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十四年六月二十九,澤州府晉城。
較場上,萬餘兵馬肅立,其中騎軍兩千五百騎,步軍八千,皆兵甲精良,軍紀整肅。雖當盛夏之時,但步軍皮甲裹鐵葉,重量也不下二十餘斤,騎軍雖在馬上,卻頂盔貫甲,總重在四十斤以上,再加上手中長短兵器,烈日下的味道可想而知。但眾軍竟然沒有絲毫嘈雜喧鬧,除了偶爾的戰馬噴鼻聲,便再無其他響動。
這是自晉城軍建立以來,最大規模的軍事行動,晉城軍三萬,眼下除了州那邊已經去了七八千,晉城中守軍還有萬餘,眼下能夠出動的,也就是這萬餘兵馬,最讓楊再興難過的是,戰馬在訓練中損耗不小,有的戰馬已經只能放到郭鐵匠那裡拉大車了,眼下出場的這兩千五百騎,算得上是比較精銳的部隊。
「眾位,自晉城練兵以來,從未如此出動過,都與我仔細著,拿出精氣神來,讓河北地面上的番賊看看,我晉城軍是什麼樣子!」高林在台上高吼,台下眾軍漢齊聲應和,倒也威武雄壯。
按兀朮轉達的完顏亶旨意,楊再興樂得演一出大戲,也順便讓晉城軍在河北地面上露露面,掙掙面子。是以令諸軍全副裝甲,前往「收復」州府。只是諸軍出動時,行軍路線不一,步軍大半通過沁水上游,翻山前往潞州,騎步軍各兩千五百,則出太行。過河內郡、新鄉、林慮縣耀武揚威前往潞州,所過州縣,金軍諸部遙見晉城軍旗號,見騎步軍威武,遠遠避之大吉,無敢來犯者。三百里路面,足足走了七天方到,一路上松韁緩轡,也不急著趕這時間,只是要讓金人知道:晉城軍去「收復」潞州了!+|:軍有八千在此,還新收了漢軍五千。又要安撫州治民眾,還須協助農耕,雖然有洪皓與魯秀林主持大局,仍然忙得不可開交。但楊再興要親至州巡按,豈是兒戲?一個多月地建設與安撫,終要接受晉城之主的檢查,自然還須小心應對。不僅城內城外打掃得乾乾淨淨,連城中老弱都得了賞錢,要到城外歡迎晉城軍與楊大人。洪皓見岳雷少年心性,也只是捋鬚微笑。還好在州府庫頗有些積余,對付了農耕之後,還略略修補了城池,救濟了城中貧弱,也還付得出少許賞錢。
但結果讓岳雷沮喪:哪裡用得著打賞!只要聽說是晉城「大宋神槍」要來,城中老小舉家出動。可用「萬人空巷」來形容,昔年潞州被攻破時,城中百姓多不曾逃脫,是以眼下還有萬餘戶人家,數萬人口,算得河北大城,這一出動,連軍容整肅的晉城軍也有些吃不消。一路上由高林領軍。楊再興一直比較低調隨行,但到了潞州府外時,眾百姓高呼「神槍!大宋神槍!」,高林微笑示意。楊再興不好拒卻,只得縱馬出頭,在馬背上向父老們拱手:「列位,某家便是楊再興!」
一時間,歡呼聲雷動,老楊一張臉略略有些發紅,開始體會到後世那些個「三棲明星」們出場的感覺,父老們見老楊人才整齊,又是一陣騷動,老姑少婦們不免叫得格外大聲些,老楊臉上漸漸有些掛不住,高林等在一旁竊笑:大哥也有這番模樣。
其實此時第一批到達的步軍已經在城中歇息三日了,從晉城穿太行到州,比出太行繞彎要近得多,距離大約只得繞路的三四成,自然早早抵達,不像楊再興率部在外顯擺。是以潞州早在三日前就已經被晉城軍「收復」了,岳雷眼下率領至城外迎接大軍地就有部分從晉城趕來的步軍。
「恭迎楊大人!」洪皓率魯秀林與潞州眾屬吏,在城門處持帚灑水以迎楊再興,未緩和楊下得馬來,洪皓倒也罷了,潞州舊吏卻在魯秀林率領下跪了下去,大宋神槍威名之下,竟然無人敢仰視!楊再興和聲道:「這位便是魯大人罷?不必如此,請起請起!」
魯秀林隨眾起身,卻拱手道:「學生慚愧——」
楊再興止住道:「魯大人身陷賊營,仍記得護持大宋子民周全,極是難得,某家必向聖上保舉,仍由魯大人領潞州府,只是此後身份改換,是我大宋朝的官了,上京那邊,某家自會虛應,必不令大人家小為難!」
