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春秋 正文 第九章 關關雎鳩 在河之洲
    柳下跖的騎兵果然快捷驚人,眨眼間已到了近處,伍封只見為首一人生得威武雄壯,披著長髮,滿臉的鬍鬚與長髮連在了一起,在風中展動。這人坐在馬背之上仍有五尺多高,便如一座小山般飛快移了過來,不消說,這人定是天下間聞名喪膽的大盜柳下跖。

    那人率騎兵圍了上來,對那一眾敵軍喝道:「沒用的東西,都給我滾到一邊去!」那批死士退到了騎兵之後。

    那人策馬上前,施禮道:「在下柳下跖,請趙老將軍一見!」

    趙鞅驅車上前,伍封怕他有失,也讓二鮑將銅車跟了上去。

    柳下跖道:「在下久慕趙老將軍的風采,今日終能一見,實在大慰平生。」

    趙鞅哼了一聲,道:「閣下今日前來,是敵非友,見與不見,其實並沒有什麼相干,閣下也不必腥腥作態。」這一輪激戰,他的姬親家將死了不少,心情惡劣之極,自然也沒有什麼好聲氣。

    伍封在一旁冷笑道:「這柳下跖是個卑鄙小人,不見尚可,見了反令人生氣,老將軍不用理他。」

    柳下跖大怒,瞪著伍封道:「你是什麼人?竟敢對在下無禮?」

    伍封失聲笑道:「你柳下跖還知道什麼禮?你能以兩千多騎兵來追殺這一眾老弱婦孺,不要說理,恐怕連個恥字也不認識吧?」

    柳下跖忽笑道:「你定是那齊國第一劍手鮑封了?你能格殺在下的師兄『大漠之狼』,怪不得膽子不小。兵行詭道,在下大軍突至,正合兵法,又怎說得上卑鄙?」

    伍封搖頭道:「兩軍交戰,自然是無所不用其極。但眼下你的大軍卻是針對一干老弱婦孺,且是在我們激戰之後來撿這個便宜,怎不叫卑鄙?盜即是盜,永遠不能成器。」

    柳下跖笑道:「大盜竊國,晉國的智、趙、韓、魏四家、魯國的季孫氏、孟孫氏、叔孫氏三家,還有你們齊國的田氏,都是竊國之柄,以至君權旁落,如何又不是盜呢?相較之下,我柳下跖又算得了什麼?」

    伍封冷笑道:「可見你不知其中的分別,其餘的不說,單說齊國。齊國雖然田氏權傾一時,但齊民卻視田氏為民之父母。是以竊齊國柄,雖然有不是之處,但只要造福於民,便說不上卑鄙了。你柳下跖的騎兵禍亂天下,所到之處,人人戟指痛罵,可見其中大有不同。依你所言,這大周天下也是從商王手上竊來的?」

    柳下跖口才不及伍封,一時語塞。他向來自負,行事自有一套方法,此刻被伍封強辭奪理地一頓斥責,一時間想不出如何回應。

    伍封歎了口氣,道:「多說無益,你儘管揮兵擁上來便是,我們人數雖少,也不會屈服於你。」

    柳下跖向眾人看去,只見眾人無不是渾身血跡,疲累不堪,也微生惻隱之心,歎道:「此刻我殺了你們,定說在下欺侮於你,勝之不武。今日便饒了你們,你們在此紮下營來,休息一夜。在下一生從不殺女人,你將男女分開,明日先放了女人走,剩下的人,別怪在下無情,自會一個不留。用兵之道,便是要設法形成以多勝少之勢,明日在下會以大軍攻上,以多勝少。封大夫雖然自負劍術高超,恐怕也逃不出去。」

    伍封愕然,不料這柳下跖竟會給他們一晚休息,行事果然與眾不同。

    柳下跖呼哨一聲,眾軍後退,柳下跖冷笑道:「封大夫休要以為鮑息的援軍會來,此刻他的兵車已被桓魋的大軍牽制,無法趕來援手,否則,在下怎會給你們一晚時間?」

    柳下跖的騎兵超過兩千,再加上前後的追兵近兩千人,合起來共四千餘人,將眾人圍得水洩不通,周圍紮下大營,與伍封等人相距不到兩箭之地,以至連敵軍臉上容貌也能看得清楚。

    眾人只好在此歇腳,營帳食物盡在輜車上,輜車卻已經在阻擋追兵時毀了,只好席地而坐,為諸傷者包紮傷口。伍封心道:「就算輜車尚在,圍起來也擋不住柳下跖的鐵騎。」忽想:「行走列國,輜車自然是有的,如何能讓輜車起到臨時禦敵之效?」想了一陣,苦笑搖頭,尋思今日柳下跖這一關也難過,想起日後又有何用?

    趙無恤清點了一下人手,所有人加起來只有八十多人,趙氏的一眾姬妾死了十之六七,連趙鞅的其餘八子也死了三人。

    這時,柳下跖派人送來了帳幄、清水、食物和一些傷藥,眾人大是驚奇。那送物的小頭目道:「大將軍素來佩服趙老將軍和封大夫,雖然眼下是敵非友,但禮數還是不應有缺,略送些東西來,以供各位養好精神,明日一戰以決勝負。」柳下跖以兵法治軍,部下都稱他為「大將軍」。

    伍封心中對柳下跖生了些好感,這人雖是縱橫天下的大盜,行事卻自有一套想法,不落俗套。

    眾人立了兩個大帳,算是紮下了營,都用了些清水食物,喘息稍定,人人臉上都露出憂色。

    趙鞅雖然心痛三個兒子和一眾姬妾之死,但他一生戎馬,生離死別見得多了,心中雖痛,臉上去看不出來。他勉強笑道:「今日封大夫將柳下跖大加斥罵,反救了眾女之命,明日讓妙公主、月兒姑娘帶著眾女先到易關,我們再護著封大夫衝出去,封大夫身手高明,未始不能脫險。」

    趙無恤臉露淒楚之色,也道:「封大夫是為了我趙氏一族而遇險,封大夫這一路已助我們多矣!若是因此而喪身,我趙氏一門就算在九泉之下,也過意不去。」

    伍封搖頭道:「我怎也不會棄你們而去的,此事再也休提。」

    妙公主與楚月兒為六劍姬裹傷後過來,聽見他們的說話後,妙公主道:「封哥哥不走,我便不走。」

    楚月兒也道:「公子,我也不會走的。」

    伍封心道:「這事倒是有些難辦,如何想個法子,騙她二人明天與眾女先走?」

    眾人疲累之下,知道明日之大難絕難逃脫,索性不想後事,自行休息。伯魯等人也變得鎮定下來,自去與其姬妾們道別。到了夜間,趙氏父子已將後事安排妥當。

    伍封與妙公主、楚月兒坐在帳外銅車上,只見月光如鏡,將敵我兩方照得極亮,伍封正尋思如何勸二女明日隨眾女先走,妙公主指著天上的月亮道:「封哥哥,你說這月亮之中,隱隱約約的黑影是些什麼?」

    伍封看了看月亮,道:「也許是些宮殿玉樹吧。」

    楚月兒道:「我們楚地有個故事,說是月亮之中,其實是有一個人。」

    伍封與妙公主未聽說過這故事,好奇地問道:「是什麼人?」

    楚月兒道:「聽說古時有個叫后羿的人,最善射箭。那時候天上有十個太陽,日夜照在地上,土地乾涸,河水盡失,田中寸草不生。后羿便造了一支大弓,九支巨箭,將天上的太陽射下了九個,便成了如今這樣子了。」

    伍封讚道:「這人的箭法可了不起啊!」

    楚月兒道:「後來西王母便給了他兩顆丹藥,讓后羿和妻子同吃,說是吃過之後,可以長生不老,成為仙人,但這藥須月圓之夜吃,才有效用。后羿十分高興,為了給他妻子一個驚喜,便沒有告訴她這件事。后羿的妻子名叫嫦娥,不知怎麼知道了丹藥的事,以為后羿想瞞著她偷偷吃了成仙。」

    妙公主道:「哎喲,她怎不去問夫君呢?」

    楚月兒道:「月圓之夜,嫦娥沒等后羿回來,便偷偷叫兩顆丹藥吃了。這種丹藥吃一顆便成了,她兩顆全吃了下去,身子便飛了起來,誰也拉她不住,就這麼飛到月亮上去了。」

    妙公主忙道:「后羿有沒有再想西王母要藥,到月亮上去找她呢?」

    楚月兒搖了搖頭,道:「這種丹藥只有兩顆,西王母也沒有了。后羿想用箭將月亮射下來,又怕傷了嫦娥,就這麼每晚望著月亮,後來就死在了月光下面。據說他死後,世上便有了狼,所以人說狼是后羿變的,因為太陽是東帝的兒子,后羿射死了他九個兒子,東帝便罰他變成了狼。」

    伍封沉吟道:「怪不得我聽人說,狼最喜歡在月圓之夜對著月亮長嗥,聲音淒慘無比,莫非是因為這件事?」

    楚月兒道:「公子若是讓月兒明日先走,豈不是讓月兒變得跟嫦娥一樣,孤單單的一個人?」

    妙公主微微一震。

    伍封摟著二女,歎道:「怪不得月兒突然想起這個故事,原來就是不想與她們一起先走。」

    妙公主點頭道:「要活便一起活,死就一起死吧!」

    伍封心中大為感動,分別在二女臉上香了一口,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三人靜靜地看著月光,都沒有說話。

    過了良久,妙公主道:「封哥哥,聽慶姨說你會吹簫,可我從未聽過,好不好你吹一曲讓我們聽聽?」

    楚月兒忙道:「我也沒聽過。」

    伍封道:「莫非你帶了簫來?」

    妙公主從懷中將那支玉簫抽了出來,道:「這支簫我一直帶在身上哩!」

    伍封接過了簫,見簫上尚帶著妙公主的體溫,歎道:「也好,我便吹一曲《歧別》吧!」當下拿起了玉簫,嗚嗚地吹了起來。才吹一會兒,忽聽遠處一人大聲道:「不知是何人吹簫?請到在下帳中一聚。」

    眾人看去,只見柳下跖遠遠地站在月光之下,夜風將他的鬚髮吹得直飛而起。

    伍封歎了口氣,道:「在下胡亂吹簫,有辱尊聽之處,請勿見怪。」跳下了車,向柳下跖走去。

    楚月兒急忙跟上,妙公主也要跟上去,卻被趙鞅拉住,這老人知道楚月兒的身手極好,就算有什麼凶險,也可助伍封一臂之力。

    伍封握著玉簫,帶著楚月兒走到柳下跖面前。

    柳下跖歎了口氣,道:「請入在下大帳。」

    三人進了大帳坐下來,柳下跖歎道:「封大夫的簫聲悲慼,令在下想起了諸多往事,不能入眠。」

    伍封道:「此曲是當年周文王的兒子伯邑考被商紂王所殺後所作,樂帶悲慼,打攪了大將軍是好夢,在下甚是過意不去。」

    柳下跖搖了搖頭,若有所思,低頭良久,才抬起頭來,問道:「吾兄柳下惠現在可好?」

    伍封這才醒悟過來,這柳下跖本是義兄柳下惠的親弟,只是一個是臭名昭著的大盜,一個是坐懷不亂的君子,任人怎麼想,也很難將二人想到一起去,就如見了柳下惠也難以想到柳下跖一樣。

    伍封道:「柳大哥頗好,在下上月還見過他。」

    柳下跖道:「吾兄與你結拜成了兄弟?」

    伍封奇道:「大將軍如何知道?在下的確是令兄的義弟,月兒見了令兄還要叫一聲師叔哩!」

    柳下跖看了楚月兒一眼,點了點頭,歎道:「其實在下一聽封大夫的簫聲,便知道這是『龍吟』玉簫。這支簫是在下從秦地得來,托人送給吾兄。若非吾兄特別喜歡的人,吾兄斷不會將此簫送給他。何況,在下今日一見封大夫,便覺封大夫與在下少年時的身形樣貌頗為相似,是以封大夫雖然以言語衝撞,在下也未曾在意。」

