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晚上李旭好說歹說,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讓阿芸相信自己不需要她的「教導」,並保證不會將她退還給晴姨後,才筋疲力盡地睡去。第二天一早,當他正一邊享受著阿芸熬的奶茶,一邊琢磨著如何解決眼前這個大麻煩時,陶闊脫絲卻自己找上了門來。
看見一個與自己年齡相仿的女子鵲巢鳩佔,陶闊脫絲立刻變了臉。那女婢阿芸年齡遠比陶闊脫絲大,最是明白這少女心機。,見對方臉色突變,立刻跪倒下來,低聲叫道:「奴婢阿芸,見過女主人,祝女主人吉祥安康!」
陶闊脫絲本欲拔刀拚命,聽了這一聲問候,再瞪起朦朧的睡眼來看清楚了阿芸脖子上的奴隸項圈和赤裸的小腿,心中怨氣立刻煙消雲散。諸霫聯軍一戰消滅索頭奚部,男女俘虜抓了五、六名,其中蘇啜部功勞最大,出兵人數最多,所以分得的戰俘數量也最多。像對方這種脖頸被套了項圈的男女奴隸,幾乎蘇啜部每名戰士都能分到一、兩個。何況李旭在此戰中居功甚偉,按草原的規矩,蘇啜部如果不分給他十個、八個奴隸,反而倒是族長和諸位長老處事不公了。更令陶闊脫絲欣慰的一點是,女奴即便受寵,也永遠取代不了主人的位置,所以她完全不用為李旭被別人搶走而擔心。
「就你一個人麼?怎麼沒人給你搭建氈包?」陶闊脫絲伸手將阿芸攙扶起來,故作和氣地問道。能理解李旭擁有奴隸是一回事,能寬容到讓心上人與別的女子總是同住一個氈帳則是遠超出少女的心胸之外的另一回事。不把是非曲直弄清楚,少女永遠不肯善罷甘休。
「徐賢者說主人不喜歡使喚別人,所以分給主人的其他奴隸都被族長換成了牛羊。奴婢是晚晴夫人送於主人的,說是替伺候主人日常起居。昨晚剛來,還沒來得及搭帳篷。蒙主人開恩,允許奴婢在門口睡了一夜!」阿芸垂著頭,小心翼翼地回答道。想想昨夜自己分明睡的是整個氈帳最溫暖的火盆旁,偷偷向李旭投過了感激的一瞥。
「哦!」陶闊脫絲微微點頭,臉上的笑容更加明朗。既然阿芸是臥在門口睡了一夜,自然和附離這個『笨蛋』不會發生什麼。再上下打量了一遍阿芸,偷偷和對方比了比身高的膚色,她心中的自信更滿。從手腕上退下一串銀鈴,盡量學著大人的口吻說道:「這個賞你了,一會兒去我會命人給你在旁邊搭一個氈帳。既然你是伺候附離的,我自然不會虧待你!」
幾句話說得不倫不類,向是在示威,又像在討好。女婢阿芸心中暗笑著把銀鈴接了,再度跪倒叩頭。晚晴夫人安排她到李旭的氈包,就是為了讓她以過來人的身份指導兩個主人男女之事,陶闊脫絲如果好言相待,阿芸自然也決定盡心盡力。如果陶闊脫絲剛一見面就給人以下馬威的話,那就休怪阿芸在傳授「技藝」時故意把李旭向歪道上指引了。
李旭自然不知道片刻之間,兩個少女已經交手了十幾招,裡邊的攻守殺伐一點兒不比兩軍交兵激烈程度差。本來還在發愁怎麼向陶闊脫絲解釋阿芸的事,見兩個少女突然就熟絡起來,根本不需要自己這個氈包的主人圓場,打心底長出了一口氣。正欲請陶闊脫絲就座喝一碗奶茶,好歹也算在自己的氈包裡招待過一回朋友。野蠻少女卻伸手過了抓住了他的胳膊,不由分說地向氈包外邊扯。
「附離哥哥,今天說好了出去賽馬的麼?我特地從馬群中套了匹駿馬給你,出去看看你喜歡不喜歡。」說罷,示威般將頭靠在了李旭肩膀之上。
李旭登時大窘,外人面前既不敢拆穿陶闊脫絲的謊言,說自己從沒約過與她出外踏青。又不敢避開肩膀傷了少女顏面,只好紅著臉,任憑陶闊脫絲像草原情侶一樣與自己並肩出了家門。
「奴婢恭送主人!」女婢阿芸努力憋住肚子裡的笑意,把二人送到了氈包口。部族突遭大變,自己的身份一下從部族長老的孫女,人人呵護的明珠變成了別人的女奴,令阿芸的心痛得已經麻木。待見了兩個相戀少年懵懵懂懂的模樣,已如死灰的心中多少又見到了些亮光。
「是努力教導主人如何猜女人心思呢,還是不教?」望著李旭和陶闊脫絲的背影,阿芸微笑著想。
氈包外果真拴著兩匹渾身上下沒有半根雜毛的桃花驄。每匹駿馬都配了新漆過的馬鞍,鍍了錫的馬鐙,搖頭擺尾,神俊異常。
