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原時,李旭只在莊子前的小河裡邊撲騰過幾下,水性甚差,游泳技能僅限於狗刨,所以無論此刻陶闊脫絲在湖中做什麼,他都只有在岸邊乾著急的份兒。等著,等著,好不容易盼到陶闊脫絲再度於水面上露頭,趕緊把手攏在嘴巴邊上大聲招呼對方上岸。
「傻附離,不要擔心,我曾經在這個湖中游過很多次!」少女衝著李旭扮了鬼臉,一低頭,又潛了下去。
「水中冷,小心些!」李旭衝著水面上的漣漪徒勞地喊了一聲,又開始了新一輪漫長的等待。
這下足足等了半柱香時間,陶闊脫絲才再度將頭歎出了水面。雙唇已經凍成了青黑色,面孔也因為湖水的寒冷而愈發蒼白。卻有一分真實的笑容綻放在如此蒼白的臉上,彷彿揀到了什麼珍寶般,少女笑著沖李旭喊道:「附,附,附,附離,繩,繩子!」
李旭被那凍僵了的聲音嚇得心慌意亂,以為對方是戲水脫了力,沒有辦法游回岸邊。趕緊順著陶闊脫絲示意的方向回頭去找,在二人的坐騎背上,果然各自掛著一大團繩索。他三步並做兩步衝過去,解下其中一根,一頭拎在手中,另一頭奮力向少女拋去。
「笨,笨附離,把兩根繩子結在一起!」少女在水面上瑟縮著,上下牙不斷碰撞。
「哎,哎,你快些上來!」李旭心疼地喊。此番也顧不上男女大妨了,只覺得瞪大眼睛看著陶闊脫絲走上岸邊來才能安心。
「快,接繩子,水裡冷!」陶闊脫絲不斷撲騰著,哆哆嗦嗦地喊。
李旭拗她不過,只好將兩根繩索接起來,自己握住了繩索的最末端。陶闊脫絲留給他一個凍僵了的微笑,牽著繩子的另一端再度快速潛了下去。李旭看得心驚肉跳,不知道古怪少女到底想幹什麼,心中只盼望這次是最後一回下潛了,千萬別再弄出什麼花樣來。不知道又等了多長時間,一柱香,或幾百年,直到握著繩子的手臂都開始發軟,水花突然一翻,全天下最美麗的臉孔終於又探了上來。
「拉!」陶闊脫絲已經凍得說不出話,一面奮力向岸邊游著,一面比比劃劃地示意。
李旭用力扯動繩索,初時手上覺得空無一物,到了後來繩索繃直,又覺得彷彿有千斤重負繫在繩子另一端,用盡全身力氣才能扯得其動上一動。
少女跳上岸,牽過一匹馬,將繩索末端套在了馬脖子上。然後拉住韁繩,死命將戰馬朝遠離岸邊方向扯。戰馬唏溜溜一聲長嘶,四踢蹦了個筆直,二人一馬齊心協力,終於讓長繩一寸寸向岸邊回收,一寸、兩寸,沙岸上腳印串串,慢慢靠向了炭盆。突然,水面上騰起一股巨浪,一團黑呼呼地物體躍將出來,被繩索快速拖上了堤岸。
「成了,我知道湖底一定就有!」陶闊脫絲大叫一聲,緩緩軟倒在了草地上。
李旭顧不上去看繩索另一端系得是什麼寶貝,趕緊跳到少女身邊,解開長袍子,把凍僵了的陶闊脫絲抱在了懷中。少女的身體一震,立刻變得僵直,緊接著不由自主地哆嗦起來。被湖水浸透了的小衣將徹骨寒意一波波散入李旭懷中,不斷換回來的,卻是少年男子身體上特有的堅定和溫暖。
李旭抱著冰塊一樣的陶闊脫絲,心中無一絲塵雜。儘管陶闊脫絲下水時只穿了貼身小衣,被水浸透後那層薄薄的衣衫已經遮不住任何春色,但他卻不敢湧出任何輕慢之意。只是用力抱著對方,唯恐一鬆手,上蒼賜給自己的寶貝就化作一場春夢散掉。此刻,那長索另一端繫著的「寶貝」他已經看得清楚,那是一塊二尺多長,半尺多寬繡跡斑斑的石頭。
是星星鐵,草原上牧人眼中的至寶。有的人在草地上尋覓經年,也湊不齊一把刀份量的無價之寶。數百年來,附近所有草場幾乎都被人找遍了,卻沒有人想過到寒冷的湖面下碰一碰運氣。聰明的陶闊脫絲想到了,所以她才帶著炭火,在陽光最明媚的時刻來到月牙湖邊。
想想剛才陶闊脫絲解衣服時自己心中那些旋旖想法,李旭就覺得面紅耳赤。暗罵自己枉讀了這麼多年聖賢書,卻把如此真誠的情義總向歪裡想。在如此真實的情義面前,什麼世俗禮教,什麼男女大妨,統統可以去見鬼。「她是真心真意地對我好,所以我也要真心真意地對她,絕無半分辜負!」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懷中僵直的少女身體慢慢開始變軟,顫抖的感覺不再,代之的是一股冰雪消融般的溫柔。李旭緩緩地低頭,正看見陶闊脫絲忽閃忽閃的大眼睛。二人目光相遇,少女立刻紅霞滿臉,眼睛緊緊的閉住,長長的睫毛卻顫抖出了人間最美妙的韻律。
輕輕地低下頭,李旭將雙唇碰在那雙睫毛上。不用人教,這是他出於本能的表達方式。少女的身體再度僵硬,彷彿寒意未散盡般顫抖起來,鼻孔中的呼吸也瞬間沉重,噴在李旭臉上熱浪滾滾。
李旭抬起頭,對著那雙嬌艷的雙唇吻了下去。七分緊張,兩分溫柔,一分幸福的感覺瞬間湧遍全身,他的身體也不由自主地開始顫抖。頭腦中傳來陣陣暈眩,緊閉的雙目中卻看到了萬丈陽光,那陽光是如此絢麗,令草原上的春日都黯然失色。
又不知道過了多久,李旭緩緩地抬起來頭來。他感覺到自己瞬間長大了,瞬間變得強壯無比,心頭湧起的責任感和滿足感湧遍全身,彷彿伸出手就可以把頭上的蒼穹給撐起來。哪怕是草原上的暴風雪突然而至,他亦可挺直身軀,給懷中人一個無風、無雪、世界上最寧靜、最溫暖棲息之地!
