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御史大夫裴蘊一而再,再二三地找自己的心腹愛將麻煩,楊廣的臉上浮起一重彤雲,「有何不可,難道朕已經無權任命一府領兵之長麼?」
「陛下,陛下,臣不是那個意思!陛下聽臣一言!」御史大夫裴蘊嚇了一哆嗦,結結巴巴地回答。不愧是憑著彈劾別人吃飯的老御史,他低著頭,眼珠飛快旋轉,幾乎是在一瞬間就找到了一個堪稱完美的理由。「李將軍乃國之棟樑,陛下欲加之以大用,臣等絕對贊成!但陛下任命李將軍為左屯衛大將軍之職,卻未免,卻未免……」
「卻未免什麼,說,別跟朕兜***!」楊廣瞪起眼睛,喝令。
「卻未免委屈了人才!」裴蘊緩了口氣,擺出一幅直言敢諫的忠臣模樣回答。
「今天天氣不正常,打昨夜裡就不正常!」幾個平素與裴蘊交好的文官面面相覷,猜不到他玩得是什麼鬼花樣。皇帝陛下剛才明顯想任命李旭為驃騎大將軍,眾人無力阻攔,提心吊膽,好不容易盼著皇帝陛下改了口,裴蘊卻又嫌李旭擔任左屯衛大將軍屈了才!莫非他受了姓李的好處不成?可尋常收取好處替人說話時,裴蘊會跟大伙打招呼啊,那樣大伙才能齊心協力。這一回兒,他怎麼今天吃起了獨食?
正當大伙百思不解的時候,又聽見裴蘊清了清嗓子,朗聲說道:「啟稟陛下,如今塞上風雲激盪。高句麗在遼東虎視眈眈,始畢可汗也可能隨時興兵前來報復。燕趙故地,還有竇建德、魏刀兒、張金稱等流寇四處作亂。而左屯衛自打前年被罪臣吐萬緒葬送之後,一直沒有恢復舊日生機,短時間內無法臨陣。陛下以李將軍為左屯衛之主,欲以他煉兵乎?欲令其統兵衛國乎?」
「朕當然希望他立刻統領大軍,替朕到馳騁疆場!」楊廣面色稍稍好轉了些,緩緩答道。他明白了裴蘊的意思,左屯衛兵馬一直歸吐萬緒和魚俱羅二人調遣,而二人卻於大業九年十一月因為『消極避戰』先後獲罪。吐萬緒和魚俱羅死後,左屯衛軍中再無良將,屢戰屢敗,如今已經成了名副其實的天下第一弱旅。如果朝廷任命李旭做左屯衛大將軍,則等於讓他重新去訓練一支軍隊。縱使他本領再大,恐怕沒一年時間也無法再領軍出征!
「眼下朝廷正是急需用人之際,陛下不讓李將軍領兵作戰,卻委屈他於後方煉兵,臣以為,此舉不妥,請陛下三思!」裴蘊躬身施禮,直諫。
「請陛下三思!」幾個言官這才明白裴蘊的良苦用心,一道走上前,附議。
只要不讓李旭獨領一軍,把他交到哪個大將軍麾下,其他的耿直個性恐怕都會遭人忌憚。一時間,連老謀深算的虞世基都開始佩服起裴蘊的急智來。「好個裴大夫,這下可讓那野小子知道咱等的重要了。以為憑著皇上的就可以為所欲為,陞官的途徑如果那樣簡單,咱們這些老臣還站在朝堂上做什麼?」
「陛下,末將願意回滎陽繼續輔佐張老將軍!」李旭也早看出來朝中乃是非之地,自問沒實力和一群以鉤心鬥角為樂的老傢伙們周旋,笑了笑,再次退讓。
「不成,朕答應你的事情,朕決不反悔?」楊廣有些下不來台,跺著腳賭氣。但裴蘊說得又非常占理:讓李旭這樣的良將去煉兵,的確是委屈了他。「除了左屯衛……?」
「陛下,何不讓李將軍繼續統領雄武營!」一直在旁邊觀望的來護兒走上前,替楊廣出了個好主意。「雄武營本來是李將軍一手帶出來的,士卒都是他認識的舊人。李將軍去後,很快就能令將士歸心!」
「這個缺德的來護兒!」黃門侍郎裴矩氣得直咬自己的舌頭。宇文家族剛剛獲罪,宇文士及難免受到些牽連。此刻把雄武營交給李旭統領,明正言順致極。來護兒既賣了李旭人情,又順擊了宇文家,一舉兩得。但雄武營現在已經是天下數一數二的精銳,又負有保護皇帝和文武百官的重責。這個位置上的人對朝廷的影響比剛才被大伙否決的那兩個職位只重不輕,如果被李旭順勢接了,今天大伙真可謂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士及並沒有過錯,朕已經說過不會牽連他,不能言而無信!」楊廣輕輕搖頭,做出了一個令裴矩等人長出一口氣的決定。宇文士及帶領雄武營殺入重圍,雖然從戰略角度而言,此舉無異飛蛾投火。但他在危機關頭畢竟選擇了與楊廣同生共死。這份情義,楊廣絕對不願辜負。
「***,這皇上當得真累!」見到群臣串通起來跟楊廣扯皮,羅士信心中暗自歎息。從他的角度看來,什麼國家正在用人之際,什麼資歷人望,那統統都是扯淡。李旭既然能在短短幾個月內將雄武營的一夥混混拉上戰場,就有可能在同樣的時間內令左屯衛恢復生機!這些大臣們開口國家,閉口大隋,實際上心裡想得全是自家那一畝三分地上的事兒。包括來護兒,也未必按著什麼好心。看他笑起來那個模樣,目光裡分明藏著刀麼?
