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商河 戰太行 第一百五十一章 宇文虛中,所謀者大!遷民。
    宇文虛中?」楊再興嚇了一跳:「他在上京做官做得何要長兵器?難道他要與兀朮廝殺?」

    上京城中兵權,皆在兀朮手中,莫說三百人的裝備,便是上了十來支長槍在上京城中出沒,也須在兀朮手中報備,倘若宇文虛中不是與兀朮作對,便要三百帶甲兵馬也不難。但眼下宇文虛中竟然要從晉城商號處購買兵器,則上京之亂可想而知。

    「金國禮部尚書、翰林學士承旨,河內郡開國公,這宇文虛中位極人臣,號為國師,朝中南北面官制,多出於宇文虛中和韓昉之手,他與兀朮作對有何好處?若要除兀朮,為何不與完顏亶相商,卻要私購兵器?」洪皓口中喃喃,在書房內來回踱個不休。

    楊再興拾起書函,仔細閱讀,見其中有「處非常之地,謀非常之策,行非常之事,固須與非常之人謀之。將軍龍鑲虎步,占中原腹心之地,而通商南北,誠乃非常之人矣,若於上京有所期,曷如行此計哉?」

    一邊讀,一邊心中狐疑,隨口問道:「先生,此函並無宇文虛中落款押印,如何知是宇文虛中手書?這字體大宋國中能夠寫的不下萬人,如何便是宇文虛中文字?」

    洪皓停步笑道:「大人若上陣去,對手若也使槍,大約可知用的是何種槍法罷?寫字也不過如此,只是卻非大人所長罷了。某在上京時,多曾在王公大臣家中見他手跡,此函筆劃間如行雲流水,全無臨摹跡象,便是旁人要仿他筆跡也是仿不來地,是以一見便知是他手筆。不過天下間能夠熟知者三五人爾,老夫可算得一個,大約張邵、朱、韓昉等人也該認得出來,上京那些番子卻認不得。」

    楊再興聽罷,略一思忖,大駭道:「宇文虛中要造反!」

    洪皓沉吟道:「此人在上京地位聲望之高,除韓昉之外,在漢人中不作第二人想。便是反了金國,誰敢收他?若返臨安,聖上敢留他在朝中麼?便留在臨安,只怕權位還遠不及上京時吧?這等人還要反,誠非事理矣,大人何故稱其要反?」

    楊再興訕笑道:「某也是直覺爾,宇文虛中在上京中如此作為,多年來深藏不露,必然所謀者大,若是為了殺兀朮。最佳者莫過於假完顏亶之手,據上京分號所言,完顏亶對兀朮也久有不滿之意,殿堂上常默然不語,聽任兀朮擺弄朝政,宇文虛中若召御前軍而清君側。當非難事,但宇文虛中竟然不肯求助於完顏亶,非反而何?」

    洪皓點頭道:「大人說的是,當初聞說宇文虛中秘發書至臨安,請聖上勿發其家小至上京,然金人書至臨安,聖上竟然窮搜江南,遍求其家人而送至上京。還道是傳言,眼下看來,宇文虛中謀之久矣!」

    楊再興思之再三,苦笑道:「先生以為。宇文虛中要反金,臨安聖上卻深怕其反,是何緣故?」

    洪皓略一滯,不由得睜大眼睛失聲叫道:「五國城!」

    楊再興默然點頭,兩人心照不宣:宇文虛中「執迷不悟」,大約想劫二聖南返,現下二聖中雖有一位已經躺在「梓宮」中南返了,上京五國城中卻還有一位正活得好好地。若是真的讓他南返了,趙構只怕不得不下詔遜位罷?就算上京那位要推辭,朝臣中豈會一邊倒地趙構?秦檜就更不必說了,舊皇復位之時,他這位宰相只怕就做到頭了。

    到那時金人必提軍南下問罪,而朝中敢議和者死期可待,南北之爭便須立即展開,生死還難預料。晉城眼下局面將立即打破,已經啟動的經濟建設立碼全部讓路於戰備工作,此後數年間,南北對峙之局將不復存在,要麼宋亡,要麼金滅,最後要面對的,當是夏國和蒙古、吐蕃!

