弄得素兒等了一整日取不到兵符,那兵符還是素兒偷出來了。他們這麼做,自是希望本相死在在魚口罷!本相罷了他的兵權,但對此事隱忍不說,便是怕壞了田家的名聲。」

    田盤驚道:「原來田逆與田政早就是合謀好的!怪不得闞止三千死士的行蹤,連他也查不出來,其實是故意為之。」

    田盤問道:「今日之事,大將軍想如何處置田政呢?」

    伍封道:「在下想過兩種方法。若是要殺了田政,只須讓平啟將全部事情說出來,在下有辦法讓田政自己供出實情。不過,這麼做法,恐怕會對田家的聲譽有損。」

    田恆忙問道:「大將軍還有什麼其它的辦法?」

    伍封知道他顧忌田家的聲譽,何況田政再不成器,畢竟是他的兒子,若真要殺了,多半會心痛。便說道:「第二種方法,便是就事論事,從田政打了鮑家子侄為由,依律處置,這樣一來,既平復了鮑家之怨氣,也讓其餘的卿大夫不怕日後田家欺侮到頭上。如何處置便由相國決定,這樣還可以向齊人作出表率,讓天下人知道相國和右司馬是鐵面無私,對子侄並不偏袒。何況,田政雖打傷了人,畢竟說不上是死罪,還可以留田政一命。」

    田恆與田盤一起點頭,暗暗佩服伍封想得周到。

    伍封正色道:「相國,右司馬,既然話已說得如此透了,在下還有一言要說。」

    田恆與田盤見他神色凝重,不知他要說什麼,也正色凝聽。

    伍封道:「其實齊國如今的形勢,國君、相府、晏家、鮑家以及公子高心中都明白得很,只不過不好說出來罷了。國君與晏鮑兩家如今聯起手來,非要建一支新軍,其實並非為了與田家為敵。如今田家有傾國之勢,執有全國之軍政大權,雖然相國和右司馬並沒有其它的心思,但我們就像有猛虎在側一般,心中不免有些驚懼不安。」

    田恆與田盤見他說得露骨,臉上頗有些不自然起來。不過,他們心中都明白,若是換一個位置,他們也會有這樣的想法。

    伍封又道:「或者在下這番言語說得混帳了些,但將話說清楚總比藏在心裡好。若是心中互相猜忌,最容易鬧出誤會來。就想今日田政與在下侄子之事,在下就覺得甚是難辦,一個弄不好,便容易弄成田鮑兩家公然交兵之勢,後果恐怕極為嚴重。在下請相國與右司馬先來商議,便是為此。」

    田恆與田盤都不住地點頭,知道今日之險。

    伍封道:「在下與相國和右司馬都是共過患難的人,相國與右司馬也應知道在下的為人。在下直腸直肚,詭詭譎譎的事在下是不做的。只要國君和公主、鮑家、晏家和我家裡人無傷,在下絕不會與田家作對。若是有人害他們中間任一人,在下就算追到天腳底,也會將仇人一劍格殺了。哼,在下的本事雖然未必很高,但就算屠龍子支離益來,在下打不過他,相信躲還是能躲開的。」

    田恆與田盤知道他的劍術計謀,知道此人的厲害,若是真的要殺一個人,恐怕這人就只有準備好棺槨等死了,不禁心中一凜。

    田恆沉吟片刻,點頭道:「與大將軍說話倒是痛快得緊。實不相瞞,若非有大將軍周旋與國君、本相、晏家、鮑家之間,恐怕今日之勢也並非如此。所謂一山不藏二虎,田家雖然勢大,但也太過招人現眼,正如目標越大,越易成為箭靶。我田氏先祖本是陳君之後,到齊國來後苦心經營,才成今日局面。所謂創業難,守業更難,一方面怕它家妒忌,暗中險害,另一方面又怕招了國君之忌,橫下毒手。是以這田氏一族之長,甚是難為!本相四十八歲始掌田家,至今也才五年有餘,但這五年多來,每日睡覺從未超出兩個時辰。本來依本相的謀劃,在本相死之前,齊國將只有國君和我田家!」

    伍封心中嚇了一跳。

    田恆道:「若非有大將軍出現,恐怕本相早已開始有所動作了。或是天意如此,齊國竟出現了大將軍這樣的人物,對我田家上下有幾番救命之恩,是以本相遲遲不忍下手。今日大將軍將話說明了,本相便衝著大將軍的金面,為大將軍設誓:本相有生之年,絕不會與國君和大將軍為敵,只要鮑家與晏家不害田家,田家也絕不會向鮑晏兩家下手,有違此誓,如同此珩。」他從腰間解下了玉珩,「叮」的一聲,扳成兩段。

    他腰間革帶上,掛著左右兩套雜玉,用絲繫著,上面是弧形的玉珩,珩兩端各懸一枚半圓形的玉璜,中間綴著玉琚和玉禹,兩璜之間還有一枚衡牙。

    田恆解下玉珩後,這套雜玉便散落下來,抓著手裡,塞進了袖中。他將一截玉珩交給伍封,以作日後見證。

    伍封點了點頭,接過半截玉珩藏好,自己也解下了玉珩,依前言設誓,也將玉珩折成了兩截,將一截交給了田恆。

    田恆扭頭對田盤道:「盤兒,你也設一個誓吧!」他自知年紀大了,日後他死後,萬一子輩不成器,恐怕反會栽到伍封之手,是以讓田盤也設誓。

    田盤愣了愣,便知父親心意以決,要立他為嗣了,否則,他既非田氏之長,與伍封設誓有什麼用?當下也如田恆之言,同樣設誓,解下了玉珩折成兩截,也將一截交給了伍封。

    三人對望一眼,微微一笑,此時話都說透了,時人又重誓言,既已立誓互不加害,便再無隔閡猜忌,人人心中反而輕鬆下來。

    平啟在齊國近年,齊國之勢自然清楚得很,將這一切看在眼中,見伍封只不過與二人說些話,便使齊國勢力最大的田氏父子甘願立誓,對伍封的心計言辭和氣度威勢早已佩服得五體投地了。

    田恆站起身來,拍了拍平啟得肩頭,道:「平先生是忠義之士,便是我們三人今日立誓的見證了。」

    時人立誓之時,見證之人若是不多,必定就是德高望重抑或是大有身份之人,若有人違誓,便由見證人追究。

    平啟初入伍封府中,便見證了三個在齊國能左右形勢要人的誓言,立刻覺得任重責貴,表情肅穆地重重點頭。

    這也是田恆因愛子心切,此刻被伍封先聲奪人,以厲害的手段逼著田氏與他立下誓言,無異於被人大軍臨城,而立城下之盟。

    伍封、田恆、田盤、平啟四人走回大堂之時,堂上眾人立刻長吁了一口氣,放下了心來。

    他們見伍封與田氏父子入內之後,良久未出,不知在裡面做些什麼,唯恐幾人大打出手。他們都是齊國如今能左右形勢的重要人物,真的鬧得僵了,恐怕整個齊國也會因此而動盪不安。

    也有細心的人見他們身上的佩玉都少了一邊,自是猜不透因為何故,也沒有人敢問。

    待平啟掛劍執殳走進趙悅一眾人中時,晏缺等人才發現伍封他們出來時多了一人,大為驚奇,不知原由。

    田政看著平啟,忽地臉色大變,手中的銅觶墜在地上,發出了一聲脆響。

    這時,蒙獵從趙悅手上接過了「天照」寶劍,走上前為伍封恭恭敬敬地掛在腰間,向伍封使了個眼色,伍封便知不僅契約官被叫來,那名叫遲遲的女子已被蒙獵拿來了,順手拍了拍蒙獵的肩頭,以示嘉許。

    除了妙公主和楚月兒外,其餘人都有些摸頭不知腦。先前蒙獵頂盔貫甲走進大堂時,眾人早就疑惑了,此刻見平啟出來,田政連手中的銅觶也握不住了,更是詫異。

    伍封命人將鮑夫人請到堂上,坐在妙公主與楚月兒中間,然後又對晏缺悄悄說了幾句話。

    晏缺神情大定,道:「田政打傷鮑琴鮑笛之事,涉及田鮑兩家,雖是普通的打鬥,若不查清楚,不免讓百姓胡言亂語,反生出事端來。今日既然兩家均在,又有諸位貴卿大夫和德高望重的子劍先生在此,本大司寇便只好暫借這鮑府大堂,審結此案。不知各位是否同意?」

