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春秋 正文 第八章 大夫跋涉 我心則憂
    一路上頗為順利,雖然妙公主不時搞出來令人頭痛的事來,卻也能一解旅途上的枯燥無味,到了歷下邑,改行水路數日後,伍封與楚月兒的傷也痊癒了。

    他們所乘之巨舟是歷下司馬從運軍之船中挑出來的,等閒運個一二百人也可,豈在乎這數十人,是以連將所乘的車馬全部放在上面也不見擠逼。

    歷下大夫見是伍封和公子高,不免大作慇勤,在舟上備足了美食,還派了良廚跟在舟上,以備一路所用。幸好他認不出公主,不知伍封身旁的美女之中竟有一個是齊國的公主,否則,恐怕會親自駕舟以獻其媚了。

    水路比陸路輕鬆多了。鮑興鮑寧無須駕車,自與那班家將們到大艙內作六博之戲,伍封攜二女坐在船頭,與公子高等人說話。

    妙公主看著這浩瀚渾黃的濟水,忽想起一事,問道:「封哥哥,要是顏不疑等人在水上行刺,恐怕也是難御吧?」

    伍封笑道:「那是當然,不過,趙氏一眾人數不少,這是齊國之境,顏不疑難以覓來大船以作水攻。若說在水底下手,如今是秋水氾濫之際,濟水渾黃,暗流湍急,誰有本事潛游到舟下鑿船?」

    公子高道:「水上行刺頗有些難,即使顏不疑學要離一樣殺妻斷臂,去找趙老將軍去行刺,恐怕也難辦到哩!」

    妙公主問道:「為什麼?」

    公子高道:「只因趙老將軍不是王子慶忌,王子慶忌有名的坦蕩豪邁,而趙老將軍呢?說得不好聽點,其實是隻老狐狸!」

    眾人均笑,妙公主與楚月兒知道王子慶忌是伍封的舅舅,偷眼向他看去,見他眼中光采流動,顯是因別人說起了自己的舅舅,神為之往。

    田力在一旁道:「那要離劍術很厲害麼?」

    公子高微笑道:「要離只不過是個天性涼薄的好名之人,比起王子慶忌來,無論是胸襟劍術,均有天壤之別。家師子劍先生曾說,若是王子慶忌在世,那屠龍子支離益恐怕就算不上天下第一。」

    烏荼不懂劍術,好奇道:「為何王子慶忌又死在要離之手呢?」

    公子高道:「當日吳王僚被殺,王子慶忌便到了衛國的艾城練兵,欲大舉伐吳。吳王闔閭是慶忌之叔,對慶忌的驚天動地的本事當然瞭解,雖然慶忌兵少將寡,闔閭卻極是擔心,三日未敢安寢,伍子胥便向他推薦了勇士要離。要離這人為了取信於慶忌,竟讓闔閭斬斷了他一臂,還殺了其妻子,便投奔慶忌身邊,以圖下手。」

    趙悅在一旁歎道:「臂是他自己的,斷了便罷了,他妻子又是何辜呢?這人的冷酷絕情,恐怕天下少有罷!」

    蒙獵道:「當時人說王子慶忌天下第一,要離定是想得天下第一的名號吧?」

    公子高歎了口氣,道:「王子慶忌將要離留在身邊,以為心腹。那日慶忌領兵從艾城順流而下,欲襲吳國。慶忌坐在船頭,要離手執短矛侍立在旁。當時江上大風忽起,迎面而來,慶忌以袖遮眼之際,要離忽地轉身到上風頭,借風勢手起一矛,直刺慶忌。慶忌一向以之為心腹,毫無防範,被要離一矛刺中心窩,矛尖穿出背外。」

    眾人聽到此處,均長歎了一聲。

    公子高續道:「要離得手後,棄矛欲走,卻被慶忌踢翻,一把抓住了要離的腳。那要離雖然也是天下勇士,極為了得,但在慶忌面前,便如綿羊遇虎一般。慶忌倒提著要離,將他的頭溺在水中,然後提起來,一連三次,才提著要離放在膝頭上坐下,笑道:『天下英雄,從來無人敢在我面前出一口大氣,不料這人矮小瘦弱,卻敢行刺於我!』慶忌身旁的侍衛當時紛紛上前,欲殺了要離。」

    妙公主怒道:「這種無恥之人,正該一劍殺了!」

    公子高道:「慶忌卻搖手道:『我要殺他易如反掌,不過,這人也算得上天下間少見的勇士,今日我既然要死,便放了他,怎可以這一日之間殺掉兩個天下勇士呢?我死之後,放了要離回去,以成其名!』說完,將要離推下了膝,自己用手拔出了插在身上的短矛,仰天大笑,笑著笑著便死了。要離忽覺慚愧之際,無地自容,隨後自殺。」

    蒙獵歎道:「王子慶忌真是天下英雄!」

    田力奇道:「公子說起此事,恍如親見,又是何以知道?」

    公子高笑道:「當時王子慶忌身邊有一個家將,雖然才二十多歲,卻因得過慶忌的指點,劍術不弱。慶忌死後,這人便到了我們齊國,後來以劍術稱雄齊境。」

    眾人大奇,趙悅道:「為何我們不知道這人呢?這人是誰?」

    公子高道:「這人便是家師子劍先生。」

    伍封駭然,原來子劍竟與舅舅大有淵源,真是意想不到。

    蒙獵歎道:「原來子劍先生是王子慶忌的徒弟,這真是意想不到,怪不得他能列名為齊國三大劍手之一!」

    公子高搖頭道:「家師並不是慶忌的徒弟,只不過是平日練劍時,偶爾得過慶忌的指點。家師常說,若是能得慶忌的真傳,便可到代地找支離益一試高下了。」

    伍封見眾人提及舅舅的往事,心為之往,眼現淒迷之色,心道:「怪不得公子高和子劍對舅舅如此佩服,原來如此。看在舅舅份上,日後便不再與他為難了。」

    妙公主與楚月兒對望了一眼,妙公主怕伍封想起伍家的傷心事,岔開話頭,問公子高道:「高哥哥,子劍手下有個美人弟子,她又是誰呢?」她既是伍封的未來夫人,自然也當了王子慶忌是舅舅,因公子高對慶忌極有美譽,便對他親近了很多。

    公子高哪知其中原由,見妙公主與他甚是親近,完全當他這堂兄是一家人,十分高興,道:「公主說的是葉柔吧?此女好像是楚國葉公子高的族人,不知何故到了齊國來,門中除了招來以外,便以此女的劍技最高了。招來似是對她頗有好感,不過,她對招來卻不予理會,想是看不上吧。」

    妙公主又道:「高哥哥,相國叫你假扮出使宋國,用的是什麼藉口呢?」

    公子高道:「只因宋國發生了一件大事,曾派使到齊國來,解釋詳情,小兄這次便以此為藉口出使。」

    妙公主大是好奇,問道:「宋國發生了什麼事?」

    公子高道:「這就要從六年前宋國滅曹說起了。我們這一行水路,再過數日便到了宋國之境,其實那本是曹國之境,被宋滅後,便成了宋境。」

    田力道:「小人曾遊歷宋曹,其實宋國並不比曹國大多少,為何能滅了曹國呢?」

    公子高道:「其實在列國之中,宋國算是較弱之國,宋民被禍之慘,僅次於鄭國,是以國弱民貧之極。」

    其時道路不甚暢通,冊簡少有,是以天下消息多憑口傳,列國之事,世人難知其詳。這公子高對列國之事瞭如指掌,是與他終日出使列國有關,伍封大感興趣,便道:「原來大舅博識強聞,在下真是意想不到。」

    妙公主聽見「大舅」兩個字,看了伍封一眼,甜甜一笑。

    公子高興高采烈地道:「當年晉文公稱霸後,中原列國盡而向晉,楚國大為惱怒,晉楚之間,交戰極多,各有勝負。晉楚之間的爭戰,最慘的便是夾在兩國之間的這些國家了,七八十年間,宋國被受戰禍四十多次,國力之損,可想而知。最慘的卻是鄭國,七八十年間,被戰七十多次。當年鄭莊公與周天子相惡,敗周、蔡、衛、陳聯軍,箭射周天子,國力之強,一時無兩,如今卻是國小地貧,幾於亡國,幸好後來鄭簡公以子產為政,國力復張,可惜子產死後,鄭國不知生聚,還用兵於鄰,先滅了許國,五年前甚至與宋國交戰,大敗於雍丘,如今媚事於大國之間,聊以生存。」

    伍封點頭道:「聽說子產死後,孔子為之流淚,說他是『古之遺愛』哩!」

    公子高道:「曹國之滅,乃是因內政不修之故。曹國本來附事於晉,那曹君重用一個叫公孫疆的寵臣,被公孫疆聳恿之下,竟起爭霸之念。先背晉之盟,然後圖謀宋國,激起宋怒。宋軍攻曹,晉國坐視不理,乃至滅國。」

    烏荼言道:「宋國滅曹之後,想來勢力大張了吧?」

    公子高道:「那是當然。宋國軍中最高的官職是司馬,宋國司馬桓魋是宋君一族,劍術高明,專權已久。宋君以之為患,發兵突襲,桓魋逃到了衛國。宋國知道桓魋勢力深遠,若活在世上,恐國不能安,便向衛君索要。衛君與蒯瞶相持已久,見桓魋是員勇將,欲留為己用,因而對宋君不與理會。宋君先滅曹國,又大敗鄭國,雖與晉、楚、齊、秦大國相比,國域仍差了很遠,但比起鄭、衛來說,卻是強了不少。因為桓魋之故,宋君乃有攻衛之念,但知道衛君依附於齊國,便命使者到齊,望齊國能向衛君說項,索回桓魋處死,或是撤回駐衛之軍,坐視其攻衛。此事齊國上下均知道,是以小兄便假裝出使宋國,商議其事。」

    眾人聊得高興,楚月兒卻看著渾黃的濟水,若有所思。

    伍封笑問:「月兒在想什麼?」

    楚月兒正想著王子慶忌之事,被他一問,愣了愣,道:「我們楚國之水中,最大的叫『江』,自巴蜀流出,橫貫楚國全境,由吳國出海,還有一條漢水,也是極大,但都不如這濟水的渾黃,不知是何道理。」

    伍封也是一愣,這事他從未想過,他父親伍子胥本是楚人,自己真要說起來,其實也應算是楚人,聽楚月兒說起楚水,登時產生了興趣,道:「這個我卻不知道,許是濟水之中頗多泥沙罷。」

    田力在一旁道:「這濟水起源恐怕還在秦國之西,過狄人之境,途經秦、晉、王城雒邑,在周天子境內分為二支,一支往東行過鄭,轉而入衛、邢等國北上,在燕地入海,由源到燕,稱為『河』;另一支也是東行過鄭國後,經宋、曹、魯三國入齊境,然後出海,這一支便叫『濟』。淄水是其分支,我們都城在其淄水之東,故名臨淄。據說秦、晉之地,頗多黃土,是以水洗其境後,河水成黃。」

    伍封點頭歎道:「田先生果然見多識廣,怪不得北國之人膚色較黃,而楚、吳、越等國人膚色較白,想是因水色不同而有異吧。」

    妙公主哼了一聲,探過頭來小聲道:「你是說我不如月兒白晰麼?」

    伍封哪想到這小妮子會有此問,忙道:「誰說的?你同月兒就像一雙白璧,難分清楚。」斜眼打量著二女,點頭道:「不過,聽公主這一問我反大生興趣,改日讓我細細地比較比較吧!」

    二女嘻嘻一笑,白了他一眼,知道伍封的思緒以從慶忌身上移了開去。

    眾人說著話,卻見趙悅與蒙獵因閒得無聊,在船頭比較起劍術來,引得眾人都注目細看。只見兩人你來我往,劍招使出時頗有章法,鬥得十分緊湊,劍術功夫大致相仿。趙悅力氣稍大,而蒙獵卻身手靈活,是以誰都佔不了便宜。

    伍封不料這兩人的劍術頗為高明,雖不如伍傲,卻比鮑寧和鮑興強一些,在一旁大聲叫好。

    妙公主看得手癢,笑道:「我也來試試。」拔出「精衛」寶劍,站在船頭。

    趙悅和蒙獵二人哪敢與公主動手,連忙收劍道:「小人們的劍術低微,怎及得上公主?」

    妙公主大嗔道:「怎麼?你們當我劍術低微,不屑一試麼?」她發起脾氣來,除了伍封外,天下間誰也應付不來,趙蒙二人立時大感為難,向伍封瞧了過來。

    伍封笑道:「那你們二人便一起上,與公主試一試吧!」他這麼一說,趙蒙二人便知道這公主的劍術恐怕頗為高明,多半能以一對二,應付他們二人。他二人在軍中日久,向來不敢輕敵,對望一眼,各自沉靜下來,仗劍而立。

