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阪星戒備最森嚴的一處莊園。
仿照夜穹星光鋪設的碎燈灑下的光線,在闊大的建築內部折射波動,像流水一樣,讓黑檀桌面上那件精美的玉雕仿似要活過來一般。
玉雕雕的是春蠶,白色的彎曲下方是一片薄翠玉擬成的桑葉,相襯之下顯得玉蠶身軀渾圓憨喜,全然沒有一般蟲類帶給人們的噁心感。
桑樹和蠶對這顆星球有著重要的象徵意義,所以當這處莊園重新裴修時,帝國最著名的雕刻大師選擇它為雕刻對象,得到了莊園主人及所有貴族們的讚賞。
一個穿著黑色絲質外衣的年輕貴族,輕輕撫摩著玉蠶的身體,略顯陰沉的臉頰忽然抽*動了一下,冷聲說道:「陛下已經老了,已經糊塗了,但帝國與皇族,沒有道理為他的老且糊塗付出代價。」
數十年來,在左天星域中,沒有任何人敢這樣評價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那些偏遠星球上的貧民起義者,或許曾經在烈火並憤怒地宣講過類似的話語,不過他們腥臭的頭顱已經堆在了古老的城牆,他們的屍體被燒成飛灰,扔進了臭水坑。
年輕貴族說了這樣一句話後,卻依然顯得十分平靜,望著莊園外的夜空,抬臀冷笑說道:「看看這顆星球吧,皇帝居然讓那些賤民和我們在同樣的校園裡同食同學,他究竟想做什麼?難道他忘了皇族高貴的血統,忘了貴族盟誓?」
「還有這次的獵殺計劃。」他的臉上泛起一絲冷笑「帝國最有可能改變宇宙局勢的三項技術突破,居然被他用在殺死一名聯邦司令上,再想想前年西林遠征軍因為他的亂命而覆滅……怎樣瘋狂的陛下,才能做出這樣瘋狂的事情?」
玉蠶後方那位衣著華貴的中年人一直沉默,沒有回答這些大逆不道的指責,直至此時,他才抬起頭來皺眉說道:「穿越獵殺計劃,是軍部擬定的,至於西林遠征軍的覆滅……我也不知道陛下究竟怎麼想。」
中年人是柯保寧,帝國著名的開明派貴族重臣,權勢極盛的離阪星總督,因為長袖善舞的能力與迷人的風度,此人在貴族圈中風評極佳,而且在離阪星的平民階層中,也擁有很強的號召力。
然而這十幾個晝夜中,柯保寧總督已經很難保持自己的風度,他沉著臉,盯著面前這名年輕貴族,說道:「說到瘋狂,陛下不顧元老會和你父親的堅決反對,把年紀輕輕的你封為公爵,難道不是瘋狂?而年輕的公爵居然渾身捆滿炸藥,把我困在總督府中,難道不是瘋狂?」
「如果你真對陛下如此忠誠,在我表明來意的時候,你就應該選擇召喚部隊擊斃我,哪怕是與我同歸於盡。」年輕的帝國公爵臉上泛起一絲嘲弄的神情「可你猶豫了……對於至高的陛下和那位至強的殿下而言,猶豫就意味著背叛,如果讓殿下活下來,你以為自己還有活路。」
柯保寧總督的臉色變得更加陰沉,沉默片刻後說道:「我真不敢相信這是你父親的意思,親王殿下怎麼可能因為這些事情就背叛陛下?」
「不,父親的警惕開始並沒有多久,如果不是卡頓郡王慘死,他哪裡會有勇氣去迎戰他的兄弟。」年輕貴族微垂雙眼,緩聲說道。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柯保寧總督沉聲說道。
「卡頓叔叔為帝國,為陛下做了多少事?」年輕貴族帶著一絲感慨說道:「當年整個帝國的西星線,全部被他的部隊染紅,為了帝國的穩定,他殺了無數的賤民,卻只得到了一個屠夫的綽號,那些恨他入骨的人,誰能想清楚,他其實只是一把刀,刀……卻一直握在陛下的手中。」
他轉過身來,盯著柯保寧總督的雙眼,寒聲說道:「現在帝國內部那些最殘暴最堅持的賤民都被這把刀殺死了,我們的皇帝陛下,在這顆星球上搞跨種族教育,搞階層大和睦運動,想要在億萬賤民面前扮演仁愛與公平的君王形象,又怎麼會容忍這把刀繼續出現在人們的面前,提醒那些賤民,皇族曾經殺過他們多少親人?」
「你在胡說什麼?」柯保寧總督盯著年輕貴族,大聲說道:「卡頓郡王為帝國犧牲於戰場之上,這和陛下又有什麼關係?」
「死於戰場之上?」年徑貴族的眼瞳微微散開,帶著一絲瘋狂的嘲笑意味「以您的智商,會相信這個說法?還是說陛下以為所有貴族的智商都已經下降到了這種程度?」
