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春秋 正文 第十一章 既齊既稷 既匡既敕
    如今正是嚴冬之時,伍封也很少出府中,每日除了與楚月兒入宮陪妙公主玩鬧一陣,將她接到府中,晚上送回去外,也不大出門,只是練習拳腳劍戟,或指點一下眾女的劍術,無聊時便與楚月兒投壺為戲,日子過得逍遙自在。

    其間去了一趟伍堡,田貂兒聽說田燕兒負傷,急於回府,伍封便將田貂兒送回相國府。

    大雪一連下了二十多天才漸漸停止,天色放晴,這些天他們又去看過田燕兒兩次,見她傷勢漸漸好轉,也覺欣慰。

    這天一大早,伍封與楚月兒剛用過早飯,一個宮中寺人到府中來,說是國君召他參與朝議,伍封與楚月兒都大感奇怪。

    自從伍封當了這下大夫以來,只有朱平漫到臨淄時,齊平公召過他一次,今次召他,也不知為了什麼緣故。

    伍封與楚月兒匆匆入宮,楚月兒自去後宮找妙公主,伍封便到了大殿上來,卻見齊平公還沒有來,大殿上規規矩矩地站了許多大小官兒,除了晏缺、田恆、田盤、公子高、閭邱明之外,還有以前見過的畫城都大夫宗樓、畫城司馬田成、安平司馬田政,那位被罰了去管武庫的左司馬田逆也站在後面。

    伍封向眾人點頭示意後,站在左手為他空出的位上,正好在田盤的下首。

    過了片刻,便聽足音霍霍,齊平公在一大群侍衛相擁下出來,坐在了中間台上,田常領著眾人下跪施禮,齊平公笑道:「各位都起身罷。」

    眾人站好後,齊平公道:「寡人今日將眾卿召來,是有事要於眾卿商議。如今萊夷之地有五百里,其中有萊南百里是晏老大夫的父親晏子平仲時所賜的采邑,以夷維為中心,還有萊北百里采邑是國氏所有,以北口為中心,剩下的萊西一百三十里、東海近二百是寡人自領之地。萊夷本是夷民,民風與齊人不同,是以自從我齊國靈公滅萊開始,夷人就常有叛亂,如今晏老大夫年老多病,無暇打理封邑,寡人已將晏氏百里萊南夷地收回,將晏氏之地換到了歷下一帶的百里。如今國氏又亡,是以萊夷一帶五百里儘是寡人之地,無人鎮撫,以至夷民如今大有復萊之勢,成為齊國後患,不可不防。」

    田恆道:「國氏一族久在萊夷,與夷人時時征戰,雖然夷人未曾西進,早晚會動搖國之根本,宜早定策。」

    田盤慨然道:「國君,微臣願領兵車百乘,將夷民首亂者剿滅。」

    田政卻大搖其頭,道:「萊夷之民,分為玄菟、樂浪、高麗、滿飾、夫余、索家、東屠、倭人、天鄙九支,右司馬可知亂者為誰?若是盡數剿討,恐怕所有夷民都會執矛相抗,如今夷民已過十萬戶,每戶出一人為卒,不要說你區區百乘不保,萬一激得他們倒戈西向,直奔臨淄,後果大是堪虞哩!以微臣之見,不如以撫為主。」

    他這人果然能言善辯,又頗知夷人情形,說起話來頭頭是理,只是他公然在國君和眾官之前與乃兄提出異議,大駁田盤的面皮,令眾人盡皆愕然。

    田盤哼了一聲,伍封見他張嘴要駁,但話到唇邊,卻又忍住,想是不願在眾人面前公然爭執。

    田恆雖然也略有不悅,不過聽田政之言也有些道理,微微點頭,若有所思。

    伍封心道:「這個田政竟敢公然與乃兄對著來,是何道理?」忽想:「雖然田盤的官位高過田政不少,但田恆至今還未立嗣,他只有這兩個兒子,若要立嗣,定是田盤與田政二者其一。田政如此公然對田盤駁辯,那是大大地不給面子,多半是為了故意削弱田盤的威望罷。」

    畫城司馬田成奇道:「眼下我們齊國轄地方二千里,只有八十萬餘萬戶,萊夷之地僅國土四十之一,政司馬怎知其已過十萬戶?」因這殿上姓田的便有五人,田逆、田政和他自己都是不同的司馬,若稱一聲「田司馬」,不免令人混淆,是以如同稱伍封為「封大夫」一樣,便稱田政為「政司馬」。

    那畫城都大夫宗樓笑道:「這又有何難猜?如今臨淄城地方九里,便已有五萬戶,萊夷之地五百多里,怎也會超過十萬戶了,說不好,恐怕二十萬戶也有哩!」

    田成不悅道:「臨淄是國都,這怎能相比推測呢?」

    伍封見他二人態度,便知田成是偏幫田盤,而宗樓又傾向於田政一邊。

    田政笑道:「國之大事怎能胡猜?實不相瞞,在下是從太史樸的籍冊上所見的,太史屬大司空屬下,雖然眼下大司空一職暫缺,但由相國代為署理,其下有輿地官二十四人,曾作過堪輿考證。」

    田恆面露嘉許之色,對齊平公道:「國君,是否應將太史樸召來一訊?」

    齊平公點了點頭,道:「也好。」命寺人召太史前來。

    那太史名叫樸,已是個鬚髮皆白的老頭兒,進殿施禮之後,齊平公問道:「太史,你可知如今萊夷之地,有戶多少?」

    太史樸答道:「前年先君曾使人堪輿各地,以前年之數,萊夷有夷人十萬三千六百二十一戶,還有齊人三萬餘戶,共十三萬戶有餘。」

    田恆笑道:「果然如政兒所言。太史,如今萊夷的夷人是否仍有九支呢?」

    太史樸道:「東方異族曰夷,夷人在商時便曾在其地建薄姑、奄等國,入周後,齊境之內有萊夷國,淮泗一帶有淮夷小國。吳北一帶被稱為徐戎,其實那是夷人而非戎人。淮夷與徐戎曾數曾聯手與周天子的大軍交戰,後來楚國和魯國滅了淮夷,吳滅了徐戎。我齊國於齊靈公時滅了萊夷,將夷人全部列為隸臣隸妾,這是八十七年前的時了。眼下夷人共有三處,一處是萊夷,在我們齊國境內,江淮之間靠海處是淮夷之後,稱幾黎,也叫九夷。據說東南大海之上有個大島,島上人也是夷人之後,稱為島夷。萊夷人的確分為九支,名曰九族,為玄菟、樂浪、高麗、滿飾、夫余、索家、東屠、倭人、天鄙。夷人喜歌舞,好飲酒,行商之曆法,保存了不少周禮。當年孔子修《禮》,曾專赴夷地尋禮。不過,眼下齊國之南、莒、郯二國之東、吳國之北之地也有夷人,稱為九夷,楚國漢中一帶,也有九夷,都與萊夷九族之人不同。」

    齊平公讚道:「太史果然博聞強識,不虧職守。」

    太史樸被齊平公一讚,登時臉上發光,興沖沖地道:「夷人九族各有不同。其中以東屠、高麗、夫余、滿飾人數最多,四族佔了夷人的大半。玄菟和天鄙在夷人中人數最少,玄菟是夷人中身份最高尊貴的族人,是原萊君之親屬;天鄙卻是夷人中身份最低的一族,卻最為忠直,是以萊夷一帶的齊人喜用天鄙族人為僕傭,忠心不二。東屠、夫余、倭人最為善戰,東屠族嗜殺,夫余族好利,倭人族最多勇士。樂浪族善水、高麗族善舞、索家族善漁鹽,滿飾族善獵。各族中互有征戰,是以都有族兵,多者數千,少者數百。」

    伍封心道:「這太史樸學識多半淵博得很,暇時找他聊聊,定能大長見識。」

    太史樸道:「本來萊國之地三百三十里,萊國之東為夷,又叫東海,總稱為萊夷。齊國滅萊之後,東屠族人全部遷出了萊境,移至東海,東海本就人少,如今夷人充斥其中。因此,如今萊夷有地有五百多里,佔了全部齊境的不足半成。」眼下齊國全境有方二千里,每方千里合一百方百里,五百餘里為全境的四十之一。

    齊平公笑道:「太史果然了不起,自今日起,你便兼職侍讀,加秩二百鐘,每過三日入宮一次,陪寡人讀書。」

    太史樸大喜叩謝。他繼承父職,當了這太史三十餘年,連國君的面也才見了三次,甚不受重視,如今得國君十分看重,自然是感激涕零。

    太史樸退出殿後,田恆道:「對夷人是戰是撫,可以再議。如今左司馬田逆因為身體不適,不堪重負,已辭了臨淄城守一職,如今此職空缺,須另排人手補上,以免軍中無首,多生變故。」

    閭邱明道:「微臣以為,此職由右司馬田盤兼任最是合適。右司馬精於用兵,在軍中極有威望,正是最佳之人選。」

    田成、宗樓等人紛紛贊成,出言附和。

    晏缺皺眉道:「右司馬雖然合適,不過,他在軍中職司甚高,鮑大夫常年在外,軍中事務大小,多在右司馬身上,恐怕難以分心。老臣的意見,便由封大夫任這臨淄城守,恐怕最為妥當。」

    公子高點頭道:「封大夫近來大展神威,威震齊國,被士卒視為偶像,更得臨淄百姓愛戴,晏老大夫之言甚有道理。」他對晏缺的這番附和之言,令田氏一族頗有些意外。

    一時間眾說紛紜,難以決斷。

    伍封本想推辭,但見齊平公與晏缺熱切的眼神,知道他們恐怕已早有商議,要設法從田氏一族人手中奪回一點兵權來。

    田恆大是懊惱,本來這臨淄城守是田逆所任,不管田逆如何不成器,畢竟是他田氏一族的人,將他趕下去,本是想讓田盤的接掌,誰知被晏缺找了這麼個空子。若是真讓伍封當了這城守,豈非自己拱手將這兵權讓給了他人?臨淄城守執掌都城兵權,地位極其重要,當初若不是因田逆當這個城守,恐怕田氏一族早給闞止毀了。

    他沉吟半晌,只好老著面皮道:「雖然盤兒是本相之子,但舉賢不避親,本相也覺得盤兒較合適一些。封大夫固然是我齊國百年難得一見的人才,終是經驗稍有不足,最好是在軍中略作歷練,再委以重任。」

    晏缺見他這麼話說成這個樣子,再要反對的話,那是存心與田氏一族對著來了,呵呵笑道:「相國之言也有道理。自從上次闞止的餘黨在臨淄城外虛張聲勢以來,老夫便覺得我齊國之兵制大有漏洞,譬如明知對方可能是虛張聲勢,卻不敢出城追剿,以致堂堂大國之都,被區區少數的賊子弄得束手束腳。」

    田恆點頭道:「老大夫所慮甚是,日後要在軍兵防衛上另有安排,以策安全。」

    晏缺道:「老夫已想出一策,正要稟告國君。」

    田恆問道:「老大夫想出來的方法,多半是好的,不知是什麼呢?」

    晏缺道:「如今臨淄城民戶日多,城池所轄範圍也逐漸擴大,原有的一萬城兵已不敷其用,而畫城、安平、昌國三城畢竟又遠了些,是以臨淄的守軍應增加五千人才是。」

    田氏一眾見他這麼說,喜出望外。晏缺既然不反對田盤任這城守,城兵便由田盤統轄,自然是越多越好了,眾人都是紛紛贊成。

    齊平公也道:「老大夫所言甚是,寡人也覺得城中兵士不敷其用。」

    田恆笑道:「此事既然國君也贊成,到時讓盤兒這個城守去辦就是。」

    晏缺道:「但這事又有一個難處,城中軍營本就佔地太大,再加上五千人,豈非連部分民居也要撤遷了去?何況城中兵卒越多,越是不易管理。權衡利弊,老夫覺得這五千人應另設一軍,駐守於城外,由封大夫管轄,以助守臨淄都城。」

    眾人愕然,不料晏缺說了半天,竟是要另設一軍,交給伍封,他們先前對晏缺增兵的提議均大表贊成,此時又怎好出爾反爾加以反對?