    伍封忙道:「且慢!」命人從後艙覓了數根備用的竹篙來,批下竹片,削成劍一般大小,說道:「路上無聊得緊,多練劍法也是好的,以備五鹿一戰。不過自己練習劍技,就不必用真劍了,我們人手有限,誤傷一個便少了一個幫手。」讓三人放下真劍,執竹劍相較。他知道趙蒙二人寧願落敗也不敢傷了公主,卻怕妙公主不知輕重傷人,是以如此。

    妙公主拿著竹劍,她在宮中常找侍衛比劍,知道這二人定與那些侍衛一樣,不敢先行出劍,嬌聲笑道:「我先出劍了,你們小心!」倏地一劍,向趙悅刺了過去。

    趙蒙二人見她劍影飄忽,頗為精妙,難料其出劍方位,不敢大意,趙悅謹守門戶之時,蒙獵卻執劍劈下。

    妙公主身形閃動,竄到了蒙獵身旁,又一劍向蒙獵刺去,蒙獵橫削格擋,趙悅卻忽地一劍,從蒙獵腋下穿了出來,直刺妙公主的劍柄。他這一劍本應刺向對手的手腕,但他手上雖是竹劍,也怕傷了公主,是以改刺向劍柄。他這一劍竟從蒙獵腋下刺出來,方位巧妙而詭異,大有異想天開之處。

    妙公主讚道:「好!」斜身飄了開去,細腰扭時,竹劍橫掃,又向趙悅遞出了一劍。

    眾人見三人鬥得緊湊,頗為緊張。

    伍封見趙悅和蒙獵二人攻守之間,頗具兵法,一人出劍攻時,另一人便謹守門戶,是以每一招都是攻守兼備,對方便是十人,也暫時可保無失。幸好曾經在府中與妙公主「鴛鴦戲劍」,在伍封和楚月兒的悉心指點下,妙公主劍法大有長進,以至能與趙蒙二人一相抗手。

    雙方交手了數十招,只見妙公主大袖飄動,身影婀娜,逸然欲飛,趙蒙二人劍招越來越快,妙公主終是力弱,漸露疲態,這時趙悅一劍劈下,妙公主閃身之際,露出破綻來。此時趙悅主攻,蒙獵本應防守,但他覷見有隙,怎肯放過良機?兩人鬥得性發,心中早忘了對手是齊國公主,蒙獵忽地一劍,向妙公主肩上刺去。

    六名封府劍姬本在後艙,聽說公主與人比劍,早就跑了來看,此刻見狀,都驚呼了一聲,雖是竹劍,若真是一劍刺了上去,公主這麼嬌滴滴的,少不得會有所損傷。

    趙蒙二人聽見眾姬驚呼聲,方知不好,但此刻使得性發了,收劍也是不及,卻見妙公輕輕一笑,竹劍忽地上撩,擊在蒙獵的劍身上,恰好是劍上力弱處,蒙獵手中劍被這一擊,止不住向上揚去,剛好撞在趙悅下劈之劍上,兩劍相碰處,發出「啪」的一聲清響。

    伍封心裡暗讚,適才妙公主這一劍,正是他那日在魚口林中饒過的那人使過,他記住那四劍傳給妙公主,妙公主竟能使得這般出神入化,令他也意想不到。

    楚月兒興奮得滿臉緋紅,拍著小手讚道:「公主,好劍法!」

    趙蒙二人對望一眼,怎也不信二人聯手進擊,竟會被妙公主擋了開去,同時喝了一聲,均取攻勢,雙劍齊飛,妙公主連使四招格住,全是伍封所教的劍術,在第四招時,竟能覷到破綻,一劍橫掃在蒙獵的腰帶上。

    伍封教她的四劍,本來都是防守的劍術,不料她竟能從中另悟出攻勢來,伍封大喜,怕趙蒙二人臉上掛不下來,喝道:「停手!」

    三人停下手來,妙公主正高興處被他喝停,嗔道:「為什麼叫停手?」

    伍封歎道:「我見舟上風大,公主大袖飛舞,飄然若仙,一不小心被風神接到了天上去,叫我如何是好?」

    妙公主聽他說得嘴甜,立時眉花眼笑,將竹劍扔下走了回來。

    趙悅面帶慚色,道:「不料公主劍術如此高明,小人以後再也不敢小視女人了。」

    妙公主嫣然笑道:「我這算不了什麼,你們若是見過月兒的劍術,恐怕驚得連話也說不出來哩!」

    田力見過楚月兒的本事,佩服道:「小夫人的本事,的確驚人,小人見識過後,至今仍覺是人間少有。」

    妙公主聽他稱楚月兒為小夫人,大是奇怪,見楚月兒面若紅霞,滿眼狐疑地向伍封看來。

    伍封連忙小聲道:「公主,這傢伙不知道我們還未成親哩!」

    妙公主這才釋然,笑道:「封哥哥,你教我的這四招劍術,真是厲害,改日再教幾招來,我練熟之後,再找他們二人試一試。」

    眾人早知道妙公主的劍法必定是受過伍封的指點,是以才如此厲害。

    嚇得趙蒙二人雙手亂搖,蒙獵道:「公主,你饒過小人吧,小人們可是再也不敢試了。」

    眾人都笑起來,公子高歎道:「不料經封大夫略略調教,公主竟這麼厲害,封大夫是否也教我幾招呢?」

    伍封心想:「就算我們兼程而行,至少也會有十日左右的水路,不如讓他們都練一練劍法,也好在五鹿與顏不疑交手時多一些勝算。」笑道:「我們乘船還有多日,練一練劍術也好。」

    眾人大喜,有伍封這大行家在旁指點,劍術哪會不大大提高的?一迭聲答應。

    伍封對趙悅和蒙獵道:「趙兄、蒙兄,適才你們是怕傷了公主,才在一人進攻時,另一人取守勢吧?」

    趙悅點頭道:「是,只不過我們同時進攻,卻也勝不了公主。」

    伍封笑道:「你們一攻一守,頗合兵法,若不是突然同取攻勢,公主怎能勝得了你們?」

    趙蒙二人想了想,臉露喜色。

    伍封道:「這種聯手的劍法,大有其獨到之處,你們若能精研此術,日後便是二三十人一擁而上,急切間也傷不了你們。」

    趙蒙二人恍然大悟,連忙到船頭練劍去了。餘人之中,鮑興鮑寧二人劍術不弱,按理說鮑興力大之極,又是從小陪伍封練武,理應劍術高明,但這人腦筋不甚靈光,劍術反不及鮑寧,伍封教了他幾招,見他難以領悟,只有苦笑搖頭。

    舟行十日,便到了垂都,將巨舟交由宋人暫時照看,以備回程之用。眾人棄舟登岸,繼續車行。

    眾人這十日中練劍不綴,又有伍封和楚月兒在一旁指點,劍術均大有長進,尤其是趙悅和蒙獵的合擊之術,更是大有所成,即使是楚月兒上前,要勝他們也要在三十招之外。趙蒙二人又將此術教給鮑寧和鮑興,甚至連那六名劍姬也一起研習,都大有所獲。

    這裡是宋國之境,宋人見是齊國的使節,盛眾相迎,其中的客套自不必說,伍封打聽到趙鞅一眾在宋留了三日,前日才起身往衛,心中大喜,帶了眾人悄然追去,其它的事,便由公子高留在宋國周旋。

    伍封先派了烏荼趕往衛晉之際的戚城附近,找鮑息求援,自己帶眾人兼程趕路,次日晚間,終在衛國的城濮趕上了趙氏一行眾人的營地。

    趙鞅諸人見伍封一眾人塵撲撲地趕到,大感奇怪,伍封將事情說過之後,趙鞅臉色凝重,道:「此處離五鹿不過六十餘里,若非封大夫趕來飛報,我趙氏一族,可就危險之極了!」

    趙鞅的長子伯魯問道:「封大夫,這五鹿是衛國之境,即便是我們在此遇害,說起來與齊國也沒有太大的干係,你們這麼辛苦趕來,又是為了什麼呢?」

    伍封不悅道:「若是在下明知你們有凶險還視若無睹,還算是人麼?在下與無恤兄一見如故,心中對趙老將軍又十分尊敬,怎能眼睜睜看著你們被人殺害!」

    趙鞅瞪了伯魯一眼,道:「君子之交貴乎義,朋友之交貴乎情,封大夫是個重情重義之人,才會一路兼程趕來。」

    伍封又道:「無恤兄還是田相國的未來女婿,相國當然也不會坐視。」

    趙無恤這時才道:「可惜我們不知道顏不疑的實力如何,有多少人馬,難定對策。」

    伍封道:「那日魚口一戰,他們損了近千人,如今……」,趙鞅奇道:「什麼魚口一戰?」

    伍封簡單將那日魚口之戰說了,趙鞅與趙無恤的臉色越發凝重起來,趙無恤歎道:「原來我們走的那日,你們竟遇埋伏,幸好安然無恙,否則,我們恐怕心中難安了。」

    伯魯等人卻不大相信伍封所說,面露疑色,伍封也懶得理他們。

    趙鞅道:「他們還有兩千多人,以臨淄城之大,要在四周虛張聲勢,非五百人以上不可,剩下的人多半趕到五鹿了。」

    趙無恤點頭道:「若只是一千五六百人,雖然十倍於我,也不是太過駭人,未必不能應付,就怕還有其它人手,那就麻煩了。」

    伍封道:「任公子、朱平漫親自出動,顯見董門對此事是勢在必得,他們自不會單身而行,多半將董門好手帶來不少。」

    趙鞅歎了口氣,白鬚飄動,道:「這事對董門無甚益處,多半是代國所使,說不好,代國也早就派了兵馬喬裝前來。老夫早有滅代之念,只是嗣嫡未定,恐領大軍出外後,內部生亂。這代國是個古國,並非周室所封,國民一半以上是胡人和鮮虞人,是以不尚兵車,而精於騎射,往來如風,若是突襲埋伏,最是拿手。」

    伯魯見父親臉色凝重,知道凶險非小,問道:「既然知道他們在五鹿設伏,不如就退了回去,另覓路徑回國。」

    趙鞅道:「話是這麼說,就怕他們早已有所防備,匆匆退回,反被他們所算。」

    趙無恤道:「適才我已派人……」,才說到此處,忽聽號角連連,殺聲震天,從伍封一眾所來之路上傳來。

    眾人都是大驚失色,不料對方竟在城濮便敢下手。

    伯魯等人大駭,一迭聲道:「敵人來了,快走!快走!」卻見伍封、趙鞅和趙無恤絲毫未動。

    趙無恤大喝一聲:「休要驚慌!」站在帳前,大聲吩咐:「把馬和牛卸下來,將車排在前面,各執弓箭藏在車後,見來人便射殺!哼,若真是敵人偷襲,怎會喝起號角、大聲吶喊?」

    趙鞅眼露讚許之色。

    伍封歎道:「無恤兄臨敵不亂,果然是大將之才!」

    趙無恤走回來,道:「封大夫過獎了!封大夫剛來時,我早已派人沿封大夫所來之路探查,如今未見回報,故不敢造次。」

    伍封點頭道:「聽聲音甚近,似乎便在南面半里之處,只不知道人數多少。若是人少,那定是虛張聲勢,我們便殺了回去,若是人多,那就是要斷我們的歸路,將人趕到五鹿絕地,全部格殺。」

    趙鞅點頭道:「封大夫說得不錯,如今老夫與封大夫帶來的人手中,能戰者不會超出一百三十人,還有這麼多姬妾侍婢要保護,如今齊國妙公主也來了,更要慎重。」

    伍封適才進帳時,將妙公主和楚月兒都留在賬外,由劍姬服侍去盥洗更衣,並未說公主也來了。誰知趙鞅眼尖,竟能看到。

    伍封苦笑道:「公主非要跟來,連國君也無可奈何,幸好我帶來的這些侍女都識些劍術,能夠一戰。」

    趙鞅道:「強將手下無弱兵,封大夫劍術無雙,既敢帶了她們來,她們定然是劍術了得,能比鬚眉。唉,若是事急,老夫這些姬妾侍婢便只好由得她們自生自滅了。」說著,眼露淒楚之色。

    伯魯等人臉色大變,他們從未聽過父親作過喪氣之語,此刻自是因情勢危急,自忖凶多吉少才作此語。

    正說話間,探子回報:「南方半里處有一隊人馬駐紮,未打旗號,不知是什麼人,但看其紮營行令之法,必是某國士卒,非一般盜賊。」

    趙無恤問道:「有多少人?」

    探子道:「黑夜看不甚清,不過,從營賬來看,大抵是四百多人,未足五百人。」

    趙無恤揮手讓探子退了出去。

    這時,妙公主與楚月兒因聽見號角之聲,匆匆盥洗完,走進賬來,與眾人分別見禮,也坐在一旁。

    趙無恤道:「對方人數不足五百,那就是疑兵了,我們索性回殺過去,衝過敵群,等鮑大夫的援軍。」

    趙鞅緩緩點頭,道:「以一百多人對近五百人,雖然有些凶險,但有封大夫一眾高手相助,未必不能成功。」

    伍封卻皺起了眉頭,道:「我看此事卻還有些疑處,對方若是虛張聲勢,定會增設營賬、多插旌旗,如今僅五百不足之數,人數雖多過我們,卻也算不上有什麼聲勢。若是在下引這四百多人對老將軍不利,索性暗中偷營便是,又何必號角嘶喊大作呢?」

