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玉兒回到屋內,正好宋師道收功起身,她用「白眼」看過去,便知道他已經恢復到七八成,宋家的功夫不可小覷。(
可是她卻沒有絲毫心情和他解釋院外發生的事情,敷衍的笑了笑,坐在桌邊開始發呆。
她先是聽到周圍一片交談聲,然後又恢復寂靜,她眼前晃過很多人影,可是卻沒有引起她半點注意,直到她被一個溫暖的懷抱包圍。
「別想了,不是你的錯。」徐子陵輕輕吻了吻她的發頂,輕聲說道。
水玉兒若有所失的垂下眼簾,好久之後才低聲說道:「言語是利刃,如果不小心謹慎的使用,就會變成傷人的利器。以前有人同我說過的這句話,直到今天我才明白。」
徐子陵摟住她的手緊了緊,認真的重複道:「不是你的錯。」
水玉兒呆了一呆,茫然道:「不是我的錯嗎?」
「當然不是你的錯,拜紫亭已經到了梟雄末路。不管你說了什麼,一個意志堅定的人都不會因此而喪失生存的希望。」徐子陵淡然的聲音從她的頭頂上緩緩傳來,神奇的撫平了水玉兒心中的不安。
「其他人呢?」水玉兒深吸口氣,回過神,發現周圍一片寂靜。
「寇仲和老跋他們都去南城門看軍情了。」徐子陵歎了口氣,憂心的說道,「龍泉的這場浩劫,不知道能不能化解的了。」
水玉兒緊緊咬了咬下唇,堅定的說道:「我們也去吧。」她不能逃回自己地殼內,兵臨城下是現實。
徐子陵扳過她的身體。遲疑的問道:「你確定?」
水玉兒緩緩點點頭。
水玉兒和徐子陵登上南城牆,只見寇仲等人正卓立在城牆之上,每人地神情都嚴肅異常。
水玉兒下意識的向城外望去。極目所見,城外鏡泊平原營火處處。佈滿地平盡頭,火光燭天,令天上星月黯然失色。
最接近地先鋒隊伍推進至距南門只有半里之遙,頡利的帥旗在里許外一處的頂上,眼所見的總兵力約在兩萬人間。清一色騎兵,看不到攻城的工具,很有可能收藏在較遠地密林內,稱得上是人強馬壯,士氣如虹。
客素別、宗湘花等一眾粟末將領集中在南城牆頭,人人臉色凝重。
在目前士氣低落的情況下,敵人從四方八面發動猛攻,龍泉能捱半天已相當不錯。
水玉兒和徐子陵攜手走去,只聽到跋鋒寒指著右鄰靠北處的點點***。皺眉道:「那是何方人馬?」
宗湘花道:「那便是突利的人馬。他的側面便是與頡利同時柢達的鐵弗由黑水戰士,兵力在八千人間。鐵弗由是我們部裡反對我們立國最激烈的部族。」
徐子陵聽得一顆心直沉下去,敵方聯軍的人數在龍泉軍數倍以上。這場仗如何打得過。
「篷!蓬!蓬!」
無敵於大草原的突厥狼軍,適於此際擊響戰鼓。一下一下地敲進守城的戰士心坎上。黑色的洪流在一片莽莽地原野之上奔流而洩。轟隆的馬蹄聲如同陣陣轟雷一般響起,地上隱隱傳來震動地感覺。挑戰著觀者地承受能力。
寇仲環視敵勢,忽然露出一絲笑意,道:「頡利是迫我們出城去向他叩頭求饒,好小子!真不愧縱橫大草原的梟雄。」
宋師道沉聲道:「寇仲說地對,頡利現時只是擺出攻城的姿態,向我們加重心理的壓力。大草原的民族最重信諾,既定下日出是最後期限,絕不會在日出前發動攻擊,問題是我們陷於被動,若不能扭轉這形勢,我們將處於談判的下風。」
跋鋒寒皺眉道:「大草原各族一向打的是消耗戰,對敗方盡情屠殺搶掠,除非力有不逮,否則總是要令對方陷於滅族的結局。對頡利來說,任何不聽話的民族,都要毫不留情的連根拔掉……」說到後來,跋鋒寒雖對寇仲用兵如神的本領信心十足,可是見守城的粟末兵人人垂頭喪氣的樣子,苦笑道:「你憑甚麼把這局面扭轉?」