    田恆道:「正該如此,大夫夫便依律而行便是。」

    伍封命人抬了一張大的書案置於堂中,又鋪好兩層厚筵,再加上厚席,扶晏缺坐在案後。

    晏缺道:「此事既然是鮑琴鮑笛被打傷,按我齊律,自然由苦主先說。如今鮑琴鮑笛在床,生死不知,只好請鮑夫人將事情始末先說一遍了。」

    鮑夫人便按二子之言,將事情說了一遍。伍封待她說完,將那份竹刻的宅契交給了蒙獵。

    晏缺道:「讓眾位看看上面的簽字。」

    蒙獵上前接過,先遞在眾人面前在堂中轉了一圈,讓眾人仔細看清楚「遲遲」二字之後,才交給了晏缺。蒙獵任巡城司馬多年,常參與審案,是以暫充了晏缺的官屬。

    眾人見她慈眉善目,風采雍容,連鮑笛在長笑坊看中歌姬的不堪之事,以及他並未伏案歪歪斜斜簽字之細節也照說出來,自然沒有所言不實之處了。

    眾人一起向田政看去,眼露鄙夷之色。

    田恆和田盤這時才知道事情始末,大為惱怒,心道:「我田家之產,幾比國君,這傢伙竟然會為了佔一點小便宜而打鮑家的人,委實丟臉之極。」

    晏缺又問田政道:「田政,此事是否如此呢?」他因是在審案,而田政又是當事人,自然不能稱他的官名,只能直呼其名了。

    田政強辯道:「事情大致是如此,不過,鮑夫人所述,其中也有不實之處。這當然不是鮑夫人故作偽言,定是鮑琴和鮑笛當著鮑夫人和大將軍之面,不敢實言相告。」

    他這人的確口才了得,眾人一聽,也覺甚有道理。若真是鮑琴與鮑笛的不是,在鮑夫人和伍封面前多半會說得不盡不實了。

    晏缺點了點頭,問道:「不知有何處有不實之辭呢?」

    田政道:「其實淄水邊上的那座宅子,是在下為遲遲姑娘所買下來的,當時還立有宅契,一式兩份。一份由契約官留在府中備察,另一份交給了遲遲姑娘。可惜那日遲遲隨在下遷居之時,鮑琴和鮑笛走了上來。也是在下不好,一時忍不住氣,與他們大起爭執。唉,在下身為臨淄的都大夫,竟與他們爭風吃醋,確是有些不該。後來還是閭大司空的公子閭申經過,才勸開了鮑琴和鮑笛。等在下與遲遲姑娘到了宅子時,才發現那份宅契丟失了。細想起來,多半是鮑琴和鮑笛與遲遲姑娘拉拉扯扯時遺失了。只不知後來如何會到了鮑琴和鮑笛手中。」

    晏缺問道:「你的意思是說,鮑琴和鮑笛手上有一份宅契?如何遲遲手上也會有一份呢?連上契約官備案的一份,豈非有了三份?」

    田政道:「的確是有三份。按我齊律,若是宅主遺失了宅契,可在契約官處照備案再出一份,是以次日在下便代遲遲姑娘找契約官重制了一份。拿到新補的契約後,遲遲姑娘才搬進了宅子中,不算違律。」

    晏缺點頭道:「既然各執一詞,便將那名叫遲遲的女子帶上來。」

    田政臉色略變。

    蒙獵走下堂去,將五六個契約官與遲遲帶了上來,全部跪在堂中。

    眾人向那女子看去,見她十七八歲年紀,生得貌美如花,風姿綽約,的確是美艷之極,其美色雖然比不上楚月兒和妙公主,但有一種柔弱的楚楚動人之處,讓人一看便生愛護之心。

    晏缺看了看眾人,對遲遲道:「你名叫遲遲?這名字何以如此古怪?」

    遲遲道:「小女子正是叫遲遲。只因家母生小女子之時,懷胎十一月才生下來,是以起名叫遲遲。」

    堂上眾人立覺有趣起來,坐在眾人後面的那些醫士能與公主和一眾貴卿大夫同處一堂,那是天大的榮耀,早已是心花怒放,此刻聽遲遲這麼說,有人便忍不住笑出聲來,忙用手掩嘴。

    晏缺也微笑起來,道:「你父母倒是有趣之人。遲遲,你手上那份宅契是從何處而來?」

    遲遲道:「稟大司寇,在份宅契是政大夫給小女子的。政大夫說小女子無依無靠,寄居於長笑坊中,時間長了免不了會有失身之虞,是以特為小女子買了一處宅子,還將宅契給了小女子,是以搬了去住。」

    晏缺奇道:「原來你不是長笑坊中的女子?」

    遲遲道:「小女子其實是晉人,父母亡故之後,被人拐賣到魯國,以歌舞為生。後來被柳下惠大夫買回府中,柳下惠大夫送了小女子一些金帛,命小女子到齊國來投奔封大夫。」

    伍封大吃了一驚,道:「什麼?」堂上眾人也大感奇怪。

    妙公主和楚月兒都大感好奇,妙公主問道:「封大夫如今是大將軍。柳大夫為何非要你投奔大將軍呢?」

    遲遲道:「柳大夫是有道理的。有一日叔孫氏到了柳府,柳大夫命小女子為他唱曲,第二天叔孫氏便派人來接我到他府上去,柳大夫便讓小女子到齊國來。他還說小女子沒有別的本事,但歌喉卻是百無一見,正配得上封大……噢,正配得上大將軍的蕭聲,是以非讓小女子來找大將軍不可。」

    晏缺笑道:「你認識大將軍麼?」

    遲遲搖頭道:「小女子到齊國後,才知大將軍去了宋國,眼下不在齊國。」

    晏缺奇道:「大將軍的府第臨淄城中無人不知,你只須隨便找人問一問,便可找到大將軍府上去,為何要寄居長笑坊呢?」

    遲遲歎了口氣,道:「小女子被人拐賣過一次,吃了不少苦頭,也不知大將軍是什麼樣的人,既然他不在府中,小女子這麼厚著臉皮找上去,恐怕被人見笑,以為小女子是不知羞恥的女人。在長笑坊去不同,雖然那裡皆是些風月聲色,小女子卻最能一展所長,以歌舞娛人。他人看我或是有些自甘墮落,但對小女子來說,卻是靠自身的本事吃飯,不必厚顏混在大將軍府上。」

    眾人對她立刻生了幾分敬意。

    田政插口道:「大司寇休怪在下多口,遲遲以歌舞娛人,卻能自守其貞,長笑坊的老闆許衡雖然曾逼過她,卻也被她拒絕。因她的歌聲的確與眾不同,許衡也不敢得罪了她,免得少了不少生意。遲遲連在下和鮑琴鮑笛的面子也不給,也正因如此,反而引我們喜歡,以至於起了爭執,鬧出事來。」

    眾人聞言,心想多半是如此了。田政和鮑琴鮑笛又不是沒見過女人,以他們的身份,居然會為了遲遲公然爭風吃醋,正是因為未曾得手。男人對女人越難得手,自然越是想得手,是以許多失態之事常常由女人引發。堂上大多都是男人,自然深知其中道理。

    晏缺點頭道:「遲遲,你可將這份宅契帶了來?」

    遲遲點頭道:「今日兩位鮑少爺被政大夫打了後,小女子便知此事多半不會罷休,便將這份宅契帶在身上。」

    晏缺道:「你將宅契拿給本大司寇看看。」

    遲遲從大袖中取出了竹契,蒙獵上前接過,又在堂中轉了一圈,讓人看清「遲遲」那兩個字後,再交給晏缺。眾人都看出這份宅契與先前伍封所拿出來的宅契有些不同。

    晏缺仔細看衲宅契,又對照了伍封給他的那片宅契,點了點頭,問遲遲道:「遲遲,你是否認識契約官呢?」

    遲遲道:「小女子並不認識,立此契約時小女子也不在,是以今日鮑少爺又拿一份出來時,小女子還大感詫異。政大夫說他們是惡霸強人,假做了一份來騙占宅子。小女覺得甚是奇怪,不知何人竟然連政大夫的宅子也敢騙哩!政大夫說他們是大司馬的兒子,是臨淄城中的兩霸!」

    伍封與鮑夫人立時大怒,田政這麼做顯然是故意敗壞鮑家的名聲。鮑琴和鮑笛雖然不成器,卻也不過是花天酒地,沉湎於聲色犬馬而已,並非持強凌弱的人,哪裡說得上一個「霸」字?

    妙公主嬌叱道:「胡說!胡說!」將遲遲嚇得一哆嗦。

    楚月兒忙安慰道:「遲遲姑娘,公主不是說你哩!」

    公子高等人不禁莞爾,覺得伍封身邊這二女十分趣致,一個嬌縱得有趣,一個卻溫柔得可愛。

    晏缺搖頭道:「田政這話說得過份些了。你可知道兩位鮑少爺是大將軍的侄子?」

    遲遲愕然搖頭。

    晏缺問道:「遲遲,這份宅契是田政何時交給你的?」

    遲遲道:「好像是三日之前吧,當天小女子就搬進了宅子。」

    晏缺又問田政道:「田政,你說早將宅契給了遲遲,後來與鮑琴和鮑笛爭執時遺失了。為何與遲遲所述不合呢?」

    田政皺眉道:「這個……,在下先前說得快了,或是有誤。其實這宅契那時還在我身上,爭執時遺失了。」

    晏缺哼了一聲,又問遲遲道:「遲遲,你既然堅守貞節,為何會由得田政安排,住進宅子呢?」

    遲遲道:「政大夫對小女子說,他跟封大……將軍是好朋友。若將小女子帶進大將軍府中,因大將軍未回府,而大將軍府上的門客家將多是些粗人,說不好會佔小女子的便宜,到時候大將軍回來,也不好做人,是以先另派住所,等大將軍回來再說。」

