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濃丫頭,你休息一會兒吧,悠辰這裡有我們……」風老太爺苦口婆心地勸著,雨濃成天守在床前,也不休息,也不進食,她身子本來就弱,再這樣下去,悠辰還沒斷氣,只怕她早已先一步累垮了。
「不要,我要親自守著他,風爺爺,你不知道,我虧欠他太多太多了,就算賠上這條命,今生來世也都不足以還清。」雨濃握著風悠辰的手低喃,目光從未離開過他。
聽聞此言,風老太爺心中不明的憂慮更加清晰了,他總是有種很奇怪的感覺,雨濃丫頭似乎……
那口吻,萬念俱灰得令人驚憂。
「風爺爺,你知道——他有多愛我嗎?」幽幽忽忽、難以捉摸的語調傳來。
「我知道,用著他的生命、他的一切。」
「那,你知道,我有多愛他嗎?」
他愕了愕,不知如何回應。
「用著我的生命,我的一切。」她柔柔一笑,淚珠卻不聽使喚的成串滾落。「我永遠記得,他昏迷前的最後幾句話,他說……他恨我、他後悔遇見我、後悔愛我……他不會原諒我……風爺爺,我好怕,怕他不能諒解我,帶著對我的誤解離去,那麼……我怎麼辦?我不要他恨我,我好愛他,我真的好怕他不明白……」
風老太爺聽進耳中,不由得心酸,那雙寫滿無助的淚眼看得他好心疼。
雨濃沒再多說什麼,執著地握住風悠辰冰冷的手,沉靜如水的目光癡癡戀戀地望住他,一刻也捨不得移去。
時光在淒清的寂靜中流逝,她卻好似完全感受不到,一直到周大夫前來審視風悠辰的狀況,她才依依難捨地放開他。
「周大夫——」她見周大夫面色益沉重,深深的惶恐攫住心房,叫喚聲低不可聞。
「夫人,你……要有心理準備,堡主他……脈息又弱了許多,也許……」
「不!」雨濃突然失控的尖叫出聲。「別說節哀順變,我不要聽這個,悠辰不會死,悠辰不會死……他答應要陪我一生一世,他不會食言……我不相信……」
「雨濃——」風老太爺急忙抓住她揮舞的手,擔憂地喚著。「你冷靜一點,雨濃……」
「不要……不要這樣對我……」她哀哀低泣,抽出自己的手走近床邊。「悠辰,你在報復!說什麼不要我的解釋,說什麼相信我,結果呢,明知有毒,你還傻傻地喝下去,拿命來成全我……悠辰,你知不知道,你這麼做,將會帶給我多深的痛苦?今後無你深情相伴,生有何歡?世上少了一個風悠辰,死亦何懼?你怎狠得下心拋下我?你能為我死,我相信,你一定也辦得到為我生,悠辰,我要你醒過來,我要你陪我生生世世,你聽到了沒有,悠辰……」
悲切的呼喚,他恍若未聞,堅持著他的沉默。
這就是你的答案嗎?悠辰,莫非我傷你太深,你已心灰意冷,再也不願生存在有我的地方?
是生,是死,再也沒意義了,你不在乎,我也不想在乎了。
雨濃飄柔地一笑,笑得釋懷,緩緩地傾下身去,輕吻了一下他冰涼的唇,柔情萬千地輕靠在他肩頭,低低細語。「偷偷告訴你哦,其實從第一眼見到你的時候,我就被你吸引了呢!只不過,我們都太驕傲,所以不願承認彼此已動了真情,只會以一再的對立立場告訴自己,我討厭那個目中無人的傢伙。但是老天就是這麼愛捉弄人,你的狂傲自負,竟會深深牽動我的情弦,每回看到你和姜曼妃那股親熱勁兒,我真想狠狠將她踹到地獄去,那時我也才現,我已經離不開你了,所有自欺欺人的堅持,根本敵不過你熾烈的情火,不管你是威勢震天的傲風堡主,還是沒沒無聞的販夫走卒,我這輩子是跟定你了。
「釵頭鳳定下的情緣,你還記得嗎?我銘心難忘,本以為,在好多年以後,我們還有機會將它交給我們的兒子,共同笑看另一段纏綿肺腑的情事,卻沒想到……唉!向來自命不凡的你,此刻心中必定有著椎心的懊悔而無法說出口吧?聰明了一輩子的你,卻因這陰錯陽差的誤會而造成悔恨無涯的遺憾,我知道你心有不甘,我又何嘗不是?