    趙鞅悚然動容,道:「莫非他們故意搞得驚天動地,便是要引我們派探子去察看?」

    趙無恤也道:「多虧了封大夫提醒,或者敵手另伏大軍在彼,將我們引去一網打盡。」

    伍封沉吟道:「我若不去看一看,終是有些不放心,不如我與月兒去查探一下虛實,回來再定良策。」

    眾人知道他二人的本事,一起點頭。

    伍封對妙公主道:「公主,你乖乖地與老將軍在一起,千萬不要亂跑。」又對趙悅和蒙獵道:「你們二人帶著鮑興鮑寧,與六劍姬一起守護在公主身邊,若有敵軍,務要保護公主的安全,多用聯手合擊之法。」

    趙鞅也命將姬妾侍婢帶入大賬,與自己和伯魯等諸子一起留在帳中。

    趙無恤在帳外吩咐人將馬牽到帳後,把兵車輜車半圍在前,其餘趙氏家將人手執弓箭藏在其後,讓田力等伍封帶來的人手守在帳前。又在四週二三十步遠處生了十餘堆大火,即使敵軍偷襲也能見到。

    伍封見趙無恤精於用兵,派遣有法,放心與楚月兒潛往南行。

    行不到半里,果見前面堆著十數堆大火,火光之中,立著數十營帳,營前以木柵圍住,軍士在柵後往來巡邏。只是未建任何旗號,不知是何國兵馬、何人為將。

    二人常習吐納,眼力頗強,是以站在敵營火光不到處,仍能清楚見到對方。

    伍封細數了營帳之數,果然不足五百人,皺起了眉頭,小聲道:「營寨左右都是曠野,未見駐兵,若是另有大軍埋伏,必在其營之後,非得饒過營寨去看一看不可。」

    楚月兒道:「公子,這周圍火光極亮,從旁邊饒過去,對方多半可以見到。」

    伍封看了半天,忽地有了主意,道:「月兒,我們先前走過的地方,似是有一排小小的竹林吧?」

    楚月兒點了點頭。

    伍封道:「那好,我們去砍些來。」牽著楚月兒往回走。

    楚月兒不知他打什麼主意,但她素來信服伍封,也不多問,乖乖地跟他回走。

    不到三十步處,果見有一排小竹林,這北國之地,竹林不多,想是何時有人遺種在此而生發出來。

    伍封用劍削斷了幾根,然後斬成了了三十多端。他恐怕發出太大的聲音來,是以用劍刃貼在竹上,微微用力削斷。

    楚月兒狐疑地看著,不知他想幹什麼。

    伍封用掀起大袖,包著短竹,笑道:「若是將這堆斷竹放進火裡,又會如何呢?」

    楚月兒恍然大悟,笑道:「公子想將他們引出來查看?」

    兩人回到先前所立之處,伍封道:「月兒,你伏在一邊,待有人來時,小聲叫他們一聲。哼,有美人招喚,他們豈不樂顛顛地跑了來?我們殺了他們之後,換衣入營。」自己匍匐而行,到了最近的一堆火邊,將斷竹悄悄地倒入火中,然後潛身回來,便聽斷竹被火一燒,辟辟啪啪地炸響。

    本來,軍營堆火最忌用竹,竹節被火燒時,不免炸響,一來攪人清夢,二來怕敵軍以此來掩行軍之聲息。當然以木燒火,也偶有炸裂之聲,但這樣一迭聲爆響,卻是少見之事。

    雖然聲音並不甚響,但仍能被巡營的敵軍聽到,不多時,果然有三人走過來查看。伍封暗暗歎氣,對方來的若是二人,豈非正好?卻偏偏多了一人。

    那三人走近火邊,未見異常,一人奇道:「這堆火是誰點的?怎用了這麼多竹?」

    忽聽一人在附近小聲叫道:「喂!」聲音清脆嬌媚,便是傻子也知道發聲者是個女人。

    三人對望一眼,臉露喜色,向發聲之處看去,果見一女俏然站在風中。

    這班士兵常年在外,一出兵便是數月盈年,少見女人,此刻免不得見獵心動,匆匆上前,還未來得及開口相詢,劍光閃處,早有二人倒在地上,另一人的驚呼聲還在口中未發出時,一隻大手已捂在他的嘴上,便只能發出「嗚嗚」之聲。

    這時,楚月兒已笑嘻嘻地叫劍抵在了他的頸項上,嘴上那手才緩緩鬆開,伍封轉到了他身前,笑道:「休要大叫,否則,哼!」他將這人腰間的劍拔出了一半,手上使力,青銅劍柄立時碎裂開來。

    這小卒哪曾見過這番手勁?嚇了一跳,不住地點頭。

    此處離火堆有二十多步遠,敵人若從營中看來,也看不到他們。

    伍封忙從地上一具高大些的屍體上脫下衣甲,穿在身上,雖然小了些,卻也馬馬虎虎能掩人耳目。穿好後,用手搭在這兵士的肩上,微微一捏,這兵士痛得哼了一聲,又不敢大叫,眼露恐懼之色。

    楚月兒插好劍,從地上身材較小的那屍體身上解下衣甲,套在自己身上。

    伍封趁楚月兒穿衣甲之時,道:「你們是何處兵馬?何人統領?」

    這兵士忙答道:「我們是衛國左軍,是桓司馬的前鋒。」

    伍封皺眉道:「桓司馬?是不是從宋國逃來的那桓魋?」

    兵士不住點頭。

    伍封心道:「衛國人雖恨晉人,按理說並不敢對付趙氏,怎會派兵而來?」又問道:「你們有多少人?」

    兵士道:「只有四百七十人。」

    伍封問道:「桓魋可在營中?」

    兵士搖頭道:「桓司馬並不在這裡,我們由前鋒司馬王乘所統領。」

    伍封道:「這附近還有沒有其他的人馬?」

    那兵士愕然道:「不會吧?我們這隊前鋒來時,並不見其他人馬。不過,王司馬不許我們四處走動,就算有其他人也不會知道。」

    伍封道:「一陣間我們三人一起進營,你帶我們穿過營去,若是中途發出叫聲,我便捏斷你的頸子!」他身高手大,這時用手在兵士頸上一握,大半個頸子都落在他手掌之中。

    兵士見過他的手勁,忙不迭點頭。

    三人緩緩走回,伍封自知身高過人,恐被人看穿,略略縮身,手搭在兵士肩上,走在其身後,楚月兒低著頭走在他身側。

    到了營門處,那些士卒都懶洋洋的,一人隨口問道:「見到什麼?」

    伍封在兵士肩上輕輕一捏,那兵士忙答道:「什麼也沒有,許是生火時有人不小心放了條竹。」那人「噢」了一聲,也未多問。

    三人進了營,此時除了巡營兵士之外,其餘兵士多已安歇,是以從營中穿過,卻未見阻滯。

    眼看便到後營,忽見一將帶了七八個人從一座大帳中鑽了出來,三人都暗吃了一驚。那將對一人道:「渾先生請回營去叫桓司馬放心,我雖然兵少,但趙鞅區區百人又算得了什麼?適才我一陣吶喊,又吹幾聲號角,恐怕早把他們嚇得魂不附體,連夜趕往五鹿去了吧?哈哈!」

    那姓渾的身材修長,美須盈尺,眉清目秀的,生得一表人才。他道:「桓司馬說趙鞅父子極會用兵,詭計多端,早先馳過去的二三十人中,有一人是齊國第一劍手鮑封,此人非常厲害,桓司馬怕王司馬輕敵,才派了我來。」

    那王司馬笑道:「王乘知道了。」派一人將那姓渾的帶出營,忽一眼見到伍封三人,喝道:「你們巡營怎到這裡來了?想偷來睡覺麼?」

    那兵士諾諾連聲,與伍楚二人一起匆匆往後營而去。便聽那司馬王乘在背後道:「桓大司馬也太小心了些,我隨他三十餘年,頗知兵法。若非恆大司馬謹慎,我早上去將趙鞅殺了,哪要這麼麻煩?」他周圍的人一迭聲地奉承答應。

    那王乘甚是輕敵,是以營中防備並不森嚴。伍封三人從後營出來,一路也未遇甚麼麻煩。

    眼見到了無人處,伍封揮起一拳將那兵士打昏,道:「對不住。」帶著楚月兒往南走去,恰好遠遠看見那姓渾的正趕著車在前面走,想是回大營報訊,伍封二人緊躡其後。

    幸好姓渾的那人並不甚急,慢慢趕著車,伍封和楚月兒也能遠遠跟上。

    行了大約半里,姓渾的那人趕著車向左拐進山後一條岔道,伍封和楚月兒怕失去其蹤跡,急趕過去,剛拐進岔道,兩人便嚇了一跳。

    原來,那山後赫然紮著一座大營,用尖角鹿柴和人高的木柵圍住,裡面黑壓壓一片營帳,能見到的便在二百座以上,這種營帳是軍中常用的,每帳可容二十人至三十人睡覺,看來,這座營中至少有五六千人。紮營之法與眾不同,尋常紮營用的是四方陣形,這座營卻是用八角之形。

    營裡火光明亮,八個角上立著八座巢車,從最近的巢車上可見到上面板屋中有三個人。這種巢車用於城防較多,是以高達三丈三尺,人站在上面巢屋中,透過四邊望孔白晝可看出數千步遠,桓魋居然用於營防之中,大有宿將風範。

    伍封歎了口氣,道:「這營中主將定是桓魋,看這營防衛森嚴,攻守兼備,在衛國恐怕只有桓魋才扎得出來。」

    楚月兒道:「公子,如今怎麼辦?」

    伍封猶豫了一陣,道:「月兒,我要去辦一件事,你先設法回去報訊。」

    楚月兒渾身一震,兩隻小身抓住了伍封的衣袖,顫聲道:「公子想去刺殺桓魋?」在魚口那麼凶險的情形下,伍封仍帶著她在身邊,此刻讓她自行離開,那麼伍封要做的事必定比魚口遇伏還要凶險。眼下這麼凶險的事,肯定是單身潛入這千軍萬馬中刺殺敵軍主帥了。

    伍封見她一猜就中,歎道:「月兒聰明得緊,我看這裡軍馬恐怕還不止五六千人,若是他們一擁而上,我們與趙老將軍便有天大的本事,也會全軍覆沒,就算息大哥派了援軍前來,恐怕也阻止不了。如今之計,唯有刺殺了桓魋,趁敵軍大亂之際,你與公主一起隨趙老將軍逃走。」

    楚月兒搖了搖頭,道:「我與你一起去。」

    伍封歎道:「不成,我怎也不能讓你隨我冒此大險。」

    楚月兒道:「月兒也不能讓公子一人冒險。」語聲極為堅定。

    伍封長歎了一聲,道:「好吧,只要我們能殺了桓魋,公主和趙老將軍必能設法逃脫。記住我在魚口對你說過的話,緊隨在我身後,那桓魋不僅能用兵,還是宋衛間最厲害的劍術高手,不可小覷。」

    楚月兒答應,問道:「可這營中防備森嚴,比不得剛才那座營,怎麼混進去呢?」

    伍封苦笑道:「恐怕只有硬闖了吧!」忽一眼瞥見左手邊的山丘,有了主意,道:「我們先上山試試。」

    兩人悄悄上山,轉到靠著大營的山壁,偷眼向下瞧去,只見正在大營的一角,下面剛好有個巢車,離山壁才一丈多遠。這山並不甚高,山壁陡直而下,雖然有些山籐掛在壁上,但沿山壁下滑,免不了會被巢車上的兵士看見。看來,那桓魋在紮營時便想到過,這山壁上大有可能被高手用來偷潛入營,故在此地設了一個巢車。巢車離他們所站之處僅十多丈,下面火光亮如白晝,稍不小心,他們便會被發現,更不要說沿山壁往下爬了。

    楚月兒歎道:「若是沒有這麼高,月兒倒是可以躍到巢車上一試。」見伍封眼睛盯著那些山籐,忙道:「公子,這些山籐大多較細,恐怕也承不了一人。」

    伍封突然道:「看來,只好讓我也當一回蝶仙,跳下去試一試了。」

    楚月兒駭了一跳,連她的輕身功夫也做不到,伍封又怎麼能夠,忙道:「公子,這巢車離此十多丈,怎能跳下去?」

    伍封道:「我有辦法。」他輕輕從山壁上挽上來一大堆山籐,因怕發出聲響,是以動作極緩,幸好未被巢車上的兵士發現。

    他從這堆山籐中挑了三十餘根較細的出來,斬了下來,將這三十多根山籐否別緊紮在壁旁的大樹根上,然後將這些山籐斬得長短不同,最長的十餘丈,最短的三丈,每隔一丈便斬了兩根,然後將山籐紮在二人腰上,對楚月兒道:「這些籐較細,我們跳下去自然會斷,但它們長短不同,我們每下去一丈便會扯斷一根,這就會減去一點我們下落之勢,十多根依次扯斷,就不怕會摔著了。」