    平啟與趙悅等人大是不悅,趙悅重重地「呸」了一聲。

    遲遲頗有些驚懼,續道:「政大夫還說了,小女子既然是投奔大將軍,便是大將軍的人,他是大將軍的朋友,所謂『朋友妻,不可……』」,說到這裡,臉上緋紅。

    伍封滿臉尷尬之色,妙公主大惱,又叱道:「胡說!」

    遲遲這次知道妙公主說的並不是她,又續道:「政大夫說了好一陣,小女子見他說得有理,便答應先住下來,等大將軍回城。」

    晏缺問道:「遲遲,你可知大將軍早就回來了?」

    遲遲面露驚奇之色,道:「政大夫說過,大將軍一回來就馬上帶小女子去找他,是以小女子也未曾向人打聽,不知道大將軍已經回來了。」

    晏缺又問:「你與政大夫認識多久了?」

    遲遲道:「怕有近兩個月了吧!」

    伍封心道:「柳大夫命她來找我,這是我們從魯國回來後的事了。」

    公子高忍不住道:「這就是政大夫的不是了。政大夫與遲遲認識才幾天,大將軍便已經回來了,為何一直不說,要瞞住遲遲呢?」

    遲遲愕然,偷偷看了田政一眼。

    田政臉上甚是尷尬,一時語塞。

    晏缺點了點頭,道:「看來此事遲遲一直蒙在鼓裡,怪不得她。」讓蒙獵帶遲遲在一旁坐了下來。

    晏缺喝了一聲,道:「將那長笑坊的老闆許衡帶了上來!」

    蒙獵將那許衡帶上堂跪了下來。那許衡生得肥肥胖胖的,給人一種油乎乎的感覺。

    晏缺喝道:「許衡,遲遲在你這長笑坊寄居多久了?」

    許衡戰戰兢兢地道:「回大司寇的話,好像有一個多月吧?」

    晏缺又問:「她為何要寄居在長笑坊呢?」

    許衡道:「小人聽她說過,她是來投奔大將軍的。」

    晏缺哼了一聲,沉聲道:「大將軍的行蹤,臨淄城中幾乎人人都知道。既然大將軍早已回府,你為何不告訴遲遲呢?」

    許衡道:「不干小人的事,政大夫吩咐過小人,不許將大將軍回來的消息告訴遲遲姑娘。若是走露了風聲,便拆了小人這長笑坊。小人只好叮囑坊中上下人等,不許將消息告訴她。」

    田盤大為不悅,瞪了田政一眼。

    晏缺又喝道:「將那一干契約官帶上來。」

    那一班契約官上來之後,晏缺喝道:「遲遲這份宅契,是誰制的?」

    契約官中有兩人答道:「回大司寇,是小人制的。」

    晏缺奇道:「為何有兩個人呢?」

    其中一人道:「稟大司寇,是小人補制了一仿竹契。」他是個小小的契約官,面對眾多貴卿大夫,卻不卑不亢,神色自若,與那一班面無人色的契約官大不相同。

    晏缺也覺此人與眾不同,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那人忙答道:「小人名叫吳舟。」

    晏缺喝道:「既然原契不是你制的,你如何敢去補制?」

    吳舟道:「那日政大夫拿了一份備案來,說原來那份遺失了,命小人補制了一份。他是臨淄都大夫,小人是他的屬下,不敢不聽。」

    晏缺對另一人道:「原來那兩份是你制的吧?」

    那人道:「是小人張平所制。」

    晏缺喝道:「宅契究竟是誰的?」

    張平偷偷看了田政一眼,道:「是……是政大夫的。」

    晏缺哼了一聲,道:「那份備案帶來了沒有?」

    吳舟答道:「備案在小人這裡,政大夫那日讓小人補制後,忘了拿走,被小人帶了來。」

    田政重重地哼了一聲,吳舟卻不理他。

    伍封見吳舟並不隱瞞,田政是他上司,他卻毫不畏懼,是條不畏強權的漢子,對他心生好感。

    晏缺道:「將宅契呈上來。」

    吳舟從袖中拿出了刻著宅契的竹片,交給蒙獵,蒙獵依規矩拿給堂上人看。

    晏缺道:「各位看清楚了,這份備案上的筆跡與先前那兩份相比,與哪一份相同。」

    田政面如死灰,偷偷向父兄看去,卻見田恆和田盤對他毫不理睬。

    眾人都看得出來,這一份備案上的「遲遲」二字與伍封先前拿出的那一塊筆跡似是相同,與後面遲遲拿出的一塊是的字大異。

    晏缺問吳舟道:「你補制的宅契上,『遲遲』兩個字是誰寫的?」

    吳舟道:「稟大司寇,是政大夫親筆所寫。」

    晏缺又問張平道:「你說兩份原契是政大夫所制,上面簽字自然是他的了?」

    張平囁嚅半晌,口中也不知說些什麼。

    田政道:「大司寇多半是見簽字有些不同吧?實不相瞞,在下會寫多種字體,是以後補的和原件忘了用同樣的字體所寫。」

    晏缺哼了一聲,道:「是麼?」

    伍封笑道:「大司寇,不如就讓田政如原件字體般再寫『遲遲』二字罷。」

    晏缺點頭道:「也好,拿筆硯來。」

    有鮑府家人拿來了筆研和竹簡交給蒙獵,蒙獵放在田政面前的案上。

    田政沉吟擺晌,在竹簡上寫了「遲遲」二字。

    蒙獵拿著竹簡又讓大家看了一遍,眾人覺得這兩個字與先前伍封拿出竹簡上的字也略有些像。

    竹簡到伍封面前時,伍封笑道:「田政,你的記性倒不錯哩!居然還寫得有一點像,不過,有一件事你卻不知道,小笛這人善用左手,用膳寫字都是用左手。是以常人寫字時,筆劃是從左到右,小笛寫字時,筆劃是從右到左。其中的分別,當然是行家才能看出來。不過,正因為小笛的筆劃從右倒左,是以先橫後豎相連時,便只得作兩筆來寫,你用右手,自然是一筆帶過。嘿嘿,你仿寫得再像,這一點終是露出破綻來。」

    蒙獵又將備案的那份與竹簡放在一齊,給眾人看過,眾人便看出其中的分別來。

    那張平見事情敗露,忙叩頭道:「啟稟大司寇,那兩份原契確是鮑笛少爺的。」

    晏缺喝道:「你先前如何要說是田政的呢?」

    張平早已嚇得魂不附體,道:「不干小人的事,政大夫早就吩咐,若是有人問起,便說是他的。小人是他的手下……」。

    晏缺喝道:「慢慢再同你算帳。恆善!」

    恆善雖得過子劍與恆素的吩咐,仍然嚇得臉色發青,走到堂中跪下。

    晏缺道:「恆善,你與田政在一起,此事究竟是如何呢?」

    恆善忙道:「其實小將並未與他常在一起,只是偶爾飲酒說話而已。」

    晏缺道:「遲遲之事,你是否知道?」

    恆善道:「小人也知道一點,只是不知道遲遲是大將軍的人,否則,定會設法將遲遲送到大將軍府上。」

    晏缺冷笑道:「是麼?」

    恆善道:「其實大將軍以前與小將有些仇隙,小將因行事不慎,犯了軍令,曾被大將軍責打。本來,人或以為小將會因此而計仇,實則不然。小將常想,若非大將軍責打,小將恐怕會闖出大禍來。何況向來無人敢責打小將,大將軍卻敢打我,小將反而覺得大將軍與眾不同。」

    眾人人盡皆愕然,卻見子劍和恆素含笑點頭。

    晏缺道:「你能這樣想,自然是最好不過了。那你今日為何和出人呢?」

    恆善滿臉慚愧之色,道:「本來,今日田政約了小將到遲遲家去飲酒,快到那宅子時,遠遠便見有兩人在責罵遲遲,遲遲卻未敢說話,小將心中,不免有些憐香惜玉的心思。」

    堂人眾人哄然而笑。

    恆善又道:「當時圍觀者甚眾,小將又聽旁邊的人說這二人想強佔他人之宅,欺侮弱小女子。只因兩位鮑少爺與遲遲對面站著,小將只看到遲遲,也看不見鮑少爺的臉,是以沒能認出來。那時田政剛好也趕了來,上去打了一人一個嘴巴子,那兩人想回人。小將與田政是親戚,看在姊姊份上,又真以為這二人不堪,再加小將知道田政文弱,怕他吃虧,便上前幫手,從後面將二人打倒了。那時他們轉過臉來,小將才認得是兩位鮑少爺,便知闖了禍。當時田政讓身邊的家人上前打人,還是小將和遲遲姑娘喝止的。」

    眾人向遲遲看過去,見遲遲點了點頭,顯然當時實情是如此了。

    晏缺道:「怪不得,本大司寇心中早就奇怪,你膽子再大,怎就敢去打鮑家的兩位少爺呢?原來是未認出人來。」

    恆善道:「小將見闖了禍,便問田政,田政也不說原由。遲遲姑娘卻惱了上來,將我們盡數轟出了門。」

    晏缺笑道:「遲遲連田政的面子也不給麼?」

    恆善歎了口氣,道:「小將和二位鮑少爺的面子不給,自也不會給田政面子了。那日田政對小人說,遲遲姑娘軟硬不吃,甚難措手,就算給她買了個宅子,卻連他也難以進門,令他好生煩惱。不過他說,他身上有萊夷夫余族人給他的靈藥,可迷人心智,改日尋個機會,放在遲遲的酒中,騙她飲下,便大局已定了。」

    眾人瞠目道:「什麼?」

    恆善又道:「田政還說,以遲遲姑娘的性格,若是失身於他,自然會從一而終。等他玩膩了,還可以便宜他身邊的那些下人。」

    遲遲在一旁「哇」地一聲哭了起來,鮑夫人最是心軟,忙走了過去,牽著遲遲的手將她帶到自己身邊,小聲安慰。

    眾人知道鮑夫人見遲遲是伍封的人,不免愛屋及烏,雖則二子是因此女而被田政打了,卻毫不責怪,反而憐惜。

    妙公主大怒,嬌叱道:「田政,你還算個人麼?」

    田政見事情已是無法挽回,強道:「哼,這女人若非是大將軍的人,本大夫怎會想到拿她來出氣?」

    田恆怒極,猛拍案面,喝道:「這個畜生,給本相滾下來!」

    田政嚇了一哆嗦,跪在了田恆面前。

    田恆問晏缺道:「大司寇,依我齊律,這麼強佔他人宅第,打人致傷,誘騙弱女,該如何處置呢?」

    晏缺道:「理應按十倍之償歸還宅第,重責八十,再施以劓刑。」

    田政臉色灰白,其餘便罷了,若是處以劓刑,割了鼻後,這一輩子還怎麼見人?