    田恆皺眉道:「軍無二帥,不如這支新軍統歸臨淄城守管轄,豈不是好?」

    晏缺笑道:「兵法上常說,用兵之道全在於正兵和奇兵,敵方若敢攻臨淄,守城之兵便是正兵,城外的新軍便是奇兵了,若是均由一人統領,怎能分身?若是右司馬願領城外的新兵,便由封大夫統領城兵,反之亦可,才能更好的發揮兩軍之用。且此新軍最好是少有羈絆,無論是助守城池還是撫戰夷人,均可用上。」

    他這番言語是擺明了態度。若是田盤要當臨淄城守,那麼新兵便得交給伍封;若是田盤要領新兵的話,就乖乖地將城守一職讓給伍封算了。

    晏缺自從先君齊簡公逼死了他的女兒後,一直深居簡出,齊平公即位後,平日朝議之時也很少說話,是以眾臣也不大在意他,此刻他一番言語,正是十分老辣的手段,厲害之極。

    公子高道:「在下覺得晏老大夫之提議十分有道理,譬如萬一夷人有何異動,若有個幾千人可隨時調動,也不至於傷了臨淄城之元氣。」

    田恆暗暗歎了口氣,知道若不答應,晏缺和公子高自是大力反對田盤任臨淄城守,最終無非是一拍兩散之局,便道:「晏老大夫之議不無道理,不過,既是用作輔助的奇兵,人手太多,反而太過明顯,何況多了五千人,耗費公帑不少。若用一軍,人數到了一萬二千五百人,人數自是太多;只用一旅五百人,人數又太少。不如改為一師二千五百人,駐於城外,無兵符相召,不得入城,以免兩軍混雜,反而出了差錯。」

    晏缺知道田氏勢大,如今田恆作了讓步,再要勉強為五千人,恐怕也難,何況他早就與齊平公商議好了,只要伍封手上有兩千人,留在臨淄城中便足以牽制田氏,他提出五千人之數,本就是個虛的,早擬會被田恆減下至少一半人去,如今他答應二千五百人之數,已是十分好了,便點頭道:「二千五百人雖然少了些,也還過得去了。」

    於是議定,將這支新兵定名為「都輔軍」,軍營稱為「都輔營」。

    田恆心道:「兵符在我手中,盤兒又執管臨淄十三門,就算你有何異動,也不能輕易入城。你的兵再多,終是盤兒屬下,我的兵符傳過去你也得乖乖地聽話。」

    伍封既然有了都輔軍,田盤也順理成章的成了臨淄城守。

    晏缺又道:「自從先君歸天,執掌宮中侍衛的郎中令也亡於闞止之亂中,老夫勉力兼任郎中令至今日,甚是不堪其累,今日便辭去此職。公子高是國君至親,兼任此職正是極為合適。」

    這郎中令是宮中侍衛的最高首領,天下列國類似的職司,向來都是由國君的至親所擔任。郎中令下有郎中十人,每郎中之下有侍尉長十人,每侍尉長下又有侍衛二十人,連郎中令在內,總共是二千一百一十一人。

    田恆早已盤算好了,只待齊平公與田貂兒的婚禮一成,田氏立即成了國君的親屬,便讓田政接掌郎中令之職,控制國君身邊的這兩千多侍衛。

    誰知晏缺老辣之極,在齊平公與田貂兒大婚之前便讓出位來,如今合適的便只有公子高一人了。

    田氏眾人面面相覷,卻也是毫無辦法,只好由得齊平公宣佈由公子高兼任郎中令。

    田恆眼珠急轉,呵呵笑道:「如此也好,只是公子高既任郎中令,便得專司宮中防衛,此職向來不能兼任,晏老大夫兼任了許久,是因無合適人手,如今公子高專司其職,那臨淄都大夫一職便只好空了出來,不知國君想讓誰來擔任呢?」

    閭邱明道:「微臣以為,此職當由安平司馬田政擔任。」

    晏缺與公子高對望一眼,也無法反對,只好如此了。

    其後,齊平公宣佈了一系列陞遷制令:

    伍封救趙氏一族立功,由下大夫升為中大夫,兼掌都輔軍;公子高由臨淄都大夫改任郎中令;田盤仍為右司馬,兼臨淄城守一職;田政由安平司馬調任臨淄都大夫,升了一級;田逆專任左司馬,不兼它職,賜爵上大夫;晏缺仍為大司寇,由下卿升為亞卿;鮑息雖然還未回來,但他常年領兵在外,勞苦功高,賜下卿之爵,仍為大司馬;畫城司馬田成調任安平司馬;閭邱明由臨淄副守改任一直空缺的大司空,升了兩級,成了那太史樸的上司,日後不再設副守;田恆輔政有功,增賜采邑一百里。

    諸人都各有賞賜,齊平公還特地將齊東萊夷之地的萊北、萊南、萊西三百三十里之地賜給伍封為采邑,另將他自領的剩下近二百里東海夷地作為公主的嫁妝。

    其時諸官的祿秩或靠采邑,或靠食祿,伍封身為大夫並未劃定采邑,本來以他中大夫的官職,邑地最多不過百里,但他是國君的女婿,國君將封地作嫁妝也是列國常事。何況這五百里地方少半是國異和晏氏原來的封地,現歸國君自領,國君自願賞給伍封,田恆等人也不會肉痛。只是令閭邱明等人頗為羨慕,如今田氏一族有采邑六十三百里,鮑息、晏缺、公子高各有二百里,其餘的人封地從五十到一百里不等,伍封竟一下子得了五百里采邑,最令人眼紅的是伍封區區五百里之地,所食之戶竟有十三萬餘戶,可謂極為富足。

    不過如今齊地方二千里,五百里只是四十分之一,何況那五百里采邑遠在萊夷人所居之處,民戶雖多,這些萊夷人常常鬧事,每年邑收未必如其餘地方豐足,眾人便沒有說什麼。

    田氏父子見伍封一下子便得采邑五百里,稍有不悅,但轉念又想,這些地就算不是伍封的,還是在國君手中,對田氏毫無損失。何況田氏之地有六十三百里,地域是伍封采邑十餘倍,若說伍封的采邑封得多了,自己更多些,又怎好開口?

    齊平公道:「適才所說萊夷之地的夷人常常生亂,以至其地每年所收只有其它地方的一半,可見其地非武勇過人者難以領之,是以寡人將此地與萊夷所有隸臣隸妾賜給封大夫。今日寡人將玉冊圖本交給封大夫,以為憑識。」命寺人將玉冊交給伍封。

    伍封上前施禮,從寺人手上接過玉冊。

    齊平公這一番陞遷賞賜,其中大多數都是齊平公與田恆早已議好的,田恆自然也無甚異議。

    田恆呵呵笑道:「如此最好不過了。既然萊夷常常生亂,封大夫領了其地,手上又有一師都輔軍,不如便由他鎮撫夷人,是戰是撫由他所決,以免夷人成我齊國的心腹大患。」

    他對伍封倒沒有什麼忌諱,怕的卻是他手上有二千多人後,晏缺會用來對付他田氏一家,都輔軍加上宮中兩千多侍衛近五千人,再加上府中的私卒,那是非同小可的人數,不可不防。是以提出此議,索性將伍封這一支都輔軍調到萊夷去。何況他二千多人與十多萬戶夷人相抗衡,恐怕沒幾天這支人馬便剩不下幾個人了。伍封這中大夫本是朝官,在都城任職,田盤這麼一來,便是將他派到了萊夷,變成地方官了。

    不料田恆的手段厲害至此,晏缺立時大感沮喪,但田恆順理成章這麼說出來,倒是不大好拒絕,只好道:「相國之言也有些道理。」其實他父親晏嬰本就是夷維人,晏嬰之祖父屬倭人一族,母親又是玄菟人。他們晏氏的百里封地原在萊夷,這些年來在萊夷也有些勢力。

    齊平公心中甚驚,臉上卻笑道:「如此也好。封大夫的五百里之地靠近琅邪和即墨,琅邪、即墨二城三面侵海,依山而建,極其富饒,如今是寡人自領,封大夫的都輔軍或可為寡人兼守琅邪和即墨一帶。」

    田恆與田盤對望了一眼,誰都知道國君對伍封的寵愛,他名義上將琅邪即墨一帶二百多里的地方由伍封兼守,只怕與賜給伍封差不多,如此一來,伍封不僅有了齊東五百里之地,雖然比起田氏一族六十三百里來算是極小,卻有萊北和東海的漁鹽,佔了齊國三成以上的漁鹽產地,若再加上琅邪和即墨一帶,齊東的整個海域便基本上落入了伍封之手,全國大部分漁鹽由此所出,非同小可,但國君說了出來,一時間也找不出理由來反對。

    田政道:「此事便有些不合法度了。封大夫才智卓絕,劍術超群,由他鎮撫夷人,自然是最為合適。只是封大夫實際上是萊夷五百里地,其都輔軍既是齊國的常兵,便只能鎮守這五百里地,還要備作它用。若將琅邪與即墨一帶也交給都輔軍,這都輔軍便不成樣子,不成其成軍之理。何況萊夷是封大夫的采邑,琅邪和即墨一帶又是國君之地,都輔軍兼而管之,國和家便混淆了,於私於公都有些不倫不類。」他這番話,實則連其父田恆的提議也否決了,田恆頗為不悅。

    伍封暗暗吃了一驚,心道:「這個田政你僅能言善辯,心智也非比一般,怪不得田恆說田盤善兵、田政善言,十分得意。」那日他從畫邑回城時,曾與田政小有衝突,當時見他胸襟狹小,言語失當,心中對他便不十分在意,誰知這人其實也厲害得很。那日恐怕是見了楚月兒,因為妒忌才有些失態。

    田恆與田盤暗讚田政頗有急智,言之成理。

    田盤點頭道:「政大夫之言確有其理。天子封諸侯以國,諸侯封卿大夫以家,這國和家理應分得清楚才是。」田政剛被任為臨淄都大夫,是以便改稱他為「政大夫」了。

    齊平公與晏缺對望一眼,一時不知該如何反駁。

    雖然眾人說來說去,多與伍封有關,但他家財巨萬,對五百里采邑便不怎麼在意,又不願意涉入軍政之事,是以在一旁一直未說話,此刻見田氏父子之言,令齊平公和晏缺頗有些難以下台,心中尋思如何想個雙方都滿意的法子來。

    公子高插言道:「其實鎮撫夷民之事,是齊國的大事,萬不可等閒視之。既然相國以為此事由封大夫施任最為適當,不如聽聽封大夫有和見解。」

    眾人的眼光一起向伍封看了過去。

    伍封看了看田政,笑道:「政大夫可知道齊國眼下有多少士卒?晉、楚、吳、魯又有多少士卒?」田政怔了怔,道:「齊國或有十餘萬人吧,它國卻所知不詳。」

    伍封道:「齊國眼下與當年仲父管子的軍制有所不同,當時仲父在全國設工商之鄉六,士農之鄉十五。因為地多人少,以二千戶為一鄉。士農之鄉每家出一人為士卒,每鄉二千戶,可出二千人,十五鄉共出三萬人。眼每車有甲士十人,徒卒二十人,此為列國定制,是以三萬士卒便是兵車千乘,但那是二百年前的事了,現在齊國可不止此數。」

    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眾人一起點頭。

    伍封道:「齊國自八十多年前滅萊之後,地臨東海,境方二千里,再加上人丁增長極旺,是以鄉黨之設盡按周制,只不過將鄉推到全國,不限於城郊。周制五戶為比,五比為閭,二十閭為一黨,二十五黨為一鄉,每鄉一萬二千五百戶。如今齊國不盡按管子舊制,全國共有士卒九萬人,合兵車三千乘,加上各府的私卒,備戰之兵車,兵車在四千乘許。這些士卒閒事務農,戰時為卒,謂之常軍。」

    齊平公點頭道:「原來封大夫也熟悉軍制。」

    伍封續道:「微臣先前所說的是齊國常備之士卒。其實齊國還有非常備的士卒,也在各地農戶之中,平時務農,戰時極緊時也可編為士卒,大約可再編入四萬人,不過,這些士卒不是常備之軍。若非敵國大軍入境,常軍不足時便算不得士卒。如果將他們加起來,齊國士卒便有士卒十三萬人。」

