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持弓在手,左顧右盼,見轅門處有一水鬥,有尺許高下,置於木柱之上,近來春雨發生,大約總接了些雨水,遂舒臂張弓,瞄得穩穩,相距百步開外,「嗖」的一聲,那利箭破空而去,直中水鬥。
營中指揮使與諸校尉皆目瞪口呆,兵士們默不作聲。
這要說劉知府射得準吧,這靶子也著實大了一點,要說劉大人不會射箭,可這百步之外總算也射中了水鬥,如何說不准?
「咳!咳!這個,這個,——」那指揮使好不容易逼出話來:「大人——好箭法!好箭法!」
回過頭一看,眾軍默然,居然沒有人響應,這等箭法也不能說壞,但營中諸兵將應該都能夠做得到,所以這「箭法好」一說當真勉強之至。劉大人在金軍面前十蕩十決,難道真的就這點本事?這還是不是當初的那位「開府儀同三司」的劉相公?四鎮之中,關於岳飛和劉等人的傳說難道已經時過境遷,再也當不得真?
劉幽幽一笑,喝道:「還不把老爺的箭拔下來!」
那指揮使得令,忙不迭地跑過去,親自將那箭從斗上拔下,卻不料斗中春水已滿,這箭入木又深,竟然已經將斗壁射穿,這一拔之下,一道細細的水柱淋了一頭。
此時聽得背後眾軍「啊」了聲,自家還沒有反應過來,聽得破空聲響,連忙縮頭。只聽得「噗」的一聲,再抬頭看時,卻又是一箭插在斗上。
「咦?水呢?」這指揮使愣得一愣,才看出蹊蹺來:第二箭已經將第一箭射出來的小孔堵上,居然做到滴水不漏!
「神箭!神箭哪!劉大人!神箭哪!」
軍中這才采聲如雷,劉哈哈大笑:「當年地一點薄技。好在沒生疏!」
這時營外一陣急蹄聲直撞入營,一騎滾落馬鞍:「大人快回府,臨安來旨!」
此時的河東地面,岳雷在涇、渭以北停兵不發,牛皋率部南下已抵洪洞縣境,中間州縣望風而降,其實多半小縣城無險可守。金人早早就撤得乾淨了。岳家軍所到之處,往往看到的是城頭早早就樹起了「岳」字大旗,城中宋人早就將城池接管了過來,眼下牛爺的大軍已經抵達距離平陽府城不足50里處,城中一日數驚,刁斗徹夜不息。
月餘之間,除防禦太行諸陘、諸關的各路義軍以外,太行諸路英雄十有三四已經往山下集結,李琪、孫恩在太原、汾州二地安置了兩萬餘義軍,但按岳家軍標準。這些兵將都還不堪使用。若要達到澤州、潞州兵馬水平。大約還須一年以上的集中訓練。
所以眼下能夠放在主戰場上地兵力,還是以澤、潞二州兵馬為主。
開封城中,阿魯補在校場大集河北金兵,總算諸鎮都曉得宗敏大人升任使相,總領河北兵馬,得令後不敢遲滯,紛紛將麾下得力兵馬調往開封聽候使用。
「大人。諸部兵馬已集。只待大人示下!」
酈瓊向阿魯補稟報時,自家感覺也頗複雜。大宋殿前司兵馬校場,當年滿是宋軍兵馬,眼下卻滿是禿頭垂辮之輩,雖然經兀朮當年立下軍制,久加訓練,仍脫不了草原上游騎之風,連個隊列也站不整齊,場中喧嘩不堪,料來大約阿魯補總不會介意吧?若是宋軍在日,校場中除了馬鼻,其他地方不該出聲的絕對不會發出任何聲音。
阿魯補巡閱場上兵馬,旬月之間,能夠集起兩萬騎,已經是江淮以北、燕京以南能夠調集到的最大實力,加上開封與河南府調集的兵馬,總算湊出了兩萬五千騎,以及一萬漢軍步卒。
「諸軍既集,不必再等,兵發解州!」
開封城西門內側,晉城商號在開封的第七家鋪面內,是一個小小的青石板四合院,雖然老舊了些,但門面上還是裝飾得比較堂皇的,昔時地天子足下,哪怕一間小小地民房也有一點雕樑畫棟的富貴氣,後院的一間廂房內,西窗下,一名記賬的師父正在伏案疾書,一陣敲門聲響起,這師父急忙將正在書寫的薄絹收入懷中,這才緩緩起身開門。
「張二柱,小狗才!差點沒嚇死你大爺!」這師爺開門時,將敲門的二柱罵得半死,這才問道:「如何?都出城了麼?共是多少?」
這張二柱進門來,反手將門閂掛上,這才輕聲道:「爺,才出的西門,兩萬五千騎,一萬步卒,民不下兩萬,共五萬餘人!」
