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雷!——是天雷!——
北城中一陣聲嘶力竭的嚎叫,軍心大亂,眼見岳家軍潮水般湧入,哪裡還能相抗?北城不過二三里方圓,片刻之間,已經殺入近萬兵馬,火箭亂飛,刀槍如林,霎時間便如修羅地獄,火光下但見殘肢斷首滿地,血灑街巷,屍臥青磚。
撒離喝此刻早沒了縱橫河東地面的英勇,兵敗如山倒,誰又能有移山之力?
「殺!殺出去!——」
面對滾滾不竭撲上來的岳家軍,撒離喝終於失卻理智,提大刀縱馬反撲上去,身邊親衛大駭,疾策馬追隨,轉眼間趕上,數騎搶到撒離喝馬首前,將撒離喝死死攔下。
「大帥,眼下不是拚命時節,快換了衣甲,出城再說!——」已經明白大勢盡去的麾下將校開始給撒離喝棄掉衣甲,換上普通金軍皮甲,擁著撒離喝往北門而去,此時城中金軍已經死傷大半,北門處再無岳家軍湧入,居然一片空虛,城門外黑黝黝的一片。撒離喝大喜,率眾狂奔而出。
「狗賊哪裡逃!——」
北門外,剛縱馬跨出吊橋的撒離喝正以為逃出生天,卻聽得一陣鼓響,眼前火光四起,數千步騎整整齊齊攔在當面,刀槍如堵,鐵甲如牆,不獨此處,整個北城外皆是岳家軍,莫說這數十騎明顯得很,便是螻蟻過路也須被踩成泥塵!
撒離喝面色慘白,手中長刀「噹」地墜地,在青磚上砸出一道火星來。
「大帥!——」
身後數騎驚呼。
「是撒離喝!快射!——」對面岳家軍中躍出一騎。正是高林,眼見撒離喝轉身要逃,斷喝之下,弩箭如雨,將這隊金騎連吊橋覆蓋得滴水不漏。
撒離喝大駭之下,拔轉馬頭已經不及。右臂上被強弩插正,直釘入骨!還好在周圍數騎見勢不妙,早早擋在主帥面前,慘叫聲中,護主的幾名金軍栽倒馬下,卻為撒離喝爭取到了難得的喘息之機,也不管身後二百餘騎有多少活了出來。急急縱馬往西而去。只是處處皆有岳家軍,哪裡才是生路?
「撒離喝莫逃!——」高林眼見弩箭未能射死撒離喝,怒吼之下,止住麾下兵馬,自家縱馬狂追,將至西門時,前方數將擋在面前,撒離喝前後是敵,左是大軍,右是城池。一時立馬躊躇。不曉得該往何處去。
火光映照下,高林大喜道:「二公子,這便是撒離喝,不可錯過!」
三軍肅然,四下裡一時俱靜,片刻之後,岳家軍陣中大聲呼喝:「殺!殺!殺!」
撒離喝回顧週遭。只得二十餘騎相隨。四下裡卻是岳家軍千軍萬馬,如何能夠僥倖!當下強鼓余勇。雖然漢話半生不熟,仍暴吼道:「岳飛之子,可敢與本帥一戰!」
此刻城中戰鬥漸息,黑夜之中,不曉得金人有幾個活了出來,只是這鐵桶也似地圍困中,除卻死傷,只有被俘一途,豈有其他選擇?城中岳家軍不及打掃戰場,紛紛湧出,將這數十騎圍在當中,聽得撒離喝公然向岳雷叫陣,都是一片嘩然。
「好狗賊,死到臨頭,還敢與二公子交手!」
「莫理會!射死此賊!」
「二公子!殺了他!——」
楊再興此刻也穿城而過,立馬至岳雷一側,岳雷略一瞥楊再興,見後者微微頜首,心花怒放,大叫道:「撒離喝速來領死!」
一聲未已,已經縱馬橫槍,突至陣前,火光下滿身魚鱗甲閃閃珵亮,手中便是岳飛昔日威震四方的岳家鐵槍,只是槍頭紅櫻近日飽飲金人之血,正紅得耀眼,槍尖一線白刃隱隱反射出白光來,看得撒離喝心頭一悸。
「殺!」
撒離喝奪過身邊金騎一柄狼牙棒,揮動中舞出一團烏光,縱馬撲上前去。
岳雷心中默念:「父親!大哥!當日開封城外不曾誅殺此獠,今日岳雷了此大願!」當下也不稍讓,縱馬挺槍,挽出一團絢麗的槍花,迎向對面作困獸之鬥的撒離喝。
「噹!——」槍棒相交!