水玉兒耳中聽著寇仲向客素別和宗湘花請求談判權,望向城外緊張的形勢,心內心思電轉。按理說在赫連堡,頡利的金狼軍被禁咒減少了萬餘人——這件事情雖然她不想承認,可是事實擺在眼前,從她身邊經過的粟末士兵都用一種祈盼的目光看著她,也許都在期望再次有奇跡的出現。
頡利的兵力現在雖然比突利多,但是經過了赫連堡和奔狼原兩次敗仗,她就不信突利沒有借此聯軍機會向頡利施加壓力。絕對的權利會使人絕對的腐化,如果寇仲還寄希望於他和突利的兄弟之情,事情恐怕沒有那麼簡單。
果然,待宗湘花等到一旁商議,寇仲低聲向他們說道:「眼下的情況非常明顯,我們要考慮到突利會把民族的利益置於兄弟之情上,所以我們不能倚賴他,必須自己想辦法,把這局面扭轉過來。」
跋鋒寒哂道:「能成一族之主,不但講手段更講性格修養。突利又如何?我們為他打生打死,轉個頭便去和頡利講和修好,事前有徵詢過我們的意見嗎?我跋鋒寒以後再不當他是兄弟!」
寇仲愕然道:「我明白你的感受,但反應卻沒你老哥般強烈。我會設身處地的為他設想,他不能只因考慮個人的問題,而置龐大族人的利益不顧,對嗎?」
跋鋒寒微笑道:「你是絕不會明白我真正的感受,因為你沒有我的經歷。況且你曾和突利同生共死,跟他的感情比我和他深厚得多,所以會設法為他開脫。但我和你是不同地。我和突利分屬兩個敵對的階層,他有的是權,我有地只是一把劍。兄弟!勿說我沒有警告在先。終有一天突利和頡利會聯袂揮軍南下,你們最好做妥準備。」
寇仲苦笑道:「陵少你怎麼看?」
徐子陵歎道:「一天畢玄未死。這可能性一天存在。」
跋鋒寒雙目神光大盛,低聲吟道:「畢玄!」
此時客素別回來道:「我們決定由少帥和徐公子作全權代表,只有一個條件,若頡利要求我們將儲君交出,我們寧選殉城死戰。」
寇仲欣然道:「這就成哩!你們愈能擺出不惜殉城死戰的格局。我愈有把握爭取頡利退兵地好條件。」徐子陵正要和寇仲去準備出城談判,卻發現自己的衣角被水玉兒拽住,愕然回頭,只見她一臉凝重的說道:「我也要去。」
徐子陵哭笑不得,把水玉兒的手從他的衣服上拉下來握在手中,安慰道:「沒事,我們不會有事地。」
水玉兒沉默起來,嘟長了小嘴,片刻之後重複道:「我也要去。」
徐子陵正要多說幾句。打消她的念頭,只聽寇仲的聲音從他的背後傳來道:「美人兒妹妹,你想跟來就一起來吧!」
徐子陵一震。不敢置信的回頭看向寇仲,後者卻一臉若無其事的樣子。坦然迎上他的目光道:「玉兒對於頡利有莫大的壓力。如果她想跟來,沒有什麼不好啊!我們又不是保證不了她的安全。」徐子陵搖頭堅持道:「不是這個問題……」
「我沒事地。」水玉兒打斷他的話。知道他怕她面對金狼軍心理承受不起。可是現在最大的問題不是這點,她還真是怕他們此去有危險。
徐子陵皺緊了雙眉,顯然是對寇仲地態度很是不滿,卻看到面前兩人堅持的目光,最終還是退讓地點點頭。「噹!噹!當!」
龍泉城分別設於宮內和四道外城門地五座鐘樓同時敲響鐘聲,悠揚的聲韻隱含悲壯荒涼之意,因為這是衷悼拜紫亭駕崩地喪鐘,至敲畢四十九響始歇止。
莊嚴的喪鐘聲中,載著拜紫亭自殺遺骸的靈車,在八匹戰馬拉曳下,前後各有百名禁衛護靈,拖著沉重的步伐,駛出朱雀大門,踏上朱雀大街,朝南門開去。
突厥軍的先鋒部隊陳兵南門外千多步處,列成陣勢,再沒有揮軍進逼。
南門敞開,代表龍泉上京榮辱的燈塔火光熊熊,照得城門區明如白晝,可是在鐘音感染下,卻瀰漫著火光輝煌背後沒落荒涼的氣氛。
靈車駛過深長的門道,在南門外停下。
「噹!噹!當!!」敲過第四十九響喪鐘後,是壓得人心頭有如鉛墜的靜穆。
