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稟楊大人,撒離喝進軍至介休,離汾州六十里,停車不發,連營數里,偵騎四出!」
二月十一日未時,斥候數隊返回營中,將撒離喝動靜稟於楊再興等。岳雷、高林皆踴躍請戰,欲趁撒離喝行軍數百里之餘,大舉破襲,以擒殺此河東大獠。楊再興卻樂不起來,在帳中黯然道:「撒離喝用兵,本是魯莽之輩,早年間金賊騎軍所向無敵,此獠恃之以平河東,無人可以相抗,是以不曾吃過敗仗。當日岳大哥面前,金軍將帥無人敢說必勝,其餘宋人卻不在此賊眼中。某家還道此賊必然大舉進軍汾州城下,隨即全力攻城。豈料此賊經太行一敗,居然也學會了謹慎起來。高兄弟,賢侄,二位參詳參詳,這撒離喝先是在平陽府耽誤許多時日,眼下又在介休停兵不發,打的是何主意?」
高林思之再三,沒十分把握,猶豫道:「撒離喝早該曉得汾州守軍不過數千,後方追殺的岳家軍主力卻有三萬,為何不肯先行奪下汾州以做存身之地,反而在此滯留?莫非其意不在汾州,而在等候與我大軍主力廝殺?」
岳雷卻不同意:「高叔叔此言不妥,若是撒離喝肯與我大軍捉對廝殺,當日過太行時,為何不來救烏帶?眼下雙方兵力相若,卻敢來捋虎鬚?獨不畏楊叔叔鐵槍麼?」
楊再興聽罷,沉吟道:「撒離喝若等候大軍前來廝殺,也是可能的,畢竟太行之敗。多是失了地利天時,平陽作戰,捨昔日岳家軍,撒離喝還怕誰來?此番某率大軍前來,一路只打岳家軍旗號,撒離喝大約也只知賢侄領軍。哪裡還須防著某家?哼,上京諸賊酋還未到與某家撕破臉的時候,某空便讓忍一時也無妨,此戰某家不便出戰,覷空兒殺幾個金賊便是,賢侄這名頭卻再大些也無妨。讓撒離喝空等罷,他不肯攻汾州。岳家軍也不與其接戰。倒要看誰等得下去!傳令下去,多著小隊快騎,四處劫掠金賊輜重,不許一粒糧,一顆草送至撒離軍中,此外多攻幾個州縣,但凡賊子報急快騎一律不得阻攔,都由他去!」
岳雷、高林領命出帳,自去安排人手,此時岳家軍主力已經抵近汾州地界。離撒離喝大軍也不過六七十里。眼下騎軍主力一日可以殺至金營中,卻雙雙停下步來,都在等對方動靜。
入夜後,楊再興一邊分析手中得來地各路軍報,另一邊卻慮及長遠處,著人安排紙筆。
七日後,大夏西平公任得敬收到三百里快騎送達的楊再興密函。大意曰:「河東賊酋撒離喝者。屢劫殺宋夏行商,前者破宋時節。屠掠百城,實萬夫所指,仗其麾下勇力可恃,於宋、夏皆為禍日久矣。某奉旨節制汾州府,數年間難以奈何此賊,遂治兵戈於澤、潞二州,以待時變。近數月間,此賊欺我澤州府境內,名為剿賊,實為襲擾某治下州縣。此誠不可恕矣!某不自量,舉帳下勇武之士數千,欲誅此獠於河東。其間若有妨西平公之處,惟望海涵,且望嚴守夏境,免為潰賊所擾是幸!」
任得敬得書,悚然惕懼。前年夏國境內多有民亂,仗晉城精鐵源源不斷送來,遂仗之以平夏境,對楊再興麾下兵馬也有頗高評價,眼下撒離喝總領河東數萬兵馬,楊再興居然敢以二州之力,想要一舉誅殺撒離喝,可見其實力還要在自家估算之上。若說夏人對河東一點想法也沒有,那是忽悠天下人。但大金國力之盛,讓夏人分得河西之後,對河東早沒了垂涎的能力,撒離喝憑麾下兵馬,平日裡對夏國也是耀武揚威,何況在眼下夏國大亂初平之時?但楊再興就有這個能力,敢直接宣佈要取撒離喝人頭!
撒離喝一去,河東將在何人之手?
任得敬一搖頭,趕快從頭腦中驅除出這個可怕的想法。若是楊再興能夠輕易剷除掉撒離喝,則河中地面上最可怕的已經不再是大金國了。撒離喝一死,河東金軍無人可以與楊再興相抗,數十座城池將盡入楊再興手中,那時大金國必然舉大軍來報復,說不定還須讓夏國出兵,此事非同小可,還須著緊報與國主!
