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中,兀朮早得各州府雪片般的急報,只是各路軍「危逼」、「進逼」等字樣,卻無一兵一卒交戰傷亡,解州地面上,金軍留守收束兵將,嚴戒勿靠近晉城軍寨柵,是以毫髮無損,雖然文字急迫了些,卻找不到楊再興主動進攻的任何跡象,兀朮頭痛無比,楊再興書信到時,兀朮已經數日不能安寢。
打?還是不打?這是個問題!
但楊再興書函一到,謎底揭開,兀朮哭笑不得:越境殺賊?卻將大軍集於解州鹽池之側,眼下河北地面上各州府都還有些存鹽,尋常三五個月當可支應,若超出三五個月,只怕就得往開封府五百里內大規模調集海鹽了,河北地面三成鹽全靠解州供應,其所出的池鹽遠比海鹽精良,連上京中也多有存用解州鹽者,楊再興大軍一至,還有何人敢至鹽池取鹽?這也罷了,解州府雄據汾水出口,扼關中州縣,轄金夏要衝,非同小可,實是大金不容有失的要地。所幸的是楊再興似乎並未有進取之意,只是要兀朮勿以其屬下相脅便可,倒也不難施為。
兀朮在大金國言出法隨,例無違者,如今欲召一州將入京而不得,實在大失顏面,好在這番功夫在上京還沒有第二個人曉得,連楊再興所付書函,也在閱後投入碳爐,化為飛灰。兀朮咳得胸悶氣緊,聞到爐中飄出的黑煙,更加難受,宇文虛中一席話。讓兀朮動了真怒,差點就不能把持情緒,其實這上京分號之事,雖有韜略在內,也不乏出氣的意思,端看楊再興如何應對爾,哪曉得此子居然比兀朮火氣還大,聞說二三十廝僕被囚系。便舉大軍進逼解州。也實在太小題大作了!
「相爺!相爺!相爺?」
一名屬吏輕輕移步入內。連呼數聲,見兀朮坐在虎皮榻中,碳火映照下仍然面色鐵青,全無反應,駭了一跳,房中小婢輕輕搖手止住,叫他不要再喊。過得片刻,兀朮才從出神中醒轉,咳了一聲,才道:「何事稟報?怎麼也不叫一聲?」那僚屬哪敢辯解,連連稱罪不已,才道:「若非軍情緊急,不敢攪擾相爺:塔塔爾人進擊蒙古諸部,卻在克烈部大敗虧輸。損兵折將而返。返回族中地人馬不足半數,汗王大憤,現已遣使至上京。要我大金再付兵甲牛羊,欲整兵再往,以報此大仇!」
兀朮咳嗽連聲,半晌才道:「所需幾何,不妨便付與他,料那塔塔爾人還有餘勇可賈,左右不過萬騎人馬,便索要也不會多,與他便是!」
門外卻如風般捲入一人,大聲喝道:「不可!養虎貽患,父親為何肯讓那塔塔爾人如願?眼下塔塔人新敗,大金卻好收拾大軍,蕩平塔塔爾人諸部,以絕後患,如何倒把兵甲與他?異日卻不將此來攻我大金矣?」
兀朮抬眼覷勃迭一眼,連喝罵的力氣也沒有,許久才道:「癡兒!上京城中大亂才安,處處皆是心腹之患,宗室間多有心懷不軌者,若是大軍舉動,怕不為人所乘?塔塔爾人雖索要兵甲,卻是只為報仇,必去為難蒙古諸部,卻不換得上京一時之安?謀國者不可圖一時之快,便折損些兵甲錢糧,只要固得根本,何愁取不回來?這等事上竟不如趙構有見地,豈不添為父身後之憂?」
||退,卻是心下鬱悶,遂往龍虎上將軍府而去,但見完顏亮指揮眾軍卒,整隊出府,竟似要遠行,遂上前道:「迪古乃這是往哪裡去?為何不知會迭?」
完顏亮肅然道:「蒙古克烈部擊退了塔塔爾人,眼下正挑動汪古部作亂,某家這便要回中京,率部相抗,豈可令中京為賊所逼?」.