「附離哥哥……」懷抱中的少女夢囈般地叫。可能是因為受寒或者其他緣故,她的鼻孔彷彿有些堵,聲音聽起來帶著尾音,縈縈擾擾。
「嗯!」李旭夢囈般地答。彷彿也受了些寒,聲音低沉若磁。
兩匹戰馬受不住這般甜膩的聲音,四散奔逃。一匹因為沒有負荷而遠遁,另一匹卻因為拖著一塊巨大的星星鐵而無法撒開四蹄,只好向前掙扎了幾步,趴在了地上,把耳朵埋進了草叢中間。
「附離哥哥,你是不是嫌我出身胡族?」少女歎息般,幽然相問。
「不是,絕對不是。我李旭對長生天發誓,如果……」李旭趕緊舉起右手大叫,方欲賭咒,一根春蔥般的手指卻輕輕地擋在了他的雙唇之間。
「傻瓜,不是就不是了,幹什麼要發誓呢?我又不是不相信你!」少女笑面如花,陶然地說道。
「我,我只是……」李旭心中又是感動,又是甜蜜。想了一下,終於鼓起勇氣說道:「按我們中原的習俗,如果喜歡一個人,必須先告知雙方父母。然後男方請了媒人去提親,待女方父母允許後,才能在眾人面前接受長者祝福,然後才能,才能,才能入洞房行周公之禮!」
李旭突然間加大的聲音,將心中所有想說的話都說了出來。他不想再隱瞞,也不想再逃避。他要讓陶闊脫絲知道,從第一眼見到起,自己就喜歡上了對方。真心的喜歡,也知道她的一片心意。所以,待稟明父母後,他要堂堂正正地娶陶闊脫絲過門,堂堂正正地讓她做自己的新娘。
「傻瓜,誰答應做你的新娘了!」陶闊脫絲雖然不明白周公之禮是什麼意思,從李旭漲紅的臉上卻也猜到了些大概。胸口的擔憂盡散,甜蜜和幸福的感覺將所有空白之處緊緊填滿。她笑罵了一句,輕輕垂下了頭,從脖頸到耳根儘是一片霞光之色。
「我從來沒嫌你是胡女,就像你從來沒嫌我是漢兒一樣。我先前,只是對你的尊重!」李旭低頭啄了一下粉紅色的脖頸,在少女耳邊說道。
少女的身體愈發柔軟,春雪一般「融化」在李旭胸口,一動不動。半晌,才換了個更舒服的依靠姿勢,緊閉著雙眼追問道:「那,那麻子叔,疤瘌叔他們,他們為什麼沒有成親,就,就…….」
說到後來,因為害羞,聲音已經細不可聞。
「他們那是露水夫妻,做不得真的!」李旭歎了口氣,低聲向陶闊脫絲解釋。眼前卻瞬間浮現出徐大眼酒後那失落的模樣。娥茹對徐大眼的感情,恐怕也如陶闊脫絲對自己這般炙烈。可若她知道徐大眼是因為家族名譽而不肯相娶,不知道她到底會有多傷心。
「什麼是露水夫妻?」陶闊脫絲低聲追問。她的漢語師父是晴姨,對於一個大家豪門女子來說,露水夫妻這個詞,想必是從沒在異族面前提起過。
「就像草尖上的露水,只在夜晚存在,天一亮就被日光曬乾,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李旭想了想,用陶闊脫絲能理解的話打了個貼切的比方。在中原,這種行為見不得光,所以他得話中不知不覺間已經帶上了輕蔑味道。
「露水夫妻,這個詞真美,你們漢人就是聰明,能造出這麼有意思的詞來!」陶闊脫絲根本沒感覺到詞彙中的貶低之意,在李旭懷中扭動著身體,對露水一詞幽然神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