    伍封與楚月兒對望了一眼,原來柳下跖日間放過了他們,還有這樣的一個原因。伍封心道:「怪不得我與柳大哥第一次見面,柳大哥便與我結為兄弟,想是在心中當了我是其親弟!」

    柳下跖道:「吾兄年長過在下十二歲,在下三歲之時,父母便亡故了,是吾兄將在下一手養大。本來吾兄要將在下送到孔子門下,可惜在下那時認識了任公子,被他帶到代北來,他本想帶在下拜董悟為師,誰知在下被師父支離益一眼便看中,收為弟子,成了董悟的師弟。從此之後,在下的命運便改變了,最後成了人人懼怕的大盜。」

    伍封奇道:「就算大將軍在屠龍子門下學藝,也不必非當大盜不可,為何會如此?」

    柳下跖道:「在下最初當這大盜,是因師命難為。做大盜日久了,便覺自由自在,樂在其中了。」

    伍封更是奇怪了,道:「令師為何會讓你當大盜?」

    柳下跖點頭道:「也難怪封大夫不知道,既然吾兄能與你結拜,想來你也是個誠信之人,在下將其中的原由告訴你,封大夫和月兒姑娘也不會透露出去。」

    伍封與楚月兒都點了點頭。

    柳下跖緩緩道:「世人對家師支離益和董悟師兄之間的關係諸多揣測,甚至連本門中人也弄不清楚,是因他們都不知道這中間的原因。其實,家師支離益就是現在的代國大王。」

    伍封和楚月兒都大吃了一驚,支離益竟然就是代王,這是誰也料不到的事。

    柳下跖續道:「家師以劍術聞名天下之時,便是代國的王子,只是誰也不知道而已,後來,先代王亡故後,家師便繼位為代王,是以將門中之事,全部交給了師兄董悟打理,門中之事,家師不再過問,其他弟子連見也不能見到。」

    伍封道:「人都說任公子是代王之子,莫非就是令師之子?」

    柳下跖搖了搖頭,道:「任公子是家師的侄子,是以在門中身份尊崇,連董悟也讓他幾分。」

    伍封吁了口氣,道:「董門刺客,蹤跡佈滿天下,也是令師故意而為了?」

    柳下跖點頭道:「代國地小民少,國入貧乏,董悟這麼做,一來是為代國增入金貨,二來列國越亂,也越不會有人打代國的主意。周室未有天下之時,代國便以有了,如今列國越來越強,要真是想滅代國,也未必做不到。」

    伍封點頭道:「大將軍的騎兵縱橫天下,想來也是為了攪亂列國,或者牽制列國之兵吧?」

    柳下跖歎道:「正是如此。其初在下並不願意,但家師有恩於我,只好為之。現在若不讓我做了,在下反會難以罷手。當初在下初入家師門下,曾三次逃走,想去見吾兄。第一次被抓了回去,本要被門規處置,家師卻放過了在下。第二次逃走時,被董悟刺傷後抓了回去,董悟本想殺我,又被家師阻止。第三次時,在下逃至大漠,遇到狼群,家師親自趕來,為了救我,反被狼咬傷,家師身經百戰,身上有傷六十四處,其中有七處,卻是那一次抱著在下從狼群硬生生闖出去時被狼所傷。從此之後,在下便以父事之,不再有逃走之念。」

    伍封歎道:「令師既是代王,怪不得你們要追殺趙老將軍。」

    柳下跖道:「趙鞅為人寬厚,諸事從簡,其實代國之人素來敬重於他,但他有滅代之念,只好要殺他了。這次董門中人大舉出動,便是想一擊成功,誰知天不我予,竟有你封大夫這麼一個人攪了進來,弄得我們甚難措手。適才在下看過顏不疑的傷,命人將他送走,封大夫果然厲害。顏不疑是家師最愛的徒孫,連『蛻龍術』也只傳了他一人,劍術之高,連在下也不敢輕易與他比試,誰知竟會傷於封大夫之手。」

    伍封搖頭道:「其實在下並無把握勝得了顏不疑,若非在下與月兒聯手,恐怕也傷不了他。」

    柳下跖道:「家師如果不是代王,恐怕會親自來動手。封大夫劍術再高,也難逃家師的神劍。」

    伍封好奇地道:「令師人稱劍中聖人,劍術究竟高到何種地步?」

    柳下跖長歎了一聲,道:「只能說是深不可測了。封大夫曾與朱平漫交手,還殺了他,你可知朱平漫在家師面前,連一招也接不下來?」

    伍封和楚月兒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伍封心道:「顏不疑高來低去,兔起鶻落的劍法,十分可怖。今日全靠有大銅戟手,以奇招相敵,否則定是敵不過他。下次若與他交手,他仍用這種劍術,我的『刑天劍法』威力難以施展。今日若非月兒,恐怕反會傷在他手裡。支離益的劍術自是高他百倍,若也與他交手,只怕五六招也難過。」

    柳下跖歎道:「朱平漫這人殘暴不仁,封大夫殺了他,除了任公子與他交好外,我門中之其他人並不會如何在意。只是明日一戰,在所難免,封大夫最好是今晚便走,在下佯作不知,放你回去,月兒姑娘明日可大大方方與眾女離開。」

    伍封愕然,不料柳下跖竟作此議。

    柳下跖道:「吾兄的心思,在下如何不明白?吾兄與封大夫結拜,心目中其實早當了封大夫是在下了。在下離他日久,在他心中,在下恐怕永遠是封大夫這樣年少不羈的模樣。其實在下曾偷到魯國探訪吾兄,當年吾兄出使周室,在下還悄悄地一路跟隨,每日在窗外偷看,來回三月,卻始終不敢見他。」

    楚月兒忍不住問道:「你與師叔兄弟情深,為何不敢見他?」

    柳下跖苦笑道:「他是天下聞名的正直之人,在下是個大盜,若見了他,恐怕會有損他的名譽。」

    伍封長歎道:「在下與趙氏父子交好,絕不會棄之不理,大將軍的一番好意,在下只好心領了。」

    柳下跖道:「莫非封大夫非要逼我殺你?明日在下若殺了封大夫,恐怕吾兄便如有親弟之喪般心痛,在下怎忍為之?」

    伍封道:「難道大將軍真要殺了趙氏一族?」

    柳下跖道:「若是在下不殺了趙鞅,他必會揮軍北上,滅了代國。」

    伍封心念一動,道:「若是趙老將軍答應不攻代國,大將軍會否放過他呢?」

    柳下跖面露喜色,道:「如此最好不過。本來我們想暗中設伏殺了他們,但又被封大夫識破,如今弄得連令兄鮑息、田恆恐怕都知道了,就算殺了他們,趙氏還有伯魯之子趙周繼為趙氏之長,雖然他年僅三歲,趙家卻有一個用兵如神的趙飛羽還在。若是趙飛羽起兵攻代,後果也大是堪虞。只要趙氏答應不攻代國,在下自然會放過他們。」

    伍封點頭道:「大將軍這麼說,那是最好不過。在下這便回去,問問趙老將軍又何想法。」

    回營後向趙鞅一說,趙鞅點頭道:「其實攻代之事,可緩可急。只因智氏日益勢大,智瑤為長之後,行事更是霸道之極。這人劍術奇高,在晉國排名第一,手下又有智開智國等忠心耿耿的家臣,還有豫讓這種天下少見的勇士,封地之大更在趙、韓、魏三家之上,這人狂妄自大,早晚會與趙家兵戎相見。代國地域不小,又最宜養馬,老夫想攻下代國壯我趙氏之勢。如今我趙氏面臨生死存亡,代國之事又算得了什麼?老夫答應他便是了。哼,代國不知花了多少金貨駿馬,才會請來董門中人和大盜柳下跖來暗算老夫,殺我三子和姬妾,此仇便留給無恤來報罷!」

    伍封和楚月兒未將支離益就是代王之事說出來。只看顏不疑身在吳國為官,便可知董門勢力遍於列國,若說了出來,不僅代國有麻煩,天下恐怕也會因此大亂。

    既然趙鞅和柳下跖均答應下來,事情就好辦了。次日一早,趙鞅便驅車在兩方陣前,手舉銅劍,大聲道:「老夫今日在此設誓:老夫有生之年,趙氏絕不加片刃於代國,若是有違此誓,如同此劍!」「嗆」一聲將劍折斷。

    他當著這麼多人設誓,柳下跖自不會擔心他食言悔約,派人送上了清水、食物等多般之物後,大軍如潮水般退走。

    柳下跖策馬到了伍封的銅車之前,小聲道:「封大夫,若能見吾兄,就說在下極是記掛他,只不過在下聲名狼籍,不敢見他。」從馬後取了一個長形的包袱,道:「此琴名叫『雁嚶』,是在下從成周得來,煩代送給吾兄。」

    伍封點了點頭。

    柳下跖又小聲道:「這批闞止的死士,在下會收入麾下,但還有五六百人在任公子手裡。聽說封大夫離開臨淄的第二天,他便已帶著這些人趕來。這人與朱平漫交好,恐怕會找你報仇,你要小心!在下會派人知會他趙鞅之誓,但未知能否趕得及,是以叫趙鞅仍要小心提防。若是任公子三日之內不來,那便是接到在下之報,再不會來了。」

    伍封點頭答應。

    柳下跖歎了口氣,策馬向大隊追去,只見他一人一騎,隨著馬蹄下揚起的一溜塵土,飛一般與大隊人馬消失在天際。

    待柳下跖一眾退走,眾人臉上都露出輕鬆之色。

    伍封將任公子已趕來的事說出來,趙鞅父子的臉色又凝重起來。趙無恤歎了口氣,道:「此事當真是沒完沒了,令人好生煩惱。」

    伍封道:「總算已過了今日之危,只好趕到易關之中,靜候三日,以防不測。」眾人一起點頭。

    此地離易關不到十里,不多時,眾人便到了關下。

    這易關建在兩座小山丘之間,左右山壁聳立,關城便如一堵厚牆般夾在中間。眾人看時,卻見關門緊閉,關城上並無一人,大是奇怪。

    田力到了關下,大聲道:「陳將軍!陳將軍!在下田力,是……」,話音未落,忽地從關上射下了一箭,幸好田力身手不弱,閃身急躲,便聽「嗤」的一聲,大腿上中了一箭,連滾帶爬地回來。

    眾人大駭,便見關城上站出一人,大笑道:「趙鞅、鮑封,這易關之下便是你們的葬身之所!」那人臉上無肉,頭戴高高的鐵冠,正是人稱「劍釣江山」的任公子。

    從他身後,忽地站出了一百多人,張弓搭箭對著眾人,再看看四周,不知從何處冒出了數百人,人人都將手中的弓箭對準了他們。

    想不到這人來得如此之快,柳下跖剛走,他便在易關上等著了。

    趙無恤忙道:「任公子,我趙氏適才與柳下跖已立下盟約,家父有生之年,絕不攻代國,任公子莫非還未接到柳下跖的消息?」

    任公子愣了愣,冷笑道:「胡說,你想用緩兵之計麼?在下怎會上你的當?」手中的劍高高舉起,眼見只要他手中的劍一落下,數百枝箭便會如雨般射了過來。

    伍封歎了口氣,眼見危局已解,卻被任公子這麼一搞,全是白費了心機,他伸手將妙公主和楚月兒輕輕按下,道:「你們伏身車內,千萬不要探頭出來,待他一陣箭射完時,我們便衝上去。」

    任公子手中的劍剛要落下,忽聽左右山丘之上,號角連連,便聽轟聲隆隆,似有千軍萬馬正從山丘上衝下來。

    任公子臉色大變,忽聽「嗖」的一聲,一枝箭從山丘上直向任公子射了下來。這一箭凌厲之極,格外地與眾不同。任公子急往右閃,便聽「噗」一聲,這一箭直貫入他的左肩,箭頭從肩後冒了出來。顯是射箭之人料到他會閃身,故將箭略射偏了一些,剛好射中了他。任公子身手雖然高明,但這一箭來得委實突然,猝不及防之下,也不免著了手腳。

    任公子大叫一聲,向後便倒。他後倒之時,一條人影已從山丘上閃了出來,只見他白衣似雪,躍在關城之上,手中長劍霍霍,一劍向任公子頭上劈去。

    白衣人身法奇快,劍勢如虹,眼見一劍要將任公子的頭劈下來,忽然從任公子身後轉出一個高大的身影,抱著任公子滾到一邊。白衣人愣了愣,手起一劍向任公子二人刺去,那人竟然合身滾在任公子的身上,以身蔽劍。

