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史俊的話,孫啟超冷笑一聲:「既然如此,那就請把人犯提出來吧。」
史俊趕緊領了幾個人去地牢提人,所謂地牢就是巡撫衙門的一間半地下的密室,還是當年前任巡撫阮大鋮為躲避民亂建造的,因為四壁用鐵板加固,極其牢靠,所以被史可法暫時用來關押劉子光。
此時史俊的心情非常複雜,本來抓捕劉子光就讓他極其矛盾,一方是萬民敬仰的大英雄,一方是自己的族叔,剛正不阿的大清官,史俊只是個武人,弄不懂太複雜的事情,最終他還是選擇了相信叔父,因為他念的書多,做的事一定有道理,可現在欽差大人卻又說叔父是劉子光一黨,這到底是怎麼了!
千頭萬緒,史俊弄不明白,他現在唯一能做的事就是趕緊把劉子光提出來交給欽差,好把叔父救下來,心急火燎走到密室門前,看到四個守衛還站在那裡,史俊心裡才稍微鬆了口氣,讓人拿出鑰匙,打開碩大的鐵鎖,進去之後又扳動機關,露出書櫃後面的暗門,可是暗室裡空蕩蕩的啥也沒有。
史俊大驚失色,劉子光難道會孫悟空七十二變不成?服了軟骨散,身上綁了十幾道鐵索,四周是厚實的鐵板,用大錘砸上去也只是一串火星而已,他怎麼就能逃走呢?
現在沒時間考慮這些,欽差那邊還等著回話呢,史俊一邊吩咐人快去尋找劉子光,一邊回來稟報說人犯越獄逃跑了。
孫啟超怒道:「史大人,事到如今你還敢哄騙本欽差!逆賊劉子光已經在京城授首,你現在又說在濟南出現,分明就是別有用心。」
史可法道:「欽差大人,犯官不敢有所欺瞞,昨晚劉子光確實來找犯官,意欲興兵謀反,被犯官用計麻翻,關押在地牢之中,但是劉子光勇武過人,不是犯官這些標兵能控制的住的,被他逃脫也是情有可原,請大人不要計較他們的過失,有什麼罪責犯官一人承擔,另外還請欽差大人速速派人在城內搜捕,想必劉子光還沒逃遠,至於此人在京城授首的事情,想必是金蟬脫殼之策,還請大人明鑒。」
孫啟超一甩袖子:「狡辯!分明是你窩藏欽犯,圖謀造反,見本欽差來的早便托詞掩飾,其實私自放跑賊人,左右,給我叉了下去。」
兩個番子上前就要架史可法,史俊頓時急眼了,抽刀就要拚命,卻被史可法喝止:「放肆!欽差面前不可造次。」見史俊不甘心地收刀入鞘,又聞言道:「要相信朝廷,相信皇上,到了京城一定會給叔父一個清白的。你不是要回鄉省親麼,這就去吧。」
兩個番子一左一右,將史可法的圓領紅袍子扒下,露出裡面白色的中衣,另有人拿過一具木枷給他帶上,又在上面貼了欽密司的封條,可憐剛才還圓領烏紗威風八面的一省巡撫,片刻後便成了帶枷上鎖的罪犯,但史可法面色不改,對孫啟超道:「欽差大人,請借一步說話。」
孫啟超揮退左右,只留下史可法一個人,這才冷冷問道:「史大人,你還有什麼好說的?」
「其實,我是一個臥底,這樣說或許不太合適,但是確實如此,話說三年前長公主下嫁鎮武侯之時,朝廷上下非議不斷,我身為吏部員外郎,卻站出來為劉子光說話,提出了兩個平妻的主張,以此獲得了劉子光一黨的信任,這才調任青州知府,繼而轉升山東巡撫,表面看起來我是劉子光的嫡系,其實……我是東林黨拍出來的,你雖然身為東林黨的後起之秀,但是這樣級別的機密恐怕並不知曉,本來我想等到京城見了錢閣老再解開這個謎底的,但是現在情況緊急,不得不告訴你了,劉子光確實還在濟南,如果你再不抓緊搜捕的話,恐怕就來不及了。」
史可法和孫啟超都是東林黨中的少壯派,史可法年齡稍長,今年三十出頭,而孫啟超更加年輕,不過二十五六歲,他倆都是進士出身,正途科班文官,但孫啟超的仕途似乎更加遠大一些,因為他乃是東林黨已故魁首孫承宗的嫡孫,考中進士前在山東堅持抗清數年,可謂文武全才,在侯方域等人出事之後東林黨急需後背人才,這個時候孫啟超的出現等於雪中送炭,所以錢謙益等人下了大力氣將他包裝成新一代的東林代言人,年紀輕輕就當上了吏科都給事中,現在又是堂堂欽差,代天巡狩,如果不出意外的話,等錢謙益這一代人致仕以後,他就是新一代的東林魁首了。
正是基於這一點,史可法才將藏在心中多年的秘密說出,告訴對方自己是錢謙益埋藏在劉子光系統內的一顆棋子,可是他又哪裡知道,對方未嘗不是一枚棋子呢?
