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啟十五年三月十八日,清明節,凌晨的街頭飄起了小雨,巡夜的更夫將蓑衣往上披了披,收起梆子準備收工,走到原鎮國公府門口的時候,忽然驚愕的張大了嘴。
鎮國公府是京城中數一數二的豪宅,門前有一塊極大的空地,光是拴馬樁就有上百個,以往這裡門庭若市,人馬不絕,自打出事以後就變得冷冷清清,門可羅雀,朱漆大門上貼了兩個封條,上面赫然寫著欽密司封的字樣,平時夜裡經常會有些不怕死的人偷偷跑來燒紙,所以早上看見一些灰燼堆也是正常的,但是今天卻大有不同,赫然十幾個白色的花圈擺在那裡,招魂幡在細雨中低垂著,還有幾個腰裡纏著麻絛的書生在雨中跪著。
更夫大驚,鎮國公可是因為謀逆而被正法的,這是誅九族的大罪,別說悼念了,就是在茶館裡發表同情劉子光的言論都會被應天府拿去問罪,這些人是怎麼了?吃了雄心豹子膽不成,居然拿著花圈披麻戴孝公然在鎮國公府門口悼念,這不是誠心和朝廷作對麼!
更嚇人的事情還在後面,濕漉漉的石板路上,又有三三兩兩的人出現,抬著花圈,捧著白花,慢慢匯聚過來,人越聚越多,府門口也成了花的海洋,無數寫著悼詞的白紙條在風中搖曳,無數低沉的嗚咽在雨中迴響。
這些自發悼念鎮國公的人以京城三大學堂:金陵書院、東林書院、國子監的學生為主,另外還有一些等待春闈的各地舉子,間或還有一兩個金陵女院的女學生出現。受過劉子光恩惠的百姓也有不少自發的加入進來,在衣襟上別上小白花,為屈死的英雄上一炷香。
悼念現場的氣氛是低沉而壓抑的,青年學子們不敢公然質疑朝廷的做法,只好通過詩詞來隱晦的傾訴對劉子光的哀思和對朝中奸臣的憤懣之情。一個大約十七八歲的年輕人,忽然跳上祭台大聲吟誦了一首悼詞:
欲悲聞鬼叫
我哭豺狼笑
灑淚祭英傑
揚眉劍出鞘
這與其說是五言絕句還不如說是打油詩,在場的書生們哪個都能寫出比這個更加規整的詩來,但是這種悲憤的心情卻被極好的表達出來,尤其是最後一句揚眉劍出鞘更表達了絕不放過陷害劉子光的奸臣的決心,大家無不高聲叫好,紛紛鼓掌。那個年輕人頭上沒有帶方巾,看來不是書院的學生,但是他的膽子卻比任何人都大,公然振臂高呼:「鎮國公是冤死的,朝中出了奸臣了,我們一定要為鎮國公昭雪伸冤啊。」
他的呼聲代表了在場所有人的心聲,無數個聲音隨之響起:「昭雪!昭雪!」
這時候忽然一陣鑼響,大批拿著水火棍的應天府衙役出現在街頭,為首的班頭大聲呵斥:「所有人立刻離開現場,一炷香之後應天府將開始清場。」
學生們的情緒剛被調動起來,哪裡容得這些帶著黑紅帽子的走狗猖狂,據說鎮國公就是在應天府衙內被處決的,這更加激起大家的義憤,學生們護住花圈,怒視著衙役們,京城的衙役大都是些壞的腳底流膿的傢伙,心裡哪有什麼天公地道,他們只待班頭一聲令下,就揮舞著水火棍猛撲上去痛毆學生。
學生們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再加上手無寸鐵,哪裡是這些如狼似虎的衙役的對手,水火棍飛舞,打的書生們頭破血流,衙役們拿皂靴將花圈踢翻在地,又狠狠的踩上幾腳,無數潔白的紙花浸泡在泥水中,和書生們的血混在一起,慘烈至極。
應天府逮捕了數十名學生,將鎮國公府門口的花圈統統清理出去,並且將這裡劃為禁區,嚴禁任何人逗留。學生們被激怒了,一股暗流在湧動,當天下午,上萬學生不顧衙役的阻攔,再次來到鎮國公府門前抗議示威。
其實這個年代大家並不知道什麼叫做示威遊行,但是胸中的怨氣驅使著他們組成龐大的陣容從鎮國公府走向街頭,走向應天府衙,要求府尹大人釋放無罪被抓的同學。
看到學生們聲勢浩大,應天府衙趕緊關上大門拒不回應,憤怒的學生們索性拆了府衙,救出同學,揪住那些狐假虎威的衙役一頓痛打,應天府尹徐勤若不是跑得快,也要被學生們痛毆。