    田恆與田盤都不住點頭,其實伍封所說的他們也知道,只是不知道伍封說話之意,只好含笑聽著。

    伍封笑道:「其實列國之兵,由國人充甲士、野人或隸臣充徒卒。卿大夫的采邑之中的甲士徒卒雖然不多,各府加起來就不少了。卿大夫私卒按制不能超過百乘,即不能超過三千人,否則於國事不利。是以孔子說『家賦不過百乘』,我齊國先相國晏子更說得明白,『有車百乘者,此一國之權臣也。』」

    他這麼一說,田恆父子臉上都露出尷尬之色,其實田恆便有五百乘以上私卒。

    伍封又道:「晉國在曲沃武公時只有一軍萬餘人,晉獻公時擴為二軍,晉文公時擴為三軍,後來又擴為五軍,晉景公時更擴為六軍。其時晉國雖有六軍,與魯衛伐我,在鞍之戰中兵車僅八百乘,但我齊國更少士卒,是以齊國大敗。四十多年前,晉昭公合諸侯於平丘,便用了兵車四千乘,少說也有十二萬士卒。晉國地域為三千里左右,自比齊國的兵車為多。這還僅是車兵,晉鄰戎狄,狄人居處山林,車兵討伐不便,晉國還多用徒兵抵禦戎狄,其六軍中的『三行』即徒兵,徒兵之數與車兵相加,只怕有二十餘萬士卒。」

    殿上眾人臉露驚色,想不到晉國之士卒竟然超出齊國一倍還多。

    伍封道:「吳國多用步卒舟師,至吳王壽夢時,晉遣申公巫臣赴吳,授吳車戰之術以牽制楚國,吳國始有車兵。吳王僚時,吳國已有三軍,吳齊艾陵之戰時,吳國有上、中、下、右四軍,黃池之會時,吳國又添左軍,共有五軍,合七八萬士卒。」

    這都是列國的軍事隱密,它國之人難以知道,田恆等所知也不甚詳。好在慶夫人多年來派了諸多家臣在晉國設陶坊,又是來自吳國,伍封才能瞭解得十分清楚。

    伍封看了看眾人,又笑道:「若在二百年前,千乘之國便是極大之國了。齊恆公時,管子只設常兵三萬人,兵車千乘。當時狄人滅衛,齊桓公復之,衛文公當年為君時,國止兵車三十乘,他在位二十五年,死時衛國已有兵車三百乘了,可見三百乘之國只是小國。晉文公時,在晉國設六軍,雖然城濮大戰時只有七百乘兵車,其實兵車已過二千五百乘,當時晉國兵多車眾,天下莫能比強。如今又過了一百五十餘年,如今晉國設縣已過五十,每縣有兵車百乘,三家之兵加起來,早就超過了五千乘!楚國就更多了,在楚靈王時,單是陳、蔡、東西不羹四個大縣,每縣賦皆千乘,已有四千乘兵力,再加上葉、申、息等縣和其它都方,兵力當有萬乘,是以天下間最早的萬乘之國當是楚國。另如魯國,昭公時已有千乘,即便小如莒國,晉平公時率諸侯伐我齊國,莒國還請求以千乘之兵相助晉國。」

    他所說的國中除楚國外,其餘晉、衛、魯、吳、莒都是齊國的鄰國,都與齊有過戰事。

    伍封道:「以常備之軍來算,齊國上下的士卒有九萬人,其中有七萬餘人受田相節制。今日在下受國君與相國之命鎮撫五百里萊夷之地,只有二千五百人,委實不能算多。如果政大夫以為不妥,在下便以私卒鎮撫萊夷也未嘗不可,在下擬練私卒九十九乘,可當其用。國君,既然萊夷九族都有族兵,日後微臣便盡數收下,以為我齊國的夷軍。」

    田恆吃了一驚,心道:「就算我們不許,你要練私卒也無人能理會,我要你帶都輔軍去萊夷,一來是消耗士卒,二來是遠離臨淄,政兒不懂其理,胡言亂語,弄得你要收夷軍。若讓你打著這幌子,你要立萬人之軍也可。」心中大急,瞪了田政一眼,心道:「都是你多嘴惹出禍來。」

    田政這才知道伍封的厲害,饒是他口才便結,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分說。

    晏缺呵呵笑道:「老夫對軍中之事不甚瞭解,經封大夫一番解說,才算明白過來,久聞夷人善戰,封大夫能收為齊卒,正是件好事!」

    田氏父子心道這還得了,若是讓伍封手上再有數千士卒,就算不對田氏一族不利,恐怕也會令他們難以安枕。

    田盤忙道:「兵貴精而不在多,人數多少必非勝負之所在,夷人與齊人不同,難以統御,以封大夫之才,何用收夷人士卒呢?」

    伍封笑道:「正如右司馬所言,人數自然是可多可少,無甚要緊,微臣只是怕二千五百都輔軍本來人數就少,卻身兼二職,除了要鎮撫萊夷的五百里之地,還要另作機動,協守都城,萬一再有人執兵符將一師人中調了三四旅去,那就不成樣子了。」

    公子高點頭道:「封大夫之言甚有道理,國君,這都輔軍職責與它軍不同,兼且人數又少,不如便由國君另備信符調動,以專其特別職司,以免被尋常軍中調度攪亂了封大夫的計略。」

    他這一著提議最為厲害。都輔軍若是仍由尋常兵符調動,此兵符必是落入田恆之手,都輔軍人數再多,只要田恆一符執來,便乖乖地會被調走。若是由齊平公另備信符,便不怕了。

    這軍中信符,並非通用之物,每一軍或一師調動,其信符均不相同。其符一剖為二,一半在軍中將領之手,一半在國君之手。但國君不可能自己燃爐鑄符,還是得交給他人去做。田恆勢大,是以每有符鑄好後,一半交給軍中,另一半便到了他手中,國君甚至未曾見過其模樣。這自然令齊簡公大為惱怒,才會升了原來的家臣闞止為左相,以分田恆之權,再設法除田,結果事敗被殺。

    齊平公即位之後,一直未曾改過軍制,是以軍中信符照樣在田恆之手,被田氏掌握了全國之軍權。

    田恆聞公子高之言,暗叫不妙,向田盤和田政看了一眼。

    田政道:「都輔軍既是齊國之常兵,自然要受兵符調度,否則,軍中制度豈不是混淆了?公子之議恐怕是取亂之道。」

    伍封笑道:「既然如此,微臣便練一支夷兵出來吧,作守境之用,平時受兵符調動,另將二千五百人便作為都輔軍,非與它國交戰或國君另有它用之時,不受兵符調度。國君與相國看看這樣可好?」

    晏缺點頭道:「這樣最為合理了。老夫先前不懂軍制,幸好得政大夫提醒,封大夫詳細解說,才知道其中的概要。」

    田恆和田盤嚇了一跳,田恆心道:「此事非得快刀斬亂麻,否則,晏老兒又不知想出什麼花樣來。」點頭道:「先前國君已作決定,頒令下來設一師都輔軍,此刻又變豈非朝令夕改,太過不成樣子。不如便依先前所議,都輔軍仍為二千五百人,由國君另備信符來調度。封大夫若嫌不足,便由國君許可,再添一千人為封大夫的親衛軍,不過這一千士卒的金貝由封大夫自出,算是封大夫私卒,只由封大夫調度。除此之外,封大夫可不能再練士卒了。都輔軍畢竟新建,訓練需時,暫時難堪大用,琅邪與即墨之地還是不必交給都輔軍為妙。」

    其實各家均有私卒,平日美其名曰為家將而已,就算他不這麼說,伍封也會練數千私兵出來,因而田恆親衛軍之說只不過是表面上的人情,實則是限制了伍封的私卒人數,就算伍封真的只設九十九乘私卒,那也是二千九百七十人,如今限制在親衛軍千人,伍封若再練私卒,便由道理上說不過去了。

    齊平公心裡暗暗歎氣,點頭道:「便依相國之議吧。」他知道田恆對琅邪和即墨之地十分垂涎,本來他心裡雖想將琅邪和即墨賜給伍封,但一下賜得太多,田恆定會反對,便想先交給伍封暫管,日後找個藉口賜給伍封也是順理成章的事,誰知田氏父子立刻警惕起來,只好罷休。不過,經伍封一番辯駁,不僅將都輔軍的信符拿到了手中,還多了一支千人的親衛軍,也算是有所補償了。須知這親衛軍雖是伍封的私卒,卻與它府私卒不同。譬如它府私卒只能在各家邑地,非國有戰事,決不能出采邑之境,否則不算叛逆,也會讓其他各家警惕指責。伍封這一千親衛士卒卻不同,既然是朝堂上議定的,又賜以佳名,那是公開的衛隊,行走國內均合乎禮。他和伍封都是守禮重律之人,有了一支合乎禮的親衛兵,在齊界內任意調動,也不怕田恆日後借此發難。既然田恆讓了一步,他也就不再堅持將琅邪即墨一帶交給伍封了。

    田盤道:「朝議之後,微臣便令執令司馬鑄造信符,再交給國君。」

    齊平公心道:「若是還像以前的規矩有你們鑄造信符,哪裡會到我手上來?」他與齊簡公不同,怎會上當?當下笑道:「既然是另備信符,何必那麼麻煩呢?封大夫!」

    伍封應了一聲,走到齊平公所坐高台的階前跪下。

    齊平公從腰間拔出了寶劍,笑道:「此劍是寡人在萊夷之時,有人採到一塊有著天然彩紋的銅石獻給寡人,寡人請名匠將它鑄成了劍,劍刃上有天然之紋,類似龍雲之狀,故名之為龍雲劍。天下只此一劍,無法仿製,便以此為信,交封大夫一半,封大夫見了另半支劍,便可調動士卒。封大夫請看清刃上之紋!」

    他一邊說,一邊命身邊寺人將劍交給伍封。

    伍封接過了這口龍雲劍,只見刃身上光彩流動,天然的紋理好似有色,作龍行雲中之狀。他點了點頭,伸出兩根手指捏在劍刃中間龍紋的腰身處,輕輕一扳,只聽「嗆」的一聲脆響,這口劍便被他報成了兩截。他用力之時,故意用的是滯力,使刃斷之處犬齒交錯,極不整齊。

    眾人見他單用二指便輕易將銅劍折斷,如此指力實在非同小可,暗暗吃驚。

    伍封將劍柄的那一截交給寺人,從袖中拿出帛巾,將劍尖那一截包好,放在自己的大袖之中。

    齊平公從寺人手中接過了半截銅劍,看了看劍刃,笑道:「封大夫手勁不小,寡人佩服得很哩!」將半截劍龍雲劍符插回了腰中的劍鞘之中。

    田氏父子面面相覷,總不能說這斷劍不能作信符吧?