恰在下令之時,腦中靈光一閃,將快要出口的命令停了下來,火速召來任之才。
「大人有何吩咐?」任之才這半年來在府上閒得生瘡,聞說西平公急召,屁顛屁顛跑來。
「帶一拔人馬,即往延安府邊關,著人緊守邊關,不可放一人出入,近日河東必有大亂,須防宋、金兩國人馬進出,此外,待河東平定,再親赴汾州一趟,帶某家書信前去,另附些金銀之屬,以為某家禮節。」任得敬乾脆迴避了國主李仁孝,打算自家處置此事了,至於大夏國中其餘文武,且待河東大亂之後,再告知不遲。楊再興此時不向夏國通報,而是直接向自己來書,也算認定了自家在大夏國地實力,若是告知李孝仁,反添煩惱。
任之才得令,大為不解,猶豫道:「大人,咱跟撒離喝沒什麼交情,為何要與他如此禮節?」
任得敬苦笑道:「你以為河東地面,眼下是誰的天下?撒離喝絕難過得此關,日後一入延安府,便知該向何人禮節了!」
說這話時,任得敬遙望河東,感慨萬端,似乎已經看到一出大戲正在上演。
也不出其所料,此時,汾州城下,已經殺聲四起,汾州城已經被四萬金軍團團圍住。
撒離喝之計,雖然不像高林所說的那樣,一心要與尾隨而來的岳家軍廝殺,但也相去不遠。烏帶之滅,本在撒離喝意料之中,但讓其心驚的是,岳家軍已經不再是太行山上一群毛賊,而是兵強馬壯的正規軍了!前後數十批斥候發往平陽府,得回的消息都差不多,道是大隊岳家軍尾隨而來,只是探得不甚詳細,有說一萬,有說三萬,有說五萬者,但其中過半是鐵甲精騎無疑!
「三萬鐵騎?」撒離喝得報,自家都失笑起來。
若說岳家軍有如許多地鐵器,還情有可原,居然有如此多地良馬,則絕不可能!看來多次派遣出去的斥候都被岳家軍軍容所懾,連兵馬數量都探不清楚了。
太行之敗,撒離喝雖不再小覷岳家軍,特別是那個面貌酷似岳飛的小將,必為岳飛之後無疑,但必竟太行廝之時,岳家軍不過恃地利天時,論城池攻防,或者騎軍衝殺,只怕撒離喝還沒有真正怕過誰來!除非是岳飛與楊再興齊至,否則,撒離喝對自家的大隊騎軍還是有信心的。
之所以留軍不發,駐馬介休,撒離喝卻並不只是為了等候岳雷。
「大帥,汾州城不過數千山賊據守,如何不去取了回來,以待山賊來攻?那時可進可退,如何不便,卻在此間枯等?」帳下猛軍孛堇不解,在帳中問道。
「哼!太行諸路山賊據山寨為寇,平日裡山高水深,大軍進剿艱難,如今不但有數萬山賊追來送死,還有數千山賊坐困孤城,豈不美哉?呵呵呵——」撒離喝縱聲笑道。
過得兩日,情形越發不妙起來,後面尾隨的數萬岳家大軍不再進逼,而是原地不動,並四處劫掠州縣,此外再無一車糧草前來,大軍耗費糧草不貲,久候下去,居然在自家地面上都給養不上了。
撒離喝苦等了六七日,終於再也等不下去,咬咬牙道:「好個岳賊!既然不肯來送死,便在汾州城下見!」
在撒離喝看來,岳家軍久居太行,眼下好容易取得河東大邑汾州容身,豈會輕易放棄?只要將汾州圍得死死的,不愁太行諸路賊子不來援手。
二月十八日,撒離喝大軍進至汾州城下。
汾州城由一座主城與四座外城組成,四座外城也算得上各自獨立的城池,與主城皆有一定距離。
牛皋早在十餘日前就已經下令,將汾州城兵力集中,東、西、南、北四座外城內的軍民撤至全空,不給撒離喝留一粒糧一根草。
撒離喝率軍到日,即據四座外城,並將四城連接處用連營圍得死死的。
「這些山賊哪裡懂得甚麼用兵之道!」撒離喝率眾立馬汾州主城外,遙指汾州城牆上地「岳」字大旗,對眾將道:「若是賊眾據四城而守,某家還不曉得大軍如何擺佈,才圍得下五座城,眼下大軍未至,居然就自行放棄外城,倒要看這伙毛賊能夠守禦此孤城到幾時!」
次日,金營中殺聲四起,處處皆是攻城器具在組裝,城頭上,牛皋環眼圓睜,笑道:「還怕楊兄弟算得不准,眼下看你這伙賊子如何逃得出老牛掌心去!」
午時,數座箭樓已經在城外搭起,金軍齊聲高叫,將箭樓推向汾州城牆近處,箭如飛蝗往城中洩去。城頭上岳家軍舉盾防禦,盾面上叮咚聲響如密雨。
入夜後,金軍暫歇,半日下來,畢竟沒有進入實質地攻城階段。
「兒郎們,讓狗賊也嘗嘗咱的箭!」老牛喝了小半瓶晉城老窖,醺醺然叫道。
城頭火箭在夜空中有如焰火盛開,覆蓋了城外箭樓與近城的軍營,晉城精鐵打就的強弩果然名不虛傳,八百步外的金營中都處處火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