「你說,我是你的女人,對這千篇一律的一句話,我總是淡然笑之,當成了習慣在聽,從不曾認真感動過,可是如今……悠辰,你的女人在為你柔腸寸斷、哀慟欲絕,你卻置之不理、無動於衷,教我情何以堪?是不是一定要等到失去,才會懂得珍惜?我到現在才現,我有多懷念你那一句話,多願付出一切,再換你說句:『你是我的女人,生生世世都是……』可是,卻再也不可能了……」
她泣不成聲,再也說不出話來,一旁的風老太爺不禁也老淚縱橫。
「唉——」一聲幽沉的歎息由遠處傳來。「天意啊!一世豪傑,竟仍是難逃情劫,癡兒怨女,情債難酬,莫怪乎今日為情淚空流,心暗傷,腸寸斷。」
雨濃愕然望去,門口多了位慈眉善目的老者,見他一身仙風道骨,她知道他絕非凡夫俗子。
她隨意拭去淚。「先生何出此言?莫非早已洞悉今日之事?」
風老太爺多留意了一下,同時也微感驚詫。「先生好面善,我們見過?」
「十年前,他還是個意氣風的俊俏少年郎,沒想到十年後竟真如老衲所料,唉!枉他一世英才,就是勘不破情關,逃不開致命血劫。」
雨濃心下一震,屏住了呼吸。「先生可有良策回天?」
「姑娘可知——真正穿腸者,非毒也,唯情而已。」老者別有深意地道。
心口一痛,她閉了閉眼。「我知道。」
「願贈還魂丹一顆,助他度過此劫。」
雨濃趕忙謝過,小心翼翼地讓風悠辰服下。
老者冷不防的又說:「但解鈴還需繫鈴人,姑娘當知此意。」
「我?」雨濃望了望風悠辰,又抬看向老者。「我該怎麼做?」
「你們所寄情的釵頭鳳,便是藥引。」
雨濃取下間的釵頭鳳,神情迷惑。
風老太爺倒是想起一事。「百年來有一傳說,只有在天之涯、海之角,釵頭鳳方能揮無窮威力,助有情人兒排除萬難,如願廝守,先生指的可是此事?」
「正是。」
天之涯,海之角?那是什麼地方,她未見過天涯,也不識海角,又何處尋之?
「言盡於此,結果如何,端看你們的造化了。」說完,老者如來時一般,瀟瀟灑灑地離去。
雨濃失魂般地看著手中的釵頭鳳,一顆心迷迷茫茫。「悠辰,我該怎麼做,告訴我,我到底該怎麼做……不欠山,不欠水,今生我只欠你,若能,我願拿生命來換回你,你究竟懂不懂?別再這麼折磨我了……」
世上,唯悠辰最愛她,可是為何如今連他也狠心遺棄她?這世上,她究竟還剩下些什麼?