    白衣人不料那人竟然奮不顧身,連性命也似不要了,手中的劍停了下來,歎了口氣。那人得此餘暇,抱著任公子滾下了關城。

    白衣人追之不及,只好衝入了那一眾箭手中間,長劍如飛,那些箭手紛紛落下了城頭。

    任公子如何逃脫,伍封等人在關下自是看不到,眼見眾箭手一片混亂,伍封知道良機不可失,飛身從車上躍下,急忙衝上左手邊上,手中重劍毫不留情,向箭手狠狠劈下。

    這時,眾人都衝了上去。

    這些箭手本來手握弓箭,出其不意,連腰中的劍也來不及拔出,就紛紛倒下,不知是誰發一聲喊:「任公子死了!快走!」

    眾箭手更嚇得魂不俯體,四散而逃。

    片刻間這一戰便結束了,從趙氏一族被追殺以來,唯此一戰是最為痛快順利,眾人興高采烈地回來時,關門大開,先前衝到關上的那白衣人站在門口。

    伍封看那人臉上蒙著一幅白紗,身材纖細,裊裊婷婷地站在那裡,竟是一個女子。此女臉上蒙著白紗,看不清面目,但單看那一雙如同秋水般的大眼睛,便可知此女必是貌美如花。

    趙鞅一見此女,大笑道:「飛羽,怎麼是你?」

    伍封心中又驚又喜,原來此女便是范蠡所說的天下三大奇女子之一的趙飛羽!一時間怔住,看著趙飛羽發愣。

    趙飛羽眼光掃過伍封,見他死死盯著自己,不悅地哼了一聲。

    趙鞅將趙飛羽帶了過來,大聲道:「飛羽,快來見過我趙氏一族的大恩人封大夫!」

    趙飛羽向伍封施了一禮,伍封剛還了一禮,還未及說話時,趙飛羽便走了開去,與趙無恤等人打招呼。

    伍封見此女對自己顯是毫不在意,心中也覺沒趣之極,對趙鞅笑了笑,將妙公主和楚月兒從車上抱了下來。

    趙鞅苦笑搖頭,對伍封道:「小女便是這脾氣,天下間的男人沒一個能看上眼的,是以老夫多方設法,終是未能將她嫁出去,哈哈!」

    眾人紛紛進關,便聽趙鞅問趙飛羽道:「飛羽,是何處來的援軍,竟能預先在關兩旁山上設伏?」

    趙飛羽搖頭道:「哪來的援軍?只不過是張孟談等七八個隨我來的家將罷了。」

    眾人都吃驚道:「七八個人?怎弄得如千軍萬馬似的?」

    趙飛羽淡淡地道:「我讓他們斬了幾株大樹,先吹號角,然後將大樹從山上推下來,便有這些聲響了。」

    趙無恤道:「姊姊,那一箭是你射的吧?想不到任公子名滿天下,被你一箭便射死了。」

    趙飛羽搖頭道:「任公子中了一箭倒下,我想殺他時,他居然有個部屬以身蔽劍,我見那人十分忠義,一時手軟未能下手,任公子便被那人抱著滾下了關城。適才有人大叫『任公子死了』是我先就安排好的,難道你聽不出來是張孟談的聲音?」

    伍封忍不住讚道:「大小姐那一箭勁力如眾不同,非常人能射得出來,手勁如此,令人意想不到。」他聽趙府家人都這麼叫趙飛羽,是以如此稱呼。

    趙飛羽淡淡地道:「那也沒有什麼。」

    眾人一邊說,一邊進了易關的衙署之中。

    眾人坐定,趙無恤先將眾人分別引見,趙飛羽等人才知道伍封身邊如小鳥依人般的美女之中,有一個竟是齊國的公主。

    趙無恤又帶了一個人過來,道:「封大夫,此人是我趙府的智士張孟談,極有學問。」

    伍封知道趙無恤從無虛言,他說的極有學問,這人必是飽學之士無疑,忙客客氣氣與張孟談見禮。這張孟談生得清雋脫俗,眼光之中極有精神,鬚髮齊整,一看便知是足智多謀之士。

    旁邊一個生得極其粗壯結實的武將,是易關的守將陳音。

    這時聽趙鞅問道:「飛羽,你們怎會在關旁埋伏?」

    趙飛羽道:「其實我今早才到了關上,後來聽說你們昨日派人來知會陳將軍,但一直未到,是以一早我帶著張孟談等人,由陳將軍領著去找你們。誰知才出了關,任公子便帶了一大班人衝進來搶關,陳將軍關上本有二三百人,昨晚卻被桓魋派人調走了,這只是座空關而已,遂被任公子奪了去,幸好我們出了關,否則,定會被任公子所害。我見他們周圍設伏,便知是想對趙家不利,才定下計來。」

    伍封心想,桓魋極會用兵,既能用大軍助住鮑息的援軍,自然也想得到他們會到這關城來,是以先將兵卒調走,免得他們多了數百援手。

    趙鞅又問:「你又怎知我們會到易關來?」

    趙飛羽道:「我在路上遇到了一個叫烏荼的人,這人與張孟談相識,聊起來才知此中詳情,後來我們見了另一個田恆府的家將,便知你們會到易關來。」

    這時,關中傭僕已收始好房間,請伍封等人休息。伍封知道趙鞅父女見面,少不得有許多家事要談,便藉機告辭,帶著二女回房休息。便聽趙飛羽的聲音隱隱傳了過來:「我已安排妥當,智瑤絕不敢……」。

    妙公主和楚月兒同在一間房,伍封的房卻在其旁邊。伍封本想溜到二女的房中,又怕別人見到後誤會,這些天他勞心勞力,委實辛苦,是以倒頭大睡,少年人本就貪睡,他這一睡,直到午後方醒。有關中傭僕侍侯他盥洗後,用了些酒飯。

    這時他精神極佳,先去看過鮑寧、鮑興、趙悅、蒙獵、田力和六劍姬等人,見他們大多受了傷,尤其是蒙獵和田力二人傷得最重,心道:「看來,非得在這易關休息好些天才可趕路回去。」

    再去找妙公主和楚月兒,卻見二女坐在院中,正喁喁細語。

    伍封輕手躡腳走過去,便聽妙公主道:「飛羽姊姊便是用這張弓射倒了任公子,我找她要了來看,可惜拉不開,看來她的手勁不小。」

    楚月兒試了試,將弓拉開,妙公主愕然道:「原來月兒的力氣不次于飛羽姊姊!」

    伍封躲在樹後看去,只見二女正把玩著一把大弓。此弓是桑木所製,比尋常軍中所用的弓略大,雖軍中力士也難使用,不料趙飛羽竟能以此弓傷人。

    妙公主接過弓來,笑嘻嘻道:「我有辦法。」她將弓摟在懷中,用兩隻纖纖細足蹬在弓上,然後雙手抓住弓弦,用力將弓拉得滿滿的,得意地道:「我這不是也拉開了麼?」

    楚月兒格格嬌笑道:「哪有公主這樣拉弓的?那箭怎麼射出去呢?」

    伍封忍不住大笑,從樹後轉了出來,道:「公主這種絕妙的摟弓之法,倒是少見。」

    二女見他過來,立時笑嘻嘻地道:「貪睡鬼,你可終於醒了?」

    伍封走上前,道:「這一陣睡得少了,非得好好的補一補。」順手拿起了那張弓,試拉了拉,果然比尋常的強弓的力氣更也大些,忽想起一事,怔怔地發起愣來。

    二女見他盯著這張弓發愣,正要問他,這時那易關守將陳音走了過來,大聲地道:「封大夫,適才趙老將軍將你近日的事說了,人人都對你十分佩服哩!」見伍封拿著弓發愣,道:「封大夫,這張弓是趙大小姐所用,勁力……」,伍封沉吟道:「陳兄,楚、吳、越人善用弩,在下想將那強弩略略改制,不知是否可行?」

    陳音愣了愣,笑道:「如何改制?小將關上有良匠三十餘人,每日所做的正是鑄劍、造弓之事哩。」

    伍封奇道:「你關上怎會有這麼多匠人?」

    陳音道:「實不相瞞,小將是楚國風鬍子的徒弟,自小學過鑄造之術,可惜才隨了師父三年,師父便亡故了。小將任這易關守將,終日無所事事,便請了許多良匠來關上,研製新的兵器,如今已製出了數種。」

    伍封大感興趣,道:「是否可帶在下去看一看?」

    陳音研製兵器,衛國上下其實也有不少人知道,只是他是個小官,無人重視,是以從來無人理會,陳音不免常有懷才不遇之感,此刻見伍封極有興趣,也大是高興,興沖沖帶了他去。

    妙公主與楚月兒對望了一眼,不知伍封打什麼主意,連與她們說話也顧不上,妙公主將弓交給身旁的侍婢,命她交還趙飛羽,自己與楚月兒也跟了上來。

    轉過了衙署不遠,見有一小小的魚池,陳音的兵器房便在魚池之後。三人隨陳音走了進去,只見滿屋中牆上掛的、壁上立的、地上擺的都是各式各樣的兵器,三人大是驚奇。

    伍封順手拿起一件,見這件兵器長約三尺,柄長一尺,形如劍柄,但無刃口,只是一段方方正正近三尺長的銅條,四邊有稜,揮動了一下,問道:「陳將軍,這件東西叫什麼?」

    陳音道:「這是『鑭』,乃是鑒於銅劍輕薄易折,若用此物,便不怕折斷了。」

    伍封點頭道:「若是鑄得重些,力大者使用,恐怕一般劍手要大為頭痛哩!」

    陳音滿臉笑容,道:「封大夫說得是,小將也是這麼想。」

    伍封細看這銅鑭,見尾上刻著一個小小的「風」字,奇道:「這『風』字是何意思?」陳音笑道:「這是小將親造的。小將的的手藝是由風鬍子處學來,是以每打造一物,都會刻上一個『風』字來紀念先師。」

    伍封點了點頭,放下銅鑭,又拿起一物,見與鑭大致相若,只是前面銅條如竹節之狀,揮動起來,微有韌性,問道:「這件東西又是什麼?」

    陳音道:「這是『鞭』,用法與『鑭』差不多。」

    伍封讚道:「這鞭其實與鑭相比,又有另一種妙處。若是敵手身上穿著衣甲,這一鞭擊上去,即使革甲未破,恐怕也免不了有些內傷。」

    陳音登有知音之感,大喜道:「封大夫正是說出了這『鞭』的妙處,趙大小姐見過這『鞭』後,也是這麼說。」

    伍封笑道:「趙大小姐也見過你這裡的寶貝?」

    陳音道:「其實小將與趙大小姐早就相識,這裡的兵器她看過好幾次了。」

    伍封點了點頭,道:「在下總覺得這『鞭』上的韌力還有些不夠,若有銅鐵之堅,又能如竹般有彈力,這『鞭』上的威力就極為可怕了。」

    陳音歎道:「小將也是這麼想,是以用了不少鐵在其中,只是天下少鐵,且能冶鐵者不多,所用『塊冶』之法而成鐵,鐵質雖硬,但質地有些脆,稱為『白口鐵』,只是不知該如何加鐵柔化,加重其中的韌力。」

    伍封笑道:「這種冶鐵之技在下便不知道了。」

    陳音道:「天下利器,無出楚國之堂溪,冶鐵之法,以吳、楚、越三國為首。堂溪氏是吳王闔閭之弟夫概,他趁吳軍入楚之時自立為吳王,兵敗而逃,後來投楚,被封於堂溪。聽說其劍是用『塊冶』之鐵置於木炭之中,黑灰滲透鐵中,反覆鍛打成片,折片再打,乃成天下間一等一的利器。這種方法小將也會,不過銅多鐵少,在宋國難覓良鐵之山,是以不曾使用此法。」

    伍封道:「月兒,將你的『映月』劍給陳將軍瞧瞧。」

    楚月兒笑嘻嘻地將劍拔出來,遞給陳音。

    陳音將劍拿在手中,揮動了幾下,面露驚異之色,道:「這口劍堅韌異常,不僅用了鐵精,還用了金英,以至不同於其餘的精鐵之器,『干將』、『莫邪』、『太阿』等天下至寶只怕也不過如此。小將見識過堂溪所出之劍,無一能勝此劍,只是金鐵共練,難以相濡,不知此劍是如何練出來的?」