    楚月兒大是佩服道:「公子,這麼高明的法子你怎想得出?」

    伍封笑道:「我輕身功夫不行,難控方位,沒把握跳在巢車的板屋中,非得月兒助我不可。」兩人將劍拿在手中,站在壁邊。

    火光中,看著山下的怪石和木柵邊的尖角鹿柴,兩人的臉色都凝重起來。雖然伍封想出了這法子,但跳下去後究竟會如何,其實連伍封自己也沒有把握,兩人不敢去想,對望了片刻,兩人心中忽地忘了驚懼。只覺得就這麼跌死了,終是兩人還在一起,也無所謂了。

    兩人牽著手相視一笑,忽地躍身,向山下那巢車上跳去。

    只聽「辟叭」之聲連連輕響,巢車上的三名兵士大是駭異,向上看時,卻見一男一女如天外飛仙般從黑暗中飛了下來,身形由快到慢,大袖飄然,如同踏風而來,三人同時輕呼道:「神仙?!」

    眨眼間二人已到巢車板屋之中,伍封切籐之時算得甚準,待最後一根籐條扯斷時,兩人剛好落在這三個目瞪口呆的兵士身邊,兩口長劍如閃電般從他們嗓間抹了過去,三具屍體倒下時,二人已站在板屋之中。

    二人牽著的手上,都發覺對方沁出了滿手冷汗。兩人腰間的甲片幾乎被磨穿,幸好他們身上穿著衣甲,又精擅吐納,否則,雖然未摔死,腰骨恐怕也要被扯斷了。

    伍封將三具屍體扶起來,用他們的長戈斜撐住領口,讓人遠遠望時仍以為他們站著望孔之後。只要他們在望孔只露出頭來,別人便看不出三人已死了。

    雖然他們會吐納奇術,但由於適才精神高度緊張,兩人都有一種脫力的感覺,便坐在巢車板屋中,以防被下面來往巡營的兵士見著,休息了一陣,養好精神,才趁巡營兵士背向走去時,沿巢車滑輪上的長繩滑落地上,縮身於一座營帳後面。

    眼下正值深夜,營中兵士多已枕戈入睡,營中來往巡哨的兵士雖多,但伍封和楚月兒的身手驚人,這些兵士怎能發現他們?

    一路躲躲閃閃,兩人向中間一處鑲著尖尖銅頂的大帳潛了過去,這著大帳與其它的營帳不同,多半是主將桓魋的大帳了。

    不一會,便到了這大帳之後,聽見裡面有人聲,伍封用劍悄悄在帳上割了個小口,兩人向帳中望去。

    只見帳中站著六七個人,中間一人身穿革甲,披一件血色大氅,身材魁梧,正背對著伍封二人坐在中間的幾後。在他身前,站著五六個人,這些人衣著不同,並非兵士打扮,多半是門客家將之類的人,其中有一人生著長長的美須,正是在前鋒司馬營中見過的姓渾的那人。

    中間這人哼了一聲,道:「若是趙鞅回軍偷襲,便大是麻煩了,王乘只有四百多人,太過輕敵。」

    那姓渾的道:「桓司馬無須過慮,就算王乘擋不住趙鞅,桓司馬這八千大軍,足以將趙鞅、鮑封一眾殺個片甲不留。」

    伍封與楚月兒對望一眼,更是心驚,原來這一營兵士竟有八千人!

    就聽中間這人道:「鮑封與趙鞅再厲害,也逃不過我桓魋的大軍,只是若我們將他們盡數攻殺,渾先生可想過其後果?」

    那姓渾的道:「良夫不知,請桓司馬指教。」

    桓魋道:「如今衛君與蒯瞶世子相持多年,全因齊晉二國之故。否則,瞶世子以區區一個戚城,怎能敵衛君大軍?齊晉二國為免觸動兩國大戰,均取克制之態。如今我們若是攻殺了趙鞅一眾,晉人怎會不大舉攻衛?如今齊遠而晉近,單是趙氏的兵卒,便足以攻下衛國了。」

    那叫渾良夫的人點頭道:「若是晉軍攻入豈非正好?瞶世子便可順利驅走衛君,奪回君位?」

    伍封與楚月兒心裡一驚,原來這些人表面上雖是衛君的大軍,其實卻是暗助蒯瞶,若不是偷聽了他們的言語,誰知道這中間還有如此玄機?

    桓魋搖頭道:「看起來是如此,其實內中又有許多難以措手之處,譬如說我們殺了趙鞅。趙氏要守喪三年,這三年之中,趙氏一族便暫不會動兵。若要靠晉人相助,唯智氏、韓氏和魏氏三家了,如今韓魏兩家唯智瑤馬首是瞻,晉人動兵,全在智瑤身上。那智瑤狂妄自大、目中無人,行事不計後果,平生只忌趙鞅一人。若是他率軍入衛,恐怕不僅瞶世子不能奪回君位,連衛國也滅了。」

    渾良夫吃了一驚,又道:「齊國總不會坐視不理吧?」

    桓魋道:「可如今趙氏一眾與齊國的鮑封攪在了一起,若殺了趙鞅,恐怕鮑封也不能倖免,此人是齊君之婿,又與田、鮑、晏三家有親,說不好,齊國反會助晉攻衛,滅衛國來報仇。如今本司馬大軍悄然不動,就是為此。」

    渾良夫沉吟道:「如今既不能殺,不如讓出道來,放了他們回程,由得他們另覓路回國,豈不是好?」

    桓魋道:「渾先生久在孔大夫府上,未知政事,不知其中厲害。若放了趙鞅回去,後果更是堪虞。」

    那渾良夫面帶慚色,道:「小人的確是不知其中玄奧之處,望司馬教我。」

    桓魋歎了口氣,道:「瞶世子派了你來,自是對本司馬放心不下。本司馬若是不告訴你,瞶世子必以為本司馬另有所圖。」

    渾良夫忙道:「桓司馬過慮了,瞶世子哪有此意?」

    桓魋道:「如今之勢,表面上是一個戚城,其實牽動著齊晉兩個大國。但齊晉兩軍相持不下,以致瞶世子只能據一戚城,兵少將寡。這一次趙鞅赴齊,又與田恆結親,定是與齊相談和議,趙鞅回國之後,齊晉兩國之兵退回本國,區區一個戚城,怎能與衛君相抗?戚城原來是衛國之城,後來被衛人獻給了晉國,屬於晉國。衛君攻城雖然不敢,但從此之後,瞶世子再也無法進衛境一步了。」

    渾良夫皺眉道:「如今殺又不能殺,放又不能放,如何是好?」

    桓魋道:「如今唯有借董門之手殺了趙鞅,然後我大軍而上為趙氏報仇,將董門一眾刺客格殺,既殺了趙鞅,又能讓齊晉不怪罪於我。」

    渾良夫笑道:「桓司馬果然高明,怪不得對趙氏區區百餘人,桓司馬卻帶了八千多人的大軍前來。」

    桓魋歎道:「董門中人設伏五鹿,雖只一二千人,但大盜柳下跖的騎兵兩千,十分難對付,無此八千人,怎有把握將他們一舉殲滅。顏不疑、柳下跖等人狡猾多端,本司馬將大軍紮在隱密之處,便是怕被他們發現。」

    伍封與楚月兒對望一眼,心中均叫不妙,原來除了顏不疑等人外,還有柳下跖的人馬,趙氏一眾處境大為危險,今日就算殺了桓魋,但在這八千人的大營中要殺出去,殊不容易。若不能回去,趙鞅等人並不知道對方還有柳下跖一支奇兵,就算少了桓魋的人馬,也逃不出柳下跖的騎兵。看來,殺桓魋之事只好暫時放棄了。

    渾良夫微微點頭,忽又想起了一事,道:「若是趙鞅派人探測,見王乘營中人少,冒險回攻呢?豈非硬逼我們與他們一戰?」

    桓魋站起身,大笑道:「若他們敢攻回來,便遠勝於將他們趕往五鹿了,我們大軍便殺了出去。本司馬預先準備的柳下跖軍中大旗,豈非正好用上?到時候從趙鞅姬妾之中找一兩個不相干的放走,他們定以為我們是柳下跖的人馬。」

    此時他轉過身來,正對著伍封和楚月兒方向,正見他滿面虯髯,臉色青黑,眼中凶光綻露。他笑道:「殺了趙鞅,我們再換上衛軍大旗,到五鹿找董門中人報仇。就算是事情敗露,齊晉二國也只會歸罪與衛君,不干瞶世子的事。若是晉人要滅我衛國,我們也毫無辦法,只好到時侯再作道理。」

    渾良夫面露驚色,歎道:「桓司馬果然厲害。怪不得宋君如此害怕,千方百計要治你死罪!」

    桓魋歎道:「若不是宋君假意奉承,卻暗調兵車襲我族人,怎會讓他輕易得手?」

    渾良夫點了點頭,忽道:「桓司馬為何不打起柳下跖的旗號,直接攻了上去?為何非要等趙氏一眾反攻回來?」

    桓魋眼露驚訝之色,轉過身去,對著那渾良夫道:「渾先生雖然不知兵事,思慮卻細密得很,怪不得瞶世子對你如此器重。其實,我們若能一舉攻上去,自然是最好不過的事。但董門中人只知道我們是衛君派來斷趙鞅的歸路,迫他們入伏,斷不敢攻殺趙氏。若我們攻殺趙氏,他們定會知道我們另有所圖,甚至猜出我們會連他們也殺了滅口。要是他們預先有所準備逃走,我們殺了趙氏一族的事定會傳遍天下,衛君便會知道我們暗助瞶世子了。」

    渾良夫不住地點頭。

    桓魋道:「還煩渾先生到前鋒司馬王乘營中跑一趟,若是明晨趙氏還遲遲不拔營前行,便讓他前行三百步紮營,將趙鞅嚇走。鮑封這小子飛趕了來,多半是知曉了顏不疑之謀,定已派人向鮑息求援。鮑息若派援軍來,本司馬這支大軍便假裝不知是誰,設法阻他一兩日。鮑封和趙鞅就算想破了頭,也不會知道本司馬會領一支大軍在此罷?哈哈!」

    渾良夫點頭答應,讚歎道:「當年晉楚城濮大戰,晉軍退避三舍,將楚軍殺得大敗,如今這城濮之地,又有桓司馬這樣用兵如神的宿將,若是晉文公在世,恐怕也免不了退避三十捨、三百捨吧!」口中說著諛詞,出了大帳。

    桓魋緩緩轉過臉來,眼中閃過一縷詭異的得意之色。

    伍封心中忽地焦急起來。他與楚月兒出來了許久,若是再不回去,恐怕眾人真會回過頭來,便中了桓魋之計了。向楚月兒使了個眼色,悄悄退開。

    正見兩個小兵將渾良夫的馬車牽了過來,路過帳邊暗處時,伍封向楚月兒使了個眼色,兩人輕輕滾到車下,緊抓著車底的轅木。

    便聽渾良夫上了車,喝叱聲中,馬車出了大營,又向半里外前鋒司馬的營寨駛去。

    伍封二人緊貼著車身,恐被地上的石頭擦著。未過多久,便到了王乘的營後,聽見渾良夫與後營守門兵士應答了幾句,馬車向營中駛入。

    馬車停下,渾良夫下了車,囑人將馬車牽走。伍封心中一動,悄悄拔出劍來,在兩匹馬的屁股上分別輕輕刺了一下,二馬長嘶一聲,揚蹄向前衝去。

    營中兵士亂叫:「馬驚了,馬驚了!」便有人急步追來,卻又怎追得上?