魯秀林眼中垂淚,口中喃喃道:「這個如何敢當……」自潞州城為晉城軍所破以來,魯秀林日日擔心,深怕燕京城中家小難保,此時聽得楊再興話中之意,將曲意為其保全家人,極為感動。楊再興卻去拍拍岳雷肩頭:「侄兒近日主持潞州軍務,為叔今日一見,頗有章法,略有乃父昔年風範,大慰諸叔伯之心!只是侄兒少在鄂州軍中,其中關竅處若有不明,當由王蘭叔叔襄助,至多一年半載,侄兒便須獨領潞州軍,卻莫負了為叔期望!」
岳雷眼眶一紅,幾乎難以自抑,這才年近二十,便要獨自領一州之軍,卻不勝於岳飛當年光景?遂拱手對楊再興道:「叔叔大德,侄兒哪裡不曉得,只是年少識短,怕誤了叔叔大事!」
楊再興正色道:「岳大哥當年建節,也不過三十歲,侄兒若不勤勉些,如何勝過岳大哥?潞州為中原要地,輕忽不得,若有委實難決處,不妨即來問為叔,莫怕擔此重任,料岳大哥在天之靈,亦必庇佑侄兒為大宋立下大功!」
李通、胡清、李寶、李興、張恩、孫琪等一眾好漢,嘯聚太行多年,卻哪裡曉得晉城軍有今日規模?眼下各佔潞州縣治,聞說楊再興到此,俱來見過大宋神槍。且表明歸附之意,楊再興全不拒卻,一一嘉納,交由岳雷轄制,只是諸軍都不熟岳家軍規矩,須由岳雷與王蘭訓練之後方可成軍。
當下城中
天。迎楊再興等入城。洪皓遂於當夜奉楊再興之意奏至臨安趙構處:「臣汾州節度使、御前都統制、權知澤州府伏奏:近者太行義民離山澤而入潞州,番賊不敵遠遁,諸路義士慮番賊之復至,遂請臣率部入駐州中,權撫大宋子民。天祐大宋,使臣兵馬入於潞州,復昔年故土。此實聖上之德與先帝之靈,豈臣之功哉。州中原有舊年進士魯秀林者,家小繫於燕京,不得已而奉偽詔知潞州事,赴任以來,屢救宋人於賊軍之中,免遭塗碳之厄,深孚民望,雖有附賊之罪,亦有撫民之功。臣敢保舉為知州事,如有不稱,臣願任其罪焉。為將者不當擅言地方屬吏,惟陛下知臣魯直,當不以為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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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秀林隨侍在側,見奏書中寬宥之意。躍然紙上,不覺對楊再興感恩戴德,遂生效死之心。
那邊廂,楊再興則自擬與兀朮書,渡河以來,這還是第一遭,其書曰:「昔日與閣下陣前一晤,未知風采如舊否?某今奉鈞意取潞州。幸不辱命,然此州中子民未安,盜賊橫行,若即此付之閣下。是善其始而未善其終矣,豈足孚閣下所望?州中三五君子,其佐某暫治州事,若得軍民稍安,再當奉書閣下。州中軍事,某自當之,其餘吏屬,悉如往日,當不勞閣下多慮。」+|就是將信函發送至江南河北。趙構得書略早些,展書大悅,遂付之國史,謂之「殿前司都統制楊再興克復潞州」,秦檜聞報時,臨安已經傳遍消息,惟有愕愕而已。江南諸州縣民眾,自和議之後,對恢復河北已經心灰意冷,不復昔日熱切,至此才又重拾一線希望,對晉城軍寄予厚望。
兀朮書得書大笑:「此子有趣!竟逞昔年之勇!只是取澤州用狡計,取潞州用步軍,若無騎軍為主,如何對付我大金鐵騎?且由得你在那邊安置大金子民,他日大軍到時,還須計你一功!」
u|裡虎即為潞州之敗而死,孩兒雖不才,願領一萬騎去,定將楊再興擒至上京問罪!」
兀朮全身一顫,厲聲道:「大國百年國運,皆在為父籌謀中,哪由得你胡來?眼下草長羊肥,正是剿滅蒙古游騎時,你若肯為國出力,便率部去草原上廝殺,楊再興處卻休想!」.