    伍封見田恆眉頭一聳,田盤也露出不忍之色,心知以他們父子、兄弟之情,難以目睹在田政身行此慘刑,便道:「唉,按律是如此,只是天子定下了規矩,禮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這田政好醜也是臨淄城的都大夫,劓刑恐怕還不好施於田政身上。」

    眾人見伍封反為田政求情,盡皆愕然。雖然說刑不上大夫,但列國之中,誰會真的這麼做,豈非壞了律法?不過又想,就算伍封不說話,田恆父子怎也下不了這個狠心,自然會設法挽救,也紛紛說話,求情自然是不會,只不過劓刑一施,不免累得田氏一族也面上無光,怕會生亂。

    晏缺點頭道:「律是如此,但田政畢竟是都大夫,不好與庶人等同,請相國自決。」

    田恆道:「既然齊律不好罰他,我田氏家法還在。盤兒,依田氏家法,該當如何處置?」

    田盤道:「侵人田宅,二十倍償之;毆人致傷,視傷之度,棒責三十到二百。觸犯田氏家法,不論原由,皆逐出宗族。」

    眾人見他們田氏家法,竟然還嚴過齊律,無不心生敬意。

    田恆點頭道:「盤兒,你是我田氏之嗣,便由你來決斷吧!」

    眾人大是詫異,不知田恆何時立了田盤為嗣,既未宣示出來,多半是先前才有決斷,又見伍封臉色自若,顯是早知此事,心中無不納悶,心道:「莫非先前三人入內,議的是田恆立嗣之事?但此乃田氏家事,為何會讓大將軍參與呢?」

    子劍與恆素對望了一眼,向伍封看去,伍封向他們微微一笑,子劍和恆素自然知道這是伍封的功勞了。

    田盤歎了口氣,對田恆道:「以孩兒之見,不如重責百棍,逐出宗族罷!」

    田政叫道:「父親!兄長!」

    田恆卻不理他,歎道:「盤兒還是念著手足之情,處罰雖輕了些,便依你的罷!」

    田盤將身後那幾個家將叫出來,道:「你們去執行家法。」

    那幾個家將答應,將田政當眾揪倒在地,蒙獵早恨田政胡說八道,敗壞封府的名聲,此刻不知從何處覓了十數根硬木杖來,交給這些家將。

    這些家將見田恆與田盤吩咐下來,知道田政在田氏一族中已經徹底完了,如狼似虎地將田政按在地上,扯落田政套在外御寒的絲褲,掀開其裙,露出白腿來,有兩人手執大棍,不由分說便打了下去。

    只聽「辟哩啪啦」脆聲不絕,田政自小養尊處優,那吃過這般苦頭,自是「哇哇」亂叫,只是那兩人落手極快,他叫一聲的功夫,以被打了兩三棍,片刻間便見皮開肉損,鮮血四濺。

    妙公主和楚月兒面露不忍之色,鮑夫人將遲遲摟在懷中,遲遲將頭紮在鮑夫人懷中,連耳也掩上了。

    只聽得田政叫了十數聲,聲音便弱了,漸漸地無甚聲息,田盤眼中淌下淚來。田恆臉上肌肉微微抽動,顯是心疼之極。連恆素臉上也露出了不忍之色。

    伍封見已打得夠了,忙走上前,劈手從田府家將手中奪走了大棍,見田政已是出氣多入氣少,道:「相國,田政身弱,再打下去怕會送了性命。大凡處罰,只不過是為了讓人改過自新,若真是打死了,想改過也不得,便饒了他吧?」

    鮑夫人不知田政的劣事,心道這處置夠重了,也心中不忍,道:「相國,看在妾身薄面上,饒了小政吧?」她算起來是田恆的表弟婦,身份自然不同。

    田恆點頭道:「便饒了他。自今日開始,田政已非我田氏族人,日後的生死善惡,全看他自己了,一陣本相便會入宮,請國君罷了他的都大夫之職。」

    田盤讓家將們將田政用馬車送到別處,請醫士為他治傷。

    田政被抬走後,田恆又道:「適才本相已立了盤兒為我田氏之嗣,大將軍便是見證,日後田氏族人有對盤兒不敬者,按家法處置。若有他人插手干預,大將軍既是見證,盤兒便請大將軍相助,相信大將軍不會袖手。」

    眾人這才知道伍封先前將二人請到後面不知說了些什麼,以致田恆立了田盤為嗣,還讓伍封見證,以防日後生亂時可加以援手。

    連晏缺也大為愕然,不知伍封如何會與田氏父子建立了這樣的交情。

    那一眾醫士幾曾見過這種場面,他們不知內情,倍覺刺激之餘,對田氏父子的鐵面無私也佩服不已,田氏父子在百姓中的聲譽一向頗好,眾醫士不禁跪下,歡呼「相國英明」等語。

    田恆心中雖疼,卻也知道這此更在百姓中大增美譽,足以一洗齊簡公之死給田氏一族帶來的惡名了。

    晏缺道:「遲遲不知內情,被田政所騙,而且事中並無錯失,是以不加追究,送到大將軍府上。大將軍,你便帶她回府罷。」

    遲遲雖聽堂上人不斷說起這位「大將軍」,卻不知是誰,偷偷向堂上眾人看去。

    妙公主笑道:「遲遲,你是否當大將軍是個老頭兒呢?眼光只往鬍鬚長長的人臉上瞧?」

    堂上眾人都笑起來。

    楚月兒笑吟吟將遲遲拉到伍封身邊,道:「大將軍,遲遲便交在你手上了,嘻嘻!」

    遲遲其實早見伍封如鶴立雞群般在堂上,只是他年紀極輕,怎也想不到他會是二位鮑少爺之叔。二鮑年紀都過了三十,他們的叔叔自然是近五十歲以上的人才對,怎料到是這雄壯少年?

    伍封面色頗有些尷尬,對遲遲笑了笑,讓她坐在身後。

    伍封顧左右而言他,道:「大司寇,恆善雖然也曾出人,但他不知詳情,未認出二侄來,還自以為仗義助人,事後也制止田政從人繼續下手。是否不加追究,免他仗義之心受挫,日後反而作惡?」

    晏缺點頭道:「大將軍是苦主的長輩,既然為他求情,便不加追究好了。不過,契約官張平偽造宅契,還與包庇田政,在堂上欺瞞眾人。如此欺上瞞下,罪過不小,依律當黔面,責打五十,免去契約官之職,便由鮑府家人押給士師官處置。」士師官是大司寇轄下治獄的小官。

    鮑府家人將那張平拖了下去,也不理會他如何叫得驚天動地。

    晏缺又道:「長笑坊的老闆許衡存心欺瞞弱女,險令遲遲遭到田政所害,也是有罪,拖下去責打二十棍。」

    打完了許衡後,伍封插口道:「這個契約官吳舟直言相告,不畏強權,大司寇是否應予以嘉獎呢?」

    田恆也道:「正是,此人官職雖小,卻忠直無私,理應褒獎。」

    晏缺也對吳舟大有好感,笑著對他道:「吳舟,你想要本大司寇如何嘉獎你呢?」

    吳舟叩頭道:「小人職責所在,論不上嘉獎。如果大司寇厚愛定要獎賞的話,便由小人辭去契約官一職好了。」

    眾人無不奇怪,晏缺欲要賞他,他反而要辭去職司,出人意料。

    晏缺好奇道:「你為何要辭出職司呢?」

    吳舟道:「不瞞大司寇說,小人其實是萊夷的樂浪族人,自小在族中長大,年前才到臨淄。依照齊律,夷人事職,不得超出士師官之級。小人無甚前途,若是大將軍願意收留,小人寧願在大將軍府上做個家將。」

