崞縣是一個名附其實的彈丸之所,如果不是因為在這次外敵入寇過程中成了雁門郡僅存的兩個沒被攻破的城池之一,大多數人都不會注意到它的名字。這裡的城牆只有不高,防禦設施也很簡陋,破舊的木頭城門內甚至連一個甕城都沒有。但大隋將士就在這低矮的土牆後硬扛了二十餘天,極大緩建了突厥人對雁門關的壓力。
守城的名義主帥是齊王楊暕,實際軍隊的指揮者卻是獨孤林。這個含著金印出生的傢伙自從去年被皇帝陛下從齊郡召回後便青雲直上,如今已經是正三品冊授輔國將軍,掌管著總兵馬接近兩萬的天子六軍中的後軍。職位高到令羅士信等人心生「忌妒」,嚷嚷著要求其必須有所表示。
在昔日的同伴面前,獨孤林並未顯得很得意。相反,在不經意之間,旭子甚至能從他眼裡看到幾絲無奈與失望。這個年齡與羅士信不相上下的皇親國戚遠不像昔日在齊郡之時那樣無憂無慮,彷彿心中埋藏著很多苦悶般,鬱鬱寡歡。但和眾人分別後到底經歷了什麼變故,他又不願意提及。
齊王楊暕的表現也很奇怪,得知圍城的突厥人已經被擊潰,他只是出面對李旭、李世民等幾個主將表示了一下慰勉,然後就縮進了縣衙中不肯再露頭。
這種冷淡的態度讓羅士信很是不滿,待王府衛士的腳步聲一遠,立刻拉住獨孤林,大聲抱怨:「看樣子我等不該來搶功,再堅持幾天,齊王殿下自己就能將突厥人擊潰了!」
「小聲,這裡不比齊郡!」獨孤林緊緊地皺起眉頭,喝止。
「還不讓人說話了。不願意我們來,明白咱齊郡弟兄班師便是!」羅士信非常不服氣,繼續嚷嚷。
「士信,小聲些。別圖著一個人痛快給大伙找麻煩!」剛剛敷好藥的秦叔寶也豎起了眼睛。他是羅士信的剋星,只要開口便有成效。果然,聽完秦叔寶的話,羅士信立刻殃殃地閉上的嘴巴。但他心中依然不服,一雙虎目四下逡巡,試圖在人群中找一個自己的同盟者。
「士信兄想必不知,很多同陛下一道北巡的朝廷重臣此刻也在崞縣城內候駕!齊王殿下見過我等,肯定要趕著去和諸位大人們通報戰況,順帶商討下一步動作。他公務實在繁忙,並非有意怠慢!」見到羅士信的目光向自己掃來,李世民笑了笑,耐心地向對方解釋。
他很喜歡羅士信這幅直心腸,所以出言提醒他當心被人彈劾。朝中很多官員辦正經事的本領不大,給別人挑毛病使絆子的手段卻是不俗。像羅士信這種從沒經歷過官場險惡的人,很容易便被他們抓住把柄。
「他們?」羅士信鼻孔裡發出「嗤」地一聲,臉上的表情甚為不屑。『那些人若是有些真本事,就不會慫恿著皇帝陛下出巡了!』他心裡明白,嘴上卻保持了禮貌,「如此,倒是羅某莽撞了,請獨孤將軍勿怪!」
「士信兄不必客氣!」獨孤林很受不了羅士信對自己的態度,還了一揖,然後笑著補充道:「中午我會擺宴代齊王殿下給大伙洗塵,至於受傷的兄弟,我也會安排專人去照顧。」
「洗塵就不必了,重木有時間不如說說雁門關附近的局勢!」李旭見屋子內的氣氛有些尷尬,笑著把話題岔到正事上。「我等畢竟遠道而來,不清楚戰事已經到了什麼地步。雲定興將軍帶著大隊兵馬下午就會趕到,大伙休息一夜後,明早就可以向雁門關進發!」
「對,救兵如救火,酒宴的事情以後再說!」長孫無忌也李旭的建議,笑著在一旁附和。熟知朝廷內部傾軋的他很理解齊王楊暕對大伙的冷淡。作為已經失寵的皇子,與武將交往越深,越容易受到皇上的猜忌。除非他想下辣手將自己父親殺掉,否則與李旭、獨孤林這樣手握重兵的勇將把酒言歡,早晚會引火上身。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獨孤林向李旭和長孫無忌二人投以感激的一瞥,笑著說道。「不過我這裡知道的情況也不多,突厥人圍城圍了近一個月,外界得消息幾乎斷絕!」
幾個幕僚捧來雁門郡的形勢圖,七手八腳地在大伙面前展平。獨孤學指著地圖上的山川河流,將他自己知道的情況一一介紹。他能提供的基本是一個多月前的軍情,也就是雁門和崞縣守軍的具體實力。「天子六軍鎧甲器械雖精,但很少參加實戰。這次又被突厥人打了個措手不及,所以損失很大!除了內軍和後軍外,其他四軍基本上已經崩潰了。」