    霎時馬車衝出了營寨前面的柵門,駛入了曠野,伍封用劍將馬韁繩割斷,二馬飛奔而出,馬車急停。

    伍封與楚月兒從車底爬出來,飛快回到趙鞅一眾人的大營。

    此刻天已微亮,眾人因他們出去了一夜未歸,早已經心急如焚,此刻見二人渾身灰塵地回來,無不大喜。

    當不得妙公主的追問,楚月兒只好將事情詳細說了一遍,眾人臉色大變,尤其是聽到二人躍下山壁時,更是心驚膽寒,便如自己身處其景一樣。伯魯對人本對伍封並不怎毛服氣,但見楚月兒冰雪無邪的臉,知道此女不會說大話,對伍封的也開始生出敬意來。

    趙鞅皺眉道:「聽桓魋所言,其中還是有疑處。這人若真是如他所言,其實最簡單的法子便是攻殺我們,讓人歸罪於衛君,自己再設法捧出蒯瞶與齊晉兩國周旋,何必這麼詭譎地大費周章?」

    伍封想起臨走時桓魋眼中掠過的那一縷詭異得意的眼神,心中一動,道:「莫非這人既非忠於衛君,也並不是真的效力於蒯瞶?」

    趙無恤忽道:「宋君將他逼走到衛國,恐怕是個欲不利於衛國的苦肉計吧?」

    眾人大悟,趙鞅道:「無恤此推測不無道理,若是衛國大亂,齊晉衛三國兵事紛亂,宋人便有機可乘了。當年宋襄公妄自尊大,欲為方伯,反被楚成王所擒,鬧了個大笑話。如今的宋君,莫非也想稱霸?」

    趙無恤歎道:「如今之勢,進則面對顏不疑的埋伏,退則陷入桓魋的大軍,真是進退兩難了。」

    妙公主問道:「封哥哥,鮑大司馬的援軍何時能到?」

    伍封道:「恐怕最早也是今晚吧?不過,就算援軍趕來,必會經過桓魋所駐之營,桓魋怎會不設法拖延?」

    伍封把田力叫進來,問道:「我們所在這地方,是否有它路可行?」

    田力皺眉道:「城濮是當年晉楚大戰之處,地勢廣平,但由此以往,只有過了五鹿才能有岔路。若是爬上兩側山去,不說是車仗,就是人也難行,何況山中頗多猛獸,其凶險處並不下於陷入重圍。」

    趙無恤問道:「那五鹿地勢如何?敵軍若是設伏,當在何處?」

    田力道:「五鹿四周有五座山峰,其形如鹿,分出五條通道,一條通向我們眼下的城濮原野,還一條通到河水之沿,其餘幾條直通入茫茫的山野。實則只有過了五鹿,直奔河水這一條路。此地甚奇,若是無此五山,便是一片曠野。五山所圍之處,方圓不到半里,敵軍若是設伏,必在五山之腳。當年晉文公流落在外時,人盡絕食,介子推割股肉為羹,獻給晉文公,便在這五鹿。」

    趙鞅歎了口氣,道:「如此看來,這城濮五鹿之間竟是我趙氏葬身之所。幸好家中還有飛羽,有她輔伯魯之子,趙氏也不會滅。」吩咐趙氏一眾道:「與敵交戰時,盡力掩護封大夫、妙公主、月兒姑娘等一行人,他們千里來援,不可受我趙氏拖累。」

    眾人一起答應,連伯魯等人也覺應是如此。

    伍封沉吟良久,忽笑道:「老將軍、無恤兄,如今既是進退兩難,不如暫留此地紮營,待我請桓魋來赴宴,到時除了我和公主、月兒三人,你們都在帳中坐著,千萬不要出來,由劍姬出來侍候飲酒便行了。」

    眾人看了他一眼,面面相覷,不知他有何用意。

    趙鞅皺眉良久,笑道:「也好。」問趙無恤道:「我們的乾糧肉脯可用多久?」

    趙無恤道:「曹君所贈兩車乾糧肉脯,僅用了半車,剩餘的可供我們十日之用。」他吩咐家將道:「叫庖人來準備,再拿兩罈酒,雖是些乾糧肉脯,好好整治一下,未必不能請人飲酒。」

    伍封見二人猜到自己的意思,笑道:「該去睡的便去一睡,我料桓魋來時,恐怕已近午時了。」叫來趙悅和蒙獵道:「你們二人替我跑一趟,到那前鋒司馬王乘營中,就說我請大營的桓司馬中午來赴宴。王乘若說桓司馬不在,便說問一問渾良夫先生,必可知道桓司馬的大營在哪裡,那王乘就不敢推脫了。」

    兩人答應,驅車而去。

    伍封命楚月兒與妙公主一起去休息,趙鞅也命趙氏族人各回其營帳,營中只留下了伍封、趙鞅和趙無恤三人。

    趙無恤若有所思,道:「封大夫適才所說的那個渾良夫,好像是衛國孔俚大夫手下的人吧?」

    伍封搖頭道:「我不知道他是誰,但聽他的口氣,顯是為蒯瞶辦事的人。」

    趙鞅道:「無恤說得不錯,那渾良夫的確是孔俚手下的人。渾良夫是衛國三劍之一,與石乞、孟厭二人齊名。」

    趙無恤道:「聽說這人相貌英偉,與孔俚的母親有私,孔俚雖然知道,也不敢去管其母之事。」

    伍封奇道:「我聽說衛國主政者是大夫孔俚,渾良夫既是孔俚的人,又怎會為蒯瞶效力?」

    趙鞅笑道:「也難怪封大夫不知道,孔俚的母親是衛靈公之女、蒯瞶的姊姊,與蒯瞶最是相得。」

    伍封笑道:「原來衛國的事情,貴父子瞭如指掌。」

    趙無恤也笑道:「不瞞封大夫,天下列國中均有我趙氏派出去的人,是以列國之事,我們大多都知曉。」

    趙鞅道:「既然渾良夫投靠了蒯瞶,想來孔俚之母也一心想助其弟回衛國來,只不知道孔俚又會如何。若是孔俚也投靠了蒯瞶,衛君這君位也就坐不久了。」

    趙無恤道:「孔俚定無背叛衛君之心,否則,渾良夫也犯不著在這裡與桓魋鬼鬼祟祟地大行陰謀了。」

    趙鞅歎道:「當年周武王伐紂,建立周室天下,賜爵五等,分封天下。結果在周夷王時,衛頃侯最早壞了周王之制,滅邶、庸二國,開了列國相並之先例。如今衛國父子爭位,國力大弱,連宋國也想插手,也算是天地厭之。」

    伍封點了點頭,問道:「衛國三劍又是怎麼回事?」

    趙無恤笑道:「如今天下紛爭,列國之人重武,是以每國都有幾個公認的劍術高明的國手,譬如你們齊國,便有封大夫、田相國和子劍三大劍手;吳國原有的五大高手,如今只有顏不疑和伯嚭二人;楚國有葉公沈諸梁、白公勝二位劍大夫;衛國三劍便是衛國的三大劍手了,這個渾良夫名列第一。」

    伍封大感興趣,問道:「不知你們晉國有哪幾位公認的高手?」

    趙鞅笑道:「我晉國有四位劍手被稱為晉國四大劍手,分別是智瑤、梁嬰父、豫讓和小女飛羽,其中飛羽排在第四。」

    伍封道:「我聽越國的范蠡大夫曾說,天下有三大奇女子,一個是越國的越女,一個是王城的夢王姬,還有一個便是令愛趙飛羽了,原來她是晉國四大劍手劍之一!不知令愛的劍術是否老將軍所授?」

    趙鞅笑著搖頭道:「老夫這點劍術算得了什麼?小女幼時曾遇異人傳授兵法劍術,教了她七年,府中無人能知。待老夫知道拜訪那異人時,那人卻悄然而去,不知所蹤。後來問起小女,小女也不願意說出來,只好罷了。」

    伍封驚道:「這人教了令愛七年卻能瞞過貴府上下之人,可見其高明之處。」

    趙無恤道:「封大夫說得是,我這一點劍術是家姊所傳,是以能在趙、智、韓、魏四家子侄之中稍勝一籌,可見那異人的厲害之處。」

    趙鞅歎道:「老夫未見過那異人的劍術,不知其如何高明法。不過,這一次到齊國一行,見到了封大夫的劍術,才知道劍術究竟可以高明到何種程度。」

    趙無恤道:「桓魋與渾良夫的劍術都極為厲害,這一次如果他二人來了,說不定會找我們比劍,一探虛實。本來宋國有七個劍術高手,結果都被那桓魋以比劍之名一一殺掉,這人劍術之厲害,可想而知。那渾良夫雖然號稱是衛國三劍第一,恐怕未必比得上他。」

    伍封知道趙無恤是提醒他不要輕敵,他雖是齊國第一劍手,但渾良夫和桓魋卻是衛宋二國中排名第一的高手,孰高孰低,難以預計。趙無恤劍術不弱,見過他與朱平漫比武,當然知道伍封的劍術深淺。

    伍封點頭道:「多謝無恤兄提醒。不過,我最近新悟了一套劍術,還未與高手切磋過。他們若要找我比劍,正合我心意。」

    趙鞅與趙無恤對望了一眼,聽他對自己新悟的劍術極是自負,想是比勝朱平漫時所用的劍術要厲害。莫非這人在短短時間內,劍術又大有進境?

    三人均知道情勢險惡,是以聊些無關緊要的事,以緩內心之緊張。

    這時,家將送來了肉脯與麥粥,正用飯時,趙悅和蒙獵回來,說是已通傳了王乘,請桓魋午間赴宴,弄得那王乘臉上一陣青一陣白,不知所措。伍封微笑點頭,讓他二人去用飯休息。

    三人用過飯後,趙鞅笑道:「老夫年紀大了些,要去睡一睡了。」

    伍封知道趙鞅故意這麼說,是見自己一夜未睡,想讓自己養好精神,午時應付一場龍爭虎鬥,便笑道:「正好,我也略略休息一下。」回到了妙公主與楚月兒的帳中,見妙公主正睡著,楚月兒正坐在一旁等他,向楚月兒打了個手勢,免驚了妙公主,自己輕輕脫下了那件已損的衣甲,與楚月兒睡下。

    近午時,伍封與楚月兒叫醒了妙公主,三人略洗了一下臉,伍封對二女道:「今日就由我們三人去招呼客人吧!」

    趙氏家將早已按吩咐在離營帳三十步外處立了個大大的帳幕,將帳幕的四周幄布掀在帳頂上,如一個極大的華蓋一樣,使帳中人可看到周圍各處,又不至被陽光曬到。若非如此,桓魋等人必會懷疑周圍有埋伏,不敢入帳。帳中已鋪好了厚厚的革筵,筵上再加鋪淡紅色的布席。

    伍封與二女坐在帳中,六名劍姬侍立在一側,靜待桓魋等人前來。

    正午時,果見煙塵滾滾,十乘革車在前,數百名兵士在後,一眾人浩蕩而來。遠遠看去,便見為首的兩乘兵車上站著桓魋和渾良夫。

    人馬到了一百步外時停了下來,渾良夫一乘兵車駛來,跳下了車,手按劍柄走上來,站在帳外,一邊向伍封施禮,一邊周圍打量。

    渾良夫道:「小人渾良夫見過封大夫。」

    伍封笑道:「渾先生名震衛國,風采過人,在下已是聞名已久,煩渾先生請桓司馬來入席。」

    渾良夫上馬車駛回去,遠遠見他與桓魋說了一陣,桓魋揮了揮手,帶著十乘革車和一百餘兵士上來,兵車與百餘兵士站在大帳四周,執戈圍住,桓魋與渾良夫才下了車,緩緩上前。其餘的步卒遠遠站在百步之外,對大帳中虎視耽耽。

    伍封帶著妙公主和楚月兒迎上前,伍封道:「桓司馬,在下奉命出使宋國,聞司馬之大名,才特地從宋國趕來一睹桓司馬的風采。」

    桓魋本來遠遠地看見二女的絕世美色,垂涎欲滴,一直怔怔地盯著二女,此刻聽了伍封一開口便提起宋國,臉色微微一變,道:「封大夫何以知道本司馬在此?」

    伍封笑道:「桓司馬久歷戰陣,千軍萬馬自不會放在心上。在下卻是少見多怪,八千四百餘兵卒的大軍,在下怎會視若無睹呢?」

    桓魋與渾良夫二人臉色大變,對望了一眼,伍封竟對他們大軍的人數也瞭如指掌,大大出乎其意料之外。

    伍封笑道:「行程之間,無甚美食,只好借宋君之厚賜,略備薄宴相請,請桓司馬和渾先生入席。」

    桓渾二人滿腹狐疑,各自坐下。伍封坐在中間的主人位了一席,妙公主與楚月兒坐在桓渾二人對面。

    劍姬捧上食案上前,為五人舀酒布菜,桓渾二人卻怕酒食中有甚疑處,不敢食用。

    伍封笑道:「肉脯陳酒,比不得桓司馬軍中美食,鄙處雖有良廚,但不知以此為餚,其味如何。」叫過妙公主和楚月兒道:「去為桓司馬和渾先生試一試酒餚,若是不堪入口,只好請良廚另制。」

    妙公主與楚月兒笑吟吟上前,分別在桓渾二人案上試一些菜餚,喝了幾口酒,才盈盈走回。伍封讓她們這麼做,自是示意酒餚之中無毒。

    桓渾二人盯著妙公主和楚月兒,眼露貪婪之色。

    伍封笑道:「她二人是在下的妻妾,隨在下出使,聞城濮是當年晉楚大戰之處,又聽說前面五鹿是介子推割肉之處,才央在下帶她們一遊。」

    桓魋二人自聽司馬說齊國的封大夫相請赴宴時,便心中駭然,不知從何處暴露了行蹤,心中驚疑不定,若不來一見,不知對方打什麼主意,心中頗有些不安,只要前來,此刻聽伍封一句接一句,話中藏話,似乎處處佔先,更是茫然。