    伍封驚異道:「陳將軍果然是行家,此劍是歐冶子所練,比『太阿』同出一爐,聽說是斷髮剪爪投入爐中之後,金鐵才能相濡。」

    陳音沉吟道:「發爪之中多有骨粉等物,以之入爐,原來有催化鐵金之妙,真不知干將、莫邪、歐冶子是如何想出來的。」

    伍封道:「在下看陳將軍是少見的奇才,在衛國未必如意,在下若將陳將軍請到齊國,我們齊人喜用重兵,又固執之極,新奇之物不太願意用,恐怕一時間也難獲重用。陳將軍若到越國,必會被重用。」

    陳音微微一驚,看在手中的劍,道:「此劍既與『太阿』同出一爐,『太阿』是越王勾踐的隨身佩劍,那麼此劍是歐冶子在吳越之時所鑄了?」

    伍封道:「是為越人所鑄。」

    陳音將寶劍還給楚月兒,點頭道:「越人力弱,便在兵器上以巧勝拙,小將早就聽說越人善鑄劍,果然如此!若是如封大夫所言,小將到了越國,恐怕這些新奇的兵器真能用於軍中。」

    伍封心中暗驚,若是陳音到了越國,以范蠡的見識,必會對他大加重用,到時候越人愈強,吳國就更顯得弱了。想到此處,對剛才之言頗有些悔意。

    這時,妙公主指著牆邊一件兵器問道:「陳將軍,那又是何物?」

    伍封看過去,只見是一個圓形的銅球,上面裝了一個長長的銅柄,驚道:「此物若用來對付兵車,只要是力大之人,恐怕連兵車也會砸毀罷。」

    陳音笑道:「不錯,此物名叫『錘』,正是用於車戰。」

    伍封見牆角放著一弩,拿到手中,此物大致與弓相若,只是粗了許多,也短了一些,弓柄處極厚,上面裝了一個腕口粗細、一臂長短的木臂,臂上微有道小槽,後面有個木郭,郭中有個鉤一般的銅牙,最妙的是,槽底鉤下穿了的一指長的懸刀銅機,若是扳動銅機,銅牙便會動。

    陳音道:「據說這弩是由弓而來,后羿以巨弓射日,傳弟子逢蒙,逢蒙傳於琴氏。這位琴氏便改製成弩,傳於楚國。眼下這弩只在楚、吳、越三國使用,中原各國軍中都不用它。」

    伍封笑道:「在下覺得弩藝絕不會那麼早就出現,弩之出現只怕是近一二百年的事。」

    陳音點頭道:「在下也是這麼想。」

    伍封道:「看來在下更要在易關多待些日子,與陳將軍研習鑄兵之道了。適才在下見了趙大小姐那一把強弓,又受了公主的啟發……」,妙公主嘻嘻笑道:「我何嘗有什麼啟發?」

    伍封道:「公主先前那絕妙的摟弓之法,不就是啟發麼?」

    二女格格的笑個不住。

    伍封道:「陳將軍,在下心想,這弩仍用木臂或銅臂,臂後用郭,郭中用牙,拉上弦後,掛在牙上,以懸刀之機相頂。再將箭放在臂上,報動懸刀,弓弦乃發,只是前面弓體改為三道,臂上刻出層次,一次可上三矢,如此將箭射出,是否可連發三矢?」

    陳音臉露驚詫之色,道:「封大夫此想絕妙。」

    伍封又道:「尋常的弓是彎木為之,受力有限,弦拉得太滿弓便會折斷,弩用了木臂或銅臂,如果在弓上面大大地加力,箭射出時的勁力,至少可做到比尋常的弩箭大出許多勁力。」

    陳音道:「但是弓滿與否,與人力大小有關,若是弓上加力,弓弦仍需人力所拉,力有多大,弦便拉多滿,射出去的箭,勁力未必增了多少。萬一用者拉不開,豈非無用?」

    伍封笑道:「先前公主那摟弓之法,便是用雙腳蹬弓,以手拉開,我們大可以手腳並用,以來張弩。」

    陳音佩服之極,歎道:「弩便是將人力化為機樞之力,可更增弓箭的威力,若能連發三矢,這威力非同小可,這種奇妙的的東西,封大夫是怎樣想出來的?」

    伍封看了妙公主一眼,哈哈大笑道:「這就是公主的指點了。」

    陳音閉上眼,在心中將這弩想了一遍,興奮地道:「小將這便與匠人去制,封大夫、公主、月兒姑娘,恕小將無心思奉陪了。」一溜煙趕到工匠房中去了。

    楚月兒笑道:「這陳將軍是個兵器迷哩!」

    三人出了房,便見趙飛羽背對著他們,正站在院中看魚池中的魚。但見她白衣似雪,身材高挑,腰細腿長,靜靜立著,有一種說不出的雅量高致之感,與她周圍的一干美貌侍女相比,便如鶴立雞群一般。

    妙公主與楚月兒笑嘻嘻走上去,叫道:「飛羽姊姊,你來找我們麼?」

    趙飛羽轉過身來,她臉上雖然仍蒙著薄紗,眼中卻現出笑意,道:「公主、月兒,我來找你們的未來夫君哩!」

    伍封大感愕然,他才小睡了半日,這三女竟已是混得極熟,頗有些意外。

    趙飛羽向伍封施禮道:「飛羽這次來,是專程多謝封大夫援手之德,封大夫對我趙氏一族的救命之恩,飛羽終生不敢忘記。」

    伍封忙答禮道:「大小姐言重了,在下只不過是對顏不疑那廝氣憤不過,才會如此。其實就算沒有在下,老將軍福澤深厚,也不會出事。」

    趙飛羽見他毫不居功,讚道:「封大夫果然是胸襟博大,飛羽佩服。」說了幾句,向眾人告辭而去。

    伍封見此女說來就來,說走就走,行事毫不拖泥帶水,頗有性格,心道:「此女多半是從小隨父在軍中久了,以至行事乾脆利落。」

    妙公主與楚月兒走上前,上下打量他,妙公主笑道:「封哥哥是否對飛羽姊姊有些心動了呢?」

    伍封瞪眼道:「說什麼?」旋又歎道:「我有公主和月兒在身邊,心滿意足之極,怎會有其它的想法?哼,你當我是個色鬼麼?」

    二女顯是不大相信,笑嘻嘻地看著他。

    伍封帶著二女回房,一路上道:「蒙獵和田力傷得頗重,看來有好些日子才會痊癒,只好待他們傷好了些再趕路了。」

    楚月兒道:「我聽飛羽姊姊也說,趙府中人傷了不少,也要靜養些時日,何況,老將軍有三個兒子死了,至少這七日內要辦喪事,暫走不了。」

    伍封道:「是麼?」寬下心來。

    妙公主偷眼看著他,笑道:「封哥哥聽說趙氏要等些時日才走,為何會眼露喜色?是否與飛羽姊姊……」,伍封又瞪了她一眼,妙公主吐了一下舌頭,與楚月兒對視了一眼,嘻嘻地笑。

    趙氏一眾中衛境內遇襲,還死了三子,此事早就傳遍了衛國。雖然衛出公對趙鞅心中氣惱,卻也不敢公然得罪,何況還有齊國的公主與封大夫與趙氏一起,怎麼也不敢缺了禮數,先後派了幾批官兒來,饋送了無數金帛和日用之物,又在趙氏三子和一眾死了的姬妾靈前施禮。雖然他們也請趙氏一族到都城帝丘去,趙鞅均以喪事未畢之故加以推脫掉了。

    那些官兒來拜見妙公主和伍封時,更是大獻慇勤,送了若干東西不說,還極力邀他們前往帝丘。妙公主推說從人傷重,暫不好離開易關。衛出公只好派了若干醫士來為諸人治傷,又派了一百個宮女來服侍眾人。

    諸多俗禮,不一而足。

    只因趙氏有喪事,伍封也不好去打攪趙氏諸人,只是帶妙公主和楚月兒等人在靈前施足了禮後,便日日躲在後院中休息。

    這日午飯後,妙公主乏了去睡,伍封和楚月兒知道她向來貪睡,陪著她說話,妙公主咕嚨了幾句便睡著,伍封和楚月兒走到院中,坐在石階上說話。

    伍封與楚月兒說了一會兒話,又與楚月兒練了一會兒空手格擊,讚道:「月兒,你這拳腳勁力不弱,一寸厚的木板當能擊穿了吧?」

    楚月兒笑道:「以前擊打木板還覺手腳疼痛,現在便無妨了。一寸厚的木板可以洞穿,兩寸的木板也可以擊碎。」

    伍封搖頭道:「你長進甚快,不過我們這空手搏虎剛柔相濟,擊碎木板只是剛力,若能洞穿才算用力得當。」他想了一陣,道:「我有一個法子,應可助你控制手上剛柔之力。」

    他覓了個銅壺,又將十隻箭去了箭鏃,道:「月兒,我們便投壺為戲,一來可練剛柔之力,二來以此打發時間。」

    楚月兒問道:「怎麼叫投壺?」

    伍封道:「便是用手將這箭遠遠扔進壺內,既練準頭,又可控制力道。」他站在銅壺五尺遠處,手上拿了支箭,向壺口投出,一投即中。

    楚月兒興趣大生,道:「月兒來試試。」也以箭投壺,投了三箭卻只投入一箭,道:「這壺口甚小,原來頗不容易投入。」

    伍封笑道:「你這是初試,能中一箭已經相當不錯了,多試試便成。」

    二人本是為了練習手上的勁力拿捏準頭,不料投了幾矢,都是興致勃勃,由練功變得純是遊戲了。

    到第三天時,鮑息帶著烏荼匆匆趕到了易關,先到靈前行禮後,與趙鞅父子談了一陣,才到後院來拜見妙公主。

    伍封見了鮑息,大喜道:「息大哥,你總算來了。」

    鮑息歎道:「我早接到了烏先生的密報,親自帶了三千多人去救援,誰知一路上被桓魋的大軍擋住。我找他們主將問話,他們卻不與理睬,想要進攻,又被他們亂箭射回,我們人手又不如他們多,被桓魋牽制了好些日子,甚是焦燥。」

    伍封將那日與楚月兒在桓魋大營中,偷聽到桓魋和渾良夫的言語告訴了鮑息,鮑息眼露驚訝之色,沉吟道:「原來這中間另有隱密,適才聽趙老將軍說你一舌一劍,將桓魋的八千大軍嚇退,果然了不起!不過,我猜桓魋和渾良夫事後多半知道你是虛張聲勢,否則怎敢阻擋我的援軍?」

    伍封點頭道:「那桓魋厲害得緊,絕非蠢人,那日是被我言語連連相逼,無暇細思,才會放了我們走。」

    鮑息道:「趙老將軍說,他在齊國與田相國談成了和議,回晉之後便會稟告晉君,看來,我得在衛人知道之前預先安排退軍之策。」

    伍封大喜道:「兄弟對息大哥記掛得緊,若是收兵回國,一家團聚,那是最好不過的了。」

    鮑息歎道:「當日平定闞止之亂,大哥便擔心田恆會乘機將鮑晏二家也滅了,獨擁齊國,才會主動提出到衛國來。當時情勢難明,我手握大軍在外,鮑家才會安寧。聽烏荼說兄弟如今名震齊國,又對田恆有救命之恩,鮑田兩家眼下關係最好,才可放心收軍回國。田恆是我表兄,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他的心思我清楚得很。他雖然專權,但那是他祖父輩所為,他只不過是順理成章而已。他最重聲名,兄弟既是齊國人人尊敬的少年英雄,對他又有救命之恩,他怎也不會對你胡來。何況,你有公主為妻,誰敢公然得罪呢?」

    妙公主笑道:「息大哥,你別看封哥哥嘴上叫我公主,其實對我可兇惡得緊哩!動輒瞪我幾眼……,咦!」正說著,恰好見伍封的眼睛瞪了過來。

    眾人忍不住都笑起來。這時宮女送上了飯食,眾人吃著飯,妙公主與楚月兒見鮑息與伍封如同親兄弟,自是不住的為他親自添酒布菜,左一聲「息大哥」,右一聲「息大哥」,叫得鮑息心中甜甜的,樂不可支。他久在軍中,今日恍如回到家中,自是大為開懷。

