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晉陞成紅衫軍的前靖國軍士兵們軍紀森嚴,橫成行豎成列,站在雨中巋然不動,對新加進來的三百同袍也是看也不看,就這樣默默地站著,潼關大營高高的木柵欄牆上,數十隻松油火把在雨棚下燃燒著,襯托著火把的光芒能看到幾乎連成一線的雨注,寂靜的大營高牆上沒有半點動靜,只有一門門黑洞洞的炮口注視著下面這幫淋雨的傻瓜。
就這樣一直等到黎明時分,雨終於停了,一輪紅日從東方升起,萬丈金光滿撒,照耀著潼關大營外泥濘不堪的空地,頓時激起紅光一片,一個整齊的方陣,上上下下全部是鮮紅的盔櫻,鮮紅的戰袍,連日奔波以至於污穢不堪的紅衫被一夜的大雨洗濯的格外鮮艷,雖然積水還從盔沿上滴落,但是將士們的腰板依舊挺直,眼神依舊堅毅。
劉子光身後的掌旗兵將一丈八的旗桿放下,解開上面的防水油布,就地一揮將旗幟抖開,然後將大旗一立,一面血紅色的大旗頓時迎風招展,白色的旗褲上寫著一行黑字:征西大將軍,旗面上一個斗大的劉字。只聽前鋒營統帶參將王輔臣一聲厲喝:「全營都有,立正!敬禮!」最後兩個字是拖長了聲音喊出來的,聲音劃破長空,連潼關大營上都隱約出現了幾個人頭向下觀望。
三千名士兵在一霎那間集體扭頭,目光朝著那面迎風招展的大旗,齊刷刷舉起右手放在額邊敬禮,待王輔臣喊罷禮畢,又齊刷刷的放下,動作整齊劃一,毫不拖泥帶水,雖然當兵的很多不認識字,但是一丈八的旗桿總是能看出來的,這可是提督以上一品節將才能用的高度,不用問,是紅衫軍的大帥,當朝鎮武侯爺大駕到了,雖然大伙依然肅立不語,但是個個心潮澎湃,每個人都明白了,昨夜加入隊伍和他們淋了一夜暴雨的人正是他們的大帥劉子光!
劉子光一甩頭,身後的侍從官——紅衫軍最年輕的百戶代文龍扯著一副變聲期的公鴨嗓朝大營上喊道:「大明朝,太子少保一等鎮武侯,節制西軍總統制征西大將軍駕到,爾等還不速速開門迎接!」
其實上面人早就看見劉子光的旗號了,但是依然許久沒有回應,聽到代文龍少年稚嫩的喊聲,忍不住粗俗的大笑起來,然後一顆長滿鬍子的大腦袋伸了出來喊道:「娃娃,別喊了,俺們沒收到命令,不知道什麼征西大將軍征南大將軍的,袁督師有令,最近軍情緊張,沒有他老人家的手令這營門就是皇帝老子來了都不能開。「
劉子光並未惱羞成怒,他已經明白這是袁崇煥在玩弄權術打壓紅衫軍的驕氣呢,如果不能挫了這支軍隊的驕橫之氣,日後就不方便管教了,這其中又何嘗沒有趁機打壓自己的意思,想想劉子光當年只不過是利國鐵廠的義勇軍頭目,手上幾千民團,政治地位連官兵把總都不如,現如今已經是一等候爵征西大將軍了,和袁督師的地位只在伯仲之間,心胸稍微窄一點的人都會有一點點如鯁在喉的感覺,這一點,他理解。
自己是征西大將軍,武將的頭頭,以往歷次出征都是軍政一把手兼著,說一不二的角色,哪有看人眼色的份,可如今西軍的真正一把手是總督三邊軍務的袁督師,如果不在氣勢上壓倒對方,以後到底誰聽誰的都是個問題。
今天這個事還讓劉子光想到當初山東戰場上爭入兗州城的事情,明明是自己的人馬先到,可是袁督師卻讓後來的毛文龍部先進城,厚此薄彼可見一斑,如今自己功成名就了可是袁督師還玩這一手就有點過了,不過無所謂,劉子光已經不是以往的劉子光了,你不是不讓我進營麼,那老子就站在外面耗,看誰耗得過誰。