    桓魋喝了一爵酒,心中略定,道:「封大夫盛情相邀,本司馬只好前來一聚,但不知封大夫如何知道本司馬在此地?」

    伍封笑道:「城濮是用兵之地,五鹿更是最好設伏之所,在下聽說大盜柳下跖近日到了附近,桓司馬用兵如神,自然會移兵此地,又有何疑處?」

    桓渾二人見他連柳下跖也說了出來,對望了一眼。

    伍封嘗了幾口肉脯,皺眉道:「想是天熱之故,宋君所賜肉脯,似乎略有苦味,似乎肉變,抑或是故意為之呢?」桓魋臉色大變。

    伍封看桓魋的臉色,猜想趙氏父子所料多半未錯,這桓魋弄不好真是宋君用苦肉計逐到衛國來的。

    伍封又道:「五味之中,苦利於下,若是行軍日久,不免虛火旺盛、口舌生瘡,用一點苦肉,可以解熱,唔,宋君賜以苦肉,果然高明。」

    桓魋臉上青一塊紫一塊,心道:「莫非宋君將我們的苦肉計告訴了這小子?宋君怎會如此做呢?」

    伍封笑道:「在下與公子高出使宋國,為的便是桓司馬,宋君對桓司馬念念不忘,不過,桓司馬一人與整個衛國相比,卻又是無法相提並論了。」

    桓魋心中大震,心道:「莫非宋君將我出賣,以換取齊國,暗助他攻衛?」想起宋君的為人,也未必無此可能。他與宋國消息通暢,伍封與公子高出使的大事,他早有所聞。

    伍封道:「衛地雖然略小了一些,卻夾在齊晉中間,正是用兵之所。齊以此隔晉,晉以此制齊。桓司馬用兵如神,在此地為將,正好大展拳腳,名震天下。」

    桓魋心頭一震,忖道:「莫非宋君將我出賣,攻衛之後,與齊為盟,制衡晉國?」這宋齊二國來說是大有可能,至於他區區一人,比起兩國的大計來說,也算不了什麼。

    桓魋問道:「封大夫與公子高出使宋國,未知可曾達成了使命?」

    伍封搖頭道:「這還沒有。只因在下遊興頗濃,是以留公子高在宋議擬細款,在下卻攜妻妾到此遊戲,只待在下回宋,便有所決。」

    桓魋沉吟不語。

    渾良夫卻不知就裡,聽了個一頭霧水,插口道:「小人無官無職,與封大夫素不相識,封大夫何以識得小人,還相邀宴飲呢?」

    伍封笑道:「渾先生是衛國三劍之首,聲名遠播。在下來時,曾到大哥鮑息軍中一行,才知渾先生與桓司馬在一起。」

    渾良夫嚇了一跳,自己此行極為隱密,怎會連鮑息也知道了?

    伍封又道:「渾先生此來,孔夫人定是知道的,不知孔大夫是否知道呢?」他這句話說得更明瞭些,渾良夫雖是衛國三劍之首,但畢竟只是孔俚的一個門客,如何能與蒯瞶拉得上關係呢?那自然是孔俚之母孔夫人所指使了。聽趙氏父子所推測,孔俚此刻應未參與擁立蒯瞶的計謀,是以渾良夫此行必會瞞著孔俚。

    渾良夫大駭,伍封這麼說,顯是暗示他與孔夫人瞞著孔俚相助蒯瞶,此事若讓衛君知道,那還得了?如今連鮑息也知道了這事,早晚會告訴衛君,自己三族恐怕也免不了全部被誅了。臉上立刻變得鐵青,手按劍柄。

    伍封笑道:「渾先生,在下去見息大哥,你道是為了什麼?實不相瞞,息大哥久在衛地,我鮑家上下不免牽掛,只望衛國之事早定,也好盡早撤軍回國。」

    桓魋與渾良夫心中一動,若是齊國撤軍回國,那自是不再理會衛君了,少了齊國這大幫手,蒯瞶復位便大有希望了。

    伍封見二人心思略動,心知趁他們心思混亂之際,若不盡快鼓動如簧之舌,待他們左思右想之下,說不定會揮大軍而上以滅其口了。

    伍封道:「其實,衛國之事仔細想來,與我齊國無甚關係,長此以往,我大軍在外日久,思鄉心切,還易生變故,是以只要衛事早定,在下也不願意理會其中的俗事。」

    他是暗示說,如果蒯瞶真的奪回了君位,晉人定會退兵,齊國也不願意理會,至於他們之間的那些詭譎行徑,他伍封也不會去管。

    桓魋與渾良夫對望了一眼。

    伍封又道:「聽說五鹿頗多猛獸,如今又多了上千獵人,在下既帶著姬妾,自是不願意被那班粗人驚嚇了她們,是以決定回宋國去,但桓司馬的大軍在後,還望借出一條道來,勿讓軍中兵卒駭怕了姬妾侍婢。」

    桓魋與渾良夫都沉吟起來,桓魋忽然道:「昨晚本司馬營中有三人被殺,不知是何人所為,封大夫是否知道?」

    這次輪到伍封暗吃了一驚,若是讓桓魋知道自己夜探其營,自己所說的一些事自然是偷聽到的了,這麼一來,自己搖唇鼓舌、故弄玄虛便會被桓魋識破,定會一不做、二不休,將所有人殺個乾淨以滅口了。

    伍封臉露驚奇之色,反問道:「是麼?誰敢在桓司馬大軍之中殺人?」

    桓魋一早見了那三人屍體,也大是驚奇,與渾良夫商議良久,也無甚結論。以他布營之嚴,就算是劍中聖人支離益也混不進去。若說有人爬下山壁,怎也會被巢車上的人見到,不能暗算得手。桓魋心中以為是營中士兵之間的仇隙,暗算傷人,是以一早便在軍中盤查。此刻就算告訴他們殺人者是從山壁上躍下,他們也不會相信。兩人聽伍封這麼一說,誰也不敢確定此事是否與他有關。

    伍封見二人神色不定,知道他們猶豫未決,心想若不再將他們嚇一嚇,他們多半難下決心。笑道:「山野之地,無以助興,在下這幾個侍女頗習過幾天劍術,不如讓她們稍作劍舞,以助雅興。」

    渾良夫眼睛色迷迷向眾劍姬瞧去,心欲叫好,桓魋忽道:「此間並無絲竹,劍舞雖佳卻是無樂相伴,稍有不足,不如本司馬叫幾個兵卒出來,與眾女同舞,豈非更好?」他怕伍封讓眾女舞劍時施以暗算,故作此議。

    伍封心道:「這傢伙也太過謹慎了些。」笑道:「如此甚好,不如讓他們比試一下武技,更勝於舞。只是人多手雜,若有人傷了,如何是好?」

    桓魋哼了一聲,道:「若有人傷了,便退下場去,剩下的人繼續比試。」

    伍封點了點頭,道:「也好。」

    桓魋命圍在帳外的兵士讓出了一個大場,六劍姬笑嘻嘻持劍立在場中,媚眼如絲,向眾兵士看了過去,眾兵士久在軍中,少見女人,見眾女秋波暗送,無不神予魂授,手足無措。

    桓魋怒哼了一聲,將眾兵士嚇了一跳。

    桓魋問伍封道:「封大夫的侍婢多半是封大夫一手調教出來,不知以她們的身手,能對本司馬的幾名精兵?」

    伍封笑道:「桓司馬也叫出六人吧,以六對六,正是大順之數。」

    桓魋與渾良夫對望了一眼,眼露驚訝之色。他們這次帶來的兵卒,無一不是營裡的好手,軍中之精銳,一個個精壯孔武,伍封沒理由看不出來,竟敢讓六女對他麾下六名精兵,莫非這六女都是高手?

    桓魋不敢大意,點出了六個大漢來,這六個兵士手執長戈,站在六女對面。從表面上看來,六女大處劣勢,既不如兵士力大,手中二尺的銅劍怎也比不上兵士手中的丈多長戈威力駭人。

    伍封飲了一爵酒,笑道:「開始吧!」

    一時間劍光如織、戈影如山,十二人戰在了一起。

    一開始,六女與六兵一對一的交手,六女的劍法雖巧,但那些兵士都是久歷戰陣的精兵,仗著身大力雄,長戈揮處,眾女被迫得不住後退。

    桓魋看了一陣,扭過頭來,笑道:「眾女劍法精妙,終是力弱,看來難敵本司馬的精兵,哈哈!」飲了一爵酒。

    渾良夫見眾女持劍不動時已是嬌媚動人,如今使起劍來,更是婀娜多姿,不禁色心大動。眾女的劍法在他眼中當然算不得什麼,但其妙曼之態,確有一種美不勝收之感。正尋思如何開口找伍封索要,心中忽地閃過了孔夫人的影子,一顆心立時墜落了下來。孔夫人孀居已久,又極善妒,怎會容得他另藏嬌嬈?他身份低下,全靠了孔夫人所薦才能被蒯瞶所重用,若是得罪了孔夫人,恐怕連衛國也呆不下去了。想到此處,心情大壞,連灌了幾爵酒。

    這時,場中比鬥忽地發生了變化。只見六女劍法一變,六人分作兩組,一組強攻,一組固守。劍法霍霍,將六名兵士分開,固守的三女圍住了五個兵士,在其周圍使動了銅劍,五名士兵恐怕傷了眼前這些嬌美的女子,不敢大力強攻,急切間衝不開三女的劍勢。剩下的三女劍光如電,圍住了另一個兵士,以三對一,片刻之間,那兵士手腕上中了一劍,長戈墜地,面若死灰退了下去。

    剩下的五個兵士吃了一驚,這時,眾女嬌叱聲中,劍光將五個兵士又分開來,三女圍纏住了四名兵士,另三女依樣畫葫蘆,將另一個兵士又趕下場去。

    桓魋與渾良夫都吃了一驚,渾良夫更站起身來,兩人偷眼向伍封和妙公女、楚月兒二女瞧去,見他們笑吟吟都看著,彷彿早在意料之中。

    其餘四個兵士見連折了兩人,再不敢輕敵,長戈如風般展開。但此刻以四對六,怎是對手,立時又被傷了一人。三個兵士此刻已是心驚膽戰,眨眼間,被六女一個一個刺傷,全部落敗下場。

    伍封笑道:「這些兵士見你們是嬌好女子,不忍下手,才讓你們出了風頭。來,給他們每人倒一爵酒,以解口渴。」

    六名收了劍,笑嘻嘻跑過來,倒了六爵酒,找那六名兵士,半勸半喂地,六爵酒全灌在他們肚子裡。六兵的魂魄早被劍姬的媚眼鉤到了天外,連身上的傷痛也忘了。劍姬的媚人功夫是從楚姬處學來的,楚姬的這本事連田恆也難以抵禦,何況是這些兵士?失態之處,不可言狀。

    桓魋見六女雖然真實本領上未必比得上這六名兵士,但這番攻守兼備的劍法,卻是極合兵法,駭然道:「如此六女,劍法雖不足論,卻可敗本司馬營中的六位好手,封大夫果然厲害!」

    這時,六女早已回來,替他們舀酒布菜,看起來根本不像剛剛經過一場劇鬥的樣子。

    渾良夫看著帳中的這些女子,以妙公主和楚月兒的秀色最為絕倫,早已讓他神為之傾,但這是伍封的妻妾,他不敢打什麼主意。這六名秀色可餐的劍姬,在他面前纖腰扭動,可他卻不敢開口索要,一時間,一股憤懣之氣湧了上來,大聲道:「久聞封大夫劍術超群,連『大漠之狼』朱平漫也死於封大夫手上,正是我等練劍之人難尋的對手,良夫仰慕已久,望封大夫能不吝賜教!」

    伍封微微一笑,向桓魋看了過去。

    桓魋雖然是與宋君用了苦肉計,才到了衛國,說起來,他現在正是衛國人,可衛國三劍的大名卻與他毫不相干,自有些不以為然,此刻見渾良夫索戰,正合他心意。他心想:「若是渾良夫落敗,這衛國三劍的名頭便因他而掃地,正是最好;若是鮑封落敗,便可知他是徒有虛名,不足為懼。」想到這裡,點頭道:「也好,二位在齊衛兩國都是名列第一,孰高孰低,不加比試也難以知曉。若是封大夫能勝渾先生,本司馬便將大軍撤出十里之外,讓出路徑,恭送封大夫一行回宋。」

    伍封心中大喜,這人當著營中兵士說了出來,不怕他反悔,否則,日後的軍令還有誰信服?又想:「桓魋這麼說,似是讓我全力以赴打敗在渾良夫,是何道理?是了,他既是宋君的奸細,自是為了打擊衛人的氣焰。渾良夫在衛國名列第一,若是敗在我手,衛國武士不免心寒,自信心挫動,士氣大減。」

    伍封站起身來,笑道:「既然渾先生想與在下試劍,那便試一試吧!」緩緩走進場中。

    渾良夫怕伍封不肯比劍,早就站在了場中,此時拔出了劍,劍尖直指伍封,一股殺氣立刻沁了出來,連大帳周圍的兵士也能感到心中微寒。

    伍封暗暗吃驚:「這衛國三劍之首,果然非同一般。」他這人素來是越遇強敵,信心反而越強,「嗆」一聲拔出了劍,只見劍光閃處,一柄又重又寬的劍如一件活物般從鞘中躍出,夭然自動,劍光一閃而收,微帶黑色的劍刃如一汪水般,看起來寂靜,細看又似在微微動著。

    桓魋與渾良夫大驚,不料伍封只是將劍拔出來,便有如此神威!

