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的飯菜很豐盛,大塊大塊的回鍋肉,這是二流他母和秀花嫂子的功勞。
二流和他爺在田里幹活,他母便在家裡做飯曬穀子。秀花嫂子便跟著劉越清到二流家幫忙打理伙食,劉緩緩也跟來了。
曬穀子不累人,但很煩人。太陽火辣辣的,即使戴上草帽都感覺得到彷彿太陽光從草帽上射穿了一樣,頭被曬得發昏。加之,太陽照射下谷子裡的小蟲殼灰什麼的,都隨著輕風吹了起來。站在谷子堆中,就會被這些東西和著汗水粘在身上,癢癢的心慌。
這打穀機打出來的谷子,裡面被撕成條形的稻穀葉片比老式打法打出來的要多幾倍,一點都不好清理。每隔半個小時左右的時間,都需要用耙子在谷子中不停地划動一遍,讓谷子翻翻身,順便把葉片刮成一團,再清理出來。二流家打出的谷子足有兩千來斤,用耙子全部翻一遍便要大半個小時。
曬穀子最怕的,就是突然暴發的偏東雨。如果偏東雨起,那就要跟老天爺搶時間,一個不小心,谷子被打濕了沒有及時曬乾,就會生秧秧,新收的谷子就廢了。
在二流家吃過飯,大家約了十天後到劉越清家打穀子,然後又把眾人打穀子的時間排了順序,便各自回家了。
二流他母收拾完碗筷,便到院壩裡翻起谷子來,時而平鋪,時而翻成條塊形,讓谷子和地面都能充分接受到陽光的照射。這谷子經過上午高溫的暴曬,已經逐漸乾燥了,翻動之間能夠聽到沙子流動的「沙沙」聲,好像流動的音樂。
他爺則沖了個涼,跑去睡午覺去了,今天上午雖然他只是負責遞把子,但即使是這樣也累得夠嗆,更別提其他人了。
二流的異能得到了提升,興奮地睡不著覺,跑到自留地去練成了呼吸吐納,肩膀上被壓出的淤紅在氣息的運行下逐漸消失,只留下一層被磨破的皮和淡淡的已經干結的血絲。站在自留地的正中間,他能夠把自留地的大部分植物都照顧到,各種植物在二流異能的滋養下,不停地生長著。
突然,一陣涼風吹起來,把青岡林的樹子吹得「嘩嘩」直響。二流收了功,睜開眼一看,天邊突然之間升起了一團黑雲,一轉眼功夫,那黑雲便鋪滿了天,風也越吹越大,刮過田野,把田野裡夏秋之際所積累的潮熱裹了起來,吹得鋪天蓋地。
糟糕!偏東雨就要來了!家裡的谷子還沒收?
二流撒腿就往家裡跑。
二流家窗戶上的玻璃被風吹得嘩拉直響,站在院壩裡曬穀子的二流他母頭上戴著的草帽,突然被這風吹得掉在了地上,露出她那一張爬滿皺紋和汗水的臉。
他母一看天,顧不得埋頭去拾地上的帽子,跑進屋,把他爺叫醒。
他爺睜開眼,看見窗戶外被吹得大搖大擺的楠竹叢,便知道偏東雨要來了。「突」的一下從床上爬下來,顧不得穿衣服,只穿了一條四角內褲,光著個胴子,就跑到樓梯下,拿出專門應付偏東雨來襲時的工具——刮耙。
他爺沒看見二流,便問:「二流呢?」
他母已經找出了一把叉頭掃把(用楠竹的枝丫綁起來的掃把),焦急地往院壩裡跑,一邊跑一邊急促地說:「剛才還看見他,好像到青岡林背後去了。」
他爺「嗯」的一聲,二流不在,只能由他和二流他母一起收谷子了。