營門還是沒有開,上面也沒有動靜,大帥沒有號令,紅衫軍們也不敢動彈,就這樣直挺挺的站著,整個方陣鴉雀無聲,能聽見大營裡面西軍將士起床早操列隊口令的聲音,還能聞到煮米粥的香味,一直從黎明站到了開晌午飯的終點,終於有人撐不住了,最先倒下的是講武堂那些文弱的書生們,經歷過三個月軍訓就滿以為自己成了鐵打的漢子,到如今才知道淋了一夜雨餓了一天肚子就撐不下來了,反而那些靖國軍出身的漢子們,一個個依然腰桿筆直目光銳利,雖然肚子裡也發出咕咕的叫聲,但精神面貌還是極好的。
遠處小山包上,袁崇煥收起單筒千里鏡歎道:「驕兵悍將啊。」身旁一員小將道:「大帥,是不是差不多了,再這樣下去恐怕……」
袁崇煥道:「三桂啊,你還年輕,不懂得統兵之道。這有什麼可擔心的,難道他還能反了不成?是朝廷的人就要遵守朝廷的規矩,西軍上下十幾萬人都是老夫捶打過的,斷不能讓這些新人壞了規矩,嬌兵悍將,再等等,等過了飯頓再下去不遲。」
直到大營裡面傳出的西軍漢子們吧唧嘴吃羊肉泡饃的聲音結束,一片刷鍋洗碗的聲音傳來的時候,袁崇煥一行人才姍姍來遲,百十個勁裝漢子騎著快馬簇擁著袁崇煥的牙旗飛奔到大營前戛然而止,百十匹健馬的動作如出一轍,倒也顯現出不凡的騎術和絕佳的面貌,袁崇煥外罩戰袍,內穿熟銅山紋甲,從一匹高大的三河馬上跳下來,上前幾步熱情洋溢地說:「征西大將軍終於到了,本督真是望穿秋水啊,昨夜深入敵後親自偵查去了,所以大營的旗牌送信到潼關城裡沒能找到本督,直到剛才才收到消息,真是委屈大將軍了,委屈弟兄們了。」
劉子光淡淡笑著,心說剛才那小山包上千里鏡的反光老子都看見了,你還裝什麼裝,但是嘴上卻說:「袁督師哪裡話,大營軍紀森嚴頗有昔日細柳營的風範,下官佩服的緊呢。」
袁崇煥又賠笑兩聲,扭頭道:「征西大將軍到了,還不快快開門!」
上面人早就等著袁大帥發令,營門立刻打開,吊橋放下來搭在壕溝上,袁崇煥拉著劉子光的手親切地說:「來來來,本督與侯爺攜手入營。」
西軍的將官們早就披掛整齊等在裡面了,看見袁崇煥進來立刻一起躬身致禮:「恭迎大帥!」
袁崇煥道:「這位就是名震大江南北的鎮武侯,將來就是你們的頂頭上司了,爾等務必要遵從號令,不然本督定然軍法從事。」
這話說得奇怪,難道老子自己不會軍法從事他們麼,劉子光橫了袁崇煥一眼,袁崇煥只當是沒看見,向他介紹道:「這位是西軍大將劉宗敏,原來是縱橫關中的草莽豪傑,如今被朝廷招安,陛下欽賜署都督僉事的頭銜,實授的西安總兵,也是本督手下頭號的虎將,你們都是姓劉的,二人日後可要多多親近。」
這話更過分,老子是統兵大將軍,和一個土匪出身的總兵親近個什麼玩藝,劉子光按捺不住道:「袁督師客氣了,這些軍將本帥自會按照花名冊點卯,就不勞您一一介紹了。」
劉宗敏身高甚長,虎背熊腰,滿臉的絡腮鬍子,一身玄色鐵甲,腰間兩把鬼頭大刀,當真是威風凜凜,上午在營門高牆上說話的就是這個傢伙,他本來還想上前給劉子光請安,聽了這話便不再動作,嘴裡還咕噥了一句什麼。其他西軍將領也都是一副不服氣的吊樣子,看起來袁督師事先沒少說自己的「好話」。