這師爺急忙將懷中薄絹取出,將新到的數字加上。片刻之後,兩隻鴿子飛出開封城,盤旋繞過阿魯補頭上百丈高處,振翅北飛,阿魯補抬頭看時,卻掉下一滴稀屎,恰落在馬頭上,大歎晦氣,只得收拾情懷,率軍往解州而去。
當晚阿魯補宿營時,出開封還不到四十里。
澤州府晉城衙門內,洪皓卻已經拿到鴿書,細細一看,召開姚侑,將鴿書遞給他:「姚將軍久在軍中,按這鴿書所言,阿魯補當是往解州而去,大約該不是往澤州起釁而來,當如何處置?」
姚侑閱罷,片刻不停,即召軍中流星馬斥候:「馬不停蹄,星夜送往平陽府牛爺軍中,敵軍大舉來援之前,必取下平陽府,方可與阿魯補一戰!」
那斥候去後,洪皓驚道:「姚爺以為,牛副帥還不足以與阿魯補一戰?」
姚侑近來得到不少汾州、平陽府軍報,此時喟然歎道:「岳家軍連克數十城,往返二千里,兩個月不曾歇兵,取下平陽府,便已是疲兵,賊軍大舉來攻,如何能抗?若據堅城與阿魯補周旋,再待援兵內外夾擊,還有取勝之機,牛副帥曾連克名城,豈會不懂得這個道理?」
若牛皋在此,聽了這話,必然連聲稱是,只是牛皋眼下在洪同縣中,卻已經左右為難了。
平陽府雖在三晉咽喉之處,但其城池之堅,還不及汾州,當真要攻取,也非難事,眼下卻難在楊再興所提的要求上:「人馬折損盡可能的少!」
平陽府與太原、汾州比不得,當日不無突襲地意思,利用撒離喝敗軍之名,多有取巧之處,眼下撒離喝大軍煙銷雲散,哪裡還能夠冒充?大軍遠涉數百里來襲,早被平陽府斥候探得明明白白,眼下連洪同縣這等縣城都已經撤去十之八九,平陽府自然早就準備停當了,豈會讓自家有機會突襲?
但若要強行攻取,雖則城中只有數千守軍,面前地這兩萬餘兵馬只怕傷損也不在少處,實難兩全!思之再三,老牛只和叫來軍中掌筆文書:「給那張浩修一封書,叫他降了則罷,免傷城中百姓!」
次日,平陽府城下,一名岳家軍文吏單獨騎馬至城門處,高叫道:「岳家軍副帥來書,請張大人親收!」城頭上金軍也不以為意,何況對方已經指定張大人親收,也就打開城門,讓來使進城。片刻之後,平陽尹府上,張浩拆書,見其辭略曰:「自古兵者是凶器,聖人不得以而用之。金人昔時仗兵威南下,奪我大宋城池,傷我臣民,其間實多有慘烈不堪處,諒大人深知其詳。今岳門次子舉河東義民,志在恢復,不在多所殺傷,雖兵馬遠過府中防禦者,仍圍而不攻,謂大人憐城中宋金之民無辜,能全其生理,免干天和。書至後,岳家軍兩日內停兵洪洞,惟大人一言可決,若難免一戰,可開城門縱百姓逃生,庶幾覆巢之下,猶得完卵,此功德非凡夫可致!」
張浩閱罷,久久不能置一辭,僚屬傳閱一遍之後,都難開此口,許久方有一人起身道:「大人,岳家軍雖為賊寇,此書倒也有七八分道理,城中宋民佔了十之八九,戰事一起,也不知心向何方,不如縱之使去,仗城池之險,少了後顧之憂,未必便會失卻平陽府!」
張浩見別個也無主見,遂歎道:「這匹夫豈有如此好意?當日太師在濠梁間也曾用過這計策來:只要城門一開,慌亂之際,岳家軍轉眼即至,那時豈有幸理?便錯過這等時機,只要城中百姓盡去,城頭上兵馬豈無怯意?軍心一動,再難收拾!罷罷罷!只得與這匹夫一戰!」
當下不再多言,批了回書:「賊寇豈足相商!且縱兵馬前來領死!」
牛皋得書大怒,只是無使可斬,只得忍下這口惡氣來,當下便令全軍盡發,往平陽城下安營。軍令一下,哪消一日,大軍盡數趕到平陽府城下,連營數里,將平陽府圍得水洩不通。張浩登城一看,見岳營中兵強馬壯,旌旗整齊,這才深有懼意。
兩日後,澤州府急報抵達牛皋處,細細一算,阿魯補還須十餘日才可趕到,平陽府卻是必須在這十餘日中攻取,再也耽誤不得。
楊再興得報,急令岳雷緩攻涇渭,分兵往平陽援牛皋,並將汾州防務交與孫恩,自率三千兵馬,往平陽府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