    眾人愕然,晏缺道:「你不說自己是夷人,豈非無人知道?」

    吳舟搖頭道:「他人可欺,自己也可欺,但天地不可欺。小人既是夷人,又何必欺瞞人?」

    眾人立時對他生出敬意來。

    伍封笑道:「若是吳先生願意,便到在下府上作客吧!」

    吳舟大喜叩頭。

    晏缺點頭,歎道:「如此人材,竟不能為國君所用,也是可惜。」

    田恆道:「日後本相得與國君商議,改了對夷人為官的限制。」

    至此全部審定。鮑府設下了酒宴,款待諸人,華神醫和那一眾醫士也有席位。

    用過飯後,伍封將眾人一一送走,在晏缺耳邊小聲道:「晚間我送公主入宮,會向國君稟告此事詳情,老大夫先回府休息。」

    伍封命人給華神醫送了一份大大的禮,命人將他送到田政的下處,也替那傢伙治一下傷。

    吳舟道:「小人先要交割手上職事,怕要有三四天才能到公子府上去。」

    伍封道:「你自去忙,忙過後到府上來。」

    待眾人走後,伍封笑道:「將小琴和小笛這兩個傢伙叫起來吧,他們躺在床上這麼久了,再躺一陣,只怕真會悶出病來哩!」

    鮑琴和鮑笛雖然躺在床上,但堂中發生的事情早由家人飛報給他們。知道田政被當眾責打,十分高興,此刻鼻青臉腫地跑了出來。

    眾人見他們二人的模樣,無不捧腹大笑。那平啟身高嗓巨,哈哈大笑,聲音格外地響亮,引得遲遲向這黑黝黝的大漢看了一眼。

    遲遲見鮑琴鮑笛將臉上的灰粉擦落,才知二人其實無甚大礙,大是奇怪,又偷眼向伍封看過去。

    鮑夫人也笑道:「這兩個小子幾乎壞了鮑府是名聲,幸好二弟為他們出頭,使鮑府不致受辱。田政因此小事而被責打,處罰也算夠重了。」

    伍封搖頭道:「大嫂,若真是追究起來,田政就是殺一萬次頭也夠了哩!」將平啟叫過來,道:「公主,大嫂,若非這位平兄,今日之事還真難措手。」

    眾人見這人十分威武,幾乎比得上伍封,妙公主睜大了妙目,好奇道:「平兄打了田恆父子,將他們嚇住了麼?」

    平啟笑著搖頭,將田政的事略略說了一遍。除了楚月兒聽伍封說過外,其餘的人都大為吃驚。

    遲遲聽說田政竟然對父兄妹妹還下毒手,自己竟然對他還深信不疑,思之駭然,一張俏臉也變得雪白。

    妙公主嗔道:「田政簡直是個畜生,封哥哥為何不殺了他呢?」

    伍封歎道:「若能殺時,早就殺了,我是看著田恆和田盤的面上,怕他們傷心,才饒過了他。何況此事說出來,不知牽涉多少人被族誅,公主還記得那日在大街之上,高家和國家被押到城外斬首的人中,還有一兩歲的小兒麼?」

    妙公主點了點頭,道:「怪不得你今日只追究小琴和小笛被打之事。」

    伍封笑道:「就是了,單以此事而論,其實這兩個小子無甚大礙,對田政也不能怎麼責罰。我大張聲勢,將此事弄得驚天動地,就是要嚇一嚇田氏父子,然後再與他們慢慢地商議。這就是兵法上所說的虛則實之了。」

    眾人對他大是佩服。

    這時,鮑笛走上前來,對遲遲道:「遲遲姑娘,都是小笛失禮了。若早知道姑娘是二叔的人,小笛就算打死也不敢胡來。」

    伍封笑道:「這也怪不得你。二叔知道你和小琴的本事,以遲遲這樣的動人美貌,你們二人若看不上眼,這三十多年也算是白過了。」

    眾人不料這會說出這樣的話來,無不愕然,隨即知道伍封與二侄開玩笑。鮑琴和鮑笛卻大有知己之感,覺得這位二叔深知我心。

    伍封又道:「再者說了,若非你們找遲遲糾纏不休,也鬧不出今日的事來,恐怕遲遲真會上了田政這賊子的當!」

    眾人都點頭稱是,遲遲大感彷徨。

    伍封對遲遲道:「遲遲心思單純,怎知道世上有田政這樣心思險惡的賊子?就算是田恆和田盤也被他蒙在鼓裡哩。」

    鮑夫人歎道:「這田政的一張嘴也著實厲害,今日在堂上還能只有一套說辭,若非小笛慣用左手,還真難揭穿他。」

    這時鮑琴正纏著平啟,摸胳膊捏腿地胡鬧,伍封笑喝道:「小琴,你又在搞什麼名堂?」

    鮑琴道:「小琴看這位平兄威武過人,如今臨淄城中除了二叔之外,就數他駭人了,是否革甲之內墊了什麼東西呢?」

    眾人大笑,連遲遲也笑起來。

    平啟笑道:「也無怪鮑少爺好奇,小人本是胡人,與齊人自是有些不同。」

    楚月兒睜著俏目,好奇道:「原來平兄是胡人,月兒倒沒怎麼看得出來。」

    伍封笑道:「人就是人了,並無分別。胡人、夷人、狄人、蠻人等都是與我們天生一樣的人,也沒有什麼高下之分。其實,天下人之中,胡人、夷人和部分蠻人與我們的樣貌無甚區別,只不過胡人高大一些罷了。」

    妙公主笑道:「我看封哥哥只怕比胡人還要高大一些吧?」

    平啟點頭道:「其實胡人比中原人只是略略高大一些,像小人這樣的,在胡人中也算高大了。」

    趙悅在一旁問道:「胡人如今分了幾族,不知平兄屬於那一支呢?」

    平啟道:「如今胡人分為三族,一族原在燕國之北,後被山戎所迫,移於燕晉相交處的北部,名曰東胡;另一支在晉國北部,名曰林胡;還有一支在林胡之西,名曰樓煩。其中以東胡之勢最大,林胡最小,小人屬於林胡一族。」

    伍封對鮑琴和鮑笛道:「小琴、小笛,二叔有事要請你們做。」

    鮑琴和鮑笛興沖沖走上來,問道:「二叔儘管吩咐。」

    伍封見他二人如此聽話,心中大悅,道:「二叔近日要去萊夷,平兄、趙兄和蒙兄都要隨我去了,我那封府中沒有人主持事務。是以想讓你們代我照看封府,若換了別人,我有些不放心。」

    鮑琴和鮑笛登時高興起來,一迭聲答應。今日伍封處處對他們維護,又為他們大出了惡氣,早已對他五體投地、附首貼耳了。

    妙公主在旁邊嘻嘻笑道:「你們二叔府中美女不少,你們可不許胡來。」

    鮑琴和鮑笛滿臉委曲,道:「公主,小琴和小笛怎會這麼不知分寸,敢動二叔的人呢?」

    伍封心道:「這次公主和月兒也要隨我去,那四季燕女和劍姬自是要同去的了。」笑道:「息大哥對你們管得嚴些,除了給你們娶了個正室妻子之外,也還未讓你們納妾。如今你們年紀不小了,還沒什麼子嗣,二叔府上有幾十個衛女,原是衛國的宮女,到了我府上只怕也悶得緊了,你們閒時便找她們去說說話吧!若是有手段,儘管弄幾個回來作妾好了,總好過她們做宮女。」

    鮑夫人笑得合不攏嘴,她見兒子年紀不小,居然都無子嗣,常自發愁,幾番勸過鮑息讓他們納妾,鮑息卻怕他們沉湎於女色,暫未答應。如今伍封願意出頭,鮑息又向來聽伍封之勸,是以大為高興。

    伍封對鮑夫人道:「大嫂,你看這樣可好?這總比他們到長笑坊之類的地方胡混要好些吧?息大哥回來,我便同他說去。」

    鮑夫人連連點頭,笑道:「二弟安排得甚是妥當。」

    鮑琴和鮑笛知道鄭衛素出美女,二叔府上的衛女來自衛宮,自然都是上上之選,見二叔這麼爽快,心花怒放。

    伍封又道:「不過,你們千萬不能用欺詐手段,須真心對她們才行。若是我查知你們騙了她們,哼,二叔回來便收拾你們兩個不成器的傢伙!」

    鮑琴和鮑笛沒口子答道:「是,是,是,不敢,不敢,不敢!」

    伍封道:「趁眼下有時間,你們隨我到院中來,我教你們一些空手格鬥之技,免得下次又讓人打了。」鮑琴和鮑笛養尊處優慣了,今日被人如此欺負,反激起了上進來之意,隨跟著伍封到院中,學習空手格擊本事不提。

    晚間,伍封命平啟等人先回府去,並將遲遲也帶去,安置在後院,自己與楚月兒將妙公主送進了宮,齊平公正與晏缺等著他。

    田恆日間果然入宮,向齊平公奏明瞭田政不法,齊平公便依他所奏,罷免了田政的都大夫一職,心中卻大是驚疑。晚間聽晏缺說了白天的事,才知詳情。高興之時,不免又有些納悶。此刻聽伍封說完與田恆和田盤三人立誓之事後,與晏缺都放下心來。

    齊平公大讚道:「若是他們信守諾言,這幾十年中田氏便不會胡來,寡人總算可以放心了。封兒今日立此大功,勝過攻城掠地多矣。」

    晏缺也呵呵笑著,道:「單看田氏父子今日當眾責打田政,便知他們最重名聲了,既然他們立了誓,老夫也可安枕無憂了。」

    伍封道:「我見日後事忙,恐怕在萊夷會有好一段日子,是以借今日這個機會,先與田氏父子將事情說得透了,不至於相互猜忌,以免日後因為類似的一點小誤會都會釀成為大的衝突。」

    晏缺道:「田氏的誓言之中,並未說到公子高。先君是公子高之父,田氏與公子高之間又殺父之仇。公子高之所以投向國君,便是怕田氏對他不利。先君雖然不才,畢竟與公子高無關,公子高雖然未必有對付田氏之心,田氏恐怕總會擔心他報父仇吧?」

    齊平公也皺眉道:「寡人總不能看著公子高被害,須得想個法子才好。」

    伍封沉吟道:「不如就用用子劍好了。子劍是公子高的師父,又最護短,何況他和恆素以與我一洗前嫌。公子高既是郎中令,不如就讓子劍來做侍衛教傅,一來為國君訓練侍衛,二來讓他與公子高時時在一起。子劍總不會看著公子高被害吧?」

    晏缺大悅,道:「此計甚好,不過子劍老奸巨滑,還是得防一手,讓他當侍衛教傅,恐怕在侍衛中勢大,最好是讓他作國君的劍術老師,以教國君劍術之名,便時時可與公子高親近了。此職地位崇高,他原是悼公的劍術老師,最合適不過。何況萬一有事上來,還可瞞著他,借他的口傳些假消息出去。」