不由分說,陶闊脫絲將李旭推上馬背,自己跳上另一匹戰馬,揚鞭向部落外的曠野中馳去。李旭見對方滿臉神秘,以為她要找個僻靜之處說二人之事,趕緊縱馬跟了上來。
此時草原上正值春暖花開,紅的、黃的、紫的、藍的各色鮮花滿眼。馬蹄踏在織錦般的原野上,拂面春風中還帶著醉人的花香氣,天地之間諸般風景,無一處令人心曠神怡。再襯托著碧藍碧藍如水洗過般的天空,隱隱約約飄蕩於草尖上的牧歌,不知不覺間,二人已經迷醉於其中,想說的話也似乎都忘記了。
「陶闊脫絲,我,有話要對你說!」李旭盡情享受了一會兒草原上的風景,終於鼓起了勇氣,吞吞吐吐的說道。馬蹄聲細碎,他的聲音又過小,根本沒激起對方絲毫反應。
「陶,陶闊脫絲,你慢一點,我有,有話!」李旭知道陶闊脫絲沒聽見自己的話,正要加大聲音重複一遍,馬背上的少女卻側過頭來,對著李旭大喊道:「快點走,正午之前要趕到月牙湖!」
「那咱們到湖邊再說!」李旭心裡嘟囔了一句,策馬緊緊跟上。奚部被消滅後,這一帶的草原已經全被霫族諸部佔據,所以跑得再遠,也不用擔心二人的危險。況且能和陶闊脫絲並絡在原野中疾馳,李旭心中覺得非常快意。不知不覺間希望這種縱馬逐風的時間能長一點,再長一點,長到自己厭倦為止。
春風得意馬蹄急,月牙湖距離蘇啜部雖然遠,對兩個熱戀中的年青人而言卻是轉瞬而至。陶闊脫絲放慢韁繩,與李旭並肩圍著湖兜了半個***,找了湖水看上去最藍的一處岸邊跳下馬了背。
「陶闊……」李旭一邊下馬一邊叫道。自一大早出來,野蠻少女臉上的表情就神神密密的,連話都不像平時那麼多。這種反常的狀態讓李旭心裡感到七上八下、,既怕對方按照霫人習俗再弄出什麼古怪事情來,又期盼著在著春天的曠野間能發生些什麼。
「噓!」陶闊脫絲做了一禁聲的手勢,制止了李旭囉嗦。從馬背上取下一個麻布口袋倒過了一扯,倒出來的卻是嶄新的紅銅炭盆和小半袋精製木炭。
「點火!」望著茫然不解的李旭,陶闊脫絲低聲命令。
「嗯!」李旭木然地吹燃了火折,整個心亂成了一團。詩經裡有過男女在野外相遇,築巢而居的句子。但十餘年的書讀下來,李旭早已把那些句子當成了托物言志。眼前少女如花,炭火如酒,四野間春色無邊。如果此時陶闊脫絲再有什麼異常舉動?李旭感覺到自己心中有一種焦灼的渴望在慢慢升騰。
果然,少女在炭盆中的火焰開始發藍時,紅著臉叫道:「你,你轉過身去!「
「啊--唉!」李旭下巴差點落到了地上,連忙轉身。面紅耳赤地聽著背後悉悉嗦嗦的衣服摩擦聲,結結巴巴地解釋:「陶,陶闊脫絲,你,你對我好,我,我心裡,心裡其實是明白的!我,我自己也,也非常非常喜歡你…….」
「附離哥哥,我知道你喜歡我,否則,我也不會厚著臉皮一再的來纏你!」少女的聲音從背後傳來,突然帶了幾分羞意。
「雪,雪化了,商隊…」不知道是因為炭火太熱,還是過於緊張。李旭滿頭大汗,喘息著說道。他想告訴陶闊脫絲,等下次商隊來時,自己就托九叔給父母帶信。稟明自己與陶闊托絲的感情後。這樣,估計下次商隊來臨,自己就可以娶陶闊脫絲過門。在霫部這些日子,他已經攢了不少牲口、財富,加上蘇啜西爾贈給,自己無法送出的那部分,足夠讓陶闊脫絲跟著自己離開好殺的霫部,找個安靜的地方去衣食無憂的過完這一生。
這些想法雖然好,李旭的嘴巴卻沒有腦子這麼利落,才來得及把商隊馬上會到來的話說完,身後卻傳來了「撲通」的一聲。
「陶闊脫絲!」李旭再顧不得男女大妨,趕緊回頭,卻見到陶闊脫絲在水面上做了個鬼臉,一個猛子向水底扎去。
「陶……!」李旭望著擺在石頭上一堆釵環鈴鏈,心中追憶著方才在水面上消失的一雙潔白腳丫,不覺又癡了。
「月牙湖水四季一個溫度,冬天看上去冒白煙。夏天時卻能把人凍死!」阿思藍等人當日的介紹又浮現在耳邊。猛然想到這一層,他心中旖念頓失,跑到炭盆邊,拚命地用嘴巴吹起火來。
正心急得火燒火燎般時,水面上突然起了一串漣漪。陶闊脫思那一頭白中透金的長髮率先從湖中露了出來,緊接著,是一張凍得白中透青的臉,癡癡的目光看了看李旭,感動地叫道:「傻瓜,炭吹不旺的。我馬上就回來,你不用擔心我!」
說完,少女長呼了一口氣,又消失在淡藍色的波光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