「楊兄弟,這個——」
牛皋輕輕移到楊再興馬畔,有些不放心地看著場中殺得生死一線的兩騎。楊再興頭也不回,自家也正看得緊張,卻沉吟道:「岳雷方當年少,又防護得周全,若是那撒離喝不能在一照面間傷了岳雷,便是自家的死期到了,他錯在不該將衣甲拋卻,否則還堪與岳雷一戰。眼下麼——誰也救不了他!」
說話間,撒離喝氣已粗喘,手中狼牙棒有如千鈞沉重,眼看岳雷挺槍過來,雙臂暴發最後地潛力,將狼牙棒橫砸向岳雷胸腹間,卻不理會刺向自家的岳家槍。
「不好!兩敗俱傷!」
楊再興手心汗出。
岳雷卻在瞬息之間反應過來,側身之間,避過尖利的鐵刺,手中鐵槍由刺轉為蕩,槍柄與狼牙棒撞正,卻是以鐵柄撞中木柄,只聽得「啪」的一聲,狼牙棒從中折斷,撒離喝喉頭一甜,一口血噴出,右手再也捏不住狼牙棒,鐵齒森森的棒頭脫手飛出,遠遠落地。
「大帥!——」
相隨的金騎急呼,眼見撒離喝已經難保,數騎如飛撲向岳雷。
「嗖!嗖!」數響中,那突出的數騎突然失去騎手,地面多了數具插滿弩箭地屍首。
「撒離喝!」岳雷吼聲如雷:「納命來!——」
岳家槍紅櫻在撒離喝眼前綻放,絢麗非凡,槍花消盡處,撒離喝一手攀在槍身上,喉頭冰涼,槍刃卻已經不見。
「槍刃在哪裡?」
這是撒離喝失去意識,拋棒落馬之前地最後一個意識,而槍刃尖處卻已經出現在他後頸窩處!
「岳二爺!岳二爺!岳二爺!」
岳家軍齊聲高喝,聲震三晉大地,楊再興、牛皋、高林、孫恩、李琪等輩皆眼圈發紅。岳雷此戰,手刃大金國行台四帥之一,撒離喝地位有若大宋的張、韓、岳、吳等四鎮元戎,如今一旦見誅,必然天下震動,岳家軍之名,將再次響動南北,此戰之後,上京與臨安,大約都再不能對岳雷視若無睹了。
岳雷還馬至楊再興之前,眼中有淚,哽聲道:「楊叔叔——
楊再興也情難自抑,當年在開封城外,撒離喝、阿魯補、孔彥舟等輩就曾率眾銜尾窮追岳飛大軍,那時形勢格禁,不容誅殺此賊,眼下卻死在岳雷手中,豈非天意!
「賢侄!——梟首!為汝父兄上祭!」
次日天明時,岳家軍結束汾州之戰,各營收束整齊,北路以牛皋為帥,步騎二萬五千,直髮太原府,西路則以岳雷為帥,步騎二萬五千,過石州至夏州界,旋往南直下延安府!
楊再興哪裡也沒有去,而是獨率七千步騎,坐鎮汾州。汾州之戰,河東地面上不數日間便將傳遍,若非楊各方面興在此,說不定哪家不長眼的兵馬就會惦記這晉中寶地。
紹興十八年,二月二十七日午時,汾陽王廟內,楊再興拈香上祭,心中默禱:「岳大神在天有靈,近來數年,楊某在澤潞二州積蓄糧草,勤修兵甲,操練士卒,終不負君所願,當日未能救兄於臨安,如今安能不竭力奉岳家子光復河山?!河東之事,已無可改變,岳雷之名,將震動南北,岳家軍中雖然沒有了岳兄,卻多了一位無敵將帥!汾陽王,若神靈相通,可否告知岳大神,功高一代主不疑,權傾當世朝不忌是如何修來的?天下事,本非皇帝私家事,然此時誰能脫得出這死枷?老楊自後世而來,卻不必受這等鳥氣,比起二位來,自然輕鬆許多。可惜了!智勇雙全一代英雄,就如此走不出這死局去!罷!罷!罷!老楊穿越一回,總不可負岳兄遺志,岳飛,郭子儀,二位大神在天之靈庇佑岳家軍罷!」
出得廟來,卻見廟門外臨時設的岳飛靈位前,汾州宋民絡繹不絕,香火鼎盛,還過於廟內郭子儀處,心中感慨:「千載之後,何人記得你為何而戰?當此時,北伐者只要解民倒懸,卻比徒自忠君得民心多矣!」
正在感慨間,見廟門前吹吹打打,人聲喧嘩,岳家軍中鐵器匠作者抬三牲大禮前來上祭,笑道:「軍中自有屬吏為岳爺上祭,匠坊還另有一番心意,也算難得!」
那為首的卻是郭鐵匠之徒,上前拱手道:「好教楊爺得知,咱家兄弟,卻是受郭師所囑,道這汾陽王廟,乃是晉城郭姓一支祖廟,郭師不能親來,囑某等代為致祭,岳爺那廂早前已經上過香了!」
楊再興一時失笑,原來這晉城老郭還有這等顯赫的先祖,三晉間郭氏頗足榮耀啊!
申時未過,汾州府衙內一片繁忙,楊再興在後衙整理奏報臨安的文書,一邊慨歎,自家與這汾州也算有緣,大宋朝為自家封的第一個因功建節之地,便是此間,回想初時殿前司校尉所言,道「遙領汾州節度使」一職不過空銜,豈會曉得此刻竟然會安坐汾州城中!
三月中,臨安大內,秦檜與趙構同時得到楊再興奏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