    伍封見晏缺手段十分老辣,佩服道:「老大夫此議甚是厲害。」

    齊平公點頭道:「這就好了,寡人有太史樸伴讀,文的有了,也該有個武的,才像個樣子。」

    計議以定,齊平公命人將公子高叫來,告訴了他這些事。

    公子高見眾人多番為他著想,甚是感動,笑道:「其實田恆與大將軍立誓,我怎也算得上國君的人,他也不會動手。如今有了子劍師傅在我身邊,大可放心。」

    齊平公歎道:「正如田恆所說,若非有封兒在幾家之中周旋,恐怕田恆早以對鮑家和晏家下手了。封兒去賣個人情,向子劍去說,薦他進宮。他女兒是田盤的妻子,日後田盤執掌田家,更好處事了。」

    晏缺呵呵笑道:「封兒正是我們幾家的福星,既然田氏父子立了誓,老夫便可以安心了。我晏氏人丁單薄,到老夫這一代更是不行了,老夫未留下子侄,日後封兒生下了兒子,若能以一人繼承我晏家,老夫九泉之下也瞑目了。」

    伍封點頭道:「老大夫儘管放心,封兒若有子嗣後,定會讓一人繼承晏氏。」他見晏缺年紀高大,身體一向又不大好,心中惻然。

    齊平公歎道:「寡人也沒有子嗣,日後……」,伍封笑道:「國君無須擔心,田二小姐甚賢,定會為國君留下子嗣的。」

    晏缺笑道:「封兒見過貂兒?」

    伍封笑道:「不僅見過,還很熟哩!二小姐知道國君好喝酒,是以到伍堡向家母精研酒藝。她釀酒之術本就高明,如今更是厲害了。」

    齊平公大喜,道:「是麼?這麼說相府的美酒定是不錯了。」

    伍封道:「豈止不錯,簡直是絕妙了。家母如今與二小姐已研釀出一品美酒,名曰『女兒紅』,恐怕算得上是真正的天下第一!」

    齊平公聽見「女兒紅」之名,立時好奇,伍封叫那日品酒起名的事說了。

    齊平公大笑道:「令堂的主意不錯,日後就將美酒埋於妙兒的床下好了。」

    伍封與楚月兒回府之後,先看了看遲遲的住室,聊了幾句後,見天已晚了,便各自休息。

    伍封因無須朝議,是以常常貪睡,次日醒時,已是辰時了。

    楚月兒帶著四季燕女服侍他盥洗後,用了些早飯,楚月兒道:「眼下平爺他們在練武場練劍,公子要不要去練武場看看呢?」

    伍封笑道:「去看看也好。」

    到了練武場時,便見平啟正在場中練劍,趙悅、蒙獵、鮑寧、鮑興都坐在旁邊看著,遲遲也遠遠坐在一邊,由眾劍姬陪著看平啟練劍。

    本來趙悅有訓鴿之責,但因要前往萊夷,是以伍封讓他暫不理會,等到了萊夷,再訓養鴿子,因而整日仍然與蒙獵訓練劍姬。

    伍封走到遲遲身旁,笑道:「遲遲,你起得頗早哩!」

    楚月兒笑道:「人家名叫遲遲,公子以為她真的會遲麼?」

    遲遲忙要起身施禮,卻被楚月兒攔住,笑道:「無須多禮,在公子府上與它處不同,太多禮了公子反會不高興。」

    楚月兒自拉著遲遲細聲聊著,無非是衣飾是否有缺之類的話。

    伍封向場中看去,見平啟劍法精妙,門戶守得極嚴,心道:「平兄在董門十年,有七年在御派之中。御派以防禦為主,是以門戶雖嚴,攻勢卻略有不足。」又想:「九師父的劍術以攻為主,當屬刺派。」

    平啟練完了劍,趙悅等人大聲喝彩,平啟的劍術比起趙悅等人來說,自然要高出很多了。

    平啟走了過來,對伍封道:「公子是大行家,小人這劍法不足能否看得上眼呢?」

    伍封點頭道:「若以防禦而論,此劍法門戶之嚴謹恐怕算得上天下少有了。若說攻勢,卻稍有些不足。」

    平啟道:「正是如此。小人在御派七年,專練此劍,後來在刺派之中,也學過主攻的劍法,卻總是不得要領。」

    伍封道:「平兄直率坦蕩,而刺派的劍法多用詭詐,與平兄性子不合,是以練起來不免有些滯手吧?」

    平啟見他一語中的,佩服道:「是極,怪不得小人在刺派之中,每次練完了劍便覺心中不快,是以總是懶洋洋提不起練劍興致來。」

    伍封心想:「其實他身高力大,練我這路『刑天劍術』最是合適,但此路劍法太猛,費力奇大,他未習過吐納術,就算練成,也會因體力難支用不上來。」忽想起朱平漫那一路「開山劍法」來,笑道:「平兄,有一路董門劍法你見過沒有?」

    他拔出了重劍走入場中,將那一路至剛至強的「開山劍法」試了出來。

    眾人中許多人未見過他練劍,此刻見他一招一式使得雖慢,卻劍勢剛猛,力度驚人,大有無堅不摧之勢。

    平啟見他每一招劍法都與董門的路數相似,威力卻是奇大,再見卻是未曾見過。

    伍封使完劍回來,平啟道:「這的確是我董門的路數,只是未曾見過,威力驚人。」臉露羨慕之色。

    伍封道:「此路劍法的朱平漫使過的,我依其遺意想出來,這『開山劍法』每一式雖然厲害,卻堂堂正正,恐怕較似合平兄練習。」

    平啟大喜,走入場中,一式一式向伍封學習。這路劍法雖是伍封從朱平漫使過的劍招中推想出來,與原來的路數次序或者有別,但終是用的董門運劍使力之法,是平啟一門的劍法,平啟學得自是很快,兩三遍後,便已經牢記在心。

    伍封見他已學會,走了回來,楚月兒佩服道:「公子,這路劍術雖然不及你自創的『刑天劍法』,威力卻是相當驚人。公子的劍術,比與渾良夫比武時又高出了不少哩!」

    伍封點頭道:「這或是因孔子的指點,才有所新得吧。」

    遲遲在一旁問道:「公子,月兒姑娘,遲遲也想學劍,行不行呢?」

    伍封好奇道:「遲遲,你怎想到要學劍?」

    遲遲向場中黑煞般的平啟看了一眼,道:「遲遲看練劍便如唱歌一樣,既有低沉婉約,也有高昂雄狀,應是極有趣的一件事了。何況公子府上人人都練劍,遲遲若不練一練,怕不能為公子效力哩!」

    伍封怔了怔,道:「遲遲將劍術比作唱歌,甚是有趣。」忽想起了一事,沉思起來。

    遲遲見他不說話,小心地道:「遲遲是不是說錯了話?」

    楚月兒搖了搖手,小聲道:「公子定是受你的啟發,另有所悟。」

    這時,平啟已將那路「開山劍法」使得甚是熟練,在場中一招一式,將這路劍法的威力發揮得淋漓盡至,令趙悅和蒙獵極為佩服。

    平啟使得勁發了,忽聽「嗆」的一聲,手中銅劍被他神力展開處,受不住力,震斷成兩截,劍頭倏地往天上飛了上去,眾人不禁輕聲驚呼。

    伍封心中一凜,向天上看去,只見那劍頭夭然而動,如一條小蛇在空中游動,過了良久,劍頭才跌下地來,撞在場中細石上,發出「叮」的一聲響。

    伍封忽然心有所悟,長笑一聲,躍身出去。只見他身形靈動,大袖如鳥翼般在風在振動,他在風中滑出了三丈多遠,眼見身形滯緩欲跌,忽地伸手在劍鞘上一拍,身體轉了個彎,「天照」劍激出劍鞘,電射而出。

    伍封在空中抓住劍柄,身形展開,倏地一劍當空劈下,一口劍勁力迸發處,便如從雲中展落的一柄巨斧一般,大有石天照驚之勢,就算是天降霹靂,怕也當不上這一劍之威。

    眾人看他如天神忽降,這一劍如同從雲中倏地劃出的一道電光,彷彿向每個人當頭劈了下來,人人都不禁地縮了縮頭,臉露懼色。

    劍光急斂之處,伍封已站在練武場上,便如並未動過一般。

    眾人見了這驚天動地的一劍,轟然喝了一聲大采。

    楚月兒奔進場中,笑道:「公子終於領悟到接輿先生的身法了。」

    伍封看著手中的劍,歎道:「那日與顏不疑交手之後,才知他的劍法詭異難惻,雖不及『刑天劍法』的威力,但動起手來,總是無法施展。若不是聽了遲遲一言,也想不到將吐納術用於接輿先生的身法之中,終有所悟。日後以此身法配合『刑天劍法』,顏不疑就算飛到雲中去,也不怕他了。」