    伍封見二女乖巧至此,將大哥哄得極為高興,心在也十分欣慰。

    吃過了飯,鮑息道:「兄弟,我的大軍還駐紮在戚城之外,離軍久了,怕軍中生變,只好連夜趕回去。你無須焦急,等諸人傷勢大好後才走。我已請了衛國的大夫高柴和子路時時照看易關,不怕柳下跖和桓魋搗鬼。」

    伍封奇道:「子路怎到了衛國來?」

    鮑息道:「子路與高柴都是孔子的弟子。子路那一次中了田恆之計,殺了恆因,又勸退了柳下跖的騎兵,後來聽說齊君死了,才知上了當,怕孔子責怪,不敢回魯國去。那日我領軍往衛國來,路上見了他,便將他帶到了衛國。高柴本在衛國為大夫,便將子路薦給了衛君,衛君也賜他為大夫,二人對衛君極是忠心,被衛君倚為左右手,以至使得孔俚大夫頗為不悅。」

    鮑息穿戴好革甲,又道:「兄弟,你可知先君簡公死後,孔子便去找魯君,說齊國臣下弒君,應予討伐。魯君去讓他找季孫氏、叔孫氏、孟孫氏三家,孔子說『臣只知有魯君,未知有三家』,便不再理會了。」

    伍封幫他繫上絛帶,笑道:「我想孔子定是知道魯國不會出兵,只是齊國之事太不合於理,他稟告一聲,無非是表明態度而已。」

    鮑息笑道:「所以子路聞訊後,更不敢回魯國去了。」

    鮑息向趙氏一眾辭別後,帶著親隨軍士匆匆離開了易關。

    次日一早,伍封正與二女坐在房中嘻鬧,陳音興沖沖地來見伍封,道:「封大夫,小將依你之意,做出了這樣東西,封大夫看看是否如你所想。」

    伍封搖手道:「陳兄,日後你見了我,不要再說『小將』之類的話,太過見外。」

    陳音道:「小將只是個無名小卒,封大夫何以如此看重?」

    伍封笑道:「陳兄,你又見外了。其實以你之才,怎可能只是個無名小卒呢?你總不是瞧不起我吧?」

    陳音道:「封大夫說哪裡話來,我怎敢瞧不起封大夫呢?」

    伍封接過了陳音手上之物,妙公主與楚月兒也好奇地探頭來看。果見這弩與它弩不同,上面用了三道弓臂和三條弓弦,臂上有三道不同的刻槽,可放三矢上去。

    伍封讚道:「陳兄不愧是風鬍子的傳人,此物做得十分精緻。」

    陳音遞過三枝箭來,道:「封大夫何不發箭試試。」

    伍封接過了箭,與眾人走到院中。伍封將三道弓弦拉滿,掛在木臂銅牙之上,然後把三枝箭依次放於臂槽之中,遠遠地對著關旁的山丘,扳動銅機。

    只聽「嗖」的一聲,箭疾飛了出去,其勢與一般弓箭相比,格外的凌厲,只見山上一顆大樹顫動,似是被箭射中。又連扳兩下,將剩下二矢射出,都釘在那顆樹上。

    妙公主與楚月兒大是意外,那顆樹與他們所站之地相距近三箭之遠,這三枝箭居然能射到這麼遠,連樹也顫動,這弩的威力確是遠勝於尋常弓箭,尤其是連發三矢,若用來射敵,想來十分駭人。

    伍封細看了半天,陳音惴惴地問:「封大夫以為如何?」臉上表情,就好像是庖人做好菜餚,讓人品嚐後等候品評一樣。

    伍封點頭道:「陳兄制得好,三矢都只用一個銅機,射時便快得多,此弩大致是這樣了,最妙的是並不比其它的強弩重出多少。不過,若是在下用它,還得加些勁力才是。若給公主和月兒用,大致就可以了。」

    陳音見此弩被伍封首肯,笑道:「封大夫天生神力,的確是應加些力道。只怕單是用木,當不得封大夫的神力。」

    伍封問道:「若是加些銅鐵在弓彎之處,或是以銅鐵鑄弓,力量是否會大一些?我看陳兄所制的銅鞭,大有韌力,若照樣用在弓上,恐怕也是可以的吧。」

    陳音眼中一亮,笑道:「封大夫說得是,我這便去做。」從伍封手上接過了那弩,興沖沖地走了。

    妙公主讚道:「想不到封哥哥還有這種本事,製出這麼厲害的兵器來。」

    伍封笑道:「那日我們被追兵所及,才發出幾箭,追兵的輕車便衝了上來,可見尋常弓箭在車戰中效用不彰,非得用強弩不可,但強弩上弦比弓箭要慢,是以中原各國不喜歡用。如果我們能一發三矢,射三箭的功夫,反快過用弓射出三箭,再加上其射程更遠,用起來便十分好了。」

    楚月兒點頭道:「那日公子用兩把弓射箭,也比不上這弩射得遠哩!」

    伍封笑道:「這就是公主的功勞了。那日她將趙大小姐的強弓摟在懷中,手腳齊施,被我看在眼裡,才想起了弩,忽然間冒出了這個念頭。我想出這件東西,其實是全靠了公主。公主過來,也讓我摟一摟吧!」

    二女嘻嘻地笑,伍封正要大摟其手,這時陳音又跑回來,大聲道:「是了,封大夫,此弩應叫什麼名字,也好讓匠人刻上去?」

    伍封笑道:「仍也叫『弩(摟)』吧!不過叫『連弩』最好。」眼睛卻向妙公主和楚月兒看了過去。

    陳音搔頭道:「『連弩』?那便叫連弩吧!」又跑了開去。

    七日喪期過後,趙鞅將三子與姬妾的屍體放入棺槨,擬運回去安葬。

    早上的大斂之禮忙過後,趙鞅將伍封等人留下來,道:「這些日老夫忙於喪事,若有怠慢公主和封大夫處,還請見諒。」

    伍封道:「趙老將軍太過客氣了,我們之間,還用講這麼多虛禮麼?」

    趙鞅點了點頭,道:「明日一早,衛君會派子路和高柴率三千兵士送我們回晉,只好先與封大夫告別了。」

    伍封忙道:「為何走得這麼急呢?在下看趙府眾人之中,許多人傷勢還未大好。」心中頗有不捨之意。

    趙鞅小聲道:「老夫離家日久,如今飛羽也不在府中,怕智瑤那廝會暗中搗鬼,老夫雖派張孟談先趕了回去,還是有些不放心。」

    伍封心道:「怪不得這幾天沒見到張孟談,原來已先回去了。」歎了口氣。

    趙無恤歎道:「我與封大夫一見如故,又共歷患難,如今要分手了,心中甚是難受,今晚便與封大夫痛飲幾觥罷。」

    日落之時,趙鞅說大堂之中剛辦完喪事,設宴不吉,遂在關內練兵場上大排宴席,趙府家將以及伍封所帶的人,只要不是傷重動不了的,都到了席上,既使是二鮑、六劍姬也有席位。

    只有易關守將陳音未到,趙鞅幾番讓人去催請,都回說正忙著一些玩意兒,過一陣便來,不必等他。

    趙鞅此宴主要是謝伍封一眾的相救之恩,因此伍封、妙公主和楚月兒自然便成了宴會的中心人物,飲了幾爵酒後,趙氏一眾才將喪親之痛漸漸拋了開去。

    忽見陳音手裡叉叉丫丫地抱著一堆東西跑來,向眾人施過禮後,他走到伍封身前,道:「封大夫,這連弩已經大功告成了,你看一看。」將一枝連弩遞給伍封。

    伍封見這支連弩比上次初成的那一支又有些不同,弓全改用銅鐵所製,臂上也嵌了銅心,臂端的木郭改用的銅郭,以此乘力,弓尖上有極精緻的銅鉤,想是為了減輕重量,陳音將銅臂改薄了一些,是以也沒有重太多,臂端刻了「大神連弩」四字,底下還有一個小小的「風」字。

    伍封試拉了拉弦,發現勁力極當,大為高興,接過陳音遞來的箭,只上了一矢,對著遠處射了出去,此時晚霞正紅,這一支箭直飛出去五六百步遠還可看得清清楚楚。

    伍封連自己也嚇了一跳,道:「原來可射出這麼遠,陳兄真是了不起!」

    陳音笑道:「了不起的是封大夫,我只不過是照你的吩咐做出來罷了。這臂上有兩道銅牙,前一道是用手力上弦,可射七百步,後一道是用腿蹬弓上弦,可射九百步。」

    趙鞅等人見狀大是駭異,從伍封手上接過了連弩,互相傳看,嘖嘖稱奇。陳音得意洋洋地向眾人介紹:「這連弩是封大夫親自設計的,小將帶著匠人日夜趕製,終於製成了五枝。封大夫這一枝大神連弩更是小將親手製成的,以銅鐵為弓,是以勁力最強,其餘四枝是木弓,手弦射程在四百步,腳弦射程在六百步。」

    他又交給了妙公主和楚月兒一人一枝,笑道:「那日我製成第一枝弩,封大夫說給公主和月兒姑娘用比較合適,是以我特地做了這兩枝較小一些的,望公主和月兒姑娘不要嫌我們手藝粗糙,月兒姑娘的勁力大些,叫『小神連弩』。」

    妙公主和楚月兒見是伍封親自設計的寶貝,就算不給也會開口要,不料這人想得周到,為她們還特地做了兩枝,立時笑吟吟地接過,愛不釋手。

    趙飛羽拿著那枝大神連弩看了良久,又試拉了拉,她怎及得上伍封的神力,只拉開了兩成,便只好罷手,讚道:「想不到封大夫竟能想出這種兵器來。」

    陳音笑道:「封大夫說過,此連弩是那日見妙公主把玩大小姐的強弓時突然想到的,是以小將也特地為大小姐造了一枝。」

    趙飛羽大喜,接過了這枝連弩,試了試勁力,恰到好處,又讚了陳音幾句。

    陳音一瞥眼間,見趙無恤等人都望著自己,搖手道:「諸位千萬不要向小將索要,小將雖還留有一枝,卻只是一個弩樣,供日後慢慢精製所用。」

    眾人見他滿臉焦急之色,無不大笑,便放過了他。

    伍封接過眾人傳回的連弩,交給楚月兒為他收好。

    趙無恤笑道:「封大夫是天下奇才,本事層出不窮,我們早就見識過了。不料陳將軍的本事也非同小可,不知是否願意隨我們到晉國去,為我們研製兵器呢?」

    趙飛羽歎了口氣,道:「我早就向他說過此事,只是他本是楚人,祖上在城濮之戰中死於晉軍之手,是以家有祖訓,子子孫孫不得為晉人效力。」

    陳音歎了口氣,道:「小將這個官是現在的衛君賜的,雖然他並不記得我,我也不能因官小而背棄了他,老將軍的好意,小將只好心領了。」

    眾人見他官職雖小,仍不失忠義,對他立時素然起敬。

    趙鞅歎了口氣,極是失望,邀陳音入席飲酒。

    這時,月亮慢慢地升了上來。

    趙鞅歎道:「那日封大夫月下吹簫,曲中悲慼之意,老夫至今歷歷在耳,若非那縱橫天下的大盜柳下跖居然也能被封大夫一曲所動,我們怎能逃過大難?可說是一曲退兵了。」

    伍封苦笑道:「其實在下的簫藝未臻上乘,幸好早些時得過柳下惠大哥的指點,那日才敢厚顏一試。」

    趙無恤道:「家姊極善吹笛,封大夫又會吹簫,離別在即,封大夫何不與家姊合吹一曲,以慰我們別離之情?」聽有口氣,大有將伍封與趙飛羽撮合在一起的意思。

    趙飛羽聞言,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趙鞅大笑,道:「無恤此言極有道理,封大夫、飛羽,你們就吹一曲吧。」

    趙飛羽淡淡地道:「飛羽的笛聲,怎比得上封大夫的玉簫?還是請封大夫奏一曲,我們洗耳恭聽吧。」

    伍封心裡哼了一聲,心道:「這女子好生傲氣!」搖了搖頭,正要拒絕,卻見趙無恤正盯著自己,眼光甚是熱切,心道:「我如不吹,無恤兄豈不是下不了台?」歎了口氣,道:「既然無恤兄不怕在下的簫聲,在下便只好獻醜了。」