    伍封看著渾良夫微微一笑,道:「渾先生,請先出招!」

    渾良夫心知此人非同小可,大喝一聲,長劍倏地刺了出去,發出「嗤」地一聲,這一聲連場上眾人都能聽見,顯是這一劍上的勁力凌歷,格外與眾不同。

    伍封長笑一聲,「天照」寶劍橫削過去,眾人根本看不見這口劍,只聽劍動如風,一片劍影層層疊疊地向渾良夫攔腰斬去。

    在別人眼中,這一劍的威力已是駭人聽聞了,在渾良夫眼中,卻如跌身如電閃雷鳴中一般,眼前心中只有伍封這一口劍,自己的劍不知在何處。他知道自己的劍勢已被伍封這一劍破得蕩然無存,若是硬接這一劍,不僅劍碎,恐怕自己也要被這一劍斷成兩截了!驚駭之下,連退六七步,才避開了伍封這一劍。

    渾良夫從刻已經顧不上面子,急退數步,從士卒手上奪了面長干來,挽在左手。心忖以干相御,再配合劍擊,或可擋住伍封的神劍了。

    伍封微微一笑,搶上身來,渾良夫忙用長干相對,伍封卻調轉了劍尖,用劍首在長幹上猛力一撞,正好撞在長干銅釘上,只見火光四濺,便聽「通」的一聲,長乾裂開成數塊。

    這種長干是軍中常用之物,車兵所用圓形的稱為盾,步卒所用的是長方之形,稱為干。雖是木製,卻十分堅硬,能格擋刀劍箭失,再加上長干釘了許大圓形的銅釘,堅實之極,想不到被伍封用劍首一撞即碎裂!

    渾良夫大駭,正要回手出劍時,猛抬頭處,便見伍封的劍已如晴天霹靂般當頭轟然而下,這一劍雖只是一劈,劍風中卻隱隱有雷聲一般。渾良夫一縷寒意透入心底,忽然覺得眼前這人絕非是任何人所能抵敵,心膽俱裂,揚劍上格。

    只聽「噹」的一聲脆響,渾良夫手中的劍被震成了碎片,劍光閃過,他頭上的銅冠分成兩半,從頭兩側飛開,滿頭長髮紛飛,連臉上的美須也被震得四散飛動,被劍氣震斷的鬚髮如雨般在風中揚起。

    伍封收劍入鞘,笑道:「在下的寶劍非同凡品,佔了些便宜。渾先生被劍所累,其實也算不上輸。」

    眾人都知道伍封這麼說是給渾良夫挽回一點面子,若真是劍質不如,只會斷成兩截,又怎會震成碎片?更厲害的是,如此威猛無籌的一劍,伍封居然能即時收手,未傷到渾良夫,這種運劍之法,顯是已臻化境。

    桓魋心中大驚,雖然渾良夫的劍術未必及得上他,但也不會比他差了多少,誰知與伍封交手,竟然第一招被擊退,第二招便落敗,伍封的劍術之高,實在出其意料之外。他苦笑道:「封大夫的劍術果然厲害,想不到我衛國三劍的第一劍,竟連封大夫兩劍也接不下來。」

    伍封笑道:「這種劍術,不足以破陣殺敵,怎及得上桓司馬用兵如神,臨陣決機。不過,以此劍術,破敵雖然不夠,但在下若要殺一個人,恐怕他躲到了天腳底,也難以逃脫!」

    桓魋心中一凜,心道:「若是我大軍齊上,此人劍術如此高明,說不好會被他走脫,我殺了他的姬妾,他怎會不找我報仇?恐怕千軍萬馬,也敵不過他悄然一劍!」

    伍封吩咐妙公主和楚月兒道:「你們去通知眾人,立刻準備出發回宋,桓司馬已經答應假道了。」

    當著眾軍士之面,桓魋怎好食言,苦笑點頭,吩咐兵士回營,撤軍於十里之外,讓出大道。

    伍封又對渾良夫道:「損了先生一冠,在下慚愧得緊。今日之事,權當未曾發生過,二位讓道之德,在下定有圖報,二位該做什麼儘管去做吧!」

    桓魋與渾良夫都知伍封這句話是說,他們既讓了道,便會為他們守秘,不會洩露出去。

    桓魋喝令一聲,拉著失魂落魄的渾良夫上了兵車,帶著眾軍與百步外的軍士合在一起,飛駛而去。這人令下如山,堅忍果決,果然是軍中宿將的風範。

    趙氏眾人早已預備妥當,此刻立即收拾出發,向南而行,經過桓魋原來的營寨時,果然桓魋已拔寨而去,不知去向。

    這時,趙氏諸人對伍封早已佩服得五體投地,趙鞅歎道:「封大夫一舌一劍,竟能嚇走桓魋的八千大軍,當真是世間少有。」

    趙無恤笑道:「封大夫今日最妙之處,便是從未提過我趙氏一眾,與桓魋心照不宣,言語之鋒銳處,不下於利劍相擊,讓桓魋無暇思及其餘。」

    趙鞅道:「封大夫的劍術,似乎比格殺朱平漫時又高出了不少。」

    伍封暗暗佩服這老將軍的眼力,笑道:「其實是與朱平漫一戰後,稍有所悟。」

    妙公主與楚月兒一直未說話,只是笑吟吟地看著伍封。伍封見二女一言不發,楚月兒便罷了,妙公主居然能緘口如此之久,頗出他意料之外,笑問:「公主今日乖得很,竟然一言不發。」

    妙公主笑道:「我發現你這人頗令人難測,不僅臉上神氣變了,本事也一天比一天變得厲害,那日你三言兩語,便把子劍嚇得魂不附體,今天居然連八千大軍也嚇走了。再過數月,真不知你會變成什麼樣子!」

    伍封道:「再過數月,自然大有變化。」

    妙公主笑道:「會變成什麼樣子呢?」

    伍封笑道:「至少變成了你的夫君罷。」

    楚月兒嘻嘻一笑,道:「夫君,剛才你用劍首在長幹上相撞,火光四濺,十分古怪,只怕這劍首有些名堂。」

    伍封道:「是麼?」他拔出劍來,順手在銅車上輕輕撞擊,果見一小團火星濺開,奇道:「咦!這劍首倒與火石相似,比得上火刀火鐮。」

    楚月兒細看銅車,見有一個細小的白點,又看「天照寶劍」的劍首,讚道:「這寶劍比火刀火鐮要好得多了。火刀火鐮用得久了,便會逐漸變得小了,這寶劍卻不然,只要用它相擊,無論何物都如同火石。」

    伍封將寶劍在銅車、銅戟上敲擊,果然如楚月兒所說,劍首絲毫無損,凡是金屬之器,便能濺出團團火星來。忍不住讚道:「怪不得這天照寶劍通體微溫,想來是這隕鐵內含天火之故。」

    這時,大約行了十餘里,伍封臉色忽地變得凝重起來,道:「這事有些不妥。」

    趙無恤探頭問道:「封大夫想到了什麼?」

    伍封道:「顏不疑精心設伏,按理說午間時我們已到了五鹿,可我們從早上便停在城濮未動,顏不疑怎會不派人探查?若是探查,自然知道我們已往回走,他怎會由得我們走呢?」

    趙鞅臉色也凝重起來,點頭道:「封大夫所慮甚有道理。」

    伍封將田力叫過來,問道:「我們已過了城濮,眼下之路,可通往何處?」

    田力道:「若是西行,五十里外便是衛都帝丘,若是南行,三十里外是易關,那易關是衛國原來為防曹國兵馬所設,駐兵不少,曹國滅後,衛國進軍入曹地一百六十餘里深處,佔了不少地方,是以這易關眼下多半再無重兵把守了。」

    伍封道:「我料顏不疑定不會放過我們,還有柳下跖的騎兵不知藏在何處,衛國人頗恨晉人,若入帝丘,就算衛君不動手,那些衛民恐怕也會動手,激怒民怨,不如我們趕在顏不疑和柳下跖的人馬來之前,先到易關去。」

    趙鞅點頭道:「這也是個辦法。」

    伍封對田力道:「你先去易關通知守將,就說我要在關上稍停,先不要說趙老將軍與我一起。」衛人一向與齊人相善,何況他是齊國的大夫,守將巴結還來不及,怎會拒絕?

    田力答應,飛馳而去。

    伍封又命人去通知鮑息的援軍,讓他們直接到易關來。

    這時趙無恤也吩咐趙氏眾人,小心提防,自己與趙氏的精壯家將行到最後。

    車馬加速而行,可惜趙氏一族姬妾不少,輜車全是牛馭,苦不能快。行了不到十里,忽見背後煙塵大起。

    趙無恤兵車趕上來,道:「追兵來了,恐怕有上千人。」

    伍封見情形危急,吩咐趙悅蒙獵二人與六劍姬在前保護妙公主和趙鞅,命鮑興鮑寧將銅車駛到最後。

    趙無恤也與眾家將隨了上來。

    伍封見一里外塵土大作,馬嘶車轔可聽得清清楚楚,對趙無恤道:「我們索性留一半人在此擋他們一陣。」

    趙無恤點頭道:「正好,我已派了一半人掩護家父和公主在前,我們若能多擋一陣,他們便可少一些凶險。」他們此刻共有輕車十六乘,半數在前保護,留了一半在此,加上伍封的銅車,共有九乘。還有牛馭的輜車十餘乘,無法用於戰事。

    趙氏一族因是出使,是以雖帶了革車,卻無步卒。伍封的銅車既可當馬車用,也可用為兵車,只是駕車者坐在前面,用了二人,馬也用了四匹。

    眾家將已將輜車上的弓箭利器盡數搬了下來,然後將輜重車堆在前面二十步遠處,以避箭矢,連輜車上的牛也來不及解開。

    伍封命鮑寧替他拿了幾把弓和一二十支箭,又拿了一支長矛交給楚月兒,苦笑道:「這弓箭我還是自小練習,卻從未有機會對敵,今日只好一試了。」卻見楚月兒笑嘻嘻地點頭,奇道:「月兒,如今情勢危急,你怎還笑得出來?」

    楚月兒抿嘴笑道:「月兒從未見過公子射箭,今日正好看看你的神箭。」

    伍封知道自己在這丫頭心中如同天神,是以她從不會想自己會有敗時,才會對後面的追兵滿不在乎,苦笑著搖了搖頭。

    眼見敵軍漸近,已能看清其前面的兵車,趙無恤道:「封大夫,敵軍人雖多,兵車卻只有二十餘乘,都是輕車,若能先對付輕車,便好辦了。」

    只見趙無恤拿起兩把弓來並在一起,搭上了箭,將弓拉得滿滿地,「嗖」地一聲,將箭射了出去,正好射中頭一乘兵車上的一匹馬,那馬倒下來,另一匹馬拖行了十數步,停下了馬蹄,兵車歪在一旁。

    敵軍尚在兩箭之外,竟也能一箭射中,伍封讚道:「無恤兄箭法不錯,我也試試。」也拿了兩把弓,射出了一箭,將那兵車的另一匹馬也射倒。

    趙無恤道:「好箭法!封大夫,不如我們同射,你射左馬,我射右馬!」

    伍封應了聲:「好!」

    雙箭射出,一乘兵車覆地,兩人一連射了四乘兵車,敵方雖然稍亂,卻仍是衝了上來,眼見只有四十餘步遠,眾家將亂箭齊發,又射倒了六七乘兵車時,敵軍剩下了十餘乘的兵車已飛一般到了近前。

    伍封拔出了大銅戟,對楚月兒道:「月兒,千萬要小心,不可下車。」

    楚月兒點頭答應,她幾番隨他經歷凶險,也習慣了,毫不畏懼。

    敵方兵車先到,每車三人,每車之後,遠遠跟了百名左右步卒。

    待敵車上戎左射倒了牛,拔出劍時,戎右已用長戈撥開擋道的輜車。

    伍封喝了一聲:「衝上去!」

    鮑寧鮑興各用一手控馬,另一手揮著銅劍,將銅車衝了上去,趙無恤讚道:「好!」也與家將帶著八乘兵車衝上去。

    敵軍見他們不退反進,大出意料之外,因趕得急了,步卒未來得及跟上,只好執戈相迎。

    伍封大喝一聲,銅戟猛劈,將對面兵車上的御者和戎右同時劈下了車,同時,楚月兒的長矛將那戎左也刺了下車,鮑興鮑寧二人頗為機靈,兩口銅劍探出,將敵方兵車的雙馬刺倒。

    伍封見霎眼間幹掉了一乘兵車,讚道:「好!」又衝了上去。

    他和楚月兒雖然很少用長兵,但劍法根基極好,是以出招速度極快,戟和矛刺出方位又巧妙,敵方兵士哪裡是他們的對手?銅車衝出了二十餘步,已毀掉了敵方六乘兵車,回頭看時,剩下的兵車已被趙無恤一眾收拾,己方僅損了一乘兵車。