    楚月兒甚是高興,知道他新悟身法,還需練熟,便道:「公子想不想月兒陪你再試一試呢?」

    這種高來低去、倏忽縱橫的劍術,只有楚月兒能陪伍封練習,伍封笑道:「我正想讓你陪我來練哩!」

    楚月兒點了點頭,站出一丈之外,忽地一劍刺出來,劍至途中,已飄身起來,這刺出的一劍便如從下往上撩出的一般。

    伍封見她以身法之助,將直力化著橫力,運勁之法極是巧妙,讚道:「好劍術!」忽地一劍當頭下劈,身形上漲,這一口劍便如從天上劈下來。

    兩劍相交之時,伍封手上收力,借劍相撞之時,身形又拔高了半丈,雙腿後擺,連人帶劍倏地向楚月兒射了過去。

    楚月兒知道他這一劍力道更是驚人,左袖急揮,平著身子在空中打了個旋,讓開的伍封這一劍。

    兩人落下地來,倏地又竄了上去,只見他二人雙劍交織穿插,如兩頭大鳥在空中往來飛動,身形極為好看,又令人駭然。

    眾人見二人往來縱橫,時高時低,時起時落,一時間不知這二人是人是妖,抑或是神是仙,無不覺得匪夷所思。

    伍封與楚月兒練了一陣,均覺大有所獲,才收了劍,攜手走了回來,卻見眾人滿臉都是驚駭莫名的神氣。

    伍封笑道:「月兒的劍術長進了許多,就算是朱平漫活了轉來,恐怕也敵不過你。」

    楚月兒道:「這半年經過幾場戰陣,多了些經驗,何況還得過孔子的指點,總有些心得吧。」

    這時平啟握著半截斷劍上來,奇道:「小人以為這種劍術只有祖師爺支離益的『屠龍劍術』才使得出來,原來公子和月兒姑娘也會!」

    伍封笑道:「好像顏不疑也會『屠龍劍術』吧。此刻我正想他來,與他試一試劍術。」

    平啟歎道:「不入董門,不知劍法之妙,不見公子,不知世上更有超過董門的劍法,或者正如任公子所說,公子真是董門的最大剋星罷!」

    楚月兒好奇道:「任公子真的這麼說?」

    平啟道:「正是,那日任公子說,公子便如祖師爺壯年之時,年紀輕輕,卻趕得上祖師爺三十歲時的劍術。」

    伍封看著平啟手上的半截銅劍,道:「怪不得朱平漫要用重劍,原來使這套『開山劍法』,劍上勁力連尋常銅劍也受不出。」

    平啟歎道:「可惜小人的劍遺落了。小人的力氣雖比不上公子,也還算大了,以前那口劍雖是尋常銅劍,卻是小人特製的,重有三十多斤,用來使這路『開山劍法』恐怕合適一些。」

    伍封忽想起自己以前所用的那口劍來,笑道:「無妨,我還有一口劍,恐怕平兄用起來較為順手。」命鮑寧將自己以前用過的那口劍拿來。

    趙悅和蒙獵走上前來,面露沮喪之色,蒙獵道:「小人們自從隨了公子之後,劍法有了些長進,可無論練到哪一步,恐怕都擋不住公子一劍,想想也是洩氣。」

    平啟笑道:「蒙兄不必沮喪,劍法既靠苦練,也與天賦有關。像公子這樣的人,天下間恐怕再也沒有了,你們儘管放心。」

    伍封點頭道:「平兄過譽了,不過平兄之言大有道理,劍術一道與人的體質大有關聯,譬如我和月兒的劍術,你們便不適於練習;而我教平兄的『開山劍術』,趙兄和蒙兄又練不得。趙兄和蒙兄的聯手合計,用得大多是我教的董門刺派劍術,如果讓平兄去練,恐怕比殺了他還難過。」

    眾人都一起點頭,深以為然。

    平啟歎道:「公子因人而異,授予不同的劍術,正是大宗師的風範。任公子曾說過,天下高手不少,單以劍術而論,真正稱得上劍術宗師的便只有祖師爺支離益。祖師爺親授的人中,每人的劍術都按其天賦而成,朱平漫、任公子、柳下跖、顏不疑、董梧等人劍路有異,造詣各不相同。」

    伍封道:「平兄過獎了。今日多得遲遲提醒,我才有所心得。遲遲,我看這路行劍之術,便叫作遲遲劍術可好?」

    眾人大笑。

    遲遲也知道伍封開玩笑,抿嘴笑道:「遲遲不懂劍術,胡說八道,哪裡是什麼提醒呢?」

    伍封歎道:「月兒曾說過,天下萬物外表雖各有不同,其實內裡道理是一樣的。遲遲以歌比劍,正是高明的見解。」

    楚月兒微笑道:「遲遲今日立了大功,公子打算如何賞她呢?」

    伍封搔頭道:「遲遲既然想學劍,便由月兒教她劍術吧。不知這算不算賞賜呢?」

    遲遲大喜,連聲謝過。

    這時,鮑寧拿了劍過來,交給伍封。

    伍封將劍拿在手中,道:「此劍是我以前所用的,是先父覓巧匠為我打造的兩口之一,有一口稍長卻脆些,在救公主時被公孫惲擊斷了。這一口短而堅硬些,重三十六斤。自從范蠡大夫送了我一口『映月』鐵劍之後,便將它收起不用了。如今便送給平兄,只是不知是否合適。」

    平啟將劍接過來,拔出鞘後,看了看劍刃,讚道:「好劍!比小人以前的那口劍鋒利多了。」又舞動了起下,驚道:「這口劍的重量與小人以前那口差不多,若不細看,小人還以為是自己以前所用的劍哩!」

    伍封笑道:「像平兄這樣的高手也算是少見的了,若是劍不趁手,難以施展本事。」

    平啟越看這口劍越是喜歡,道:「多謝公子賜劍!是了,這口劍叫什麼名?」

    伍封笑道:「名字可就有些怪了。只因鑄劍的那人是先父的好友,甚得家母敬重,他名叫豫無鬼,是以這口劍就叫作『無鬼』。」

    遲遲驚道:「豫無鬼?!是否晉人呢?」

    伍封奇道:「豫大叔正是晉人,遲遲莫非認識他?」

    遲遲歎道:「那正是遲遲的義父,我被拐到魯國,全是義父將我救出來哩!可惜三年前他已經去世了。」

    眾人都大感驚奇,不料無巧不巧,給伍封鑄劍的人竟是遲遲的義父!

    伍封道:「我聽家母說,豫大叔最為忠直,一生之中從不說一句假話,除了會鑄劍外,也會劍術。」

    楚月兒見遲遲眼中泫然,忙向眾人使了個眼色。

    眾人會意,趙悅道:「平兄,你劍術高明,這新練的劍術更是攻勢凌厲,我和蒙兄得公子的指點,練過一套聯手合計的劍術,要不要試一試,看看你的劍術能不能應付我們聯手合擊?」

    平啟新得寶劍,正感手癢,忙道:「我正感手癢哩!」

    三人躍進場中,比起劍來。

    楚月兒道:「遲遲,你不是要學劍麼?看看平爺他們試劍,你喜歡哪一種呢?」

    遲遲向場在看去,只見三人鬥得十分激烈。

    伍封看了一陣,讚道:「趙兄和蒙兄的劍術厲害了不少,這套聯手合擊的劍術已經十分熟練了,以平兄的『開山劍法』一時也難攻入。」

    楚月兒道:「咦,公子,蒙爺適才的攻勢也很凌厲哩!」

    伍封笑道:「平兄定是見趙蒙二人的劍術路數古怪,此刻使出了他的御劍之術,以防守二人的攻勢來探查趙蒙二人的劍術路數。」

    楚月兒歎道:「若是平爺再看一陣,再轉守為攻,只怕趙爺和蒙爺會落敗。」

    遲遲看著場中,若有所思,從臉色來看,似已拋開了思念亡父的悲慼之情。

    楚月兒看了看遲遲,笑道:「遲遲是否喜歡平爺此刻使出的劍法呢?」

    遲遲點了點頭。

    伍封笑道:「這就好了,日後就讓平兄教你劍術吧!」

    場中三人鬥著劍,忽見平啟劍路一變,轉守為攻,長劍如風一般向趙蒙二人捲去,所使出的正是無堅不摧的「開山劍法」。

    趙悅和蒙獵臉色凝重,居然仍能抵禦,一連拆了五十餘招後,終是擋不住平啟凌厲的攻勢,開始慢慢後退,待退到場沿時,雙方又已經拆過五十多招了。

    平啟忽然後退,收劍入鞘,歎道:「趙兄和蒙兄劍術之高,出人意料。若非公子授我這一路『開山劍法』,恐怕我早就敗了。」

    趙悅和蒙獵對望一眼,搖頭收劍,走了回來。

    伍封見他們二人臉上又現沮喪之色,笑道:「趙兄、蒙兄,你們可知平兄的劍術在董門刺客中數一數二呢?你們能與他交手近兩百招,劍術已經非常了不起了!平兄力大過人,用這『開山劍術』勇猛無比。其實小興兒一身蠻力比平兄更巨,只是這小子是個渾人,練不成這樣的劍術。」

    趙悅和蒙獵見伍封這劍術行家這麼說,才釋然開懷。

    眾人練了許久的劍,都坐到一旁休息,冬雪走上來道:「公子,婢子們看得手癢,我們去練劍好不好?」

    伍封笑道:「我正想看看你們的劍術,快去練來瞧瞧。」

    一時間練武場上奼紫嫣紅,四季燕女與眾劍姬練開了劍,遲遲看得眼紅身熱,待平啟略略休息後,便纏著他學劍去了。

    一連數天,伍封都在府中與眾人練劍,每日還與楚月兒練一練銅戟和長矛,並未出門。妙公主自然是每日午前都入府來,白天與遲遲一起向平啟學御派劍術,晚間才回宮。

    這日午飯之後,伍封坐在練武場邊,歎道:「不知娘親在萊夷如何了,渠公還不回來,弄得脫不開身。」

    妙公主在一旁道:「為何非要等渠公來呢?」

    伍封道:「公主,你忘了我們過一個月便要大婚了麼?沒有渠公在府中準備,我們若走了開去,到時候婚事怎麼辦?」

    妙公主嘻嘻笑道:「就讓外公準備,豈非也好?」

    伍封笑道:「那怎麼成?老大夫是你外公,非夫家的人,若是由他一手操辦,別人還以為公主因嫁不出去,連婚事也要自己辦哩!」

    楚月兒在一旁格格笑道:「公主若是嫁不出去,恐怕天下間沒有人嫁得出去了吧?」

    妙公主伸手在楚月兒臉上輕擰了一把,笑道:「就算我嫁不出去,月兒總是嫁得出吧?只要我在外傳過消息,說月兒要嫁了,包管臨淄城中所有的男人都排在封府門前,如狼似虎哩!」

