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子光還活著,對於這一點史可法一點也不驚訝,大明朝第一猛將兼第一特務組織南廠的創始人哪有這麼容易被幹掉的,而且朝廷已經發文來提醒說劉子光可能還活著,讓史可法驚訝的是劉子光居然大模大樣跑到濟南來了,而不是隱匿行蹤潛往青島或者山西這樣的紅衫軍根據地,因為濟南府畢竟還是朝廷的地盤,沒有駐紮紅衫軍的一兵一卒,難道他就不怕……
事到臨頭,再怎麼猜測也晚了,史可法到底是個有主見的人,他沉吟片刻道:「史俊,你把不相干的下人都支開,莫要讓人看見那位客人,把客人帶到我的書房來,你親自把守,不要讓任何人進來。」
史俊是史可法的本家侄子,見自家叔叔如此緊張,便道:「要不要侄兒集合衛隊,在書房周圍埋伏保護叔父?」
史可法一擺手:「不用,莫說本撫的衛隊了,就是千軍萬馬在這個人面前也不頂事。」
史俊大致猜出來者是誰了,他不由得心頭一緊,為自家叔父擔憂起來,他沉聲道:「標下這就去辦。」
史俊來到巡撫衙門口,拱手道:「巡撫大人有請。」
張大牛不滿地嘀咕道:「史巡撫面子忒大了吧,居然不來迎接國公爺。」
劉子光卻是灑脫地一笑,對張大牛道:「今夜我和巡撫大人秉燭夜談,你且回去吧。」
打發走了張大牛,劉子光隨著史俊走進衙門,一路上連個人影都沒有,偌大的巡撫衙門冷冷清清,空空蕩蕩,劉子光自然知道這是史可法的安排,他也不說破,緊隨史俊來到書房。
史可法一襲便裝,頭戴方巾,身穿青衫,迎出書房道:「世兄駕臨寒舍,憲之有失遠迎,還望海涵,趕快裡面請,史俊,去泡壺茶來。」
等史俊消失在月亮門外,史可法才道:「國公爺,你是怎麼從京城逃出來的?這段時間天下大亂,軍心不穩,外敵虎視眈眈,大明危矣啊。」
劉子光道:「先不慌說這個,幫我弄一桌飯菜墊墊肚子,一路從京城北上,穿州過府不敢停歇,幾天沒吃上熱飯了,這到了濟南府才算到了家啊,我可得好好歇歇。」
史可法道:「國公爺稍候,下官這就去張羅。」
巡撫衙門的伙房灶台一直沒熄火,就是準備著為巡撫大人置辦晚飯呢,所以不到片刻功夫,酒菜流水一般端了上來,劉子光一手拿著雞腿,一手拿著肘子,大塊朵頤起來,史可法親自拿著酒壺為他斟酒把盞,倒了幾杯酒之後,史可法才小心翼翼地問道:「國公爺有什麼打算啊?」
劉子光道:「魏忠賢和黃宗羲兩個奸賊陰險狡詐,花言巧語蒙蔽皇上暗算於我,害得我家破人亡妻離子散,這筆帳無論如何都要報的。」
史可法道:「國公爺是不是想召集舊部,打起清君側的旗幟殺奔南京,將仇人手刃,恢復自己的名譽和地位呢?」
劉子光只顧啃著手裡的醬肘子,咕噥道:「是有這麼個打算。」
史可法的眼神凌厲起來:「國公爺可曾想過,這樣一來,必將天下大亂,大明中興好不容易才開了個頭,一夜之間就會回到從前,甚至還不如從前!不錯,現在甘肅山西的駐軍已經舉起為你報仇的旗幟,只等著有人登高一呼就發兵南下了,河北、陝西、河南的軍心也極其不穩,各省的武備學堂學兵都有嘩變的跡象,咱們山東就更不用說了,只要國公爺一聲令下,絕對有數不清的人跟著你走。」
劉子光酒滿口肉滿腮,一邊吃一邊道:「嗯,是這個理,接著說。」
「國公爺有民心,有軍隊,師出有名,一旦發兵清君側,不用兩年定當掃平南京,手刃奸賊,快意恩仇,可是這兩年時間,就足以把江南繁華富庶之地變成一片焦土,國公爺有兵有錢,朝廷未必就沒有兵將人馬,國公爺是帶慣了兵的,也知道現在大明軍隊的武備遠非幾年前那樣只是用長槍弓箭了,而是大炮火銃鐵甲戰車,雙方都有這樣犀利的兵器,打來殺去死的都是大明子民,消耗的百姓的錢糧,自相殘殺不說,還便宜了滿清西夏這些虎視眈眈賊心不死的番邦蠻夷,到時候大明必然分崩離析,百姓流離失所,這些,國公爺您想過沒有?」
劉子光停止了咀嚼,兩隻眼睛若有所思的看著史可法,史可法又語重心長地說:「不錯,國公爺是受了委屈,受了冤枉,可是為了自己快意恩仇,就將千萬黎民百姓綁上戰車,這,是否太自私了些呢?」
劉子光反問道:「那依史大人之見,劉某應當如何處之?」
「跟我回京城,面見皇上把事情說清楚!有錢閣老,有侯尚書,有我們東林黨人,一定會還國公爺一個清白!如果皇上執迷不悔的話,憲之情願撞死在丹陛前!」