    伍封見敵軍步卒擁了上來,對趙無恤道:「無恤兄,你們守住此處,待我殺他們一陣。」長笑一聲,命二鮑駕車向敵軍人多處衝過去。

    敵軍見他們來勢兇猛,紛紛散避,有的士兵忙於刺馬,有的士兵忙於對付二鮑,但伍封和楚月兒的一戟一矛如雨般落下,或挑或砸,或斫或刺,怎會讓他們得手?兵法上說:以兵車對步卒,一可當十,更何況伍封和楚月兒這一戟一矛又格外的厲害,當真是虎入羊群一般,一車衝入,便如江中大潮被硬生生從中間劃開,所向披靡。

    衝出了百餘步時,伍封回頭,卻見趙無恤一眾的兵車被敵人圍住廝殺,喝道:「衝回去!」銅車又折回了頭,向趙無恤處殺過去,只見銅車過處,敵人紛紛倒下,到了趙無恤車邊,將圍住的敵軍殺散,此刻功夫,趙無恤身邊的兵車又少了二乘。

    連伍封的銅車在內,如今只剩下六乘車,伍封道:「無恤兄,我們走吧!」六車向後飛一般馳去。

    敵軍都是步卒,怎追趕得上?霎時被扔到了後面。

    伍封一路上讚道:「月兒,你的矛法原來也很厲害哩!你若是投身齊軍之中,恐怕連田逆這左司馬也會沒飯吃了。」又贊鮑寧鮑興:「這兩個小子也不錯!」

    鮑興一邊駕車,一邊答道:「小人們沒什麼厲害,只是每人身上穿了三層革甲,膽子便大了一些。」

    楚月兒格格笑道:「怪不得這幾天我見你們走路象螃蟹似的,原來是身上穿了這麼多東西!」

    伍封大笑道:「只要你們走得動,穿十層甲也無妨。」

    鮑興笑道:「不瞞公子說,我們不想讓公子和月兒姑娘擔心,本來每人穿了五層,可惜小紅和小英說我們看起來太過肉酸,是以脫掉了兩層。」

    伍封奇道:「小紅和小英?」

    楚月兒笑道:「是府上的劍姬,這次隨公子來,今天可是大大地露臉了。」

    伍封笑道:「原來是她們!你們兩個是否喜歡她二人?若是喜歡,回府後讓公主和月兒為你們作主,娶了她們便是。」

    二鮑大喜,立刻精神大振,趕起車來格外地有力起來。

    趙無恤見他們激戰之餘,竟還不住說笑,歎道:「無怪乎封大夫能所向無敵,連月兒姑娘和這兩人也毫無畏懼。作戰靠的是人,人靠的是士氣,有如此士氣,還怕什麼?」

    車行了十餘里,趕上了趙鞅一眾。回頭看時,敵方的煙塵,尚在大約三里之外。

    趙無恤道:「敵人的兵車盡毀,僅餘步卒,若我們兼程趕路,未必能追得上。」

    趙鞅道:「如今離易關不到十里。若能退守關上,或可憑關與敵軍相持,以待援軍趕來。」

    只見田力的兵車從前面趕過來,田力道:「易關守將陳音聽說我們來,高興得緊,小人已告訴他有追兵相迫,此刻他正在關上準備,只可惜關上駐兵才三百人,人數少了些。」

    趙無恤道:「後面的那些追兵是烏合之眾,不堪一擊,若有易關為憑,他們也是無可奈何。」

    正趕路時,忽見前面大道兩旁黑壓壓地擁出了無數人來,這班人雖是步卒,卻是無聲無息,慢慢圍了上來。

    趙鞅驚道:「原來這裡預先埋伏了敵人。」

    趙無恤道:「這些人看來人數在一千以上,居然能無聲無息地上來,比後面的追兵恐怕厲害多了。」

    伍封揮起銅戟,道:「這恐怕就是闞止那班殘餘死士了。」命鮑寧鮑興驅車而前,與楚月兒一戟一矛揮動,迎了上去。

    眾人知道後有追兵,若不盡早殺散這一批人,被他們前後圍上來,後果堪虞,人人奮勇而上。

    眼前這些人一個個手執銅劍,身手比後面的追兵要高明得多了,但伍封的銅車過處,這些人又哪是敵手?伍封和楚月兒一連殺了數十人,但這些人卻毫不畏懼,仍是層層疊疊地湧上來。

    這時,眾人已被這些死士圍住,陷入了苦戰,一時間,只聽人喊馬嘶,夾雜著女人的尖叫之聲,情勢頗為危急。

    伍封與楚月兒戰了良久,卻始終衝不過去,伍封心中焦燥,猛回頭卻見妙公主與趙悅蒙獵的那乘車被圍住,向人群中滑了過去,顯是被人群簇擁之下,連馬也止不住蹄。

    伍封大叫一聲:「公主!」二鮑一面對付車下的人,一面將馬策向妙公主處。

    只見妙公主的兵車一馬在嘶鳴中倒下,兵車傾斜。

    伍封與楚月兒對望一眼,兩人臉色驚得雪白,若是另兩馬再死,恐怕妙公主的兵車便要覆倒在地了。

    片刻間,另兩匹馬也倒了下去,兵車緩緩側倒下去,幸好伍封的銅車及時殺到旁邊,伍封叫了一聲:「公主!」探身過去,伸手抓住妙公主的腰間的革帶,將她提到了自己車上。

    楚月兒見她臉色蒼白,渾身是血,嚇了個魂不附體,一迭聲問道:「公主,傷在哪裡?要不要緊?」

    妙公主站起身來,緊握著「精衛」寶劍,搖頭道:「我沒受傷,不過蒙獵胸口被敵人刺了一劍,恐怕傷勢頗重。」

    這時,趙悅和蒙獵已跌下了車,正互相倚靠著,使開了聯手合擊之術。

    伍封怒喝了一聲,銅戟橫掃,將圍在趙蒙二人身邊的三個人打得飛了翻去,此刻他怒氣勃發,銅戟如飛,一連刺倒了十餘人,圍著趙蒙二人的死士才退出了遠遠的,暫不敢上來。

    伍封對趙蒙二人道:「你們隨在車後。」

    趙鞅一輩子用兵,經驗老到,見這一群敵手甚是悍勇,自己若要盡數硬衝過去,殊難做到,早命家將們圍成一個圈,將姬妾侍婢圍在中間,剩餘的十餘乘兵車守在圈外。

    伍封將趙蒙二人帶進圈中,命二人略略收拾一下身上傷處,扭頭又見田力與六劍姬被人圍住,幸好六劍姬的聯手合擊之術頗有些長進,雖勉力守住,卻是危險萬分。

    伍封命二鮑將銅車驅了過去,與楚月兒戟矛並舉,間隙中妙公主的「精衛」寶劍悄沒聲地刺出,撞開了圍困,將田力和六劍姬又接回了圈中,只見七人身上被血染得通紅,也不知是他們自己身上的血還是從敵人身上濺出的血。

    如此衝殺了數次,伍封將圈外被圍的伯魯等人盡數接回了圈中。只見己方的十餘乘兵車只剩下了五六乘,人人身上都染著血。

    敵軍漸漸圍上來,自己這圈子縮得越來越小。忽見後面塵土飛揚處,那一股追兵又趕了上來,敵軍合在一起,聲勢更增。

    敵軍見他們圍成一圈,守得極嚴,只因圈子太小,周圍都是己方的人,若是放箭,免不了會傷到自己人,只好緩緩縮小了包圍,只聽敵軍腳步聲聲入耳,劍光將圈中眾人的臉色映得雪一般白。

    趙鞅長歎了一聲,道:「想不到我趙鞅縱橫一世,今日會死在衛國之境!封大夫,一陣間我趙氏族人搏命衝上去,你的銅車便隨在後面,將公主和月兒姑娘帶出重圍。」

    伍封歎道:「今日要死就死在一起罷!」向妙公主和楚月兒看了過去,長歎了一聲,道:「只是累得公主和月兒陪我死在一起,心中不忍。」

    妙公主和楚月兒反而並無畏懼,只覺與伍封死在一起,也未必是值得害怕的事。

    伍封看著周圍黑壓壓的敵人,怒氣上湧,大喝一聲:「顏不疑,你在哪裡?」

    忽然一條人影從人群中飛了出來,如一隻大鳥一般撲空而下,手中一口明晃晃的長劍向伍封刺來。此人正是顏不疑!

    伍封長笑道:「顏不疑,你鬼鬼祟祟地躲了怎麼久,總算敢現身了!」銅戟一橫,向顏不疑劈了過去。

    顏不疑劍尖在戟頭上輕點,寶劍彎如新月,彈開時,人影又拔高了數尺,倏一聲撲了下來,長劍直刺了下來。

    伍封心下駭然,不料顏不疑這幾下身法,竟似不下於楚月兒。伍封扳過戟尾,銅戟倒貫了上去,大喝一聲,只聽「叮」的一聲,顏不疑劍尖刺在戟篡上,伍封手臂劇震,顏不疑長笑了一聲,身形在空中折動,「呼」的一聲,手中的劍化成一片劍光,看起來便如百口、千口劍一樣,此人身在空中,竟能連變三招,變招之快實是世所罕見。

    伍封讚道:「好劍法!」再扳銅戟,藉一扳之力,銅戟脫手向顏不疑飛去,他神力無限,這一支銅戟便如一條黃燦燦的金龍,「嗖」一聲直飛而上,速度奇快地向顏不疑刺去。

    伍封長身躍起,左手抓住了戟尾,借力飛身迎上,右手早將「天照」寶劍拔出,一戟一劍,沒入了顏不疑的劍光之中。

    顏不疑不料伍封使出這般怪異的招式來,他從空中撲下,無所借力,劍勢如飛,盡被銅戟所阻,霍然間伍封的重劍已從戟影中探出,向他胸口刺了過來。

    顏不疑見勢不妙,他收劍格擋已來不及,腦中靈光急閃,劍柄向伍封劍上砸過去,「噹」的一聲,他的臂力雖然奇大,比起伍封來仍是有所不及,被伍封這一劍之力撞得斜飛了出去。

    伍封雖然向楚月兒學過飛撲的輕身之術,終是習之日短,未能有所成就,怎比得上顏不疑這般夭然靈動,追之不及。

    忽地一條人影從下閃將上來,腳尖在伍封肩上輕點,如鳥般疾飛而過,看那身影,伍封便知道是楚月兒。天下間有此身法的,恐怕只有老子、楚狂接輿和楚月兒三人了。

    楚月兒借一點之力,由上竄改為橫飛,大袖如翼,倏地到了顏不疑身前,「映月」寶劍潑風般劃過。

    顏不疑此刻被伍封神力砸開,正狼狽之際,怎料到竟有人能凌空追上來,身法之妙,更遠勝於自己?躲避不及,只能急忙扭腰,避開要害,只聽「嗤」的一聲,胸前被楚月兒一劍劃開了一條長長的口子,鮮血灑落。

    顏不疑痛哼了一聲,身形急墜時,順手向楚月兒揮出了一劍。

    楚月兒揮劍格擋,正好借這一劍之力飛身回來。

    伍封雖撞開了顏不疑,但自己銅戟上飛之力奇大,雖被顏不疑的劍勢削弱了一些,仍帶著他巨大的身影上飛了七八尺,此刻落了下來,正值楚月兒飛身回來,抱住了伍封的腰,兩人一起落回銅車之中。

    看那顏不疑時,卻見他早已落入了敵群之中,不知所蹤。

    他們這一陣交手,說起來劍往身騰,奇招迭出,實則不過是片刻功夫,當真是電光石火、迅雷疾風一般。

    如此劍術身法,這些人幾曾見過?所有人都看得眼花燎亂,張大了口,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伍封歎道:「這顏不疑果然厲害之極,我看那任公子、朱平漫比起他來都是遠遠不如!今天若不是月兒突襲,顏不疑怎會罷手?」

    楚月兒道:「公子,他傷勢不輕,一二十日之內恐怕動不了手。」

    這時眾人緩過神來,那田力歎道:「封大夫沒有騙我,小夫人真是蝶仙哩!」

    敵軍見了伍封和楚月兒的絕世劍術,連主將顏不疑也重傷落敗,無不心驚膽戰,陣腳稍亂。

    趙無恤見敵軍士氣撼動,揮臂喝道:「衝過去!」

    伍封與趙無恤兵車在前,傷者婦孺在中間,趙鞅、伯魯等人引眾家將在後,向前直衝過去。

    此時再也無人敢阻伍封的銅車,眼見將敵軍衝開了一個缺口,忽聽遠處馬蹄之聲雷動,眾人大駭,片刻間,只見大批人從側面直衝了過來,不用兵車,人人都騎在馬背上,手中高舉著大殳,飛一般閃了過來,當中大旗展處,上寫著一個「跖」字。

    伍封與趙無恤對望了一眼,齊聲輕呼:「大盜柳下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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