:得迭心事,大笑道:「為何不求告丞相,隨某家往中京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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兀朮卻懶洋洋地,半晌才道:「既是要去,為父豈會阻止,不過那晉城商號中人,料來也無大礙,便放了罷。」迭愕然,不曉得這兩件事有什麼相干,卻見兀朮意興索然,只得閉口,遵行無悖。兀朮待迭去得遠了,才著人取出楊再興所賜酒,倒入杯中,舉杯啜飲,閉目回味,府上侍僕大驚,勸諫道:「相爺,這楊再興所奉之物,怕是小心為上,不如由小的先行試過,若無異樣,再奉與相爺享用也好!」
「呵呵呵!楊再興何等樣人,豈會使這般手段?此子心術不正,實為大金隱憂,覷我大金暫無力掃除他,便作出多般花樣來,卻哪裡瞞得過本相?只是其人頗有大韜略,或者並不在昔時岳、韓等人之下,詭譎處或有過之,但行事卻頗正大,非是秦檜等人可比,大宋朝中,這等人若再多得幾個,大金危矣,眼下倒還不妨。」兀朮轉頭對著杯中酒,讚歎道:「此人手筆,必無凡俗,便是這一飲一啄的小物,也與尋常不同,若是天下間皆有此物,不曉得有多少人又要長眠醉鄉了。」
不消月餘,消息傳至晉城,楊再興大笑,令高林收兵,高林單騎疾馳回晉城:「大哥,解州便在我大軍寨前,唾手可得,鹽池已是我晉城囊中之物,為何要退兵?」
楊再興道:「這兀朮如此識趣,如何好駁他面子,解州等諸府,不過暫寄賊手中,異日取之,高兄弟不妨便為先鋒,眼下還須避免攆狗入窮巷,獸窮則搏,也不可小視兀朮反撲之力,只是眼下上京城中動亂未定,兀朮不得其便罷了,否則便是解州之爭,也須與我等相持,未必如眼下這般爽快。」
高林聞說。只得怏怏而罷,自去措置大軍返晉城之事。楊再興卻與立在門口的洪皓笑道:「兀朮此番不敢動彈,咱也不須欺人太甚,若有精兵三萬騎,解州取之也無妨,步軍便再少些也可,只是這五千騎已經是晉城軍地極限,若折損在解州。豈不可惜!」
洪皓這陣子忙得不可開交。眼下趕到。不過適逢其會,一時不明楊再興所指,卻仍額道:「羅將軍在克烈部雖無大礙,眼下每月不過添得七百良馬,若要三萬精騎,卻須三五年方可,若別無良策。時日遷延,只怕軍
,馬再多也無用!」
楊再興哈哈大笑,手持一書付洪皓:「先生有所不知,羅彥已經不再是單槍匹馬了,不亦魯黑汗已經封其為賀蘭可汗,負責召集汪古部族人,共對金人及塔塔爾人作戰。卻是在草原上稱了王。牛皮為帳酥煮茶,愜意得很呢!眼下已有汪古部十餘個部族歸於帳下,有良馬七萬。戰士千餘,不下於只兒斤部規模,已經提出來以汪古部名義與晉城交易,下月起,咱們的駿馬月入當在一千五百匹以上,三萬騎也不過兩年之間便可羅致,豈會讓晉城將士空老?」
洪皓這才轉憂為喜,卻將手中兩瓶「晉城老窖」樣品酒放在案上,捋鬚道:「大人,這壺中之物,倒是老夫所好,當今天下酒坊所產,再無過於晉城者,也不枉這一年來辛苦,卻不知大人欲將此物如何應用?」
楊再興倒出一杯,緩緩啜飲,在口中慢慢回味,但覺香醇悠遠,縱不及後世的瀘州老窖1573,也絕非當世.u|酒美人享受得多了,卻是以黃酒居多,偶有些許果酒相佐,像這等烈性窖酒,自然冠絕天下,年前往臨安大內所輸送地一批窖酒,窖存期不足半年,遠不及眼下這批樣酒香醇,仍傾倒大宋君臣,想來這批酒若是面市,必然轟動天下。
月餘之後,金國上京城中、大夏興慶府、大宋臨安府內,凡是皇族重臣,皆有晉城商號奉上「晉城老窖」瓶裝酒數瓶至數十瓶不等,上京城中消息靈通人士,自然聽說過去年趙構大宴群臣時,用地正是這晉城貢御酒,是以珍而重之,非貴客不得享用。大夏國君臣初時惶惑,但一品之下,任得敬遂奉李仁孝之旨,著人往晉城採購。