    楊再興籌算再三,在有了晉城這個變數後,竟然是大宋的贏面極大!若是南北開啟戰端,晉城中可用之兵已經達到三萬,初時兀朮應該會盡量避免與晉城正面衝撞,而是揮軍直下江南,但只要京西路上兵力少於十萬,楊再興就敢率部直殺開封,以火器攻城,只要取下開封,則中原已經不屬大金矣!

    贏面大於七成地情況下,賭是不賭?楊再興與洪皓面面相覷,都是手心出汗。

    「大人,此事非同小可,若是二帝相爭,其禍不下於金人南下,只怕死傷更大。不若稟明聖上,由其定奪,為臣子者死於王事乃是份內事,然廢立之事,歷代皆有明鑒,若涉之過深,便是取禍之道。岳相之死,聞說便有立儲之因,大人雖不計死生,卻不可輕廢晉城大業,若聖上有旨,則萬事皆可,無為而無不為,若是……」洪皓說到這裡,突然打住,凝神望著楊再興。

    楊再興心跳加劇。此事可分兩步,一是從五國城中取出欽宗來,二是將欽宗送返臨安,前者晉城商號在上京的勢力可以說無足輕重,只得靠宇文虛中,後者卻只能通過

    號的強大運輸能力,但到那時,南北貨運還會像眼下麼?

    從洪皓話中之意看,這兩件事都是天下絕難的事:區區三百甲士,便能夠攻下五國城,再順利帶欽宗出城南返?只怕出上京城也難!就算是出了上京城,除非走海路,否則萬里之遙,如何躲得過金騎搜尋?便是要走海路,經過東京遼陽府也是千難萬難。因此洪皓是不大贊成宇文虛中之策的,倒是通過趙構札子,可以明辨臨安意思,是否歡迎欽宗回來,那時再作計較不晚。

    當下二人在書房中密密商議了四五個時辰,才最終發出兩封書函。一封發往上京宇文虛中處,也未落款畫押,但洪皓手筆,大約宇文虛中也該看得出來,各人心照不宣罷了,書中大略云:「聞先生之志。包攬乾坤,非同小可,然竊以為難行矣,試為先生剖之:夫勢有強弱,時有未至,若慮其先而失其後,初行之則易,欲善其後則難。予聞古之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先生固君子哉,誠恐計出萬端而難竟其功,豈非坐失萬載之機?若稍待年月,或有良機,必不令廉頗空老,鋒鍔朽土!然先生固有所請,某豈惜錙銖之費?書至之日,旬月間必如先生所請。成敗則非某能料矣。一愚之見,惟先生擇之。」

    此函由羅彥親自送往上京,卻由洪、楊二人再三密囑,宇文虛中所需要地兵器,千萬不可一批送達,更不可在分號中交割。須假手上京其他勢力,分批小量送到宇文虛中麾下,並誡之以謹慎行事,切莫暴露。羅彥也非初次辦事,自然理會得,遂冒雪北上,霎時沒入風雪中。

    另一函則發往臨安城中,卻不敢由洪皓執筆。怕讓趙構看出端倪來,楊再興一手字雖說難看,倒是讓趙構看慣了的,若突然寫得好了。或者還不很習慣,書中略曰:「今有上京義士,欲行非常之舉,五國城中若有變,故人南歸,則未審於大宋禍福如何。臣雖知南北大略,未敢輒行定奪,惟陛下裁之。」

    趙構自然先得書函,拆看後坐臥不安,遂與韋後商議多時,連秦檜也不敢與聞,即發密札至晉城,其書曰:「聞卿頗曉軍事,未料為臣子者亦謹慎若此,朕甚嘉焉。南北方和,天下稍安,若陡生變故,則失朕屈己而安民之意,上京之事,其宜稍緩,或可略無損傷,而俱得其便。卿其深體朕意,以孚朕望!」