    妙公主將玉簫一直隨身帶著,此刻拿了出來,伍封伸手接過,道:「在下幼時,先父曾教過一曲《聽雨》,據說是春雨之際,周公在夢中所得,便吹它吧。」玉簫橫在唇邊,吹了起來。

    這時,滿場鴉雀無聲。簫聲一縷一縷地漾了出來,雖然是從伍封的玉簫中發出,每一個人卻好像這簫聲是從天邊飄了過來,如同習習的輕風拂在面上,令人有一種說不出的慵懶落寞之感。簫聲漸漸響亮起來,嗚咽沉回處,好似一點一點的細雨從風中透了出來,緩緩灑落。眾人好似在雨中徘徊,而細雨如絲,使人又無濕身之虞,隨簫聲迴盪,眾人的一顆心便如在細雨中緩緩迴旋,不知所往。

    忽然,一片細脆的笛聲滲了進來,漸漸清越亮麗,如同細雨昏黑之中,忽有人推開一窗,灑出一片光亮。此時,簫聲越來越響,便如滿天激雨,潑然淋下,間夾著電閃雷鳴一般,眾人聽到簫聲,臉上不禁露出了寒意。

    此刻笛聲卻變得低沉婉約,便如大雨之中,永遠掩不住的閨中幽情,隨那推開的窗子沁出,幽幽然、黯黯然,其迴腸蕩氣之處,直潛入心底。眾人便如睡在了床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眠,最一言難盡處,卻是茫然不知這種感覺因何而來。

    漸漸地簫聲變得平靜下來,彷彿雨瀲風息,偶有一兩滴水珠墜落。笛聲也漸漸變得嫵媚起來,如同春雨之後的一道虹霓,掛在人眼前,眾人心中漸漸平和下來,只覺簫笛漸息,余聲卻緩緩地飄了開去,沁入了天際。

    眾人沉默良久,趙鞅長歎了一聲,道:「老夫一生戎馬,自以為鐵石心腸,但這簫笛合奏一曲,卻讓老夫發現心中所藏的說不出的感緒,其中滋味,難以言述。」

    陳音也道:「小將是粗人一個,不懂音律,誰知聽了這一曲,好似在野外淋了一場雨一般,身上仍有寒意,但心中卻有些懶洋洋提不起精神,不知是何道理?」

    伍封將玉簫塞到神迷意亂的妙公主手中,向趙飛羽看了過去,恰見趙飛羽也看了過來,兩人目光相結,忽然間都覺得對方這一眼看入了自己心底,一種難以言述的感覺湧上了心頭,難以遣懷。

    對視了片刻,趙飛羽將笛交給身後的侍女,低聲道:「飛羽被封大夫簫聲所染,禁不住技癢,只好也試一試了。」

    伍封微微一笑,點了點頭,心中卻好像與趙飛羽相識了極久一般,雖沒說過幾句話,這一曲合奏,卻如二人竊竊私語了數百個日夜。

    伍封將妙公主和楚月兒哄了睡覺後,回到了房中,反側良久,仍不能入眠,自己也不知道是因明日要與趙氏分別而有些惜惜不捨,還是因為趙飛羽的笛聲仍在心中徘徊,思潮萬千,也理不出個頭緒來。

    眼看月光將窗外的樹枝映在窗紙上,想是因細風拂動,樹影也緩緩地晃動著,伍封只覺自己的一顆心也如樹影般慢慢地漾動。

    一時間難以遣懷,索性披上了衣,開門走了出去。

    只見月光如水,照得周圍每一樣東西都十分清晰,他低著頭信步走著,不知所往,忽見地上一個淺淺的魚池,正是陳音兵器房前的那個小魚池。猛抬頭時,卻見池邊有一人靜靜地站著,看著月光下、魚池中的遴遴水光。

    那人聽見腳步聲,抬起頭來,原來是趙飛羽。

    兩人均感愕然,齊聲道:「是你?」兩人怔了怔,又道:「我睡不著。」

    二人同時說了這兩句話,均覺有些好笑,便笑了起來。

    伍封柔聲問道:「大小姐為何睡不著呢?」

    趙飛羽搖了搖頭,眼中現出茫然之色,歎了口氣,道:「也不知是為什麼,總有些心緒不寧。」

    伍封點了點頭,卻沒有說話,只是看著她。

    趙飛羽道:「其實,我常常睡不著,只不過不如今天這樣罷。」

    伍封歎道:「老將軍對大小姐倚重得很,想來大小姐身負重任,是以趙氏一族的大事,大小姐不免勞心。」

    趙飛羽道:「幸好家父立了無恤為嗣,我也可放下心來。」

    伍封道:「大小姐有沒有想過,若是有一天隱於荒島,再無俗事紛擾心緒,是否會一暢胸懷呢?」

    趙飛羽眼中露出神往之色。

    伍封道:「在下心中常想,若是某日泛舟於海上,舟落何處,便以何處為家,眼前不再了勾心鬥角、不再爾虞我詐,無論何處,恐怕都是人間仙境罷!」

    趙飛羽幽幽地歎了口氣,道:「若是真能如此,那是飛羽最高興的事了。」

    伍封柔聲道:「若是在下暇時溜到晉國,大小姐會否不與理睬呢?」

    趙飛羽眼露喜色,旋又歎了口氣,道:「封大夫是齊國重臣,怎會輕易到晉國來?就算想來,恐怕齊君也不會讓你來吧?」

    伍封想了想,歎了口氣道:「能不能來,在下也說不準,不過,眼前一刻便是一刻,不仔細過好眼下的每一刻,又怎能冀望將來?在下有個不情之請,望大小姐能夠成全。」

    趙飛羽幽幽地看著他,細聲道:「封大夫是否想讓我揭開面紗,讓你看一看呢?」

    伍封怔了怔,苦笑道:「原來在下心中所想,卻瞞不過大小姐。」

    趙飛羽道:「看不見的,人常以為是最美的,看得見的,恐怕反會視若無睹了。若我是個醜女,豈非壞了封大夫的心境?」

    伍封搖頭道:「貌美未必就是美,正如貌醜就未必是醜一樣。在下只不過是想一睹大小姐真容,絕無半點唐突之意。」

    趙飛羽點頭道:「封大夫若非君子,絕對吹不出那首《聽雨》的幽然雅意。飛羽從來不讓其他男子看見容貌,今日只好為封大夫破一破例了。」緩緩揭開了臉上的面紗。

    月光之下,只見她眉如春山一般斜斜地沒入鬢際,眼如長天秋水,細鼻櫻口,臉上兩個淺淺的酒窩,絕美得帶有有一種說不出的高貴典雅,最令人心動的,是她眉宇間那一縷慵懶逸然之氣,令伍封大有驚艷之感,一種醺醺如醉的思緒從心中沁了出來。

    此女的美色,竟似並不下於妙公主。

    趙飛羽微微一笑,將面紗又放了下來。

    伍封歎道:「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糾兮,勞心悄兮。唉!」長長的歎了口氣。

    趙飛羽聽他忽地吟出了四句詩,芳心震動,默然良久,道:「原來封大夫不僅劍術厲害,還會作詩哩!」

    伍封苦笑道:「在下從小被家母逼著練劍習文,聽的詩多了,偶能胡謅一兩句而已,若真要在下作一首詩出來,實是難過之極的事。」

    趙飛羽道:「可惜我們明日便要走了,否則,能與封大夫談談劍法詩文,其實是極好的事。」

    伍封點了點頭,道:「改日在下定要到晉國去拜訪大小姐。」

    趙飛羽喜道:「你真能來?」

    伍封道:「在下一定會去的。」

    兩人未再說話,默然對視良久,趙飛羽點了點頭,緩緩地走了。

    伍封失魂落魄般站在月光下,靜靜看著她走開,消失在月光之中。也不知過了多久,猛一回頭,卻見楚月兒俏然地站在樹下,靜靜地看著他。

    伍封奇道:「月兒,你怎在這裡?」

    楚月兒柔聲道:「我見公子不在房中,便來找你。」

    伍封問道:「你怎知我不在房中?」

    楚月兒小聲道:「我每晚都要去看看你,也許是怕你有一天突然不在罷。」

    伍封歎道:「傻子,我怎捨得離開你呢?」他知道楚月兒隨他歷險多了,多半是怕他有失,是以每晚都來偷偷看一看他才會放心。他心中感動,將月兒摟在懷裡,由衷地歎道:「上天能將月兒賜給我,真是對我不薄哩!」

    伍封一早起身,與妙公主和楚月兒一起用過飯後,到了堂上。

    趙氏一族早已收始妥當,正陪著二人說話,見伍封一眾過來,趙鞅起身道:「封大夫,這二位便是衛國的大夫高柴和子路。」

    伍封見高柴生得矮小精瘦,真是如一條柴一般,只是這個「高」字便有些說不上,子路卻高大威猛,半尺長的鬍鬚硬硬地立著,便如每一根鬍鬚上都藏著無窮的氣力一樣。忙與二人見禮。

    二人拜見了妙公主,子路道:「老將軍,走吧?」看來這人不愛說多話,有一句說一句,不會拐彎抹角。

    高柴瞪了他一眼,道:「老將軍既要從水路回國,此去六十里可到河水沿上,鄙國早已安排好大船等著。只是沿途會經過帝丘,不知老將軍是否願意進城呢?」

    趙鞅搖頭道:「算了,我們饒過了帝丘上船罷。」

    子路出外整兵護衛,高柴在堂上陪著眾人,陳音也在一旁坐著。

    伍封道:「我們便送老將軍到河水邊上吧!」命鮑寧鮑封準備銅車。

    這時,趙飛羽與一眾女眷們從後堂出來,向高柴施過了禮,一眾人等才出了大堂,分別上車,出了易關。

    子路帶著三千甲士在關外候著,見眾人出來,分開左右,在一行車乘兩邊護衛,蜿蜿蜒蜒向西進發。

    伍封斜眼向趙飛羽的車上看去,只見她懶洋洋地斜倚在車上,若有所思,忽見她一眼掃了過來,兩人目光相碰,伍封尷尬地笑了笑。

    回過頭來,卻見妙公主和楚月兒笑嘻嘻地看著他,臉色頗為古怪。

    伍封心想:「定是月兒這丫頭多嘴,將我昨晚與趙飛羽在魚池邊說話的事告訴了公主。」問道:「你們笑什麼?」

    妙公主笑道:「我在想,封哥哥什麼時侯為我們作一首詩呢?」

    伍封笑道:「我是粗人一個,怎會寫什麼詩?」

    妙公主向楚月兒看了一眼,笑吟道:「月出皎兮……」,才說了四個字,伍封的大手便飛快地捂在她的小嘴上,向楚月兒瞪了一眼,道:「月兒的記性不錯哩!」

    楚月兒嘻嘻一笑,道:「公子作的詩極是好聽,與公子的簫聲相仿。」

    伍封笑道:「這兩樣東西怎能相比?」

    楚月兒道:「天下間每一樣東西看起來不同,其實內裡都是一樣的道理,怎不能比呢?」

    伍封怔了怔,讚道:「月兒說得不錯,天下的東西真的是一樣的道理!嘿,月兒很有學問哩!」

    妙公主在一旁笑道:「改天我替月兒裝一把長鬚,讓她當我們的先生吧!」

    楚月兒嚇了一跳,伍封笑道:「長鬚就不用裝了,誰說有學問的人一定要有長鬚?你看趙大小姐……」,忽地閉了嘴,歎了口氣。

    楚月兒見他有些怏怏不樂,小聲道:「公子既然捨不得飛羽姊姊,為何不向趙老將軍提親呢?」這丫頭向來不知嫉妒,只要伍封喜歡的,她也就覺得好,是以忽作此議。

    伍封吃了一驚,道:「那怎麼成?」

    妙公主斜眼看著他,道:「哼,月兒以為他不想麼?只是怕飛羽姊姊不答應,到時侯碰一鼻子灰罷!」

    楚月兒格格笑著,道:「不會吧?」

    伍封瞪了妙公主一眼,道:「你這丫頭終日跟我搗蛋,哼,我非得想個法子,讓你知道我的厲害!」

    妙公主白了他一眼,笑道:「你的厲害,嘻嘻,是不是『勞心悄兮』?」

    伍封又好氣又好笑,除了能瞪她一眼外,委實想不出其它辦法來。

    這時,陳音的車恰好過來,好奇問道:「什麼叫『勞心悄兮』?」

    伍封忙打岔道:「陳兄,這個……,嗯,你既是楚人,怎會到衛國來?」

    陳音道:「從我父輩開始便隱居在曹國,後來曹國被宋所滅,我不願意為宋民,便到了衛國來。後來被大夫高柴推薦給國君,國君便用我作易關守將。」

    伍封與他談些兵器弓馬的事,陳音興趣昂然,免不了一路滔滔不絕。

    午間略停,大家用過飯後,繼續前行,又過了近兩個時辰,便到了河水岸邊。

    眾人一一告別,趙鞅父子對伍封道:「若是有暇來晉國,定要到府上來。」伍封點頭道:「一定一定。」

    這時,趙飛羽裊裊娜娜走上來,看著伍封,道:「封大夫!」伍封「噢」了一聲,也看著她,想了半天,道:「大小姐,諸事小心!」兩人對望了片刻,趙飛羽眼中流出一縷淡淡的傷感,轉身上船。