此時此刻孫啟超只想掏出懷裡暗藏的火銃瞄準史可法的額頭,用堅定冷酷的語氣告訴他,對不起,我也是臥底。然後一火銃崩了這個內鬼,但是劉子光事先有過交代,所以他只能忍住怒火,皺了一下眉頭道:「姑且相信你一回,本官這就派人封鎖城門搜捕欽犯,不過史大人還是要委屈一下,有什麼話到京城再說吧,沒有聖上的旨意,欽密司魏公公的手令,本官不敢放你。」
史可法道:「這個自然,犯官還有一事須向大人言明,濟南府城防營的張大牛千戶,乃是劉子光的舊部,為了防範於未然,犯官已經派人將其扣押,現在交給大人處置,其實張千戶也算是個好人,請大人開恩將其革職便是,不必問罪。」
孫啟超道:「這個本官自有分寸,還有其他事情麼,沒有的話就請上囚車即刻進京吧、」
史可法想了一下道:「還有一件事,大人既然是欽差大臣,權限一定甚寬,內廷派來那些收稅的太監,做的或許過火了一些,惹得處處怨聲載道,長此以往必將引發變亂,還請大人為山東父老著想,管一管這些公公。」
孫啟超唔了一聲,不置可否道:「這些就不勞史大人操心了,事情說完了,你請吧。」
交代完這些事情,史可法總算沒了牽掛,帶著木枷走出府衙,上了囚車,在數十個京城來的官兵押送下朝城門開去,至於府衙中的一切私人物品,都暫時被查封,等待欽差大人處置。
囚車慢慢駛離了府衙,木質的車輪在石板地面上發出吱吱扭扭的聲音,老百姓是最愛看熱鬧的了,大街上的行人和街道兩旁做生意的人都圍上來看是誰被抓了,當他們發現囚徒正是愛民如子的大清官史可法的時候,民眾沸騰了,人群越圍越多,堵住了囚車的道路,押送兵只有三四十個,一個個緊張兮兮的,拔刀護住囚車防止暴民搶人。
最近濟南老百姓很倒霉,先是鎮國公出了事,人們心中的一堵牆倒了,然後是京城來的太監們欺男霸女胡作非為,無數百姓因此失業,因此家破人亡,民間的怨氣已經很深了,聽說今天京裡又來了個大人物,沒半天功夫呢就把史巡撫給鎖拿了,這等於是把山東人民最後的靠山給推倒了,這還讓不讓人活了!
有些大膽的百姓堵住囚車質問道:「你們憑什麼抓史大人!」
押送官兵吼道:「史可法乃劉子光一黨,鐵證如山,聖上下了旨意拿人問罪,爾等百姓堵住囚車去路,難道是想造反麼!」
果然是為了國公爺的事情,史大人被牽連了。百姓們群情激奮,呼啦一下湧了上去,憤怒的聲音響徹雲霄。
「國公爺就是被奸臣害了,現在你們又要來害史大人,我們絕不答應!」
「快把史大人放了,你們這些走狗!」
百姓們越來越激動,漸漸有人開始推搡官兵,後面還有數不清的爛雞蛋臭菜葉子砸過來,官兵們都是在京裡橫慣了的,哪受過這份氣,抽出腰刀來想嚇唬一下人呢,沒成想百姓群中又有人咋呼起來:「官兵殺人了!打死老人家了!」百姓們更加氣憤,山東人本來就彪悍,聽到官兵行兇殺人,也不管真假,一個個猛撲過來,走街串巷的小販抄起扁擔,殺豬宰羊的拿起刀子,路邊賣菜的也抓起了秤砣,一場街頭鬥毆就此展開。
史可法心急火燎,他最不希望的事情還是發生了,情況已經失控,任憑他叫破喉嚨也無濟於事,正在緊急關頭,大隊官兵終於趕到,將百姓驅散,但是現場已經躺下了五六具屍體,還都是京裡來的欽密司官兵,這下史可法的頭可大了。
百姓們雖然被驅散,但是又迅速聚攏過來,依然擋住囚車的去路,拿著各式武器和官兵們對峙著,大有絕不放走史可法的意思。
事到如今,史可法不得不出面了,他沉痛地喊道:「都住手,我有話說。」
原來聲音發自囚車中的史可法,見史大人發話,百姓們都停了下來,一雙雙眼睛望向他們的父母官。
「父老鄉親們,你們要相信朝廷,相信皇上,切莫做出出格的舉動,濟南不能亂,山東不能亂,大明不能亂啊,朝中還是有忠臣的,本官不會有事,你們且放寬心,都退開吧。」
百姓們不為所動,史可法又繼續道:「你們這樣做是害了本官,難道你們想讓本官成為無君無父的叛逆麼,如果是這樣,我寧願現在就一頭撞死在這裡!」
百姓們沉默了,漸漸有人離開了現場,見時機來到,囚車趕緊向前駛去,擋在前面的百姓無聲地讓開一條道路,目送著他們的好巡撫離開濟南。
遠處巡撫衙門的大門後面,孫啟超望著這一幕的發生,嘴角浮起了笑意:「史可法啊史可法,這麼一鬧,你是鎮國公餘黨的罪名就算落實了,我看你怎麼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