    田恆笑道:「如此信符,倒是少見了。封大夫領軍鎮撫萊夷,是否要設一新職,才像個樣子呢?」

    按齊國之制,國君所任的官職,應是都大夫和司馬等職。因從道理上說士卒屬於國君,全國各城的司馬自然是由國君所任。

    都大夫便不同了,雖然已前各城的都大夫由國君所任,但後來因為將地賜給了卿大夫為采邑,其政自然由卿大夫的家臣打理,國君在其地所任之都大夫便成了虛職,是以後來在各地采邑便不任都大夫了。卿大夫的采邑,由各家自任家臣,家臣當然不能按國之制,齊國便學魯國之法,卿大夫將其主理各城的家臣任為宰,譬如田恆的采邑之中,便有淤陵宰、東阿宰等職,宰的祿秩由卿大夫家中所出,祿秩數量與國君所任的都大夫基本相同。

    齊平公將五百里萊夷之地交給伍封,按理應是萊夷司馬之類的官稱。

    田政歎道:「不如就叫萊夷司馬吧。」話音剛落,便見田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心中大惑不解,不知自己又說錯了什麼。

    田盤搖頭道:「新設的這一師都輔軍在列國中大樹異幟,這新職自然要別出心裁才行,以微臣之見,不如叫都輔將軍為好。」

    田恆見畢竟是田盤懂他的心思,微笑點頭,道:「官名都是人設的,微臣以為,都輔將軍之名太過平常了,便叫『征夷大將軍』只好,以此名來鎮撫夷人,恐怕最好!」

    伍封皺起眉頭,心道:「天下間只有那大盜柳下跖才稱『大將軍』,我這官名豈非與柳下跖一樣的了?」

    公子高點頭道:「征夷大將軍?這官名氣派甚大,正合封大夫的身份。」

    齊公頭點道:「既是如此,封大夫便任征夷大將軍好了!」

    田恆與田盤相視一笑,沒有再說話。

    朝議過後,眾人少不得互相祝賀了一番,表面上甚是親熱。田氏父子大致如願,雖被晏缺胡攪一番,讓伍封得了一支新軍,但人數畢竟頗少,且遠在萊夷鎮撫夷人,何況他對田氏族人並無敵意,暫可以放心。今日終仍是讓田盤當上了臨淄城守,雖然宮中侍衛被公子高所領,有些心疼,意外的是田政卻撿了個臨淄都大夫,也算小有補償。

    客套一陣後,各自出宮回府,伍封卻自入後宮。眾人知道妙公主的脾氣,知道伍封每日不到後宮打個轉,後果堪虞,是以並不在意。

    午間飯時,晏缺和公子高不知何時又入了宮,隨齊平公一起走到後宮來。

    伍封也沒有向妙公主和楚月兒說起朝議的事,正與二女嘻鬧,忽聽三人竟到妙公主的寢宮來,忙迎了出去。

    齊平公命在後宮設宴,楚月兒是伍封的人,自然算是一家人,便在一起用飯。

    用完了飯,宮女侍奉諸人盥洗之後,公子高吁了一口氣,道:「今日晏老大夫雖然大費口舌,總算未白費心機。如今有了封大夫的二千五百都輔軍和一千親衛軍,再加上我的兩千多侍衛,也可以稍稍牽制田氏了。」

    妙公主和楚月兒聽說什麼「都輔軍」,愕然不解,公子高笑著向二女解說了今日的朝議。

    二女聽說伍封升了官,又有了數百里采邑,也大覺高興。

    晏缺卻皺眉道:「可最後還是上了田恆和田盤的當哩!」

    眾人愕然不解,連伍封也不知上了什麼當,一起追問。

    晏缺歎道:「封兒這『征夷大將軍』的官名,說起來好聽,其實不在軍制之中。如今天下列國之中,無任何一國有『將軍』的官職,『將軍』二字只不過是對領軍將領的一種籠統稱法。如果封兒的官職是『萊夷司馬』,那是正式的軍中職司,可因軍功而陞遷,以封兒之才,未始不能升為大司馬。如今官名為『征夷大將軍』,那是擺明了封兒並非軍方將領,難以陞遷上去。何況封兒要去撫平夷人,可官名中有『征夷』二字,擺明了態度要對付夷人,夷人知道後,難免不生戒備之心,封兒想要安安靜靜收服夷人,平白的困難了不少。」

    晏缺是政事老手,這麼一分析,眾人才知道為何田政提議將伍封的官名定為「萊夷司馬」,田恆和田盤都提出異議的原因了。

    公子高歎道:「原來如此,我今日居然還對『征夷大將軍』這個官名大加贊成,看來比起田氏父子來,還是大有不如。」

    齊平公笑道:「其實今日還是大有所獲,至少封兒手下的軍馬可不聽田氏父子的馭使了。若非老大夫深謀遠慮,要達此目的還真是不易哩!老大夫算無遺策,老到之極,連田恆也恐怕不是對手。」

    晏缺笑道:「老夫朝議之時,從不愛說話,為的就是今日。不過,田恆與田盤都有智慮過人之處,不可小覷。其實今日是田政大出風頭,賣弄如簧之舌,反被封兒抓住了痛腳,才使事情急轉而下,順理成章。」

    齊平公點頭道:「不過,寡人今日對田氏一族盡有封賞,他們也不會太受刺激。何況再過一個多月,封兒便是寡人的女婿,就算寡人有偏愛之處,田氏一眾也可以理解。」

    公子高笑道:「其實若非封兄對田氏父子都有救命之恩,恐怕田恆絕不會由得他練一支新兵出來。只要田氏無謀反之心,我們也不會冒險與他們做對,還是象平日一樣,與他們和和氣相處為好。」

    晏缺點頭道:「老夫已經想好了。只要這二千五百都輔軍絕不讓田氏插入一指,唯聽令於國君和封兒,當然也不以此與田氏作對,以免齊國再發內亂,徒損國力。」

    伍封笑道:「如今兵符在國君手上,不怕被人調走,我便將這二千五百士卒練成一支精兵。」

    齊平公讚道:「封兒說得不錯,你們家鑄兵制陶,富可敵國,就算多養五千人的一支兵馬,也只不過是九牛一毛。何況封兒如今有五百里的封地,養家將三萬也足夠了,不足為慮。」

    伍封笑道:「家將若是人數太多,恐怕會招田氏父子之忌,那就變成逼虎跳牆了。我便再練些士卒出來,這些人便專守萊夷,萬一都輔軍有其它的動作,這些人也可以用上來。」

    齊平公點頭道:「這樣也好,你在萊夷設一個都輔軍營址,在伍堡附近也設一個,以備它用。」

    晏缺道:「建立新軍之事要快,老夫在田府中安插了兩個探子,聽說如今田恆有立嗣之念,以至田盤與田政爭得十分厲害,再加上田貂兒與國君的婚事在即,田燕兒又受傷中毒,田府正值多事之時,無暇顧及他事。田氏父子三人都是極厲害的人物,若是心無旁婺時,說不定會想出什麼法子來阻止都輔軍的建立,不得不防。」

    齊平公又道:「寡人生於萊邑,在萊邑過了幾十年,其實該地夷民並非難以相處。國異不懂恤人,是以與采邑內的夷人常有衝突,是以年收不如他處。其實萊夷九族數十年不被戰事,齊兵又不籍夷人,休養多年,以至民戶極旺,地不到全齊的半成,民戶卻佔了一成以上,再加上其漁鹽之利,應為齊國之冠,其農收林產恐怕比其它地方高出近倍,這十餘萬戶,當得上賜封兒十個萬戶之邑哩!」

    公子高道:「怪不得國君命渠公為官鹽令,原來是早想到這一點。」

    齊平公歎了口氣,又道:「其實寡人還另有一層意思,若是能與田氏善處,那是最好,萬一有變,寡人便可逃回萊夷,如今那是封兒的邑地,自要善加營造,未始不能另成一番局面。真是連萊夷也不足持時,海上齊人未涉的島有不少,到了海上,便誰也不用怕了。就算寡人無恙,也得為子孫想條退路哩!」

    眾人聽他話說成這個樣子,無不大駭。

    伍封心中凜然,正色道:「國君放心吧!封兒知道該怎麼做了。」

    伍封帶著妙公主、楚月兒、列九、楚姬、伍傲、趙悅、蒙獵、鮑寧、鮑興等人到了伍堡,與慶夫人共同議事,這可是伍堡建堡這麼多年最隆重的一次議事了。

    慶夫人聽伍封詳細說完,點頭道:「國君的話不無道理,不料他慮事如此深遠,倒是意想不到。世事難料,萊夷封地須大力經營才是,日後萬一出了什麼岔子,也可以據此周旋。這樣吧,萊夷五百里地方,日後便由我親自去打理吧。」

    伍封問道:「那伍堡怎麼辦呢?」

    慶夫人道:「伍堡這一里之地是田恆向先君請賜予你的,以田恆之富不會在意此宅,你便送給息大哥作別院吧。過幾天渠公回來後,再讓九師父和楚姬趕到萊夷,封府另覓人手。」

    第二天,齊平公派了一個輿地官到伍堡來,慶夫人帶著伍傲和百餘個家將動身,共二十乘馬車先前往萊夷。

    伍封卻留了下來,與趙悅和蒙獵二人在伍堡旁邊選了一大片地方,作為都輔軍在臨淄城外的營址,營址將整個伍堡包了進去,此地名叫龍口,形如咽喉。趙悅將地形畫成圖簡,伍封仔細構畫好後,拿入宮中,齊平公自然批了下來。

    伍封讓趙悅和蒙獵先回府,自己由鮑寧和鮑興駕著銅車,拿著圖簡拿著去找田恆。由於今日要辦的都是公事,是以未將楚月兒帶出來。

    鮑寧和鮑興因為連連立功,已被伍封升為了門客,雖然仍為伍封驅車,在家中的身份卻與趙悅和蒙獵相同。他二人還兼管伍封、妙公主的楚月兒的兵器,今日因楚月兒未一起出來,是以銅車上的那支筆管銅矛和楚月兒的小神連弩便留在了府中。

    甫入相府,便見府中喜氣洋洋,多是為了田貂兒與公女的婚事,上下一片忙碌。

    田恆笑道:「封大將軍行動快得很哩!這都輔軍不是鎮撫萊夷麼,為何在臨淄城外也要有軍營呢?」

    伍封笑道:「其實是做做樣子,萬一哪天相國要用在下的都輔軍,總不能將大軍帶進相國府來騙吃騙喝吧?」

    田恆大笑道:「為了本相府中的美酒,大將軍還是安營於城外吧!」說笑了幾句,也在圖簡上批了字。

    伍封並不急著離開,對田恆道:「相國送了在下四名燕女,在下還未多謝哩!改日請相國到鄙府宴飲。」

    這時,田盤剛好走進廂房中來,聞言笑道:「若要說一個『謝』字,恐怕是在下先說吧?若非大將軍相救,在下怎會有命回來?本想到大將軍府上致謝,只是剛剛回國,軍中和府中事情又煩雜,未有餘暇。」

    伍封點頭道:「軍中大有變動,相府中又連連有事,自然是忙碌之極了。否則,在下早就跑到相府,找相國討幾杯美酒喝了。」

    三人大笑,田恆笑道:「昨日朝議之事,本相並非有意為難大將軍,大將軍千萬不要有所誤會,徒傷感情。」

    田盤歎了口氣,道:「在下父子向來是公私分明,是以公事在先,私交在後,大將軍想來可以瞭解我們的苦衷吧。」

    伍封心道:「你們自然是公私分別了,只不過你們這個『公』是指你們田氏一族而已。」笑道:「天子封國於諸侯,而天下之政歸於列國;諸侯賜地於卿大夫,而列國之政出自於各家。如今列國的國君,有誰不是為了自己之國打算,心中真是為了周天子的恐怕沒有吧?各國的卿大夫只不過是倣傚其國君而已。相國父子為田氏打算,正如在下為鮑家打算一樣,怎會見怪呢?」

    田氏父子不料他說得如此坦白,怔了怔。

    田盤歎道:「如今誰的心中不是這樣想呢?只是不敢象大將軍怎樣敢直說出來罷!」

    伍封笑道:「相國與右司馬又不是外人,在下怕什麼呢?」

    田恆點頭道:「大將軍說得不錯,本相父子與大將軍都曾並肩作戰,戰陣之上,最見真情,大將軍的確不是外人。何況令兄鮑息是本相表弟,大將軍與本相雖無血緣之親,其實也算得上是本相之弟了。」

    田盤皺眉道:「這麼說起來,在下豈不是要叫大將軍一聲叔叔?」

    伍封大笑道:「右司馬還是不要叫的好,萬一真要這麼搞清楚,日後與右司馬喝酒時,長幼有序,便太可無趣了。」

    三人又大笑起來。

    田恆道:「盤兒為天子練兵許久,這次從成周回來,聽說天子還要派使臣來,央借將才,到時候不知該派誰去為好。」

    伍封忙道:「田相不是想讓在下去成周吧?」

    田恆呵呵笑道:「本相原有這意思,不過轉念又想,國君怎捨得讓大將軍走呢?何況天子只是說說而已,未必真會派使臣來。」

    伍封好奇道:「諸國名將甚多,天子為何獨喜齊將呢?」

    田恆道:「眼下周室甚弱,唯有結交大國。論國之大,首推楚國和晉國,其次便是我們齊國了。楚國是蠻夷,又自稱為王,天下豈有二王之禮?天子當然不會理會楚國了。晉國離周甚近,向來是天子所依重的,關係極佳,不必用這種手段交結。齊國離周遠,卻也是一等一大國,齊之士卒天子用不上,便想了這麼個法子,請齊派良才到周,名曰練兵,實則交好,以備不測。」