    趙氏眾人盡數上船後,這艘大舟慢慢地離開岸邊,逆水而上,向西駛去。

    只見河水渾黃,向東緩緩流著,伍封心想:「若我也從水路回去,卻是要向東而行了。」

    這時,不知是誰從岸邊驚起了一群飛鳥,呀呀而飛,向西散開。

    伍封悵然若失,吟道:「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搖了搖頭,回過身來。

    高柴讚道:「原來封大夫文武兼資,作的詩也直髮於心,與眾不同。」

    伍封苦笑,卻見妙公主與楚月兒低聲吟著他這幾句詩,妙公主嗔道:「封哥哥從來不為我和月兒作詩,是否偏心呢?」

    伍封忙道:「胡謅幾句,怎算得上詩?改日公主喜歡,便胡亂寫一堆給你,也無妨的。」

    眾人上車回程,此處離帝丘僅七八里路,高柴道:「封大夫,寡君對你仰慕得很,幾番相請,封大夫卻沒有來,不如隨在下入城,在府中小住一晚,明日隨在下拜見寡君,如何?」

    伍封心想:「過門而不入,確有些不好。」問妙公主道:「公主可願意進城?」

    妙公主笑道:「你拿主意吧,你若覺好時,我和月兒自然會隨你去。」

    伍封笑道:「既然高大夫盛情相邀,在下便只好入城打攪了。」

    高柴大喜,命人先回府準備,又邀陳音同往,緩緩向帝丘城中而去。

    正行間,忽然有一車直撞了過來,車上人大聲道:「高大夫,高大夫!」高柴皺眉道:「何事如此驚慌?」

    那人道:「城內出事了。」

    這時,子路也趕上來,喝問:「出了什麼事?」

    那人道:「孔俚與蒯瞶合謀,命渾良夫攻入了公宮,國君已逃出了城,此刻衛宮之中,蒯瞶已即君位。」

    眾人大吃一驚。

    子路喝問:「什麼?我此刻便殺進城去,將蒯瞶逐走。」

    高柴忙叫住他,道:「衛國的政事非你所能左右,何況蒯瞶怎麼說也是國君的父親,你此刻攻城,豈非令衛人之間兵戎相見?」

    那報訊的人也道:「如今石乞和孟厭也投靠了蒯瞶,衛國三劍均在蒯瞶身邊,仲大夫這麼去,恐怕大有凶險。」子路名叫仲由,是以衛人稱他為「仲大夫」。

    子路喝道:「食君之祿,當忠君之事,我怎能袖手旁觀呢?」率眾兵士驅車急馳而去,連伍封在後面的叫聲也不予理會。

    楚月兒道:「多半是桓魋和渾良夫被公子一嚇,怕夜長夢多,急切下手。」

    伍封想想也必是如此,問道:「桓魋現在哪裡?」

    那報訊的人道:「桓司馬的大軍已入城,現在城頭,八門均落在他的手中。幸好國君走得早,否則……」

    伍封忙道:「仲大夫這麼趕去,豈非凶險之極?高大夫,我們快趕過去,叫仲大夫喚回來。」他與子路並無交情,但子路是孔子的徒弟,他素來尊敬孔子,怎忍心見他的弟子被殺,是以決心加以援手。

    高柴連連點頭。

    眾人一路追趕,便見不少衛國兵士三三兩兩地亂跑,都是子路手下的甲士,定是見情勢不妙,四下奔逃。越往前走,逃兵越來越多,再加上許多百姓也攜子拖女的趕著大小車仗,沿路踉蹌過來,人數多了,擁成一團,連伍封的銅車也被他們擠到了路邊。

    回頭看時,只見高柴手下的馬車隨從竟然也四下逃了,僅餘高柴和陳音二人。

    陳音大發脾氣,喝罵士卒,高柴歎道:「這也怪不得他們,如今連國君都走了,我也是自身難保,他們跟著我,恐怕會被渾良夫加害。」

    陳音下了車,坐在高柴的車上,為他駕車。

    伍封這次送趙氏父子,因見家將傷勢未癒,只帶了兩乘兵車相陪,如今再加上高柴與陳音的那一車和自己的銅車,總共才四乘車,登覺孤單。

    好不容易到了帝丘城下時,才知子路已經戰死在城下。

    陳音怕傳言有誤,找來了散兵來問,才知詳情。

    原來,子路趕到城下之時,手下的兵士已逃走了大半,再加上桓魋的亂箭射下,手下兵卒逃得乾乾淨淨。子路雖只是一人卻仍不逃,在城下大聲搦戰。

    蒯瞶便派了石乞和孟厭二人一齊下城,來戰子路。子路劍術雖比他們中間任一人都強,但以一對二卻是不敵,交手許久,子路被桓魋從城頭一箭,射中了大腿,傷重之餘,立時被石孟二的銅劍傷了七八處,連頭上高冠的纓帶也被斬斷,高冠歪落到肩上。

    子路自知不免,歎了口氣,道:「君子就算是死,也不能將冠除下來。」扔下了銅劍,將冠纓繫好,扶正了高冠,石孟二人雙劍齊出,將他殺死於城下,如今連屍體也被抬入城中了。

    高柴聽說子路死了,放聲大哭。

    伍封正色道:「此地人多混亂,不宜久留,高大夫與陳兄便隨我一起,先回易關再說。蒯瞶初即君位,正需大國,無論如何,蒯瞶也不敢派人來追殺我們,以此得罪齊國。」

    但兵荒馬亂之際,刀劍無眼,稍一不慎,恐會被亂軍所傷,是以眾人急急趕路,待趕到易關時,天上的月亮已高掛雲中了。

    伍封將眾人叫了來,細說了衛國的變故,道:「衛國政事變亂,我們不必攪在其中,明日一早便先回宋國去,與公子高一齊回國。」

    眾人知道蒯瞶一向親晉仇齊,不宜久留,忙回去收拾,幸好蒙獵與田力得衛君派來的良醫用藥,雖然體力未復,但傷處已漸漸收口,勉強可以乘車,其餘的傷者,大多已癒。

    陳音歎了口氣,道:「既然衛君被逐,我也不必留在衛國了,明日一道走吧。」

    伍封問道:「陳兄要去哪裡?是否先隨我一起到齊國去呢?」

    陳音搖了搖頭,道:「我先送高大夫回魯國,然後想去越國看看。」

    伍封不料那日與陳音隨口說說,陳音竟真有赴越之念,又想:「他在兵器研製上花了不少心血,若能用於軍中,自然心動。他若赴越,對吳國大為不利,吳國是我外家的宗祀,我怎能眼看著他不利於吳國?」便想勸止,轉念又想:「陳音若去了吳國,吳國怎會用他?他的一生心血,恐怕唯有越國才能用之。我若勸他不去越國,他必定會聽,但大丈夫怎可為了一己私念而誤了他人的前途?」

    他歎了口氣,點頭道:「也好,陳兄去了越國,可以去找范蠡大夫,就說是我所薦,他與我有些交情,便會見你。范大夫見了陳兄的新制兵器,定會高興,加以重用。」又道:「如今蒯瞶等人未必會放過高大夫,你們不如與我一起先到宋國,然後再取道於魯,以策安全。」

    高柴傷心子路之死,不住垂淚,聞言道:「如此只好打攪封大夫了,幸好在下單身一人,城中並無家眷,否則只好冒死進城了。」

    陳音自去安排家人收拾行裝,伍封派人將高柴送回房中休息,心情抑鬱,與妙公主和楚月兒聊了幾句,各自回房休息。

    次日一早,伍封命將衛君所遣的宮女留下來,自己帶眾人動身。

    楚月兒道:「公子,這些宮女聽說衛宮有變,大多不敢回去,要隨公子一齊走哩!」

    伍封皺眉道:「沿途之上,帶著這麼多妙齡女子,不大好吧?」

    妙公主斜眼看著他,笑道:「我看你心中所想是來者不拒吧?這些女子大多無甚依靠,你將她們扔在這裡,不覺大過心狠了麼?」

    伍封道:「可哪裡有這許多車仗載她們呢?」

    楚月兒道:「公子放心,她們本就是坐了輜車來,這些輜車還在關上哩!」

    伍封點頭道:「那就帶她們一齊走吧!不願意走的,每人送些金帛乾糧,讓她們自己找個地方安身。我看衛宮之中,日後恐怕難以安寧,她們也不要回宮了。」

    妙公主與楚月兒自去安排,伍封又去看看蒙獵和田力二人,現在就只有他們二人睡在馬車上,伍封與他們說了幾句,忽見陳音身後的馬車之上,放在他那一大堆寶貝兵器,暗暗好笑。

    衛君派了一百個宮女到易關,如今願意跟伍封走的竟有七十餘人,剩下的二十多人中,竟有一女執意要回宮中去。

    伍封大奇,見那宮女甚有姿色,問道:「衛國正亂,宮中殺機四伏,你為何還願意留在衛國,是否宮中有親人?」

    那女子點頭道:「奴婢的妹妹還在宮中。」

    伍封歎了口氣,道:「你們姐妹倒是情深。」命人取來百金賜給那女子,那宮女嚇得臉色都白了,道:「奴婢怎能接封大夫的厚賜?」

    伍封道:「在下敬重你的愛妹之心,並無它意。你們既是隸妾,將你們二人贖出來也只須數十金,剩下的你便與妹妹找一處地方,購些良田,僱人耕種。」

    那宮女感激流淚,盈盈下拜,道:「蟬衣多謝封大夫。」

    伍封笑道:「你叫蟬衣?這名字倒是好聽得緊。」

    蟬衣道:「奴婢家中世世代代以漂絲洗絮為生,祖傳有一種寒天入水使手不裂的奇方,制之為膏,名叫『龍涎膏』。別人曾出五十金也不賣。封大夫的厚賜奴婢無以為報,便將這方子獻給封大夫,或能用得上。」

    伍封心道:「我要這方子何用?」見她一番心意,也未推辭。

    蟬衣轉入房中,一陣間拿了兩片竹簡出來,交給伍封,道:「這方子對封大夫多半無用,但畢竟是奴婢家中最值錢的東西了。」

    伍封點頭笑道:「說不定這『龍涎膏』之方哪天還真用得上哩。」

    七十餘名宮女嘰嘰喳喳地坐上二三十乘輜車,伍封暗暗咂舌,歎道:「若是這麼回齊國去,別人定會說我是個好色之徒,在衛國打了一個轉,便拐了大批美女回去。」

    那些宮女聽他這麼說,格格地笑個不住。

    伍封將妙公主和楚月兒抱上了銅車,喝道:「走吧!」

    一行人等浩浩蕩蕩南行,沿途不免遺落香風無數,幾改衛俗。

    伍封心想:「那個桓魋若是宋國奸細,說不定會來暗算,使齊衛交惡,宋國便好插手,不可不防。」暗中吩咐趙悅等人小心提防。自己與二女在銅車上說說笑笑,悶時便拿出連弩,在車上沿途習射,以致衛國境內的大樹,無端端大招其秧。有時被妙公主和楚月兒纏不過,只好拿出簫來吹上一曲。