「如果我羅士信來處理!」他在心中膽大包天地設想,「就命人把姓裴的、姓虞的,還有那姓孔的都推出去砍了。什麼老臣名儒,沒他們在,大隋朝說不定還有機會緩過陽氣來!」
「耳軟心活,優柔寡斷,再加上一個公義氣私恩不分。這陛下,不過如此!」不僅僅是羅士信,坐在他身邊的李世民也對楊廣的行為極其不屑。「說聖人言,做糊塗事,身邊再圍著一堆只會撈好處不會做實事的馬屁鬼,這大隋,還有希望才怪!」這樣想著,他不禁又開始為自家的前途擔憂起來。「有道是覆巢之下鮮有完卵,朝廷雖然對李家刻薄寡恩,大隋若是亡了……」
李世民打了個冷戰,不敢再繼續想。就在此時,他身邊的雲定興老將軍站起身,向楊廣建議道:「陛下,末將有一個主意,不知道是否可行?」
「你儘管講來!」楊廣正愁得眉頭不展,聽雲定興說有辦法,也不管先前對他成見多深,立刻笑著回應。
雲定興是廢太子楊勇的岳父,因為這一層關係,多年來屢屢受到楊廣打壓,最慘時差點滿門被抄。虧了此人頗通自保之術,及時地和宇文家搭上了關係,所以揀了一條命回來。這些年此人一直在官場上磕磕絆絆地混日子。憑著兩朝元老的資歷,如今官做得不大,但也不算太小。
他手上帶領的是一直邊軍,因為主將受排擠的緣故,士卒缺額甚多,可用之材也留不住。這樣一支隊伍握在手上,在即將到來的亂世中絕對是個禍害。所以雲定興一直想找機會告老還鄉,把手中的兵權交出去。眼下群臣為李旭的安置爭論不止,對雲定興來說,簡直是送上門來的好買賣!
「陛下,末將今年已經六十有七,縱使有心為國家盡忠,氣力也不濟了!」雲定興開口,先挑明了自己的困難和對大隋的忠誠。「這些年來末將之所以戀棧不去,主要是怕後繼者無能,誤了陛下之托。而近日來末將與李郎將並肩作戰,親眼目睹其定謀破敵,易如沸湯潑雪。因此,末將願舉薦李郎將接替末將之職,望陛下恩准!」
「這怎麼行,陛下,臣不敢擔此重任。雲老將軍寬宏大度,乃名帥之材,臣不敢竊其位自肥!」雲定興的話音剛落,李旭立刻出言拒絕。
清晨入宮之時,他看到了宇文述父子垂頭喪氣地向外走。所以當來護兒提起由他取代宇文士及掌管雄武營時,心中充滿了渴望。「如果我掌管了雄武營,重木就不會撐得像現在這般苦!」好友試圖在疆場上戰死的行為一直印在旭子心頭,每次想起來,都覺得萬分沉重。
誰料到楊廣對宇文士及信任依舊,根本不打算將雄武營交給其他人。而雲定興老將軍一路上對李旭言聽計從,視若腹心。如果李旭取代了老將軍的職位,在他人眼裡,未免顯得過於無情無義。
「李將軍切莫推脫,我老了,真的到了乞骸骨之時!弟兄們這些天來一直跟著你,知道你的能為。你到取代我,不會有人不服氣。而將麾下士卒交給個有真本事的人,老夫心裡也少了一份牽掛!」雲定興側過頭,對李旭坦誠地交代。
「老將軍高風亮節!」沒等李旭再度推脫,楊廣高興地回復。「朕就許了你,你麾下邊軍,從此交予李將軍統率!糧草器械,朕會盡快命人補足。人員缺額,李將軍也可以從流民中填補。」
「謝陛下隆恩!」雲定興後退半步,抱拳肅立。
「朕亦不會虧待雲老將軍!」沒等李旭繼續推辭,楊廣衝他搖了搖頭,示意其稍安勿躁。「雲定興聽旨,此番雁門決戰,你勞苦功高。朕特許你進位左屯衛大將軍,宜陽公。回鄉養老,俸祿按郡公例!」
「末將,末將謝陛下宏恩!」雲定興喜出望外,眼淚奪眶而出。「臣,臣家世世代代,永遠不會忘記陛下知遇之恩!」
「嗯,你盔甲在身,不必多禮!」楊廣上前兩步,托起雲定興幾乎垂到地面上的胳膊。「今後若是有閒,常來東都看看朕。朕也老了,記性不比當年!」
記性不比當年,等於說楊廣準備將當年的恩怨一筆勾銷了。雲定興聽了這句話,心中如有一股熱浪在翻滾。終於再忍耐不住,眼淚大顆大顆地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