    伍封點頭道:「原來如此。」

    田盤道:「不過成周之俗甚為開放,百姓富庶,非它處可比,去看看也不錯。」

    說了一陣,伍封問道:「不知四小姐傷勢如何了呢?在下想到後院去看看。」

    田盤道:「如今可以食肉糜了,過不了幾天,恐怕還可以下床行走了吧。大將軍如要去看,在下便帶你到後院去。」

    伍封與田盤一起往後院走著,伍封道:「右司馬名震齊國,可惜在下一直未能向右司馬討教兵法。」

    田盤搖頭道:「在下這點兵法怎入大將軍的法眼?那日林中在下兄妹遇險,大將軍寥寥數人,竟能將三百多人趕走,兵法劍術,委實厲害之極。」

    伍封笑道:「據說尊夫人的兵法是從右司馬處學來,尊夫人在畫城用兵謹嚴,在下親眼所見,果然與眾不同,由此可見右司馬的兵法精熟了。」

    田盤歎了口氣,道:「可惜恆善那小子太過不成器,弄得素兒甚難做人。」

    兩人說著話,便到了後院田燕兒的房中,果見田燕兒坐在床上,恰好見田貂兒也在床邊坐著,姐妹二人正說著話。

    伍封笑道:「原來二小姐也在這裡,四小姐看來已好得多了,想是毒性已經盡除了罷。」

    田貂兒笑道:「還未恭喜封大夫榮升大將軍哩!」

    伍封搖手笑道:「在下這個大將軍不倫不類,二小姐可知天下間除了在下之外,還有一個大將軍?」

    眾人都感奇怪,一起問道:「還有誰是大將軍?」

    伍封笑道:「就是那大盜柳下跖了。他以兵法治盜,手下人都叫他大將軍。」

    田燕兒臉色蒼白,精神卻好,笑道:「這怎麼能相比呢?他那大將軍是自封的,你這大將軍是國君賜封的,怎會相同?」

    田貂兒道:「其實官名都是人想出來的,如今列國之中,僅齊國有個大將軍,誰知日後它國會不會有?譬如齊國的眾官之首為相國,楚國卻叫令尹,各有不同。」

    田盤笑道:「日後你這大將軍名揚天下,說不好,它國也會紛紛把將軍做為軍中要職,也未可知。」

    田燕兒道:「燕兒與大哥這條命是大將軍救的,這些天來,大將軍已來探病四次了,這番盛情,燕兒難以忘懷。」

    伍封笑道:「這算什麼?我們之間何必說這些客套話?四小姐可知道,適才有人差點要叫我一聲叔叔哩!」眼光向田盤瞟了過去。

    田貂兒與田燕兒愕然,遂及明白,田貂兒點頭道:「若真要細細論起來,我們卻要喚大將軍為叔叔。」

    伍封雙手亂搖,苦笑道:「此事萬萬細論不得,若真要細論起來,我這叔叔當不了幾天,豈非便要改口叫二小姐為『娘』了?見了四小姐,恐怕少不得也要叫一聲『姨』哩!」

    眾人都笑了起來,田燕兒笑道:「若是大將軍遠遠叫我一聲『姨』,別人定當我是個老太太了,我還沒那麼老哩!我寧願叫大將軍為叔叔還好些。」

    伍封歎了口氣,道:「四小姐哪天真叫在下一聲叔叔的話,我這麻煩恐怕就相當不小了。」

    田盤奇道:「那又會有什麼麻煩?」

    伍封道:「四小姐怎會無緣無故叫在下為『叔叔』呢?若真是這麼叫,那定是有事要我辦了。以四小姐之能,還有你們父子兄妹的神通廣大,若你們也難辦的事交給我,豈非大大的麻煩?」

    田燕兒笑道:「大將軍意思是否是說,萬一哪天燕兒叫你一聲叔叔,你便會答應我求你辦的事?」

    伍封愕然道:「在下好像不是這麼說的吧?不過四小姐也不必定要叫我叔叔,就算不這麼叫,吩咐我辦事,我恐怕也不好意思推脫吧?」

    田盤大笑道:「大將軍一言既出,燕兒便可無虞了。日後有了大將軍這個靠山,還怕什麼呢?」

    田燕兒笑道:「這就好了,燕兒正想求大將軍一件事哩。」

    伍封瞠目道:「四小姐立刻就有吩咐了嗎?」

    田燕兒抿嘴笑道:「大將軍怕什麼呢?其實燕兒只想看看你這口寶劍而已。」

    伍封點頭道:「這口劍確有些與眾不同,四小姐是劍術行家,對寶劍自然是大有興趣。」

    他拔出了「天照」寶劍,倒轉劍頭,用二指捏著劍尖,將劍柄伸到田燕兒面前。

    田燕兒伸手便想接過去,伍封忙道:「這口劍頗重,四小姐便這麼看吧,別弄破了傷口,日後首尾就長了。」

    田貂兒讚道:「大將軍其實心很細哩!」

    田燕兒輕撫著劍刃,臉上露出驚異之色,問道:「此劍與它劍確實大相同,劍身帶著黑色,摸上去卻有些發燙。」

    伍封道:「這口劍上用了三十六斤天上落下的隕鐵,大概是隕鐵天生會發熱之故。」

    田盤伸手接過了劍,手微微往下一沉,驚道:「這口劍怕有一百多斤吧?」

    伍封笑道:「朱平漫說此劍是屠龍子壯年時所用之物,重有一百零八斤,在下也未曾稱過,應該是差不多。」

    田盤隨手舞了幾下,甚覺吃力,搖頭道:「如此沉重之物,大將軍居然能揮灑自如,手上的神力,當真是天下罕見。」

    田燕兒若有所思,緩緩道:「燕兒聽田力說過大將軍的神威,尤其是與月兒一起同那顏不疑的一戰更是駭人聽聞,待燕兒傷好之後,定要向大將軍請教劍法。」

    伍封忙道:「這就算了吧,又有什麼好比的?」

    田燕兒嗔道:「哼,你當我劍法就不如你麼?我不僅要和你比劍,還要與月兒比一比哩!她劍術高明,在府中許久,居然連我也瞞過了!」

    伍封忙道:「四小姐傷癒之後,在下答應和你略比一下算了,月兒就不用比了吧?」

    田燕兒見他神色張惶,「噗嗤」笑道:「大將軍怕我傷了月兒麼?你放心好了,不說我能不能勝她,就算能勝,也不敢傷她哩!」

    伍封搔頭道:「此事慢慢再說吧。是了,在下今日來,還有一事要多謝四小姐。」

    田燕兒奇道:「你有什麼事要謝我呢?」

    伍封道:「相國早些時送了四個燕女給我,聽說四女是四小姐的侍婢,當然要謝四小姐了。」

    田燕兒笑道:「這種小事,又何必謝呢?」

    田盤插口笑道:「聽說大將軍縱橫宋衛之境,一舌一劍便嚇退了桓魋的八千多大軍,後來一支玉簫,又勸走了大盜柳下跖,其中情形當真是刺激得很了,我們府中隨大將軍一起去過的人,至今還津津樂道。不過,最香艷的恐怕是大將軍激戰之後,施施然將近百個衛國美女帶回齊國來,如今大將軍府上的美女恐怕不少吧?」

    伍封苦笑道:「這也是沒有法子的了。相國送了四個燕女給我,我那日只說了一聲『不要』,弄得四女都要哭了。別人送了來,自好收下了,又不好送出去,自然是越來越多了。」

    田盤笑道:「原來大將軍對美女是見一個愛一個,捨不得送出去。」

    伍封搖頭道:「非是在下見一個愛一個,只是覺得這些美女也與我們一樣是個人,與玉飾金貝不同,怎好像物什般送來送去害了她們?」

    眾人臉上露出詫異之色。

    田貂兒動容道:「原來大將軍是這樣的想法!如今天下間有誰當我們這些女人也是個與你們男人一樣的人呢?譬如我和燕兒……」,說著便停了下來,歎了口氣。

    田燕兒的臉色也黯然下來。

    伍封當然知道她所指的,是田恆將她嫁給齊平公,將田燕兒嫁給趙無恤的事,純粹是為了田氏一族的利益使然,恐怕對二女的幸福並未曾多想。

    田盤苦笑搖頭,道:「其實不說女人,男人也不一定就好多少了。那秦穆公軍進西戎,益國十二,開地千里,使秦國躍身於大國之列,也算得上是一時雄主了。他死後用了一百七十七人殉葬,其中子車三兄弟是秦國的大賢人,深得秦民愛戴,人稱『三良』,居然也被用來殉葬,十分可惜。」

    田貂兒歎道:「秦穆公死後,秦人中間便流傳著一首詩,詩道:『交交黃鳥,止於棘。誰從穆公,子車奄息。維此奄息,百夫之特。臨其穴,惴惴其栗。彼蒼者天,殲我良人!如可贖兮,人百其身。』秦民都願意自己死一百次來換回三良的性命哩!」

    田燕兒黯然道:「我聽田成他們說,在魚口一戰時,大將軍事事以月兒的安危為先,身中兩箭,其中一箭是因父親而中,另一箭是為救月兒而中的,後來月兒還以身相蔽,為大將軍擋箭,二人真情流露,竟能不計自身的生死。大將軍是個重情之人,月兒能嫁給你,真是天大的福氣!」說著,幽幽地歎了口氣。

    伍封見眾人都勾起了若干心事上來,歎了口氣,向二女告辭,由田盤送出了相府。

    伍封站在銅車上,心情不知如何有些抑鬱起來,暗恨自己未將楚月兒帶出來。此女善解人意,溫柔如水,有她在身邊,大可以排解心中鬱悶。

    銅車才動,迎面便見到田力兩眼紅紅的,從外面走進來,伍封打個招呼,田力上前與他寒暄了幾句。

    伍封見他心神恍惚,問道:「田先生是否一夜未睡?」

    田力苦笑著小聲道:「大將軍,烏荼死了,小人這些天在他家中忙著他的喪事。」

    伍封驚道:「烏先生與我們一起從宋國回來還是好好的,怎會死了?」

    田力歎了口氣,搖頭道:「也不知道何故,有一晚睡後便再未起來。」

    這烏荼雖然有些勢利,但畢竟是隨伍封去過宋國,多少有些感情,伍封歎道:「烏荼的喪事在何處辦呢?」

    田力道:「他在相府中有房,但前些時鬧鬼,如今又怕沖了二小姐的喜事,便改在府外了。」

    伍封奇道:「鬧鬼?」

    田力道:「烏荼並無妻兒,單身一人,隨我們去宋國後,常有人見他房中有影子晃動,可裡面又沒有人,是以都說是鬧鬼。這事相國也知道,相國怕傳出去有損相府威嚴,是以不讓人說。」

    兩人說了幾句,各自分手。

    鮑寧和鮑興見他心情不佳,未敢說話,照伍封的吩咐,直接將銅車趕到了新任大司空的閭邱明府上。

    伍封拿著圖簡到閭邱明的府上,他是第一次到閭邱明的府上來,閭邱明笑嘻嘻地迎了出來,道:「大將軍,如何有空到在下府上來呢?」

    伍封笑道:「在下這次說是給大司空郎道賀,其實是想給閭大司空找一點麻煩的事情做,大司空千萬不要見怪才好。」

    閭邱明將伍封領入了府,笑道:「就怕大將軍不來哩!大將軍儘管吩咐,在下定會將事情辦得妥妥貼貼。」

    伍封將都輔軍營址的圖簡交給閭邱明,道:「這都輔軍的大營,還煩大司空督建,越是堅實越好。」

    閭邱明看了看圖簡,笑道:「在下昨日才當上大司空,大將軍就找上門來了,這是在下職司範圍,理應由在下這個大司空署理。大將軍放心好了,這大營既在臨淄城外,若有它國的使者來,說不好會見到。若是建得草陋了,豈非有失我齊國的體面?大將軍儘管放心好了,這座大營在下定會善加營建,用良木美材造成高柵巢車,不僅氣派,還要堅穩如山才對。伍堡一帶地稱龍口,依山傍水,形如咽喉,用來設大營是最好不過。」