史可法擲地有聲的一番話卻讓劉子光忍不住想笑,錢謙益可是一直把老子當成眼中釘肉中刺的,柳如是的事情也是紙包不住火,遲早露餡的,老錢還幫我恢復清白呢,他不落井下石就是好的,還有侯恂那老小子,滿嘴仁義道德,一肚子男盜女娼,為了他兒子被閹的事情,恨不得扒了我的皮吃了我的肉,東林黨上下沒個好東西,指望他們純粹是做夢。
可是劉子光並沒有直說,因為他知道象史可法這樣的理想主義者是很難用語言來說服教育的,能讓他改變想法的只有事實。
史可法見劉子光沒說話,還以為他動心了,繼續苦口婆心的勸說:「國公爺宅心仁厚、愛民如子,這些憲之都是看在眼裡的,京城學潮、萬民帶孝,濟南府亦是如此,百姓家家都藏著您的牌位,今上聖明,萬民的心聲他不會不放在心上的,只要國公爺隨憲之赴京請罪,查實那些莫須有的罪名,我想最多辦你個誤殺皇親的罪名,在天牢裡關上幾年就沒事了,以一個人的犧牲換取天下太平,國運昌隆,這樣才是流芳千古的真英雄啊。」
劉子光放下手中的醬肘子,用袖子擦了擦油嘴,瀟灑的站起來走到窗前,又背著手往回走了兩步,忽然歎口氣對史可法道:「憲之啊,你tooyang,toosimple啊,政治不是這麼簡單地。」
雖然史可法聽不懂劉子光的英格蘭番語,但是從他的眼神中能看出一絲輕蔑,一絲嘲弄,料想剛才那一番勸說是對牛彈琴了,他輕輕將酒壺放下,悠悠地說:「這麼說,國公爺還是一意孤行要起兵造反了?」
劉子光哼了一聲,不置可否。
史可法道:「既如此,就別怪憲之不念往日舊情了,為了天下黎民蒼生,就是拼了一條性命,我也要將你綁赴京城。」
劉子光道:「就憑你?留得住我麼?」說罷衝門口走去,忽然腳下一軟,坐到了地上,他抬頭匪夷所思地看著史可法質問道:「你居然下毒?」
史可法道:「對不起了,我必須這樣做,來人啊!把欽犯鎖了!」
話音剛落,門外便跳進來四個大漢,用鐵鏈將劉子光五花大綁起來,可憐劉子光渾身一點力氣都沒有,只能束手就擒。
劉子光被押下去之後,史可法心有餘悸,對史俊道:「本來我已經做好了必死的準備,沒想到這藥還是竟如有有效,真是萬幸啊。」
史俊道:「就算是鋼筋鐵骨,也擱不住江湖上最狠辣的十筋軟骨散啊,何況咱們在酒裡下了那麼多,就是頭牛也放倒了。」
史可法道:「張大牛那邊怎麼樣了?」
史俊道:「回大人,小的在他家埋伏,趁其回家之極將其拿下,現在城防營已經在大人的掌控中了。」
史可法滿意地點點頭:「如此甚好,今夜你和弟兄們多辛苦點,一是要看牢劉子光,二是要嚴防有人作亂,只要撐到朝廷欽差來,就是爾等大功一件。」
史俊道:「叔父放心,侄兒一定盡心盡責將欽犯看牢,不過這件事後,侄兒想辭職回家了。」
「這是為何?莫非你覺得叔父做的事情不對?」史可法驚訝道,他這才注意到自己的標兵隊長,本家侄兒史俊眉宇間的一絲憂鬱。
「侄兒沒讀過書,不懂得大道理,說書的唱曲的都說鎮國公是大忠臣,大英雄,可叔父卻要拿他,侄兒是叔父帶出來的,自然要聽命叔父,可是我怎麼也想不通……」
史可法沒想到連自家侄兒都心向著劉子光,可是事到如今他又能說什麼呢,只能盡一個臣子的忠心罷了。
次日一早,京城來的欽差就到了濟南府,史可法率領文武官員出迎,將欽差孫啟超接入巡撫衙門,香案早就擺好了,史可法圓領烏紗往後面一跪,就等著欽差宣讀聖旨了。
孫啟超將聖旨展開,朗聲念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查山東巡撫史可法貪贓枉法,本系大明首逆劉子光一黨,深埋不露,其心可誅.所幸逆跡敗露,罪證如山.現革去山東巡撫職,著欽密司即刻鎖拿進京,交大理寺刑訊定罪.欽此。」
史可法聽完聖旨,渾身一顫,但還是沉聲道:「臣,領旨謝恩。」說完將頭頂的烏紗摘了下來拱手奉上。
孫啟超身後的番子毫不客氣的將史可法的烏紗帽接了過去,然後一抖鎖鏈就要往他頭上套,這時史俊大喝一聲:「住手!史大人是冤枉的,逆賊劉子光已經被我家大人拿了,就在地牢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