靈車的御者離開座位,改由寇仲,徐子陵和水玉兒三人坐上去。
客素別喝道:「恭送大王!」全體將士立即跪下,熱淚終忍不住奪眶而出,那是充滿怨憤和屈辱的苦淚。
寇仲馬鞭揚起,在空中呼嘯一圈,落回來輕抽馬臀。戰馬長嘶,拖著靈車往敵陣馳去。
寇仲回頭一瞥,心中酸痛,歎道:「今趟我真的沒有把握,陵少怎麼看?」
敵陣號角聲起,忽然近千騎離陣旋風般朝兩人所駕靈車馳來,直有鋪天蓋地,搖山撼岳的驚人威勢。
徐子陵卻像沒有看到似的,苦笑道:「今趟頡利是有備以來,故此絕不肯空手回去。談判會非常艱困,而大祚榮更可能是談判的死結。」
寇仲搖頭苦笑道:「我對戰爭也開始厭倦哩!只恨別無選擇,只好硬撐下去。」
徐子陵看了看他們現在的處境,歎道:「你的硬撐似乎並不太硬,我甚至覺得你是有點不敢面對現實。」
寇仲雙目露出沉思神色,緩緩道:「現實確非常殘忍,令人不忍卒睹。我寇仲為王為寇,就要看能否守洛陽守嬴李小子。唉!他娘的為王為寇,偏老子正是姓寇,犯了名忌,還叫仲,天生的老二!將來若我伏屍洛陽,你們記得把我的骸骨問李小子要回來,葬在娘的山谷內,讓我乖乖的為娘作伴。」說完狀似無意的看了眼水玉兒。
水玉兒接收到他的目光,輕鬆的聳聳肩取笑道:「你不會也相信我的什麼預言吧!」
寇仲一愣,尷尬的轉開臉。
看著遠處的帥旗,水玉兒歎氣道:「先不別說以後了,現在我們怎麼辦?趙德言旗下熟識你們心思的香玉山,還要算上你們的好兄弟突利,不知道他的心裡打的什麼主意……」
寇仲和徐子陵一愣,隨後順著水玉兒的視線,看到本來在策馬奔來領頭的人影,同時一震。
漫山遍野的突厥戰騎出現在汗旗高豎的山岡上,潮水般往他們席捲過來。令他們想到中土若非有堅固的城池,早給突厥的鐵蹄踏遍每一寸的土地。
在三人頭皮發麻下,前後左右儘是強悍的突厥騎兵,有如洶湧的汪洋,將他們四周的平原淹沒。敵人士氣如虹,人人精神抖擻,目露凶光的向他們注視吶喊。
可是當見到來者,寇仲和徐子陵均發覺自己臉上的肌肉忽然變得僵硬,擠不出半絲笑容。
突利策馬與他們並排而馳,歎道:「你們在怪我?」
寇仲攤手道:「你想我們該怎樣對你?辛辛苦苦和你打敗頡利,你卻擺擺尾的便去和頡利修好講和?還開口兄弟閉口兄弟,這樣算他***甚麼兄弟?」突利苦笑道:「如果你們知道我的狀況,就不會這麼說了。畢玄近數十年來從不參與突厥族的戰爭,他老人家今次親自來找我,要我在和還是戰之間做出選擇。表明如我不肯講和修好,頡利將全力拜紫亭這蠢貨。我有能力打一場兩條戰線的全面戰爭嗎?一個不好!給拜紫亭統一諸部,那時我應顧那一邊才好?若與拜紫亭鬥個兩敗俱傷,佔便宜的肯定是頡利。」
水玉兒淡淡道:「是嗎?奔狼原之後,你的黑狼軍還沒有佔盡優勢嗎?」
突利一愣,苦著臉道:「玉兒小姐,話不能這樣說,頡利的金狼軍雖然連場大敗,可是他已經統治草原多年,加之畢玄在他的那一邊,夾在其間的我很難辦啊!」
徐子陵不想和他鬧得那麼僵,且在突利來說已非常容讓,甚至低聲下氣作解釋,點頭道:「我們倒沒想得這麼周詳。」
突利默然片晌,抬手做了一個手勢,讓士兵停下。
「雖然不好開口,但是,我還是要請玉兒小姐先行回城。」突利面上現出遲疑不決神情,最終還是喟然一歎道:「如果你在場,我怕會影響頡利最後的決定。」水玉兒錯愕的看向他,突利是怕她在場影響頡利什麼決定?是怕頡利見到她想起赫連堡一役而勃然大怒下令攻城?還是怕頡利在她的暗示下放過龍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