    伍封心道:「這是你任大司空後的第一件正事,若建得不好,恐怕也沒面目見人。」笑道:「聽司空一說,便知道司空不僅擅兵,也甚通土木。有尊駕任這司空,果然是大有道理。」閭邱明笑道:「國君這是不得已而為之。擅兵不敢說,在下諸事皆不擅長,不過頗為好事,多番拆府重建,乃至營建之道稍有心得。這是以暇變瑜,就像數年之前,先君得了一塊玉石,上面有好大的暇處,本來是塊極劣之玉,然而那暇點甚怪,居然形成一個『閭』字,先君便賜了給在下。」

    伍封大感好奇,道:「還有這樣的玉?」閭邱明笑道:「是啊,別人眼中的劣玉,但對我閭家卻是價值連城的珍寶,況且天下僅此一塊,若非小兒閭申喜歡,每日佩戴,在下便拿給大將軍瞧瞧。如今在下便像這塊玉,雖無所用,但也不是全無用處,自是不如大將軍英明神威,是齊國之柱石了。」伍封見他拿玉比人,頗覺有趣,哈哈大笑。

    閭邱明留伍封吃了晚飯後,才放了他回府。伍封出門之時,迎面撞上個年輕人匆匆入府,那人見了伍封,深施一禮,也不說話,直入府去了。伍封見他十分傲慢,甚感愕然。鮑興甚為不悅,找個閭府家人問了問,那人道:「這是大司空的獨子閭申,是子劍先生的弟子,最喜歡周遊列國,也不在府中住。是了,他與鮑家的二位少爺交情甚好。」

    伍封心道:「幾番見過子劍,都不見閭申,這人既是子劍的弟子,想是有些本領,怪不得十分傲慢。」

    回到封府,伍封叫了幾個家人,命他們代他到烏荼喪事處致祭。

    往後院走時,見楚月兒正在練武場教四名燕女練劍,雖是大冬天,眾女額上卻出了細細的香汗。

    伍封笑道:「月兒,天氣這麼冷,怎在外面練劍呢?就算你不怕雪,恐怕這四季美人會凍壞哩!」

    楚月兒與四女愣了愣,才醒起伍封所說的「四季美女」是春雨、夏陽、秋風、冬雪四人,一起格格嬌笑。

    楚月兒道:「公子,若不在練武場練劍,又在哪裡練呢?」

    伍封笑道:「我看後院的大堂地方也不小,二三十人練劍應該是夠的,下次你們便在後堂練劍吧。」

    那「四季美人」見伍封對她們甚是關懷,大為開心。

    伍封與眾女回到後院房中,楚月兒道:「今日華神醫來過,趙爺和蒙爺從宋國帶來的那人已經能下床行走了,今日還想見公子哩。」

    伍封忙道:「那我去見見他好了,月兒便先沐浴休息吧。」他出了後院,四季燕女自去服侍楚月兒沐浴換衣不提。

    趙悅和蒙獵帶來的那人被安置在東院,東院中住的都是門客家將。眾人見了伍封,都恭恭敬敬施禮。

    伍封沿路一邊與所遇的家將門客說笑,一邊到了那人的房中。房中生著一大盤火,那人正斜躺在床上,看著房頂發愣。

    那人一見伍封進來,忙滾了下床,向伍封施禮,道:「大將軍來了。」他住在封府,伍封當上了大將軍之事,他自然也知道。

    伍封將他扶起來,笑道:「還未知兄台高姓大名哩!」

    那人恭恭敬敬地道:「小人名叫平啟,是董門中人,那日在魚口茂林之中,幸虧大將軍手下留情,饒過了小人一命。」

    伍封拉著平啟二人坐在床上,道:「平兄無須多禮,那日我見平兄力大無窮,劍術又高明,愛惜平兄人材,是以不忍下手。」

    平啟歎了口氣,道:「正因如此,小人才知道大將軍胸襟弘大,常常後悔未能投大將軍麾下,入錯了門徑,偏到了董門之中。」

    伍封道:「平兄過獎了。」

    平啟道:「其實小人以前便來過臨淄。那時闞止以重金相請,任公子帶了五十四個董門弟子便來了臨淄,小人便是這五十四人之一。董門中人其實分為刺御二派,我們五十四人中,說起來有三十六人是刺派,另十八人是御派的人,其實除了小人外,五十三人都是刺派的人。小人在御派中七年,又在刺派中三年,身份稍稍特殊一些,便算得上五十四人的首領。」

    伍封驚道:「原來任公子那時候就來過了!」

    平啟道:「任公子親來自然是有重大圖謀。那時闞止請我們刺殺田恆兄弟和令先君齊簡公,然後立公子高為君。任公子的意思,卻是想將公子高和闞止一起殺了。」伍封大奇問道:「任公子既助闞止,為何連公子高和闞止也要殺呢?」

    平啟道:「任公子是有道理的,他曾對我們說,闞止這人奇蠢無比,既要殺了簡公,卻準備立簡公之子為君,難道不怕公子高日後為父報仇?他覓了一個人,模樣與公子高相似,準備讓闞止立了公子高為君後,便將闞止與公子高一併殺了,讓這假的公子高當國君,自己再控制齊國的大權,便如將整個齊國拿到手中了。」

    伍封嚇了一跳,道:「任公子利用闞止來對付田恆,待立了公子高後,再殺了公子高和闞止,用假的公子高頂上去,此計當真有些匪夷所思哩!」

    平啟道:「可惜此計中間出了老大的問題,終於未成。」

    伍封笑道:「闞止怎也想不到公子高卻將他的計謀告訴了田恆吧?有人要殺他的父親,他怎會答應呢?只是想不到他父親還是因此而死了。」

    平啟道:「其實任公子早料到公子高可能會將闞止之計告訴田恆,以為就算闞止鬥不過田恆,只要我們殺了簡公,田恆也會因此立公子高為君,那假的公子高仍可用上。是以讓小人帶了十七人隨闞止入宮,給簡公當侍衛,好趁機下手。只可惜前一日晚上,小人與田恆手下犰委比試劍術,中了他的詭計,被犰委重傷。剩下的十七人終是無人主持,事發時被大將軍的兄長鮑大司馬殺了。小人因傷被送入城中醫士府上治傷,反逃過了大難。」

    伍封道:「那時任公子既在臨淄,怎說無人主持了呢?」

    平啟歎了口氣,道:「這就是事敗的最大原因了。本來,我們區區五十多人,除了能殺幾個人之外,根本成不了大事,非得柳下跖的騎兵入城不可。可惜柳下跖頗講情誼,一見子路後,便想起與孔子之諾,既要守諾,又擔心孔子和其兄柳下惠怪罪,便匆匆撤軍走了。任公子只好去追他的大軍,想勸柳下跖回軍殺入臨淄。柳下跖與任公子的師父董梧一向不和,又怎會受任公子的調遣,是以大軍一走,便不再回頭,任公子說破了嘴也是無用。任公子一走,小人又受了傷,董門中人便不成氣候了。」

    伍封又問道:「平兄為何又幾乎倒斃於宋國呢?」

    平啟道:「任公子這人一向多疑,我們五十四人到臨淄來,僅小人一人活了下來,他看了小人的傷口後,說傷小人之人的劍術並不如小人,傷得有些奇怪。他雖這麼說,也未曾細加追究。後來在魚口設伏,大將軍饒了小人一命,被他人看見,事後告訴了任公子,任公子便大生疑心,以為小人與大將軍暗通款曲,曾細細盤問小人數日,終是未能確定,暫放過了小人。」

    伍封皺眉道:「我饒你一命,只不過是一時愛材手軟,任公子為何會如此多疑?」

    平啟道:「小人最不應該的是在易關之上救了任公子一命,反而招禍。」

    伍封奇道:「這又是何緣故?」

    平啟道:「那日任公子在易關埋伏,欲殺害大將軍和趙鞅父子,小人便站在他的身後,結果反被人埋伏,後來才知是趙鞅之女趙飛羽虛張聲勢。趙大小姐那時暗發一箭,射中了任公子,又從山上躍下來,欲趁機殺了他,是小人以身相蔽,抱著任公子滾了開去。」

    伍封訝然道:「原來那人是平兄!我聽趙大小姐說過,那日她想將任公子殺了,結果有一人以身蔽劍,她感於其人忠心護主,一時手軟,未曾下手,以致被那人救走了任公子。想不到那人竟然是平兄!平兄救了任公子一命,任公子理應感激才是,為何平兄反會招禍呢?」

    平啟歎道:「趙大小姐饒了小人一命,任公子便想起那日在魚口大將軍也饒了小人一命的事來,以為小人與大將軍真的早有交情。一晚便趁小人不備時,用劍抵住了小人的咽喉,命人將小人捆住,說小人定是一直於大將軍暗通消息,否則,大將軍怎會知道趙鞅有難,千里迢迢趕到了衛國去?又說,那魚口之伏如此周密,居然也會被大將軍看破,定是小人暗中透露了消息。五十餘人進了臨淄,結果只有小人一人生還,大將軍與趙大小姐居然在戰陣之上都饒過了小人,小人自然是奸細了。」

    伍封搖頭道:「任公子雖然多疑,確不是傻子,他怎會不知道我和趙大小姐如何會放過平兄呢?其實平兄如是奸細,就根本不必救他的性命,他怎會不明其中之理?任公子硬指平兄為奸細,只不過是為了找個藉口,面上好看些罷。他從闞止相請開始便苦心謀劃,最後著著失敗,不說死傷的人不少,他和顏不疑二人還都受了重傷,不將平兄推出來做藉口,日後有何面目去見代王和董梧?」

    平啟目光閃動,歎道:「原來如此,怪不得任由小人如何解說,他也置之不理,要命人將小人亂劍砍死。小人怎甘心無辜被殺?幸好小人還有些蠻力,掙斷了繩索,奪劍殺了出去。任公子箭傷未癒,無法動手,其餘的人又非小人的對手,何況不少人與小人多少有些情分,便被小人殺了出去,奪馬而逃。任公子命人亂箭齊射,小人也不知中了多少之箭,終於從數百人的圍中逃脫,直到馬流盡了血倒斃,小人才跌下了馬,昏絕於地。」

    伍封點頭道:「這也算巧得很了,平兄幸好被趙兄和蒙兄經過時見到,若非平兄叫我之名,他們也未必會管這閒事救平兄這素不相識之人了。只是平兄偶爾清醒時,為何會喚我的名字呢?」

    平啟苦笑道:「小人在董門十年,忽然成了奸細,自然是有些不忿了。當時神智迷糊之中,隱隱約約想到小人的冤屈,唯有大將軍可以代為否辨了。雖然大將軍是董門的敵人,但憑大將軍能勸退柳下跖的大軍,自也能勸告柳下跖在董門中為小人分辨冤屈。柳下跖對小人一向較為喜歡,每次回代國去,都會教小人的劍術,多半會為小人出頭排解,讓小人重回董門。」

    伍封敬佩道:「原來平兄被董門中人亂箭齊射,仍然無背叛之意,如此忠義之士,倒也罕見!」

    平啟歎了口氣,道:「今日聽大將軍一說,才知任公子並非出自誤會,而是存心要殺小人,就算有柳下跖出頭,小人恐怕也逃不了任公子的毒手,再也不敢有回董門之念了。」

    伍封問道:「我還有一事不解:那三千個闞止的死士怎會聽任公子的差遣呢?」

    平啟道:「那三千死士表面上是闞止的人,其實只聽恆因之令。闞止最蠢不過了,大費金貝替恆因養出一班死士來。」

    伍封訝然道:「原來恆因對闞止也是另有異心。」

    平啟道:「其實恆因是大有來頭的,他是昌國子劍的族人,劍術是子劍一手調教出來。這人原是陽城司馬,他的女兒嫁給了陽城都大夫田柄的兒子。」

    伍封驚道:「田柄就是那田恆的堂弟吧?」

    平啟點頭道:「正是,恆因原想用這三千死士助田柄代田恆為田氏之長。誰知他這三千死士還未練出來,田柄便露出了馬腳來,被田恆發現了奸謀。田恆說田柄激起了陽城民變,將他當眾責打,逐出了田氏宗族,恆因也由此而被罷免了陽城司馬之職,子劍與田恆是親家,為了表明他與恆因之事無關,便將恆因從恆氏一族中除了名字。」

