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蒙古諸部,在汪古部一力襄助下,早已經不再是吳下阿蒙,當年以骨矛骨箭襲擾金人的荒蠻弱族,經忽圖刺大力收攏,光是在金帳之下,便聚集了三部人口五萬餘,其中能征善戰之輩不下七千,再加上汪古部流出的少量鐵器,雖不能做到頂盔貫甲,卻也用上了鐵製兵器。
相較之下,與汪古部走得更近的克烈部得的便宜更多,不亦魯黑汗近年來少有親征了,全力打造草原上最大的城池——克烈、只兒斤、董合亦惕、土別兀惕、阿勒巴惕、撒合亦惕諸支派共居的克烈王城!眼下率軍出征的只有古兒汗,得汪古部賀蘭可汗之助,也組建起了一支七百餘人的鐵甲親衛,麾下鐵器裝備的兵卒達到四千餘騎,雖尚不及忽圖刺金帳下勢力,卻可傲視其餘諸部族。
汪古部自然不在其中。
賀蘭可汗所部的近五千騎已經完全採用了宋人的軍制,不僅大半身被鐵甲,連軍中職銜也不再以百夫長之類相稱,而是是將校分封,一如晉城軍制,此番在大同一陣縱橫,雖不敢與兩萬餘大同府主力硬撼,但殺入一應州縣卻如入無人之境,兩三千尋常金軍根本不是對手,在汪古部鐵騎面前一觸即潰!
古兒汗曾至汪古部數次,特別是借道往攻金人時,更必至賀蘭可汗處把臂共飲,但私下裡卻對不亦魯黑汗道:「賀蘭可汗大帳所在。汪古部好生興旺!東勝州人口還在克烈城之上,此子已經不可為敵,倒是可以為援……」
不亦魯黑汗近來身子發福得更加厲害,聞言大笑,滿面滿身地肥肉一起顫動,往北方一瞥,沉聲道:「好便是好,只是未到時候,這賀蘭可汗為克烈部所封。料來異日不會為難罷?哈哈哈哈……」
此時的山東濟南府歷城治下,離府城不到二十里的一處村落,卻是哭聲震天,村中婦孺拉拉扯扯,只盼從如狼似虎的金兵手中,將家中壯年男丁奪回。
「軍爺——拙夫已逾四旬,哪裡能夠上馬殺敵?求求軍爺放過——便拿些銀錢去——」一家還算殷實的農家外,一婦女牽著十來歲的兒子。拉著丈夫衣襟,對強行捉拿丈夫的金兵哭訴道。
「滾開!」那為首的金軍一把抓過村婦手中銀錢,卻一腳踹過來,幾乎將這母子二人踹倒,一邊大罵道:「這村婦好生大膽,便不怕爺將汝輩一併捉去?!——聖上有旨下來,哪個敢抗?還敢在此羅皂!」
這對母子哪裡敢與金兵相抗?沒奈何,只得眼睜睜看著金人揚長而去,村落中哭聲震天。原也不只這一家而已,這家幼子年方十來歲。卻怒目而視,既不哭叫。也不大罵,待金人去遠了,才對母親道:「娘親,待孩兒長大,必要將金賊驅出河北,方報此仇!」
那村婦大駭,一把摀住這孩兒口:「坦夫不得妄言。莫被別人聽了去!」
但這家人自小心。卻阻不得別家有大膽的,過不了三五日。便聽得村中有人傳言,道是東山有義軍起事,為首者叫李鐵槍,據說使得一柄渾鐵槍,有大宋神槍楊相公之風,屢屢殺傷金人,非同小可,村中諸人雖低聲相傳,卻個個竊喜,都道爽快!那叫坦夫地小孩子卻聽得心嚮往之,忖道:「父親在日,只道讀聖賢書,方不負孔聖故土風俗,卻不道當今之世,有賊不殺,讀書何益?」
雖有此心,可惜年齡尚小,只能艷羨,不能效仿。
河北之大,豈止東山一處?完顏亮聖旨既下,大舉征發民,河北地面上漢人叫苦不迭,紛紛起事,地方官兵彈壓不及,東邊壓下去,西邊又冒出來,一時間手忙腳亂,又哪裡敢違旨不征?不及兩月間,燕京至大同府一線,已經有二十餘萬強征的民越奉聖州而北,深入汪古部腹地,押送的金軍達到三萬餘,賀蘭可汗一邊收縮兵力,緊守東勝州城,一邊卻著人往克烈部求援,不亦魯黑汗聞訊,也著古兒汗率三千騎來襄助。
這兩個月中,完顏亮也沒有閒著,四月間即下旨,著有司預備遷都燕京之事,並先行畫出宮室圖案以備御覽,上京諸勳舊大臣駭然,連連上書求完顏亮免此成命,完顏亮久有此心,豈會輕易捨卻,當下殺了數位叫囂得最凶的臣子,連太府監完顏馮六也在被誅之列,這下子上京諸舊臣心中雪亮,再無人敢出頭作對。同時完顏亮也為征戰預備,著宮中一應用度大力裁減,不得供膳兼魚肉,鵝鴨等類為北方罕有之物,也不得供入御膳之內。五月間,宰相大率臣工上書,請益嬪妃以廣嗣續,免遭前朝之禍,完顏亮從善如流,命大舅子徒單貞私下曉諭群臣:「此前所誅黨人諸婦人中多朕中表親,欲納之官中,以免為納嬪妃之事擾民。」
這次不要說完顏氏的舊臣,連當初一力扶持完顏亮的蕭裕也看不下去了,上書請止此舉,這些個罪臣之妻妾雖然個個美貌,卻都是完顏亮親族,其中甚至有完顏亮堂、表姐妹,如此這般,恐貽後世之譏!