提到軍務,獨孤林的目光又靈動起來,不復是先前那般苦澀。特別是當他提及城中百姓寧可拆了自己的房梁做滾木,也不願家園毀於外寇之手時,臉上的表情更加振奮。「能將雁門和崞縣兩地守到現在,多虧了城內的百姓!齊王殿下已經傳下令去,百姓所有損失,他會一人承擔。待賊兵退去後,即從京師向這裡運送錢糧!」
『怕是口惠而實不至!』長孫無忌對楊家的承諾素來不相信,肚子裡偷著嘀咕了一句。他扭頭去看羅士信,在對方臉上也發現了同樣的懷疑。
「突厥人幾乎是傾巢而來,始畢可汗,骨托魯可汗,還有塞上的契丹、奚、室韋諸部,加在一起將近四十萬!」
「這麼多人,他們每天吃什麼?」秦叔寶忍住腿上的痛,再次提出相同的疑問。
「我也不知道,細算來,他們搶到的糧食應該也吃差不多了,但至今沒有主動退兵的跡象!」獨孤林想了想,回答。
塞上諸郡地廣人稀,百姓家裡雖然有糧食可搶,也不夠供應四十萬大軍的消耗。這種塞上聯軍既不能深入中原,又不肯後退的情況在秦叔寶等領兵行家眼裡非常蹊蹺,那意味著有人在源源不斷地給他們提供著軍需。而據大伙所知,草原民族只種一種叫做糜子的莊稼,產量低得可憐。憑著突厥人自己手中的存糧,根本不可能長期作戰。
「他們不可能每天只吃吃肉!」李旭想到了一點,但被他自己主動否決。「除非……?」猛然間,一個非常令人震驚的想法從他心底湧起。用力搖了搖頭,他把這種想法甩在了腦後。「算了,不管誰給他們提供糧草。咱們既然來了,肯定要跟他們打上一場!」
「後軍還有五千騎兵可以與大伙並肩作戰!」獨孤林點點頭,贊同李旭的建議。
「我的飛虎軍昨夜損失了四百不到,能出戰的還有一千五百餘人!」李世民也報出了自己的實力。經歷昨夜的觀摩和學習,飛虎軍的實力至少又提高了一個台階。所以他非常希望在接下來的戰鬥中再從李旭身上學到一些自己沒掌握的知識。
除了秦叔寶這員虎將暫時上不了戰場外,齊郡郡兵損失也不太大。昨晚劫營的過程中他們幾乎沒遭到像樣的抵抗,後來與阿史那骨托魯發生了碰撞,也只是匆匆一觸就宣告結束,基本沒有傷筋動骨。
再加上旭子麾下從邊軍中精選出來的將士,崞縣可以出動的騎兵已經將近一萬五千。如果與屈突通和堯君素兩位老將軍攜手行動的話,應該能給突厥人製造一定的麻煩。通過昨夜的戰鬥,大伙發都現塞上聯軍的戰鬥力並不強。單個牧人的體質也許比隋軍中的普通士卒強壯,但相互之間的配合和隊伍的協調差了很多,與旭子挑出來的隋軍精兵根本不可同日而語。
「況且我們還搶了突厥人的聖物!」秦叔寶指指趴在旭子腳邊的甘羅,笑著強調。腿上雖然被咬了一大口,他並不打算和一頭狼計較。突厥牧人對白狼的敬畏是他親眼所見,如果能讓甘羅和李旭一道打頭陣,敵軍基本沒人敢上前阻擋。
「是啊,這傢伙剛好將功贖罪!」聽秦叔寶提起狼,獨孤林麾下的幾個將領也笑著說道。他們依然對自家兄弟傷於狼口的往事耿耿於懷,但看在對方已經於自己站到同一條陣線的份上,勉強接受了李旭的歉意。
感受到了四下裡關注的目光,甘羅警覺爬了起來,挺直四肢。它的體形遠遠大於普通野狼,四條腿伸直後脊樑已經與旭子的腰等高。像長孫無忌這樣相對瘦小的將領,甘羅基本上不必起跳,就可以用舌頭舔到其喉嚨。而它眼中那兩道淡金色的目光更是凌厲,無論盯上誰,都能令對方的心裡猛然打一個突。
「這傢伙,足夠頂一員虎將!」羅士信笑著伸手,試圖去摸甘羅的腦門。後者卻不肯接受他的親近,快速將頭避開,然後豎起耳朵,露出雪白的尖牙。
「這傢伙!」羅士信被突如其來的敵意嚇了一跳,快速收回胳膊,將手指放在了身後。滑稽的動作令在座將領們都笑了起來,目光裡充滿了期待。
「可能不止我一個人可以命令甘羅!」面對無數期盼的目光,旭子低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