    伍封問道:「莫非恆因從此就投入了董門?」

    平啟搖頭道:「那倒沒有,只是恆因與任公子是舊識,是以將三千死士交給任公子指揮。」

    伍封沉吟道:「子劍與朱平漫是老朋友,恆因與任公子又是舊識,這子劍一族與董門究竟有何淵源呢?」

    平啟道:「似乎沒有什麼淵源,好像是恆因在多年前便識得了任公子,後來才將子劍引見給朱平漫罷。」

    伍封道:「那三千死士在闞止敗亡後,躲在哪裡?」

    平啟道:「那時任公子與小人先到了安平城,沒幾天田柄便帶著三千死士到了安平城來,由任公子按練兵之法再加訓練。小人隨任公子在安平半年,由任公子仔細點拔,是以劍術大進。」

    伍封一拍大腿,道:「我明白了。你們一直躲在安平城,自然是田政那小子的安排了。田政那時是安平司馬,將你們藏在安平城中,怪不得連田恆也找不到。田政多半是想奪田氏之嗣,任公子便會帶你們在魚口埋伏,若能殺了田恆,田盤又遠在王城,他有任公子之助,自然是輕易執掌田氏一族的大權了,然後請董門中人殺了田盤,便名正言順地成了齊國的相國罷。」

    平啟恨然道:「小人在安平天天見到這田政,見他口才了得,卻虛情假意,十分看不起他,與他爭執過數次。本來也算不上什麼大事,有一日這田政忽對任公子說,董門五十四人進入臨淄,卻只有小人一個人生還,其中頗令人疑惑,他口才了得,任公子這才起了疑心,開始懷疑小人。」

    伍封道:「怪不得任公子帶著你們在臨淄城外裝神弄鬼時,他也巴巴地趕到了臨淄,自薦守城,其實是想配合你們在城外的動作吧?」

    平啟道:「任公子命我們放肆地胡來,還說城中絕不會有人殺出來,原來是有田政作奸細哩!」

    伍封又道:「田恆命田逆授尋三千死士的下落,這麼大隊人馬入了安平,田逆怎會不知道?看來田逆與田政也是同謀。是了,田盤從王城回來,一入齊境便遇伏,看來也是田政的手段了。哼,這人對付自己的兄妹,居然用上了毒箭,心腸十分狠辣。」

    平啟歎道:「小人自小父母亡故,又無兄弟姐妹,總羨慕別人一家團聚,這田政竟對自己的父親、兄丈、妹妹下毒手,還算是個人麼?」

    伍封心道:「這人只所以眷戀董門,恐怕心裡早將董門當作了自己的家了。」道:「平兄,如今董門是回去不得了,你心中對日後有何打算?」

    平啟道:「大丈夫在世,不是報恩就是報仇,任公子與小人有仇,但也有十年授劍之恩,是以恩仇相抵,無法去報了。剩下的便是大將軍與趙大小姐對小人的恩了,大將軍若不嫌棄,小人便投身大將軍麾下效力。若是大將軍嫌小人是董門中人,不願收留,小人便去投趙大小姐,大將軍之恩就容後再報了。」

    伍封一聽這番言語,便是這人心懷坦誠,毫不用言語來諱飾,忙道:「平兄是罕見的忠義之士,又是難得的人材,我正想開口請平兄留在府中哩!不如便留在我府中為客,趙大小姐之恩日後去報吧!」

    平啟大喜,滾落床下便向伍封叩頭。

    伍封忙將他扶起,笑道:「其實自從魚口一見後,我對平兄頗為掛念,早想設法覓了平兄來,如今連平兄的徒弟我也找好了哩!」

    平啟愕然道:「小人有什麼徒弟?」

    伍封笑道:「便是公主了。那日我見平兄擋我四劍,劍法極妙。便記下了那四招劍法,教給了公主。公主將那四招劍法練得出神入化,我看當平兄的徒弟最合適了。」

    平啟笑道:「徒弟便說不上了,公主若是要學劍,小人便傾囊相授。小人這條命如今是公子的了,只要公子吩咐,小人萬死也不辭了。」既然他已是封府中人,便不必稱伍封為大將軍那麼見外了。

    伍封極為高興,平啟不僅心懷忠義,坦誠爽直,而且力大無窮,劍術高明,實在是難得的人才,有他在手下,可以作很多的用途了。當下吩咐家丁們以客禮待之,與趙悅等人相似,又命人視其所需,另備佳房設施。

    伍封對平啟道:「平兄好好養傷,待傷好之後,有很多事要靠平兄援手哩!」

    平啟道:「小人身體頗為壯實,如今傷已大好了,公子如有差遣,即管吩咐便是。」

    伍封點頭道:「如此甚好,我這幾日要等渠公回來,然後便要去萊夷,到時你便隨我一起去吧。」

    伍封回到後院時,卻見楚月兒在他房中。他這房分為內外兩間,伍封的床在內室,楚月兒每晚都是睡在外室,以備伍封叫喚。

    此刻楚月兒正在外室在倚案而睡,多半是等他太久,以致瞌睡。如今天氣頗寒,伍封登時大為心疼,悄悄到了楚月兒床前,打開了厚厚的熊皮大被,然後躡步走到楚月兒身邊,輕輕將她抱起來,準備將她放到床上去,才走出兩步,便見楚月兒已睜開了眼睛,紅著臉正看著他。

    伍封笑道:「怎麼在桌上便睡了?小心天寒受涼。」

    楚月兒被他緊緊抱住,想掙下來卻渾身發軟,她用細細的聲音道:「我會吐納術哩,怎會受涼?」

    伍封將她放在床上,又用熊被摀住,奇道:「練這吐納術,難道不怕寒天麼?」

    楚月兒笑道:「公子是否覺得今年這個冬天比往年要暖些呢?」

    伍封訝然道:「就是啦。莫非冬天還是一樣的,只因我練了吐納術,便覺天暖了?」

    楚月兒點頭道:「公子練這吐納術已有三個月了,至少第一步的氣血變換已經練成,是以不大怕寒。若是練多些日,就更見其效了。月兒曾經試過在冬天只著單衣哩!」

    伍封笑道:「是麼?要不要再著單衣讓我瞧瞧?」

    楚月兒大羞,將頭縮進了被去。

    伍封大笑,等楚月兒伸出頭來,道:「月兒跟我這麼久了,怎還是怕羞呢?過些日子成親後應該好些了吧?」

    楚月兒臉又紅了起來,岔開話頭問道:「趙爺和蒙爺救回的那人傷勢大好了吧?」

    伍封「嘿」了一聲,道:「這人與眾不同,如今已是府中的人了。」將平啟之事說了一遍。

    楚月兒道:「公子身邊確實是有些人手不足。以前月兒在楚國時,白公府上便有三千多門客,到了齊國,才知田相國府上單是家將就有二千八百多人,總是不知道為何非要這麼多人不可。如今在公子身邊,公子家業漸大,人手便越見不足了。如今多了個平啟,總是好了一些。」

    她在白公府和田府時,自然對這些事不大關心,如今隨伍封越久,卻開始關心這些事情,顯是不知不覺已完全將自己融入伍封的生活中去了。

    伍封自然明白這個道理,笑道:「如今我們要去萊夷,平啟、趙悅、蒙獵、鮑寧、鮑興自是要帶走,小傲也隨娘走了,這幾日渠公回來,姊姊與九師父也要隨我們去,只是這封府可就沒有人照看,是以有些煩惱。」

    楚月兒問道:「公主是否隨我們到萊夷去呢?」

    伍封道:「我們要去萊夷,她怎會不跟著去?否則,恐怕會大發脾氣吧?」

    楚月兒忽笑道:「不如讓你那兩個賢侄代你照看封府,豈不是名正言順?他們若是不願意,便讓公主跟他們說好了。」

    伍封笑道:「月兒這主意不錯,鮑琴和鮑笛這兩個傢伙整日無所事事,給他們安排點差事,他們會高興得很哩!此計大妙,明日便將他們叫來好了。」

    伍封在楚月兒臉上香了一口,哄她睡下,自己進了內室,解夜就寢。

    次日一早,伍封便備好了一份厚禮先放在銅車上,與楚月兒趕到宮中,與妙公主一起吃飯,鮑寧和鮑興自有寺人安排飯食,無須細述。

    吃完飯,伍封道:「公主,這幾日我和月兒要去萊夷,你是否也跟去?」

    妙公主道:「當然啦!我到臨淄快一年了,也該回去看看,父君還替我準備了好多東西,讓我去賞賜在萊邑公子府上的那些老家人。怎麼,你又想扔下我自己走了去?哼,這次你若不帶我去,恐怕父君都會大大責怪你哩!」

    伍封笑道:「我怎敢不帶你去?不過,小傲隨娘先去了萊夷,我們一起走了,封府中無人打理。月兒說讓鮑琴和鮑笛代為照應封府的大小事務,這兩個小子向來不大聽我的話,只好勞動公主的大駕了。」

    妙公主笑道:「自己的侄子也驅不動,居然要找我來幫手,太羞人了吧?」

    三人坐上銅車,一路趕到了鮑府。

    鮑夫人在堂前將三人迎進大堂,先向妙公主施禮,說了幾句客套話,便對伍封道:「二弟,聽說你當上了大將軍,又得了封地,大嫂還未向你道賀哩!」

    妙公主和楚月兒都是第一次到鮑府來,見鮑夫人儀態雍容,慈眉善目,一見便是忠厚長者,都心生敬意。二女與鮑夫人見禮介紹後,坐在一旁聽伍封與鮑夫人拉家常。

    伍封笑道:「大嫂,小弟因為事忙,少回家中,十分地過意不去。」

    鮑夫人笑道:「你人雖來得少,每月卻派人上門送些東西來,足見盛情了。」每月派人到鮑府送些日用品或奇物異產,是慶夫人一早定下的規矩,這多年來都是如此,如今伍堡之內,有專人負責此事,譬如國君宮中、鮑府、晏府,現在還有公子高和田恆府上,每月都要送些東西也維繫感情。

    伍封笑道:「些許小東西,只不過是一點心意,其實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是了,大嫂,為何不見小琴和小笛呢?」

    鮑夫人搖頭歎道:「這兩個小子自從他爹領兵外出後,便越來越不像話了,終日在外飲得醉醺醺的,有時還一兩日不回來。今天兩人一早就帶著僮兒出門了,也不知在搞些什麼。」

    伍封皺起眉頭,老氣橫秋地道:「年輕人出外玩玩也未嘗不可,只是夜半不回,還不給家裡說一聲,便不大好了。一陣他們回來,小弟問問他們。」

    妙公主和楚月兒忍不住暗自偷笑。

    鮑夫人歎道:「他們爹不在,二弟若能管一管是最好不過了,這兩個小子自小便不聽大嫂的話,甚難管束。」

    伍封苦笑道:「其實小弟的話,他們也不大愛聽,是以今日將他們的二位未來嬸嬸帶來,看看他們是否會聽嬸嬸的話。」

    鮑夫人點了點頭,這時家人端來果品淡酒,放在眾人身前的案上。

    伍封飲了一觶酒,道:「大嫂,我看小琴和小笛年紀也不小了,家中這麼多事情,為何不讓他們去做呢?若有事可做,恐怕他們會生性許多了吧。」

    鮑夫人歎道:「這都怪你的息大哥了,終日拿二弟與他二人相比,說他們年紀比二弟大,本事卻連你的一成也沒有,還說將鮑家交給他二人打理,不知會弄成什麼樣子,弄得小琴和小笛大為氣惱。其實你息大哥有好幾次要派他們做事,你不是不知道他的脾氣,每次與小琴和小笛說話,先要板著臉教訓一頓,最後三人都不歡而散,自然也派不了差事下去。」