學生們取得了重大勝利,繳獲了大批水火棍,一時間被勝利沖昏了頭腦,有人提議去午門勸諫皇上誅殺奸臣,為鎮國公昭雪平反,頓時響應者無數,學生們當即推舉代表,洋洋灑灑寫了勸諫書,大伙咬破手指按了手印,浩浩蕩盪開去午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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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學生運動是朝廷沒有料到的,萬沒想到斬殺一個劉子光會引起這樣的軒然大波,朱由校氣得鼻子都歪了,質問逃進宮來報信的徐勤你是怎麼辦的差事。徐勤哭喪著臉說這些人可都是各大書院的高材生,其中不乏有舉人身份的生員還有國子監的公侯子弟,更何況人如潮湧,應天府也拿他們沒辦法。
正說著呢,太監來報,學生們已經開到午門來了,而且拿著兵器,扯著條幅,說要給鎮國公平反昭雪,要皇上接受他們的勸諫。
朱由校大怒:「難道他們要逼宮不成。」
魏忠賢道:「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奴才以為這些書生都是別有用心的人挑撥利用的,至於挑撥者是誰皇上自然心知肚明。」
朱由校當然知道劉子光還沒死,而且此人擅長運用輿論的力量達成自己的目的,這次學潮很有可能就是他在幕後策動。
「小魏子!」
「奴才在。」
「聚眾圍攻午門該當何罪?」
「形同謀反,為首者凌遲,誅九族,從者斬首,家眷流刑三千里。」
「嗯,你去辦吧,斟酌行事,朕不希望看到大明的讀書人變成無君無父的叛臣賊子。」
徐勤聽到這段對話,目瞪口呆的看著魏忠賢離開,不禁說道:「皇上,那可全都是儒生啊。」
朱由校道:「都拿起兵器圍攻午門了,還算什麼儒生,你難道想說朕是焚書坑儒的暴君?」
徐勤慌忙道:「臣不敢,臣萬死!」
朱由校道:「罷了,你這個應天府尹當的也夠累的,致仕吧。」
徐勤趕忙磕頭謝恩,不再多嘴,躬身退出乾清宮,出來才抹了一把冷汗,京城這個局面他確實掌控不住,與其將來因為再次失職而被查辦,不如現在告老還鄉,起碼還能保住一條性命。
午門外聚集的學生們看到城樓上出現一個穿著蟒袍的太監,還以為皇上派人出來納諫呢,哪知道那太監一揮手,午門凹字形的城牆上,出現了一排拿著火銃的士兵,沒等他們反應過來,震耳欲聾的銃聲便響起來,站在前排的上百名學生中彈倒下,隨即午門大開,從裡面衝出拿著狼牙棒的御林軍騎兵,在學生群裡橫衝直撞,可憐這些學生雖然人數眾多,但是毫無組織性可言,轉眼就被分割包圍,他們手裡的水火棍絲毫不起作用,反而引來了御林軍的狼牙棒,這是一場單方面的屠殺,學生們死在狼牙棒和馬蹄之下的數以百計,自相踐踏而死的更加不計其數,幸虧魏忠賢另有所圖,才沒下狠手,活捉了上千的學生,關在大牢裡。
鬧事的學生都是有身份的人,不是舉人就是世家子弟,把他們全殺了無異於將朝廷的根基破壞掉,所以朱由校還是懷柔了一把,不搞什麼株連九族了,鬧事的人革除功名永不敘用便是,但魏忠賢卻別出心裁,用在押的學生做起了生意,哪個不交上萬把兩銀子就不放人,一時間搞得京城怨聲載道。
死了很多書生,這裡面既有東林書院的東林黨預備隊,又有金陵書院的鎮國公忠實擁躉,還有國子監的世家子弟,更驚人的是,死難者裡面居然有金陵女院的女學生。
死者叫祝英台,金陵女院二年級學生,當天跟隨同學參加遊行,是被御林軍的狼牙棒活活砸死的,腦袋都癟了,然後又被馬蹄踩斷了腿,死狀極其淒慘,書院山長顧炎武義憤填膺,特地寫了一篇文章《紀念祝英台君》來寄托哀思和憤怒。
但這場轟轟烈烈的學生運動還是失敗了,啟蒙階段的民主思想還是很稚嫩的,無法同強大的皇權抗爭,血腥鎮壓的暴風雨過後,京城街頭再也看不到公然為鎮國公鳴冤叫屈的人了,街頭巷尾、茶樓酒肆中充滿了欽密司的探子,見到稍微不和諧的言論就會亮出腰牌拿人,這些不慎探子大都是老東廠出身,這回可算是揚眉吐氣了,在他們的淫威之下,京城人小心翼翼,謹言慎行,氣氛壓抑到了極點。
原以為一切就此平息,但是誰也沒有料到,一股更加聲勢浩大的運動已經悄悄拉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