i城被嚇破了膽!」兀朮見迭離去時模樣,仍不肯服氣,心中黯然:「此子好勇鬥狠,全無韜略,如何是我家風,罷了,宗干二子強於迭十倍,歷年辛苦征戰,終是為他人作了嫁衣!」
便在此時,兀朮將令傳至河北諸路,原本就稀疏的馬匹交易隨之銳減,晉城不足四千匹馬,能夠用於練兵的不足三千,能夠上陣的還少數百,楊再興聞訊大是憤懣:「老子眼下積儲,正要練一支鐵騎,方好掃蕩河北,若是這般難做,未必將來要靠步軍持霹靂炮去炸騎軍?卻到何年才能夠恢復河山?不成!一定得想法子弄到馬!」
只是澤州、潞州四面俱是金人城池,聞兀朮令後立即收縮馬匹輸出,哪裡能夠買得到!便是夏國商隊來時帶些馬匹,卻是能夠運貨的駑馬居多,能夠上陣殺敵地戰馬奇少,連晉城逐年間損耗地都補給不上,更談不上增加了。江南更不用說,趙構日日只盼從河北買點馬過江,怎麼敢反向河北輸出本來就有限的馬匹?鄂州軍本是大宋朝天下馬匹最多的地方,田師中把持之後,連餵馬的錢都敢剋扣,軍中自然就有人敢把馬匹賣到民間,連軍中都不足用,更不敢向河北賣了。
四面碰壁之後,楊再興冷靜下來,在晉城苦笑:兀朮這招,意味深遠,若讓晉城永遠沒有足夠的馬匹,便是錢糧再多,也只是自保罷了,要想進圖河北,卻是妄想!
見楊再興眉頭深,柔福將手中懷南抱給秋香,和聲問道:「夫君為何事如此艱難?」
楊再興將兀朮將令說與柔福,柔福點頭半晌,卻突然「咦」了一聲,道:「柔福昔年在上京時,嘗聞蒙古諸部,逐水草而居,一戶牧民便有一二千匹馬,蒙古漢子能於馬背上熟睡,騎射皆精,便是大金鐵騎,遇到小隊蒙古騎軍,仍須小心戒備,才可保得平安。眼下蒙古與大金為敵,若要買馬,何不去找蒙古諸部?」
楊再興眼前一亮:鐵木真大約還沒有生下來罷?此時的蒙古,應該還是各個小部落各自為戰的時代,雖然悍勇,卻只能以游擊的方式襲擾金人,並不能與金軍正面相抗。但若是能夠將蒙古小部落組織幾個,或者能夠成為一支讓金人不敢輕覷地力量。當然了,此時地蒙古人應該是這個世界上擁有馬匹最多的民族,若兀朮斷了澤州的馬匹來源,唯一能夠、敢於違抗這個命令的,大約也就只有蒙古人了。
當下不再猶豫,楊再興召來羅彥,令其率一小隊騎軍,扮作商號夥計,押車前往大同分號,伺機過長城往北,深入蒙古汪古部,看能不能找到合適的盟友,共同抵抗大金。楊再興在這個時候表現出了一點後世過來人的「邪惡」:「若能找幾個得力部族,由我晉城提供鐵器,讓他們與金人對耗,才讓我等可以從中漁利,此為一舉數得之計!」羅彥不須多言多語,自然心領神會而去。
此時江南平江府中,卻有一場大喧囂,驚動了當地州府——竟是李德地絲綢坊重新開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