她握緊了釵頭鳳。「天不語,地不語,你不語,釵頭鳳是我們愛情的見證,牽引著我們相識、相戀,為何連它也不語?」
原來,世間一切都是虛幻,唯悠辰的愛始真,可是她卻傻得任它流逝……
「醒來,悠辰,我不許你遺忘我,我不許你拋下我,這輩子,我就執著這麼一次,你忍心讓此情成空嗎?」她大聲哭喊著,淒淒愴愴、愁腸欲斷。
俯下了頭,她哀慟地印上他的唇,揪心而悲切地吻著,似乎想提醒他,怎能割捨這般纏綿刻骨的深情,怎能任它遺落在逝去的生命中?他不能、他不能……
椎心的淚珠輕輕溢出眼眶,掉落他緊閉的眼間,再悄然滑下眼角。
柔柔的月光灑落床間的一雙人兒,照拂得釵頭鳳益炫目而光采耀眼,璀璨的神秘光芒悄悄拂亮他們週身——
靜止的眼睫輕輕眨動,深幽依舊的黑眸對上雨濃漾著淚光的驚詫眼眸。
「你是我的女人,永遠。」幾不可聞的聲浪送入雨濃口中,沒有人聽到,只有她。
更多的淚珠不斷往下墜,她將所有未出口的啜泣,全數融入酸楚揪心的纏綿中,狂吻著失而復得的他。
交織的淚雨中,有那麼兩顆,同時也是他的。
「死小子,命真大啊!下回要自殺滾遠點去,別讓雨濃丫頭為你傷透了心。」這是風老太爺對醒來後的風悠辰第一句話——當然是在雨濃被眾人連哄帶騙的拐離床邊之後才罵的,否則怕有人會心疼,出面維護他。
「爺爺,我是病人。」風悠辰苦著一張臉求饒。
風老太爺連連冷哼。「你也知道你是病人?差那麼一點你就成了死人了!」
喂,有沒有一點良心啊!他可是他唯一的寶貝孫子,說話這麼惡毒,比他還痛不欲生的雨濃都沒這麼教訓他,他有必要「愛之深、責之切」到這麼激烈的程度嗎?還是雨濃最好,溫柔又多情。
「算了、算了,雨濃丫頭都不說話了,我哪有資格計較什麼。」風老太爺揮揮手。「我警告你哦,雨濃對你可是情深義重,不許你再誤會她,聽懂沒有?反正這個孫媳婦我是要定了,等你身子一好,馬上給我拜堂成親!」
「知道了啦!」風悠辰咕噥道。
好不容易熬過爺爺的訓誡,幾天下來,雨濃幾乎是寸步不離地守在他床邊照顧他,一段日子下來,他的身子逐漸復原,雨濃反倒瘦了。
看到端藥進門的雨濃,他蹙起了眉頭。
「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嗎?我去請周大夫——」她放下托盤,轉身欲走。
風悠辰及時拉住她在床邊坐下。「沒有,我好得很。」他抬手輕撫雨濃清瘦的容顏。「不是教你好好休息嗎?我這裡有人照料,用不著擔心。」
她輕輕搖頭,握住覆在她頰邊、滿含柔情的手。「心頭惦著你,怎麼也安不下心。」
「傻丫頭。」風悠辰展臂將她擁入懷中。
「悠辰……」
見她欲言又止,他輕點了下她的鼻,笑道:「對我還有什麼話不能說的。」
「是……那天……那杯靈芝茶,我真的不知道……是孟斯凡他……」她心急地想述說前因後果,千頭萬緒,反倒語無倫次。
風悠辰搖頭,制止她說下去。「我還是那句話,只要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永遠都不需要向我解釋,在對你的愛已過生命時,我就只能無條件相信你。」
雨濃心頭一酸,不覺淚意盈然。「你都差那麼一點就死在我手中,還是這麼執著地相信我,連起碼的解釋也不要求?」
「因為我的雙眼已看得分明,不需再要那多餘的解釋。其實該道歉的是我,枉我自負一世聰明,竟讓事情的表象蒙蔽雙眼,誤解了你,今日會差點命喪黃泉,錯不在你,是懲罰我曾經對你的不信任,如果信心夠堅定,那天的事就不會生了。當見著你為我流下的第一滴淚時,我就知道自己錯得離譜,再多的悔恨,也都來不及了,這樣的代價太痛徹心扉,你以為,我還會重蹈覆轍嗎?」
「那就好。悠辰——」
「嗯?」他挑了挑眉,等候下文。
「在喝下那杯毒茶的當時,你心裡——究竟是什麼感覺?」她遲疑地低聲問。
「哀莫大於心死。」他斂眉低語道。