    一路無話,趕了三天路,便入了宋境。

    其時,諸國之間,以城邑為政,邊境之上少有關隘,但宋衛之間,卻設了不少關隘,大有開戰之意。只是不知這邊境的關隘是哪一方先設下來,以致弄得雙方緊張。

    宋界關隘的兵卒早得了伍封所派人通報,迎出了關,極是慇勤,派人一路護送到了都城商丘。

    公子高在商丘早等得十分焦燥,雖然宋君每日饋贈宴飲不絕,又派諸多美女相陪,卻總是擔心伍封和妙公主一眾,此刻見他們平安回來,極為高興,見過高柴和陳音之後,在驛館為眾人設宴洗塵。

    公子高問起趙氏一眾,伍封簡略說了諸事,公子高歎道:「幸好趙老將軍一眾平安無恙,否則,那智瑤早就虎視宋衛,定會以此為藉口,合四家之眾攻入衛國,恐怕連宋國也不免,齊國甚難舉措。」

    伍封說了衛國之變,又小聲道:「那桓魋恐怕是宋君用的苦肉計,欲不利於衛,若我們齊國與它結盟,宋君必會攻衛,與桓魋裡應外合,我們恐怕是白辛苦一場,平白添上惡名。」

    公子高變色道:「宋君原來這麼狡詐!明日我便以衛國大變,形勢與前不同的理由,推說要回國稟告國君,暫不理他。」

    第二天,公子高便進宮見宋君,推說要回國商議,暫不能成其盟約,宋君雖然失望,卻也不能勉強。

    眾人打點行裝,準備回國,宋君在宮中設宴款待,又派了諸多官兒拜訪宴飲,足足煩了七八天,眾人才能起程回國。

    這時田力腿上的傷也無大礙,但蒙獵因為傷在胸口,終是不能遠涉,伍封便將蒙獵和趙悅留在宋國,又留下了幾個家將,命趙悅好生照看蒙獵的傷,待傷已大好時才回齊國。

    一路上,衛國的消息不斷傳來。

    蒯瞶謚稱衛莊公,原來,衛莊公蒯瞶奪了衛君之位後不到三天,便殺了渾良夫,逐走了桓魋。那渾良夫助蒯瞶入衛前,蒯瞶曾答應他,日後饒他三曾不死。

    渾良夫與桓魋合謀,趁鮑息撤軍回國之際,與蒯瞶穿上女服,偷偷將蒯瞶載入了帝丘,藏在孔夫人的臥室。當天孔俚朝議回府,孔夫人招他入內,孔俚才入母親房間便被渾良夫、石乞、孟厭這衛國三劍劫持,逼他與蒯瞶立下血盟,立刻派兵由渾良夫領著攻入公宮,衛君倉惶逃出了城,據說趕往魯國去了。桓魋的大軍當時便進了城,與石乞、孟厭緊守住城牆,還殺了子路。

    渾良夫和桓魋被封為上卿。蒯瞶立了其次子公子棄為世子,自己的長子、被逐的衛君雖然未死,也被他給了個謚號叫作「衛出公」。周制,從周文王到周懿王,王號都是自稱,其後從周孝王開始用謚號,死後由群臣按其在世之功,評以謚號。此制也沿用於各封國諸侯,只有楚武王熊通在位三十七年後,自稱武王,其後的楚王也用謚號,不稱王職者便不謚王號,如楚文王之長子在位三年,無一政所出,死後謚曰「堵敖」,其弟謚「楚成王」。謚號皆是死後才有,唯這衛出公卻是尚在生時便有了謚號,在其時是絕無僅有。一君在世,自然還無謚號,譬如齊平公死後才叫齊平公,小說家為述事方便,按歷代小說習慣,均以謚號直稱,讀者勿以為怪也。

    蒯瞶見宮室重寶盡被衛出公帶走,便想設法追回來,渾良夫卻說:「出公是國君之子,不如就招他回來,寶器也就回來了。」蒯瞶便真的派人去招衛出公,這事被世子棄知道後,派人殺了使者,帶兵進宮,迫著蒯瞶與他歃血為誓,不再作招回衛出公之念,且須殺了渾良夫,逐走軍權在握的桓魋。

    蒯瞶道:「不招出公容易得很,但桓魋手握重兵,而渾良夫與寡人又有誓言,饒他三次不死,甚是難辦。」

    世子棄便定下計策,請桓魋和渾良夫入宮宴飲,桓魋一出大營,便被世子棄派人持兵符接掌了兵權。桓魋雖然軍紀嚴明,畢竟是衛國逃臣,且到衛不久,軍心不附,是以被世子棄順利奪了兵權。桓魋在途中得知消息,逃出了帝丘。

    渾良夫卻蒙在鼓裡,他小人得志,十分地囂張跋扈,穿著紫衣狐裘,配著長劍進宮,坐下便喝酒。

    世子棄命埋伏的力士一擁而上,將他按倒在地,綁成了一團。世子棄道:「臣下見主公有常服,侍侯主公飲宴應該解劍。你穿紫衣一罪,披狐裘二罪,不解劍三罪,均當斬首。」

    渾良夫忙道:「臣與國君早有約定,饒我三次不死。」

    世子棄哼了一聲,道:「亡君出公是國君之子,卻以大軍拒父於外,大逆不孝,而你卻想召他回來,這不是第四罪又是什麼?」不由分說,命人將渾良夫推出去斬首,他劍法雖強卻也是無法救回一命。

    石乞和孟厭與渾良夫同列為衛國三劍,與渾良夫素來交好,渾良夫被殺之時,正在渾良夫府上,二人得知消息,連忙逃出了帝丘,投向楚國而去。

    那孔夫人一場辛苦,指使情夫劫持兒子,設法幫弟弟奪回君位,誰知三天不到,反累得情夫被殺,兒子也被衛人戟指唾罵,羞愧傷心之下,仰藥自盡。

    眾人聽見衛國的這些消息,不住的搖頭,伍封道:「我還擔心桓魋會沿途暗殺,如今也無須在意了。」

    眾人北行五六日,到了陶城,這是以前曹國的都城,城高壁厚,伍封見眾女體力較弱,不能讓她們與自己這班大男人一樣匆匆趕路,與公子高商議後,便在陶城停了下來。陶城的宋國大小官兒見大國使者經過,自然是忙得上下亂走,不必細述。

    伍封請宋官將他們出使時存放在高唐的巨舟駛到陶城附近的濟水岸邊來,宋官滿口答應。

    第二天,陳音便向眾人告辭,道:「本想送高大夫回魯國去,但沿途既有封大夫照應,在下便先行告辭,到越國去看看。」

    伍封歎了口氣,道:「陳兄何必這麼急呢?不如先到在下府中稍稍休息一些時日,再到越國去,豈不是好?」

    陳音道:「在下其實只是赴越看看,若是事有可為,便暫留下來,否則,再到齊國找封大夫吧。」

    伍封知道陳音身懷奇才,若不讓他找個地方一顯身手,他這一生也會挹鬱不樂,也不好強留,備了若干禮物,請他代交越國的范蠡。

    眾人將陳音送出三十里,才回陶城。

    出城途中,妙公主對伍封道:「范蠡送給封哥哥一口『映月』寶劍,封哥哥卻給他送了個會造兵器的人去,范蠡可是大佔便宜了!日後他若是商營,說不好比渠公老爺子還厲害哩!」

    伍封笑道:「其實佔便宜的是我,你沒看見我將那口『映月』寶劍送給月兒時,月兒多麼高興的樣子。只要能讓你和月兒高興,我便開心之極了。」

    二女聽他說得嘴甜,十分開心。

    伍封卻想:「陳音去了越國,對吳國便會大有妨礙。若非是我,他怎會有前往越國之念?我這麼做究竟對是不對呢?」

    楚月兒見他有些心事,道:「其實只要公子開心,我們便會開心了。」

    妙公主歎了口氣,道:「聽月兒這麼說,我便知道日後大大麻煩了。若是他喜歡上其他的女子,我們要哄他開心,是否便只好由得他拐了一大堆女子回府呢?」她聰明得很,見伍封若有所思,心情挹鬱,以為他與好友分別,因而不樂,是以故意這麼說,已寬伍封之心。

    伍封果然大笑,道:「其實只要有你們二人在身邊,我便心滿意足之極了,還有什麼其他女子能讓我動心呢?」

    妙公主哼了一聲,道:「你敢說對那位『關關雎鳩』一點也不動心麼?嘿,連『君子好逑』也說出來,居然還敢賣乖嘴!」

    伍封一時語塞。

    楚月兒嘻嘻笑道:「我看那『關關雎鳩』趙大小姐厲害得緊,公子若能將她『拐』進封府,那可是大大厲害哩!公主,有趙大小姐一起作伴,不是很好麼?」

    妙公主見伍封滿臉無奈,笑道:「趙大小姐當然是可以的,其他人可就難說了,要是我看不過眼,便用『精衛』趕出門去!」

    伍封見楚月兒悄悄吐了一下舌頭,樣子十分可愛,笑道:「也好,日後真是這個樣子,便先讓公主過過目罷。」

    妙公主「呸」了一聲,白了他一眼。

    在陶城休息了兩日後,巨舟已由高唐駛來,眾人在陶城北岸上了船,將大小車仗盡數搬在舟上,揚帆東行。雖添了七十多衛女,巨舟依然能容納。

    伍封記得當日也是乘此巨舟西行時,擔心趙氏父子的安全,心中焦慮不安,無暇細看兩岸風境,此時回舟,一則順水,二則心寬,終日與妙公主和楚月兒在船頭看兩岸風景。

    眾女因悶得無聊,也由六劍姬領著在舟沿上看著兩岸景色與濟水中的大小船隻。弄得濟水中來往的船上行人常常側目,幾至落水。

    伍封將高柴與公子高也請到船頭,一邊飲著宋人送的美酒,一邊看著眾女興高采烈的模樣。只有高柴因子路之死,雖然事隔了多日,仍有些難以釋懷。

    妙公主看眾女在船沿處嘰嘰喳喳說著話,笑道:「封哥哥,這六名劍姬這次不僅跟著冒險,還受了傷,回去後恐怕要大大嘉獎罷。」

    伍封見鮑興正十分賴皮地往眾女中間擠進去,忍不住笑道:「這是自然,如後三十六劍姬便由公主差遣,除了讓趙悅和蒙獵教她們劍術,還得教她們用弓箭,日後便是公主的一支親兵,豈非更好?」

    妙公主大喜道:「你可不許反悔,這三十六人日後就算是我的人了。」

    公子高愁眉苦臉地道:「這樣豈非再也看不到她們的劍舞了?」

    妙公主笑道:「劍舞還是要看的,只是須我答應後,才許她們演練劍舞。」

    這時,卻見眾女笑嘻嘻地將鮑興推出了人堆,伍封笑道:「公主,這些劍姬日後的婚配你也得安排妥當,若讓她們在我家變成老姑娘,也不大好。」

    妙公主道:「我早有了打算,若不在家中給她們配好夫君,說不好你哪晚摸進她們閨房之中,如魚得水。哼,此事不可不防!」

    公子高等人聞言哈哈大笑,惹得舟上眾女都看了過來。

    楚月兒笑道:「那日公主說衛國多出美女,說不好公子回時會帶一大堆回去,極有先見之明哩!」

    妙公主得意地道:「那是當然。他的心思我怎會不知道!月兒知不知道,封哥哥小時候最有趣哩!記得有一次……」,伍封喝了一聲:「公主,兒時的事怎能亂說呢?」

    妙公主吐了吐舌頭,扮了個鬼臉,笑道:「那我以後只說給月兒一個人聽,總是可以的吧?」

    伍封大感頭痛,公子高幸災樂禍地笑道:「哈哈!你可知道公主的厲害了吧?日後有得你受哩!」

    伍封見高柴也忘了子路的事,開懷大笑,沒好氣地瞪了妙公主一眼。

    眾女雖然隨伍封不久,卻見他為人沒什麼架子,跟在他身邊心神輕鬆,是以十分高興,不在一起喁喁私語,便在一旁嘰嘰喳喳。

    眾人有諸多美女相伴,途中便不覺乏味,數日後,不知不覺已在魯國境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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