「一艘聯邦飛船,一個聯邦人,強行穿越空間通道,然後在帝國星域之中,面對著一支戰鬥力驚人的幽靈艦隊,輕輕鬆鬆地殺死艦隊指揮官,炸毀了旗艦。」
「這可能嗎?」
「難道那個聯邦人是李匹夫?」
年輕貴族睜圓雙眼,寒聲說道:「最令人心寒的是……我們那位無敵的殿下當時正在旗艦之上,誰能當著他的面殺死卡頓叔叔?」
柯保寧總督沉默了很長時間,臉色鐵青說道:「你……認為這一切都是個陰謀?」
「當然。」年輕貴族的聲音漸趨平靜,冷漠說道:「誰也不知道,為了討好那些賤民,為了打造自己的萬世仁君形象,陛下手中的屠刀,什麼時候會再次揮動,而下一個會是誰死在他的屠刀之下。」
「父親和我,還有天京星很多人看明白了這一切,我們不願意坐著迎接死亡,那就只好站起來迎接戰鬥。」
「旗艦雖然最後爆炸,沒有留下太多視頻資料,但當時有很多目擊者,而且軍部也進行過調查,確認卡頓郡王的死因沒有問題。」柯保寧皺眉說道。
「皇威之下,就算找出四百萬名目擊者我都相信,至於父親那邊的調查……那位殿下手裡握著情報署,自然不會讓軍部查到什麼東西。」
「你認為是殿下殺死了卡頓郡王?」
「是。」
「注意你的言辭,你這種推測毫無根據。」柯保寧總督厲聲說道:「我不允許你如此抵毀殿下的人品!」
「像太陽一樣燃燒,溫暖整個帝國,是當年少女時期的殿下。這些年她很少出現在人們的面前,誰知道她變成什麼樣了?對於一位未來的女皇陛下而言,什麼樣的殘忍與狠辣是她做不出來的?」年輕貴族冷漠說道。
柯保寧連續深呼吸才壓制下心頭的憤怒,盯著對方說道:「你們究竟把陛下如何了?」
年輕貴族沒有回答他的話,手掌撫摩著光滑的玉蠶,沉默良久,直至眉宇間露出一絲慘淡的陰影,旋即驕傲仰頭,在心中自言自語道:即便不能如何,但只要殺死他指定的繼承人,相信將來的帝國或許還能走回正確的老路上。
就在這個時候,他手腕上的腕表微艇震動了一絲,他低頭一看,唇角泛起一絲怪異的笑意,淡然說道:「總督大人,通知你一個好消息,你可以不用擔心我對你動刑逼問衛星權限了,因為……我們的殿下已經被包圍。」
黑夜中的紅色磨房並不黯淡,反而顯得有些醒目,當懷草詩那張沒有任何表情的尋常容顏出現在紅磨房窗口處時,更加醒目,引來四周包圍機甲的艇微噪動。
此時有數十台帝國月狼機甲包圍了紅磨房,這些機甲只需要一次簡單的機炮掃射,偵能把這排簡陋的磨房和房中的她射成紅色的粉末,無論她擁有何等恐怖的實力,都只能迎來必死的下場。
然而這些敢於背叛皇帝陛下的帝國軍人們,卻保持著暫時的沉默,透過各自機甲裡的光幕,情緒異常複雜地看著那方。
因為磨房窗口處出現的那個人是帝國所有軍人的偶像,當她還是一名少女的時候,就已經迎得到無數臣民的崇拜喜愛。
因為,她是殿下。
「納松,誰派你來的?軍部還是你的家族,你那體弱多病的父親,是否知道你參與了此次叛國行動?」
懷草詩看著單膝跪在房前的帝國軍官,平靜問道,雖然此時她此時重傷未癒,但只要她願意,依然可以隨時搶在叛軍機甲進攻之前,秒殺此人,或者擒住對方做人質。
然而這沒有任何意義,這些叛軍機甲敢於冒著滿門抄斬的危險,加入此次刺殺行動,自然早就已經將生與死放在了考慮範圍之外。
平靜的對話,保持一位殿下的風度,反而能夠讓緊張的局面暫時得到一些緩解。但她清楚,正如面前這名貴族軍官所言,如果她不投降,磨房前這些軍用機甲總是會動的。
懷草詩耳廓微顫,聽著身後被流水聲覆蓋住的那些細微雜聲,默默計算著時間,不知道能不能拖到那個聯邦人完成他的任務。
「殿下,父親並不知情,請您願諒我們的行為,因為我們只是想讓帝國重新走回正確的道路。」
叫做納松的帝國貴族軍官,單膝跪地大聲說道:「聯邦人已經準備進攻,我們需要更強有力的領袖,如果殿下願意接受已經生的事實,並且寬恕那些被迫參與此事的貴族,我願意做為您的親兵,陪你一起打勝這場戰爭。」
說完這段話,納松覺得心情輕鬆了很多,他深吸一口氣,正準備繼續勸說時,忽然間眼瞳微縮,緊張頓生。
他膝下的土地忽然傳來一陣輕微的顫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