完顏亮心下不悅,卻也沒有加罪,只是納妃之事照常舉辦,將莎魯啜、胡裡剌、胡失打,秉德弟裡等妻妾納入宮中,連遠在開封的唐括定哥也著人送至上京為妃,方遂昔時大願,在宮中與諸妃胡天胡地,不思朝政。
六月初七,漠北草長,忽圖刺率大軍已經在塔塔爾部與金軍廝殺多次,雙方不分勝負,兵馬地勢犬牙交錯,僵持不下,完顏亮卻在上京誓師出征,正與諸臣工道別。
「此去漠北,本不必朕親征,然蒙古諸賊以天威尚遠,不曾懾服,故朕舉天兵掃蕩,欲令賊知進退,不敢輕犯國朝!待壕牆築成,此後再無慮蒙古來犯,庶幾可得百年之安。諸卿家在朝,須奉尚書省令,籌劃遷都燕京事宜,待朕南返,即行營造宮室,上京勳舊可擇日先行南遷,免致屆時慌亂。」
眾臣惟惟聽令,個個膽寒。
「相爺,完顏亮已經出京北伐,蔡都統自太原府來書,請以太原兵馬出東勝州與羅彥為犄角,以緩金軍兵勢,楊相以為如何?」洪皓整理鴿書,深知此際事關重大,是以不待僚屬傳達,而是親自至楊再興署中問策。
楊再興料理完春耕夏種之事,正在與相府諸文武共商練兵之計,聞訊止住諸人議論,問道:「完顏亮大修城壕,欲拒蒙古諸部於漠北,此番又大舉北伐,若是諸事皆定,當作何舉動?」
眾人面面相覷,幾乎異口同聲道:「必要南下!」
楊再興苦笑道:「正是如此!兩月前即報完顏亮下旨遷都燕京,此為長久之策矣,此子久在開封,深知南北虛實,除卻河東兵馬未曾熟知以外,對河北久有籌謀,眼下舉動雖過急了些,卻必為算計河北之治,做些預備功課罷了!本相還打算多準備些時日,再作道理,可惜完顏亮不肯答應!哼,河東地面已經略有根基,楊某豈會坐視完顏亮這等步步進逼?先生這便發書至河北各州縣,晉城諸分號人馬銀錢緩緩遷至晉城,卻不可太過張揚,令金人覺察!」
諸人聽罷,都是一凜,曉得楊再興不肯等完顏亮一步步計劃完善,再南北對決,而是要先行發招,令完顏亮難以立足河北了!
此令既下,晉城往北再無銀錢運送,諸分號在南下貨車中,紛紛將歷年積儲的銀錢藏於北貨之內,大批南運,而分號中人手精銳也分批南下,在分號內只留了些當地聘用地漢人撐著門面,連分號中存貨也日漸減少,只是這番功夫下得仔細,分號外的門面上看不出有何異樣來,照舊是貨物滿架,車水馬龍,只是有些老主顧會詫異:「咦?貴寶號為何近來久無南貨?」
覺察河北不對勁的除了晉城分號顧客,還有上京金國右相大,待完顏亮出征不足半月,便火急上書至軍中奏道:「臣謹奏:河北故漢民因征發民事,多有據山川險地為賊者,不可勝數,雖不致國朝之險,恐於開封金德帝處有妨,若賊勢日眾,為首者有意於開封府,則河北地難安!臣有慮及此,不能不為國朝計,敢奏請陛下早定方略,移金德帝於燕北,庶幾可防不時之變!」
完顏亮此時還未與蒙古人交鋒,一路上自然「勢如破竹」,心情大好,得表雖不快,也曉得大所慮羞然不錯,即下旨令孛迭押趙桓北上燕京安置,待大金移治燕京之後,再行廢止之事。
大得旨大喜,隨即著人星夜南下,報與開封孛迭,令火速押趙桓北上燕京,不可遲滯,以免為河北宋民所誤。
孛迭得到消息時,已經是七月底了,這還是大心急之下最快的速度送來,卻讓孛迭失去在開封逍遙的好心情,抱怨這旨意來得不是時候。眼下河北亂得有如一鍋粥,哪裡是送趙桓北上的好時候?
但最為重要的一點是,這個消息不可先讓酈瓊等人得知,否則後果難以逆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