    伍封歎道:「其實息大哥也是望子成龍,不免心切了一些。」

    鮑夫人道:「可你息大哥反說是我從小縱壞了他們,我看是你息大哥嚇壞了他們還差不多。」

    伍封微笑道:「這也算不了什麼,小弟近日內要去萊夷,到時候我府中沒有人照應,便想請二位賢侄到府上代我打理府中事務。一來讓小琴和小笛有些事做,二是因用其他人有些不放心。」

    鮑夫人大喜道:「這就最好了,免得他二人終日在外胡混,花費金貝倒也罷了,最怕他們闖出禍來哩!」

    楚月兒道:「其實琴少爺和笛少爺也能幹得很哩,公子的喬遷之喜,二位少爺幫手不少。」

    妙公主也笑道:「我看小琴和小笛都有其本事,那日讓他們打理花園,片刻間便弄好了。」

    鮑夫人聽二女讚她的兒子,立時大為開心起來,笑咪咪地道:「是麼?其實我也不知道他們會做些什麼。」

    幾人說得正高興,忽然一個家丁匆匆進來,道:「夫人、二爺,兩位少爺回來了。」

    鮑夫人忙道:「快叫他們過來,公主也在這裡!」

    那家丁應了一聲,出去不久,便見鮑琴和鮑笛畏畏縮縮走了進來,遠遠地向眾人施禮,道:「公主、娘、二叔、嬸嬸。」將四人依次叫了一遍。

    楚月兒的臉不免又微微紅了起來。

    鮑夫人柔聲道:「站那麼遠幹什麼?過來,二叔有事找你們哩!」

    鮑琴與鮑笛對望了一眼,緩緩走了上來。

    二人走到近前,眾人才發現他們身上有不少污跡,那鮑琴臉上腫起了好大兩塊,鮑笛眉眶之間居然還有一塊青記,顯是被人打傷的。

    鮑夫人嚇了一跳,站起身來,問道:「你們臉上是怎麼回事?是不是與人打架了?」

    伍封霍地站起身來,使得革帶上的玉璜撞得「叮咚」地響。他身材高大,這麼突然一站,便如忽地聳起了一座小山似的,連鮑夫人也嚇了一跳。

    鮑琴和鮑笛臉露懼色,嚇得倒退了一步。不怪怎麼說,他們二人表面上對這二叔不怎麼服氣,但他畢竟是二叔,長了一輩,心中多少還是有些懼意。

    正耽心伍封會如他們父親鮑息一樣斥責他們惹事,卻聽伍封問道:「是誰那麼大膽,敢打你們二人?」

    鮑琴和鮑笛立時感到伍封護著他二人,鮑琴道:「其實……,其實也算不了什麼,只不過是……」。

    妙公主嗔道:「你們兩個傢伙怎麼搞的,怎會在外讓人欺侮了呢?你們父親不在城中,還有你們娘和二叔嘛。」

    鮑笛道:「是田相國的三少爺田政,他們先動手,他們一大群人……」。

    伍封怒道:「這田政好大的膽子,息大哥不在,他們便敢欺侮你們,居然還把你們打傷了!」

    他這是真的發怒了。在他心中,鮑息便如親生大哥一樣,既然鮑息領兵在外,他這二叔自然得照看鮑府的事,如今那田政竟將鮑琴和鮑笛打得鼻青臉腫地回來,豈不是將鮑息和他都不放在眼裡?

    畢竟楚月兒心思細密,問道:「田政不習劍術,文弱得很,怎有本事打傷了你們二人?」

    鮑笛道:「那個恆善在他身邊哩!恆善是子劍的兒子,厲害得緊。」

    妙公主問道:「是不是你們先惹了禍呢?」

    鮑琴和鮑笛一臉冤屈之色,鮑琴道:「我們並沒有惹禍,是他們無理取鬧,仗著人多勢眾,先動了手。」

    伍封走上前上下打量,問道:「還有哪裡受了傷?有沒有內傷?」

    鮑琴搖頭道:「雖然被田政踢了幾腳,應該沒有內傷。」

    伍封點頭道:「小琴,小笛,你們先坐下來,喝杯酒壓壓驚,再慢慢將事情的原由說出來。哼,田政竟欺侮在鮑家頭上,此事我絕不會善罷干休。」

    鮑夫人又是心疼,又是埋怨,道:「你們怎麼好惹不惹,偏要去惹田家的人呢?」

    鮑琴和鮑笛坐下來,各自喝了兩觶酒,鮑琴道:「這事的確怪不得我們。前些時,小笛在長笑坊見到……」,妙公主插言道:「長笑坊是個什麼地方?」

    伍封道:「當年管子勸齊桓公設女閭三百,以安行商,便設了數個女坊,這麼多年下來,臨淄城中便剩下了幾座大的女坊,長笑坊是其中最大的了。」

    妙公主和楚月兒愕然不解,鮑笛道:「公主,嬸嬸,其實長笑坊是臨淄城最大的妓寨,內有三大美人,名曰……」。

    妙公主「呸」了他一聲,也不再問。

    鮑琴道:「長笑坊中本有艷艷、甜甜、香香三大美人,前些時又從魯國來了一名叫遲遲的絕色歌姬,寄居在長笑坊。有天我們偶去長笑坊,小笛見了這遲遲之後,十分喜歡,便想……」。

    鮑夫人怒道:「莫非你們是在長笑坊與人爭風吃醋打架?這……成什麼樣子!」

    鮑琴忙道:「才不是哩!既然遲遲是寄居在長笑坊,小笛喜歡她,又不敢將她接回府中來,便在城東的淄水之旁買了一座並不太大的宅子,準備將遲遲接了去。誰知那遲遲答應了小笛,第二天卻跟著田政到了他府上去了。」

    妙公主點頭道:「你們便因此找田政要人,才被他打了?」

    鮑笛搖頭道:「爹臨走時再三吩咐,不要惹田家的人,我們怎敢找上門去,索性罷了,只是到長笑坊將那老闆許衡大罵了一頓,那許衡卻說是田政將人要了去,不干他的事,對我們並不在意。我們若為此事大起爭執,不免壞了鮑家的名聲,是以忍怒走了。閭邱明的兒子閭申平日與我們頗好,見我們心情不好,是以這些天邀我們到城中四處逛逛,飲些花酒。」

    伍封讚道:「你們能為了鮑家的名譽而忍氣吞聲,其實也很好啊,怎麼還會被人打了呢?」

    鮑琴道:「昨晚我們忽想起在淄水旁買的那小宅子,心想去看一看,閒時在水邊飲酒釣魚,也有個休息之所。是以今日一早便去了,誰知一去才發現那個遲遲竟已住在了宅子裡面。」

    鮑笛恨恨地道:「那宅子既是我們買的,本是想接了遲遲進去住,這賤人卻跟著田政走了。走便罷了,竟然也不問問我們,便在裡面住下來,這不是太過份了麼?」

    伍封怒道:「這真是欺人太甚了!」

    楚月兒奇道:「你們買的宅子,這女子竟然不問而居之,怎會有這麼大的膽子?」

    鮑琴看了鮑笛一眼,囁嚅道:「只因小笛當時為了搏得遲遲的歡心,在宅契之上用的是遲遲的名字。」

    伍封皺眉道:「這就有些難辦了,宅契是否在她手上呢?」

    鮑笛道:「當時在契約官面前立約時,是一式兩份的契約,正本還在我手上,那份副本現在遲遲手上。」

    伍封問道:「你怎知副本在她手上?」

    鮑琴道:「當時我們上去與她理論,正要大罵她,她卻拿了那片宅契出來,說宅子本是她的,反說我們無理取鬧。周圍有不少人圍著看,這事關係到鮑家的聲譽,若不辯個清楚,別人會當鮑家的人欺凌這女人,欲強佔宅屋哩!這時田政從走了過來,揚手就打了小笛一個嘴巴子,我們上前要還手,那恆善從我們身後閃出來,不由分說便動人。二叔知道,我們二人的本事頗有些稀鬆,怎是恆善的對手?自是被他打倒了,不僅是田政,連他身邊的幾個僮兒也踢了我們幾腳。」

    鮑笛道:「最可氣的是周圍的人還當我們是惡霸強人,田政他們是見義勇為的人物哩!」

    鮑夫人歎了口氣,道:「唉,田家勢大,暫不理他算了,這一座宅子能值得多少?也算不了什麼。」

    伍封問鮑笛道:「那片宅契拿來我看看。」

    鮑笛從袖中摸出了一塊竹簡來,交給伍封。

    伍封看了看,道:「這『遲遲』兩個字歪歪扭扭地,好像是小笛的手筆吧?」

    鮑笛慚愧道:「兩片宅契上都是我拿在手上寫的,未曾伏案,是以筆跡歪斜。」

    伍封沉吟片刻,對鮑夫人道:「大嫂,小琴和小笛被田政欺侮了不說,還反被他佔了理,大損鮑家的聲譽,此事絕不能善罷干休,不如便由小弟為小琴和小笛出頭吧?」

    鮑夫人臉上變色道:「二弟雖然劍術厲害,但田家勢大,你息大哥又不在家,若是兩家爭執起來,恐怕鮑家要吃虧哩!」

    伍封微笑道:「小弟自不會打上門去,不過,這個田政可惡之極,不略加懲戒,日後恐怕還會欺侮小琴和小笛。大嫂放心,小弟自有辦法。」

    鮑大人與鮑息一樣,向來知道這位二弟的本事,見他胸有成竹,點了點頭道:「也好,如今你息大哥不在,二弟便是鮑家之長,便由你去處置罷!」

    鮑琴和鮑笛見伍封不僅不責怪他們在外惹禍,反要為他們出頭,無不大喜。

    伍封對鮑琴和鮑笛道:「你們兩人找些青齏在身上揉一揉,揉出幾大片青痕來,再將青齏擦乾淨,然後一起躺在床上去。」又叫門外的家丁將進來,吩咐道:「一個時辰之後,你們出去一二十人,將臨淄城的醫士請數十人來,別人問起,就說二位少爺被田政打成重傷,有性命之憂。此事鬧得越大越好!不過,你們要盤算好了,務要讓華神醫最先趕來。」

    那家丁答應了出去,鮑琴和鮑笛也自去擦齏臥床。

    妙公主奇道:「為何非要華神醫先來呢?」

    伍封笑道:「這就要公主說話了。華神醫的醫術是臨淄城最高明的了,我與他雖有些交情,卻不好對他作何吩咐。你是公主,他自然會聽你的。你便讓他將小琴和小笛的傷說得越重越好。他若是發了話,其他的醫人就算未發現小琴小笛有何傷重處,也會以為自己醫術不夠,未診斷出來,定會學著說得更嚴重,非把人嚇壞了不可。」

    妙公主笑嘻嘻地答應。

    伍封又叫了一個家丁來,道:「你過一個時辰後,去到晏老大夫府上,將老大夫請來,他是執掌齊律的大司寇,非要老大夫來從中主持不可。」

    妙公主又問道:「為何非要一個時辰之後呢?」

    伍封笑道:「這一個時辰中,我還有些事情要做哩!」對楚月兒道:「月兒,你讓小興兒駕車去一趟問劍別館,見見子劍那老狐狸。」

    他說道:「你只須告訴他恆善又闖了禍,此事還牽涉恆因和田柄二人,他聽了自然會心驚肉跳。你讓他找個藉口到相府將少夫人恆素請出來,直接到鮑府上來,他多半也會想跟著來,你讓他們盡快趕到,若是相國先來的話,恆氏一族怕都有些麻煩。」

    楚月兒知道伍封又有厲害的手段使出來,笑嘻嘻去了。

    伍封再叫了一個家丁來,道:「你到我封府去,將趙爺、蒙爺請來,尤其是平爺一定要來,讓他們帶十幾個生得兇惡的家將來,做做樣子。」

    那家丁點頭去了。

    伍封安排已定,笑嘻嘻對鮑夫人和妙公主道:「公主、大嫂,我們便留下這裡,看一齣好戲吧,哈哈!」

    二人見伍封安排得井井有條,知道這人向來智計百出,每一步安排,自是大有名堂,都微笑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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