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商河 莫須有 第六十二章 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束手!
    九九重陽,桂子飄香,菊滿臨安。

    西湖上人流如織,車水馬龍,城內自不消說,大理寺至朝天門,沿街俱是各色菊花,當真滿城俱帶黃金甲,戰火漸遠,民生復盛,各名園俱辦菊花賽會,官宦仕女齊聚,賞菊花,品菊花酒,嘗菊花糕。城外的遊人享盡秋遊之福,棲霞山、玉皇山上,遍插茱萸者佔滿通途,年長者以助長壽,年青者卻以遊樂為要務。其間不乏來自北方的背井離鄉者,於高處北望,設案拜鄉塋,灑淚念故土。

    楊峻在家,被擺佈得團團轉,重陽祭祖之禮可簡可繁,但老楊最為痛苦的則是壓根不知道自己(楊再興)的先祖名諱,老秦連黃紙都寫不下去,最後只得以「楊門諸先祖」的說法草草了事,重陽餐也與平日大不相同,菊花酒、重陽糕之類是頭一天就做好了,可是重陽家宴畢竟菜品繁多,這些從秦府簡拔而來的廝僕們多經此事,準備起來倒也有條不紊,上百兩銀子花出去,湖蟹海鮮俱全,滿院菊花,居然也有些大戶人家氣象。幾名婢子到現在也還沒有分出個尊卑來,祭祖時沒有人敢跟楊峻跪在一起,只好一字排開跪在他身後。

    午宴時正堂中擺了一桌,老秦頭在楊峻的堅持下,第一次坐上了大桌,其他廝僕還是在院內擺開兩桌。不過老秦始終不敢正對楊峻,畏畏縮縮地坐在桌角,看著楊峻與諸婢調笑,酒喝得老大無趣。倒是楊峻還念在這些日子來老秦還算勤勉,沒忘了讓諸婢敬了老秦幾杯,讓老秦受寵若驚。最後老楊看老秦實在難受,揮揮手讓他到院中去了,老秦這才威風八面,在院中吆五喝六,喝得不亦樂乎。

    下午是出遊的時候,楊峻讓秦櫸安排廝僕,買了幾本中品菊花,十來兩銀子那種,給岳府送過去,送給秦府的卻是花上百兩銀子的上品,當然了,兩家府上都少不了菊花酒和重陽糕之類的小東西,這還是在老秦提醒下才去辦的。

    讓老楊心如撞鹿的,卻是今晚的「莫負良辰」。

    人在西湖,老楊心不在焉,連與俏婢們調笑的心情都沒有多少,一心只想著「煙籠芍葯」般的簾後美人,那種成熟丰韻的美,與這些年少婢子們相差不只里許,味道又自不同,讓老楊心癢了多日,岳飛臨走時說的「須在意名節」的話,此刻早已經被菊花酒澆融得無影無蹤。

    酉時初,天將薄暮,老楊已經猴急地跑到積善坊後巷內,死巷盡頭處,左邊高牆上一面朱漆大門,瑞獸啣環,人車俱緲,清靜得不似臨安城,倒像是世外隱居的所在,有一點「中隱隱於市」的味道。主人選擇這裡,頗有不願意多受騷擾的意思。這巷盡頭還有一種「禁地」的味道,連穿街過巷的小販匠人也不願意到這裡來。

    叩響門環後,許久才有人應聲,大門卻只開了一條縫,一名老嫗露出半邊苦瓜臉來:「何人在此喧擾?」

    言下頗不客氣,一雙眼上下打量楊峻。

    老楊難得地收起小性子,拱手道:「殿前司楊再興,應主人之邀,還請婆婆通稟!」

    「呵呵!是楊將軍?!這不須通報了,家主人早已等候多時,老婆子得罪佳客,還請楊將軍海涵!」老嫗一張臉立即笑得如今日大街上的的「萬歲菊」,緩緩將門拉開。

    老楊聽到「佳客」二字,不由得心下一跳。

    宅院並不甚大,也就跟楊府差不了多少,但房舍更少,園林更佳,眼下滿園各種菊花,將幽香溢滿高牆內的每一個角落,味道與楊府相較,卻是清幽得多了。老楊自愧了一秒,立即釋然:「老子又不是女人,搞得過這些花樣才怪!」

    園中故意以竹籬分隔,有些出世味道,大大地沖淡了主人的富貴氣。

    入堂前,門外一道低矮的籐門,上纏各色菊花,本來這也算臨安城一種風俗,只是多見於茶樓酒肆,尋常人家若按此辦,不是顯著俗氣,就是有貴客上門,以此為迎賓的舉動。

    堂上只設了兩張案幾,主位仍放在一幅寬闊的紗簾後,客席才在堂中右側。數名婢子立在屋角相候,光線尚明,猶未掌燈。

    楊峻至此,終於肯定了家主人的身份:其他人也不會玩這種排場。

    見楊峻進了門,老嫗為前導,兩名婢子忙上前服侍安座。一名婢子卻到後屋內去了。

    須臾,不聞腳步聲,簾後佳人卻娉婷現身,緩緩入座,堂上十來支明燭點亮,薄薄的紗簾形同虛設,雖然仍讓老楊有些遺憾,卻已經足以將簾後佳人看個清楚。

    「楊某……」楊峻知機地離席,就要下跪,卻被阻住。

    「楊將軍,此是柔福私宅,不必多禮!」柔福公主在簾後輕揮柔荑,兩名婢重侍楊峻坐回席間。

    柔福坐在簾後,半倚座榻,卻一時間沒有再發一語,隔簾似能看到柔福滿面的愁容,楊峻心下居然有些輕微的痛意。不過老楊若是單騎破陣,舉槍廝殺,那是萬舉萬當,眼下這般面對小兒女家的輕愁淺恨,卻是無從排解,有力無處使。

    薄霧濃雲愁永晝,瑞腦銷金獸。佳節又重陽,玉枕紗廚,半夜涼初透。

    東籬把酒黃昏後,有暗香盈袖。莫道不銷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

    萬人敵的猛將,當此情此景之際,也須束手。

    「謝楊將軍枉駕,柔福只怕將軍事忙,不肯見顧。」柔福半晌後輕垂螓首,幽幽歎道:「萬劫餘身,將軍之恩,實在無以為報,將軍明白柔福心意便好。」

    楊峻一張老臉頓時飛紅,實在不知道應該說「明白」還是「不明白」,兩者皆有餘病。

    「重陽佳景,昔年在開封府時,須熱鬧得多了,如今卻……柔福為將軍略備薄酒,還請將軍不要見棄才是……」

    說話間,幾道應景的精緻小菜已經布上,無非菊糕蟹之類,與今日午間在鶴秋亭所用的並無多大差異,只是器具精美,遠非市間酒肆可比,菜品形色味俱佳,更遠勝湖邊所烹。

    可是菜已盈席,卻不知該如何開嚼,老楊怔在那裡,聽不到柔福說話,竟然不敢動手下筷。

    楊峻呆座一陣,實在受不了這等冷清,舉起酒杯:「昔年靖康之難,楊某在兩河間多見大宋子民情狀,淒慘不堪,實恨番賊荼毒,故戰陣之上,遇敵多無留手。公主能夠得脫大難,得聖上如此寵渥,實是可賀,當此佳節,楊某敢以杯中菊酒,為公主上壽!」

    言未已,簾後竟然傳出輕微的啜泣聲。

    老楊大感無趣,更加手足無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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