刮耙,一個小小的木板子,上面套著兩根繩子。他母端起刮耙往平鋪的谷子邊緣一放,使勁穩住刮耙。他爺背轉身,拉緊兩根繩子,刮耙就被拉得動了起來,刮耙下的平鋪開的谷子便被刮得收攏成一堆。這與賭徒贏了錢,雙手使勁把桌子上的錢一刮,把錢刮到自己面前的原理一樣。賭徒的那雙手就好比二流家的刮耙。
風越吹越大,從吹風到偏東雨的到來,一般就十來分鐘的時間。農家人晾曬了東西的,就必須在這十來分鐘時間裡把東西收拾好。為此,收東西的勞動強度是相當大的。這時候的農家人就是把自己的老命拿來給老天爺拼,拼得是多在老天爺手裡搶點收成。
為了搶時間,他爺拉著刮耙朝屋簷下走,把谷子刮到屋簷下,不淋著雨就算數。
二流終於跑回了家。他一把搶過他母緊緊地抓著的刮耙,和他爺配合著刮谷子。
耙邊緣磨擦地面的聲音,隨著聲音的響起,平鋪的谷子便被收攏起來,刮到屋簷下,進入安全地帶。
二流抬起頭,看了一眼只穿了一條短褲的他爺。由於前段時間他爺得了一場病,身上的肉減了不少,這時候正費著力,背上的肌肉高高隆起,這肉卻好像直接巴到骨頭上,極其難看,在劇烈勞動下,他爺的汗水冒出了乾癟的皮膚,從藝術上來說,沒有一點美感的存在。
看著他爺的背影,二流想起了伏爾加河上的縴夫,又想起了下礦井挖煤炭的全身漆黑的工人。二流覺得,這時候的他爺,才是最美的。
他母的刮耙被二流接過去,趕緊抓起叉頭掃把,掃起刮耙刮不走的一些漏網的谷子。
烏去越來越密集,從雲層中隱隱傳出沉悶的轟鳴聲,彷彿正在聚急著力量,準備將雲層中的雨水一舉劈落大地。
時間越來越緊迫,而二流家的谷子才只收了一小半。
如果讓雨落下來打濕了谷子,那今天的晾曬就白廢了,如果第二天還是下雨或是陰天,那打濕了的谷子在短時間內就會發芽發莓。如果雨水太大,會把院壩裡的谷子衝到院壩外邊,被洪水捲走,今年的收成要大大受影響。
時間緊迫,後果不敢想像。
拼了!打穀子要拼!遇到偏東雨收谷子要拼!不拼就沒有希望。這就是農村人的生活,是城裡人難以理解的生活。
他爺的雙手佈滿老繭的皮膚已經被繩索勒破了,繩索嵌入老繭中,磨擦著血肉,拉扯般的疼痛只是讓他爺皺了皺眉頭,一點也不影響他一個六十來歲老人的力量的發揮。
二流則一邊穩穩地控制著刮耙的方向,一邊使勁向前推,為他爺節省力氣,雙手的肌肉被鼓了起來,汗水一滴一滴地爬滿了手臂上的肌肉,再連成一條線,落入已經曬得乾爽的谷子中。
風越刮越大,兩人的速度也越來越快。
一千多斤谷子被刮到了屋簷下,可是,還是近千斤谷子還在院壩上靜靜地躺著。
涼!二流的臉上突然被什麼東西打了一下,抬起頭,一滴雨水飄進了他的眼睛。二流心裡一驚,對他爺吼道:「爺,雨來了,快!」
這幾滴飄飛的雨水,是大雨到來的前兆,也是最後的衝鋒號。
二流和他爺再次加快了速度,刮耙和地面磨擦刺耳的聲音也不斷地響起。
「嘩」一槽谷子被推向屋簷,「嘩」又一槽谷子被推動起來。這「嘩嘩」的聲音好像敲響的戰鼓,而這谷子被推動時響起的「沙沙」聲,則好像沙場上刀槍乾劍的撕殺,催動著二流一家人的高度繃緊的神經。
眼看著摧天滅地的偏東雨就要爆炸式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