她胸口一陣椎痛,取下間的釵頭鳳,無比專注地開口:「今日,我溫雨濃以釵頭鳳起誓,今生今世,願與風悠辰白偕老,生死不分,人在情在,人亡魂依,生生世世,無怨無悔,永不離棄……悠辰,相信我,別再懷疑我對你的感情。」
「我的命,是你極力挽回的,就算之前再有天大的誤會,在你一聲聲聲淚俱下的泣訴下,我除了動容,其他什麼感覺也不剩了。」那揪心泣血狂潮撼動,至今仍在心口迴盪著,在這種情況下,他又怎忍心再對她存疑。
一放心,隱忍許久的嗔怨全湧上心頭,她又氣又心疼地輕捶他肩頭。「你呀!呆子一個,明知道那杯茶有毒還喝,存心找死嘛!好狠的心,說拋下我就拋下我,眉頭也不皺一下,很瀟灑、很有男子氣概嘛!虧我還為你哭得死去活來,真該讓你死了算了。」
「你捨得嗎?」他滿心寵愛地一把抱住她,含笑問著。
「還說呢!你那肝膽相照、義薄雲天的好兄弟把我罵得體無完膚,差點宰了我雪恨。」她沒好氣地喃喃道。
風悠辰搖頭笑道:「這子豪跟我提過了,他靦腆困窘地要我代他向你說聲抱歉。」
「他的反應是正常的,我沒怪他啦,教他以後不用躲著我了。」她淡然置之。「對了悠辰,到現在我還是迷迷糊糊、不甚瞭解,風爺爺說釵頭鳳中在什麼天之涯、海之角會揮出它的神秘力量,但是——我什麼也沒做啊!」
風悠辰沉吟了一會兒,若有所悟地凝望她。「在當時,你心中想的是什麼?」
「什麼也沒想,就只單純地知道,我不能失去你,否則,我也會活不下去。」她毫不猶豫地回答。
他溫柔地輕吻一下她的唇。「這不就得了,當你腦海只剩下唯一專注的執著時,天地萬物已然離你遠去,形同無物,這大概便是所謂的天之涯、海之角吧!而且,你記得嗎?釵頭鳳本就是凝聚古今多少摯情的有情之物,如果你的情夠真,引它揮蘊藏其中的奧妙力量並不足為奇,這樣,你懂了嗎?」
雨濃似懂非懂的「哦」了一聲,開始佩服自己慧眼識英雄,眼光還真是好得沒話講,所有的人可都還一頭霧水呢,風悠辰卻能領悟其中的玄妙之處,說得條理分明,誇他智高絕倫還真是實至名歸、當之無愧。
「孟斯凡的事,你聽說了嗎?」他突然轉變話題。
風悠辰醒來後,他們都明白得饒人處且饒人的道理,何況他們並沒有失去什麼,於是也就放過孟斯凡與姜曼妃,不願計較太多。
「孟斯凡?」這段日子她所有的心思全在風悠辰身上,其他的事也沒特別留意。
「子豪說,不安於室的姜曼妃改不了風塵女子的個性,又在別的男人面前賣弄風情、勾三搭四,氣得孟斯凡大動肝火,兩人起了衝突,大打出手,孟斯凡一氣之下,失手將姜曼妃錯殺致死,現在,他人也瘋了。」
聽了他的話後,雨濃感觸良多地歎了口氣。「可恨之人,往往有其可悲之處,像他那種人,一生難尋真愛。」
風悠辰頗為認同。「所以,我並不恨他,你呢?」
「剛開始,我真的恨不能將他千刀萬剮、挫骨揚灰,但是在你醒來之後,我這股怨恨之意也就慢慢消退,畢竟他也疼了我八年,這一點,我無法一筆抹殺,何況,若不是因為他,我們今日又怎能成雙,基於這一點,我們是該感激他的間接促成,不是嗎?所以,現在我反倒有些同情他,為他這樣的人生感到悲哀。」
「我瞭解你的心情。」他所愛之人,是個善良的女孩。
「悠辰,你說,我們的故事會不會為後人所津津樂道,成為一段人間佳話?」她柔情萬千地偎在風悠辰懷中突奇想。
「你想,他們會怎麼說?傲風堡主毅力無比,馴服了他今生的命定佳人,心甘情願地臣服於他,當他生生世世珍寵的嬌妻?」
「哼,才不呢!」雨濃不以為然的反駁。「他們會說:溫雨濃馴服了狂傲自負的傲風堡主,讓他心甘情願地投降,成了繞指柔。」
風悠辰一笑置之,深情地俯下頭吻住懷中柔情似水的小女人。不論是他馴服了她,抑或是他投降稱臣,都已不再重要,他們只希望,在釵頭鳳的見證之下,有那麼一段刻骨銘心的纏綿摯情屬於他們,有那麼一縷璀璨情芒是為他們而閃動,在時空的洪流中永遠閃爍著光輝。
【全書完】
已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