    後來上京城中,「於六」得晉城書,火速送往宇文虛中處,宇文虛中閱罷,半晌無語,將書在碳盆中焚盡,再略攪一攪,至片屑不存方罷,佇立於案前良久,才對「於六」道:「城外貯兵之所,可以交割兵器,你與那羅主事說定,銀錢一毫也不可少了他的。」

    待「於六」去後,宇文虛中臉對火盆,苦笑道:「洪皓老兒,你倒脫出樊籠,留老夫在此受苦,那楊再興可是好相與地?只怕日後你惹的禍事,不會比老夫小罷?上京實在不是埋骨之地,成敗誰敢預料?便向南一步,死了也值當!」

    楊再興得趙構書,與洪皓皆仰天長歎,心知趙構實在不想讓欽宗南返。而晉城確需要再多些時日準備方可應戰,當下著人告知羅彥,除非禍事上門,否則千萬不可讓上京分號過多攪入到宇文虛中的大計中去。

    —

    其時宇文虛中還未得書,而晉城卻已經張燈結綵,開始準備過年了。

    權場上也因過年之故,雖然仍舊喜氣洋洋,卻少了許多客商,年貨早在十一月底前就已經完成批發業務,堆積如山地年貨通過大車運往南北諸城,開封城中運去的年貨足足數千車,是大河沿岸花費最多的城池。瓊雖然有家小在上京,卻在開封城中有數房小妾,早已經其樂溶溶,在開封城內暗自慶幸引入晉城商號之舉,開封城不到一年就大改此前死氣沉沉的模樣,河北地面上,隱隱算得第一大城了,金人遠去後,城中人口漸漸增至十萬戶上下,雖遠不及臨安繁華,倒也遠勝燕雲以北諸城。

    大年夜,晉城中酒香滿城,家家戶戶擺開年宴,豐盛之處不下臨安城中。若論官宦人家,當然不及臨安奢侈,但平常百姓家中,卻是三牲齊備,五穀豐登,比臨安城中還要好過一些。澤州府衙內,楊再興家宴自然不會太過淡薄,席開數桌,雖說是家小團聚,除了請岳雷一家子,還請了洪皓在座,畢竟他的家小都還在臨安葛嶺上,趙構為洪皓賜謚「文忠」,卻不曉得洪皓在晉城中如魚得水,正快活得緊,楊再興從胡人手中買了幾名俏婢,讓洪皓樂不思蜀,早忘了臨安城中老妻。

    席間楊再興滿引一杯,著小小志遠捧定,到洪皓面前跪下,口稱「老師」,嫩嫩稚小童音,讓席間眾人為之一樂,洪皓竟然眼眶一紅,接過杯來。將楊志遠抱至膝上,笑道:「老夫在上京時,多曾教導夷狄兒,教化其誦讀漢人典籍詩書,嘗謂必老死於

    何曾料得竟有今日!此子聰慧。老夫只求莫誤其長恐非老夫所能教導,須更延明師!」

    眾人哪裡肯聽,一陣馬屁,將洪皓拍得大悅,只有楊懷南在柔福懷中不肯答應,呱呱而啼,楊再興笑道:「乖孩兒莫鬧。先生教過兄長,再來教你!」說來也怪,那小子竟然就此不鬧,一雙明眸盯著洪皓,看得洪皓好一陣心驚。

    年過後,正月底,姚從夏國返回:「大哥,那遼國新喪了國主,邊境上防備得緊,過去不得。兄弟只得在夏國買了些棉種,還虧得大夏國任氏門人全力搜羅,說是從遼國流傳過來地,夏國倒也有人種過,卻不甚多,只購得三數斤。恐怕不堪使用,還須往大理一行。」