既然劉子光這樣說話,袁崇煥也不再客套,升起帥賬端坐當中,劉子光這個名義上的西軍統帥只能在袁崇煥的虎皮帥椅邊加一個胡床而已,胡床就是行軍小馬扎,坐在上面比袁崇煥低了幾個頭,還不如不坐,劉子光知道這也是袁大人的安排,索性隨了他的願,和眾將站到了一起。
袁督師簡單將西軍的狀況介紹給新來的人,現在大軍主要依托潼關天險進行防禦,分為潼關城和潼關大營兩個部分,潼關城由吳三桂把守,大營的主將是劉宗敏,部隊組成也不同,吳軍是擅長守城的湖廣軍,劉部是擅長野戰的關中河南軍,而紅衫軍的特點和劉宗敏部下類似,所以放在一起駐紮比較好,大營已經給他們留好了營房,只要入住就可以了。至於征西大將軍劉子光麼,對當地情況不是很瞭解,對部隊也不熟悉,還是跟著袁督師住在潼關城裡比較好,先期到達的紅衫軍一部跟著劉宗敏就可以了。
架空,這是標準的架空,不但不給兵權,還把控制嫡系力量的權力也給剝奪了,劉子光冷笑,戰場當成了玩政治的場所,這還怎麼打勝仗,可是如今自己滿打滿算只有三千來人,也沒有威信可言,這些西軍大將都是袁崇煥馴服了的角色,貿然奪權也不是辦法,所以他只好淡然道:「一切都聽袁督師的安排。」
話音剛落,帳外就傳來一聲怒吼:「我要見大帥!」
袁崇煥眉頭一皺,喝道:「何人咆哮帥賬?宗敏你去看看。」
劉宗敏甕聲甕氣說一聲遵命,扶著雙刀就出去了,然後就聽到帥賬外面有這樣一段對話。
「你是那個營的,擅闖帥賬該當何罪?」這是劉宗敏在問話。
「本將是紅衫軍前鋒營的參將王輔臣,特來向劉大帥陳情,大營給的地方低窪淤塞,根本不能住人!」
「什麼劉大帥,你找錯地方了吧,這裡只有一個大帥,就是袁督師袁大帥,住什麼地方是大營的統籌安排,只能遵守不能違抗,身為軍人你連這點自覺都沒有麼!」劉宗敏氣勢洶洶的吼道。
劉子光一聽就明白了,這是劉宗敏給紅衫軍小鞋穿呢,他微微一笑抱拳道:「袁大人,下面的二郎不懂事,下官去調解一下。」也不待袁崇煥應聲,就走出了帥賬。
帳外,劉宗敏正和王輔臣鼻子頂著鼻子較勁呢,王輔臣昨夜受了不少鳥氣,正不順呢,又遇到劉宗敏這個不講理的粗野漢子,自然針鋒相對,兩人都是全身甲冑,刀劍在身,怒目而視,互相揪著對方的領巾,就差拔刀子對砍了。
「幹什麼呢?這是朝廷大軍的營寨,不是你們的響馬寨子!」劉子光厲聲喝道,這倆人都是土匪出身,骨子裡都帶著一股無法無天的勁,再加上各自有後台撐腰,誰都不怕誰,劉子光這一嗓子喊出去,王輔臣鬆手了,但是劉宗敏依然緊揪著王輔臣脖子上的黑色防塵圍巾。
劉子光一伸手拿住了劉宗敏的手腕,輕輕一捏往後一送,劉宗敏被推了一個踉蹌,再看手腕好像被鐵鉗子夾過一樣,紅彤彤一片,劉子光還不罷休,張口就罵:「操!你當老子的征西大將軍是假的啊!」
劉宗敏剛想發飆,可還是忍住了,捏著手腕不敢說話,可是大營附近的西軍士兵都圍了上來,手都按到了刀柄上,西軍將士都是百戰精兵,粗野不堪眼神凶悍,劉子光這邊除了王輔臣就只有侍衛官代文龍了,十五歲的少年還是在私塾念三字經百家姓的年紀,但是他已經在戰火中成長為一名合格的侍衛軍官了,看有人敢對大帥不利,立刻拽出兩把四連發火銃瞄準對方,拔槍開上膛瞄準動作一氣呵成,快的讓人眼花繚亂,不愧是暗器名家鐵膽莊的少莊主出身。在他的火銃威脅下,那些西軍也不敢亂動,只能恨恨地將眼神瞪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