    伍封瞪眼道:「怎麼越說越不似樣了呢?」

    妙公主小聲問楚月兒道:「月兒,是否封哥哥每日給了你什麼寶貝東西吃?我看你臉上越發地艷麗起來,連我看在眼裡也甚是喜歡。」

    伍封知道那是楚月兒練習吐納術之故,笑道:「公主說得不錯,我真有寶貝哩!」

    妙公主忙問道:「是什麼寶貝?」

    伍封正色道:「就是你和月兒這兩樣寶貝了。」

    二女格格嬌笑,妙公主笑嘻嘻地道:「遲遲算不算一件寶貝呢?」

    伍封喝道:「胡說什麼?」

    妙公主瞥了他一眼,大搖其頭道:「遲遲名字叫得不錯,恐怕要晚些吧!我看她遲早逃不過你的怪手。」

    伍封大皺眉頭,哼了一聲,道:「你最愛胡說八道了,還是先讓你試試我的怪手好了!」伸出大手將她抱到膝上,小聲道:「我看遲遲對平兄大有好感,你不可胡說。」

    妙公主睜大了眼,好奇道:「真的?」

    伍封道:「你與遲遲都跟平兄練劍,為何你總要藉故跑開呢?」

    妙公主呢聲道:「我想跟你說話嘛!」

    伍封笑道:「遲遲卻留在平兄身邊與他說話哩!」

    妙公主側頭想了想,道:「你的話好像也有些道理。」

    正說話時,家丁來報:「大司馬回來了!」

    伍封大喜,忙道:「現在哪裡?」

    家丁道:「聽說大司馬將兵車交割給右司馬後,此刻已回府去了。」

    伍封笑道:「公主、月兒,隨我去趟鮑府。」叫上了鮑寧鮑興,直往鮑息府上去。

    伍封也算是鮑府上的人,無須通報,直走入去,快到大堂時,遠遠便見鮑琴和鮑笛正纏著乃父,眉飛色舞地說著話。

    鮑笛見伍封等人進來,跳起身來,三兩步迎出了堂,口中叫道:「兄弟,哈哈!」

    伍封趨上前握住鮑息的雙手,叫道:「息大哥!」又道:「大哥好像又清減了些,途中未有阻滯吧?」

    鮑息與妙公主見禮後,與楚月兒打過招呼,與伍封挽著身進了大堂坐定,道:「那桓魋又回宋國當上了司馬,衛人才知道中了宋君的苦肉計。好在蒯瞶利用桓魋奪了君位,桓魋還未來得及施展手腳,便被蒯瞶趕走,未受何損失。大哥怕宋軍胡來,不敢從假道宋國,只好從中山饒道了來,是以今日才回。」

    伍封笑道:「大哥回來便好了,兄弟正自有些擔心,如今天已隆冬,大軍在外最易生變。」

    鮑息道:「適才聽小琴和小笛說了你處罰田政一事,此事大振我鮑家聲氣,兄弟的手段果然厲害。」

    伍封從袖中將一截斷的玉珩拿出來,道:「大哥,我與田恆、田盤折玉立誓,我們鮑家不招惹他們,他們有生之年對鮑家也不會下手。這半截玉珩便交給大哥,若是兩家有什麼誤會,便將它拿出來,提醒田家。」頓了頓,又道:「如今國君和田恆都已將半截玉珩做成精巧的玉衡,朝議之時都掛在身上,晏老大夫怕公子高被田恆受害,將他那一枚給了公子高。聽國君說,如今各家交往坦誠,是我齊國上下從未有過之事。」

    鮑息接過玉珩,讚道:「兄弟辦事果然與眾不同,我便收好這玉珩,朝議之時掛在身上。」又問:「聽說國君賜了你萊夷的五百里地,夷人十分難管,兄弟為何不推辭另換呢?」

    伍封小聲將齊平公所慮說了,道:「這萊夷數百里地方,日後便是國君和我們幾家的根本之地,萬萬換不得。」

    鮑息駭然,瞠目道:「國君深謀遠慮,利害得很哩!即位之初,便將我們鮑家的二百里之地與公子高的二百里之地換到了琅琊之東、萊夷之南。我和公子高以為國君怕我們的采邑與田氏相接,易生衝突,現在看來,國君其實是早有謀劃的。如今我們數家加上國君自領之地,恰好盡數在齊境之東,三面沿海。再過來一些,便是琅琊與安平一線的數百里國君之地,與田氏相隔。」

    伍封笑道:「如今我們的封地盡在齊東,萬一發生變故,只須謹守西線了,誰要從海上饒道攻入,怕不大容易。」

    鮑息點頭道:「天下列國,多有水軍,但除了楚國和吳國,都不成模樣。五年之前,吳王夫差派司馬徐承領水軍從海上進攻齊國,我們得萊夷的樂浪族人之助,將他們打得大敗,聽說徐承也不敢回吳,如今在海上為盜,常常滋擾齊地沿海之地。此人精於水戰,又有吳國無雙之舟,頗為難御。幸好這麼一來,吳國的水軍也因此不振了。」

    伍封道:「兄弟要去萊夷,那伍堡便無暇去管,便送給大哥作別院吧。」

    鮑息驚道:「此處令堂費了不少心血,大哥怎好意思要?」

    伍封笑道:「這一座宅子又算什麼?我們是自己兄弟,大哥何必見外呢?老實說,小弟若在萊夷,家中怕照管不周。萬一有事發生了,伍堡雖然不大,卻是十分森嚴之處,大哥足以守禦,待小弟帶兵來救。」

    鮑息點頭道:「兄弟想得十分周到。」

    這時,鮑琴和鮑笛親自為伍封三人舉案奉酒,笑嘻嘻地極是恭敬。

    鮑息心中大慰,讚道:「我出外一年,不料小琴和小笛大有長進。」

    伍封見鮑琴和鮑笛向他擠眉弄眼地,惹得妙公主和楚月兒格格嬌笑,知道這兩個小子的心思,道:「大哥,兄弟即要去萊夷,封府不免空虛,上次與大嫂說過,想讓小琴和小笛輪流照看我封府。」

    鮑息大喜道:「這就最好了,讓他們有些事情可做,總好過終日在外胡混。我本想讓他們到邑地去,又怕他們不堪其職,弄出事來,在兄弟府上練一練本事最好,難得兄弟看得起他們,不怕他們闖禍。」

    伍封又道:「小琴和小笛年紀也不小了,還無子嗣,恐怕要給他們納妾了吧?」

    鮑息愣了愣,歎道:「這事好生煩惱,難覓好人家。」

    妙公主笑道:「息大哥,以鮑家的聲譽家勢,要給二侄納妾,只須張嘴一說,恐怕說親的人便蜂擁而至了吧?」

    鮑息笑道:「公主說得是。不過呢,既然是納妾,若將大戶人家的閨女娶來,就算人家願意,這兩個小子不論文武,俱有所缺,我心裡有些不安哩!」

    妙公主敬佩道:「息大哥果然有先祖鮑叔牙公的風範,妙兒十分佩服。」

    伍封笑道:「兄弟府上頗有些女子,是從衛國帶回來的宮女。這些女子遠離鄉井,無倚無靠,大哥若願意,大可以讓小琴和小笛娶幾個回來。」

    鮑息笑咪咪地道:「這就最好了。先前公主讚我,其實我心裡另有番心思。小琴和小笛無甚本事,家裡一個妻子也應付不來,若再娶了大家的小姐,這些小姐從小養尊處優,使喚人慣了的,恐怕小琴小笛難做。宮女卻不同了,從來服侍人慣了,謙躬可憐,何況從宮女變成鮑家的妾侍,自然是感激備至,肯定會將小琴和小笛服侍得最好,我和你大嫂也就無須操心。」

    眾人見他處事甚是世故,無不佩服,伍封笑道:「大哥這番愛子之心,想得很是周到。」

    鮑琴和鮑笛見父親答應,咧嘴大樂。

    鮑息哼了一聲,對二子道:「你們替二叔打理府上,務要認真,別只顧貪玩,壞了二叔和鮑家的名聲。否則,我絕放不過你們!」

    鮑琴和鮑笛自是連聲答應。

    鮑息又道:「明日你們便去二叔府上,先熟悉熟悉,不過,你們的妻室也要帶了去,免得在家裡悶壞了。」

    鮑琴和鮑笛立刻大皺眉頭,卻也答應下來。

    鮑息道:「聽說渠公正從晉國趕回來,我已派人去告訴他,讓他從中山饒過來,別經宋國,免得桓魋難為他,怕還有些天才能回到臨淄。」

    伍封皺起了眉頭。

    鮑息笑道:「我剛進宮見了國君,田恆也在,如今交割了兵權,如今兼臨淄都大夫一職,打理都城政事。既然我已回來,兄弟便不必等渠公了,與公主和月兒的婚事,我和大嫂替你安排,包管妥妥當當,一個月之後,你回來娶親就是了。」

    伍封大喜,道:「兄弟正擔心娘親一人去萊夷,明日我便趕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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