    楊再興小心翼翼地打開麻布袋子,見是一袋灰褐色的小籽粒,只怕有四五斤上下,也不曉得是真是假,隨口問道:「這幾斤種子,所費幾何?」

    姚答道:「共一兩四錢銀子,此去途中倒耗費了二十七兩七錢銀子。剩下七十餘兩在此,明日即可交至賬房,下次去大理時,另行支取便了。」

    楊再興聽罷。鼻子一酸,拍拍姚肩頭:「自家兄弟,如何這般細謹?餘下銀兩,便是為兄請你喝酒地,不必交還了。」

    姚眼眶一紅,垂首道:「年前大哥賞了百安家之費,家中老小得延殘喘,便是姚某這條命也是大哥給地,莫說再有賞賜,縱是水裡火裡,也是大哥一句話,怎敢還要如此厚賞?大哥勿壞了晉城規矩。便是當日岳爺在時,也自賞罰分明,不當無功受祿的。」

    楊再興心中大是感動,年前吩咐之後,姚明知遼國、大理、崖州三地分佈天南海北,極是艱難,卻毫不推辭,連家中的百安家費,還是托建州分號給地,從羅彥那裡領取百銀盤纏之後,他連家也沒回就往大夏去了。如今歷盡艱難而還,且不辱使命,卻不肯妄領一錢賞賜。

    當下楊再興一拍案上棉種,對姚道:「姚兄弟可曉得,你立下如此大功,不下斬殺番賊將帥!這袋中之物,粒粒重逾黃金,莫說數十兩銀子,便是賞銀萬兩,猶自嫌輕,他日兄弟便明白為兄的意思了,這七十兩銀子,明日為兄便在張先生處簽押,賞與兄弟喝酒,晉城之中,哪個會不服!」

    這裡楊再興賞賜有功之人,那邊金國卻遣使至臨安,要盡數遣南下避戰地河北宋人還歸河北諸州!趙構當即下旨,令江南各州府細細造冊,將河北民眾,盡數驅歸金人治下!

    各分號中,河北宋人居多,得訊大是驚恐,急如星火報至晉城。

    「他奶奶地!這年才過,就不讓老子消停!接!來多少咱都接著!」楊再興在晉城府衙大吼。

    洪皓卻憂心忡忡:「大人,晉城倉中雖略有積余,但就算不釀酒,也不過多安得三五萬宋民,一旦江南諸州府遵旨而行,怕北上的不下千萬,晉城哪裡接得過許多來?」

    楊再興頹然坐下,與洪皓苦著臉相對,一時皆無良策。但江南臨安城中,趙構與秦檜何嘗不是愁眉相對?趙構自金使至臨安起,連日間坐臥不寧,秦檜哪裡不曉得趙構煩惱處?只是也無一計可以開解罷了。早前未有定議間,兀朮早已經有十來封書函至臨安,大半都要求趙構發還河北人口。一年來兀朮在上京遍搜戶口,也不過遷得六萬餘戶至河北屯種,心知若趙構不能發還河北宋人,過得幾年,原來的中原沃野,只怕可以放牧牛羊了,佔了有何益處?但這一催逼之下,金使一副不滿意便不撤回的態度,讓趙構立時頭大。

    此前多次都找到借口,比如說是河北宋人畏金人見責,須得兀朮赦狀方敢渡河北上等,趙構也曉得牽強了些,兀朮何嘗不曉得乃是借口?眼下和議已成,橫豎上京無事,遂遣使持赦狀至臨安催逼,能遷得一萬是一萬,總也強過去遷移上京城外的女真人!是以金使到臨安後,惡聲惡形,逼得趙構下了旨,卻又心有不甘。

    「陛下,臣已經遵旨,密令諸州縣敷衍,不可著實遣發,只是江南宋人極多,不若實在遣發些渡河,一則可以塞金人之口,二則可解爭田地之困,未審陛下之意如何?」秦檜只願兩不得罪,能夠打發得金使便好。

    趙構卻是鐵青一張臉:「宋人到了金人治下,是何情狀,秦卿莫非在河北還見得少麼?便是發一萬人去,朕也愧對歷代先皇,愧對天下萬民!只是這金使……」

    韋後恰在此時進垂拱殿來,笑道:「這有何難哉?皇兒與秦卿竟商議至今日!」

    秦檜、趙構皆是一驚,不曉得計將安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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