高林雖在練兵之際,仍不得不率千百軍士,維護榷場酒坊外地秩序,洪皓將這酒坊之事,悉委於梁山後人吳先生,此人雖雅不願參與軍政之事,於這經商之道,卻是興趣盎然,率一眾兄弟,將這酒坊經營得有聲有色,但隨後楊再興所弄出來的大動作,仍讓智計出眾的吳先生也為之瞠目。
「此事雖為小道,其中也有大用,今諸國來使,須一一甄別,晉城一年不過得二十餘萬斤好酒,金國、大夏可賣與各三五萬斤,大宋卻須輸十萬斤以上,東南富室,遠多於河北,當初勸其捐抗金所用銀錢,十分艱難,如今卻須令其自願交出,不費半分力氣。」楊再興在內衙細細與吳先生分說道:「吩咐諸城分號,一城中貨賣不得超過千瓶,逐月發往諸分號,限量供應,價高者得,試看這批美酒能為晉城帶來多少銀錢!」
皆不出楊再興所料,各國中為此酒掀起陣陣波瀾,臨安城中,供貨稍多,仍每月不足三百瓶,分號主事老馬當年曾在岳家軍中當過後勤採買,深知為賈之道,眼見這美酒除了大內及皇室重臣家中略嘗過滋味,其餘富室不過只聞其名而從未沾唇,稍稍動腦,便大喜過望,每月中逢節慶之日,才將這三百瓶定量供應地「晉城老窖」一瓶瓶擺出來競價而沽,每瓶必盛以楠木瓶匣,鋪以臨安上乘刺繡錦緞,只是這套噱頭便價值十餘,逐輪競價下來,往往有以百以上價格售出者,最後數瓶更是搶手,連參加競價者地身份都有限制,五品以下官宦人家便沒有資格進場。
上京皇城內,完顏亶聽大興國說起過大宋御酒,貢自晉城,卻渾不當回事,近來遵諾戒酒,雖然並未絕飲,只是飲酒量確小了許多,上朝堂地次數也多了起來,此前兀朮在朝時,完顏亶不曾暢所欲言,國事多付與宗室們吵鬧便休,眼下兀朮上不得朝,完顏亶才得以由韓昉等人下,稍稍抑制宗室們的氣焰,政事也重上軌道。但這番晉城商號鄭重其事地為大內送來三十瓶,倒讓完顏亶大感興趣,自然大內所用之物要謹慎得多,經大興國等人嘗過無恙,才送到完顏亶面前,但一嘗之下,完顏亶大喜過望:此酒縱然不須多飲,也可大煞酒蟲,確是天下第一等酒癮療藥!
大興國打聽得行情,早早往晉城商號中,宣佈所有「晉城老窖」皆不得對外出售,必須繳入大內。上京分號眾人被兀朮一番捉弄,心下早已經不憤,聞得大興國如此霸道,豈肯依他?老羅出面接待時,不冷不熱地說:「大金律法,不得妄取於民,便大內也不例外,今上既有口諭,便按市價盡輸大內也妨,豈有賣與宗室卻不賣與大內之理?」
大興國早曉得這晉城商號是楊再興所為,非是易與之輩,忍了一口氣,和聲道:「今上富有天下,豈會強奪於民?些許銀兩,某家還不放在眼裡,若是每月所輸上京佳釀,盡輸大內,其價幾何?」
羅主事老老實實地算道:「每月上京分號按例150,市價三十兩,也才4500兩而已,確實所費不多,大內
大興國抽一口涼氣:兀朮立得大金天下第一大功幾乎滅宋國而返,每年例賞銀錢也不過2000兩,絹2000,另賞羊、馬之屬,這晉城老窖何等物事,竟然每月4500兩,一年下來.:gt;便是如此,其餘諸城加起來,那還得了?當下也不肯與人講價,自往上京府尹處,查訪晉城商號可有違大金律法處,那府尹撞天般委屈:「爺台且放過小人,莫說這小小地上京府尹,便是前次右相欲治晉城諸人之罪,也不得不放了出來,那楊再興可是好相與的?若聖上欲舉大軍問罪澤州,下官便第一個抓了晉城商號滿門,若非如此,還須把銀兩與他,購得多少是多少,稍遲了些兒,只怕城中宗室們便下手了!」
大興國駭然,遂稟入大內,完顏亶大笑:「且去內府取銀子,每月常有百斤足矣,留些與上京城中人飲飲。」
韓昉聞訊大急,立即撞入大內,責問完顏亶為何背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