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門拉開,一個穿著錦袍的少年露出頭來,說是錦袍,其實比苦力的粗布衫子強不到哪去,已經補丁摞補丁,顯示不出絲毫錦袍的華貴了,少年面色枯黃,眼睛瞇縫著,瘦弱的手上還沾著墨跡,雖然形容枯槁,但依稀能看出當年的神韻,如果營養跟上的話,應該是個英俊少年。
這人劉子光認識,正是去年在蘇州府查辦的江南織造使曹寅的孫子曹沾曹寶玉,沒想到一年沒見,昔日的翩翩美少年竟然落魄到這步天地,不用說了,他是和祖父曹寅棲身在這南門外的棚戶區,而這位叫做黛玉的妹妹肯定是林如海的女兒了。
「寶二哥,我給你帶墨來了,都是我從爹爹書房偷拿的,夠你用上一段時日的了,對了,剛才多虧這位好漢相救,妹妹才沒有被壞人欺辱。」黛玉說道。
「哦,好漢爺快請屋裡上坐。」曹沾瞇著眼朝劉子光看過來,發出熱忱的邀請。
劉子光有些驚訝,這麼近的距離他怎麼沒認出我來,不過轉眼就明白了,曹沾是近視眼,而且是高度近視,看不出他是劉子光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正好他也想瞧瞧曹寅這個貪官生活的如何了,便道:「如此便叨擾一杯茶了。」
曹家當年富甲一方,也算是江南數一數二的大富豪了,可是現在落得只能棲身貧民窟,一個破落的院子裡,橫著一張湘妃榻,榻上胡亂擺著一些書,幾張紙,還有硯台和毛筆,旁邊放著個破爐子,砂鍋裡的中藥在慢騰騰的吐著泡,房間裡傳來老人沉重的咳嗽聲。
劉子光不禁想起當年大觀園裡的富麗堂皇,曹家擺宴的奢華和成群的奴僕下人,再看看如今的景象,真是天淵之別,那個唇紅齒白錦袍玉帶還曾經輕薄的調戲劉小貓的的紈褲少年和眼前這個脊背已經有點彎曲的瘦弱枯槁的年輕人怎麼也掛不上鉤,看來生活的重擔真的能改變一個人。
曹沾返身將柴門掩好,衝著屋裡喊道:「姐妹們,林妹妹來了。」
話音剛落,從房裡衝出一幫鶯鶯燕燕,一個個花團錦簇,小臉粉嫩,圍著林黛玉嘰嘰喳喳的說起話來,根本沒有人理睬壓低斗笠裝大俠的劉子光,曹沾無奈的搖搖頭,伸出袖子擦擦沾染了些許碳灰的湘妃榻,對劉子光道:「好漢爺請坐,小可這就去給你泡茶。」
劉子光道:「公子客氣了,隨便倒碗涼水便可。」
曹沾去張羅茶水了,劉子光坐在榻上,一雙眼睛掃視著眼前這幫青春靚麗的女孩子,全是十六七歲的年紀,一個賽一個的粉嫩,看穿著打扮都不是窮人家出身,聽口音也都是江南以及京城人士。
「姐妹們都給寶哥哥帶的什麼東西啊?」林黛玉問道。
「我帶了一疊竹紙。」
「我帶了三支狼毫。」
「我帶了一包蠟燭,讓愛哥哥晚上點燈,他總是把豆油燈的火調到最小,結果把眼睛都熬壞了。」
「還是湘雲妹子知道疼人呢。」林黛玉用手絹掩住櫻桃小口笑道,這一笑有說不出的柔美,令劉子光不禁吸了一下口水。
「才沒有呢,還是寶姐姐最知道疼人,從家裡拿來十兩銀子給愛哥哥呢。」被稱為湘雲的是個嬌憨可愛的女孩子,年齡不大,還有點嬰兒肥,不過別有一番風味,又讓劉子光狠狠嚥了一口口水。
一個鵝蛋臉的少女看起來最是沉穩,氣質也最高貴,她第一個發現了坐在一旁默默的流著口水的劉子光,便問林黛玉道:「林妹妹,這可是你帶來的客人?」
黛玉道:「嗯,正是這位好漢出手相救,才使我免遭兇徒欺辱,對了,還沒請教恩人的高姓大名呢。」
「我叫許文強,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是每個朝廷子民應有的美德,算不上什麼的。」劉子光又故意壓低了斗笠的帽簷,以掩藏住自己色迷迷的眼神,同時營造出一種滄桑成熟男人的感覺。
劉子光打錯了算盤,這年頭的小女生喜歡的是侯方域那樣的英俊讀書人,再不濟也得是吳三桂那樣有功名在身的白袍小將,劉子光現在這份做派,就是個棚戶區拉煤球的,絲毫沒有任何打動女孩子們的元素。
「原來是許師傅,這裡有一弔錢,算是我們姐妹感謝你的,你快拿著吧,回家給大嫂買瓶桂花油。」鵝蛋臉的少女從容的微笑著,掏出一串銅錢遞給劉子光。林黛玉似乎對鵝蛋臉的舉動有些不滿,輕輕推了她一下,不高興的低聲道:「寶姐姐你做什麼呢。」
正說著呢,曹沾端著茶杯過來了,看那杯子還是曹家風光時候的存貨,正經官窯出產的細瓷杯子,只是裡面的茶葉是最廉價的高碎,看來曹家的生活水平確實不高。
劉子光沒有喝曹家的茶,也沒有接鵝蛋臉女孩的一弔錢,他已經猜出這些女孩子都是曹沾的表姐妹了,老曹家根深葉茂,姻親不少,可是自從犯了欽案之後誰都不敢和他們家來往了,最多就是私底下接濟一些銀兩,還偷偷摸摸的不敢讓人知道,這些女孩子恐怕都是瞞著父母偷偷跑來的,專門給曹沾帶些筆墨紙硯之類的文具。
「那什麼,我出來打醬油的,就不叨擾各位了,告辭。」劉子光感覺到這些小姑娘根本無視自己的存在,也覺得挺沒趣的,而且正是自己把人家曹家害到這步田地,所以他略微有點不好意思,於是站起來準備離開了,起身的時候帶起來一張紙,他順便撿起,眼睛一掃而過,見頁眉上寫著標題:第五回游幻境指迷十二釵飲仙醪曲演紅樓夢,下面亂七八糟的塗鴉著,看樣子是草稿,有幾首小詞卻是完整的。
[枉凝眉]
一個是閬苑仙葩,一個是美玉無瑕.若說沒奇緣,今生偏又遇著他,若說有奇緣,如何心事終虛化?一個枉自嗟呀,一個空勞牽掛.一個是水中月,一個是鏡中花.想眼中能有多少淚珠兒,怎經得秋流到冬盡,春流到夏!
[世難容]
氣質美如蘭,才華阜比仙.天生成孤癖人皆罕.你道是啖肉食腥膻,視綺羅俗厭,卻不知太高人愈妒,過潔世同嫌.可歎這,青燈古殿人將老,辜負了,紅粉朱樓春色闌.到頭來,依舊是風塵骯髒違心願.好一似,無瑕白玉遭泥陷,又何須,王孫公子歎無緣.
紙的最下面寫著一句充滿憂鬱色彩的詩,很是拉風。劉子光忍不住輕輕的讀了出來:「一場幽夢同誰近,千古情人獨我癡。好詩啊好詩!」
曹沾歎道:「胡亂寫些東西聊以自慰而已,讓兄台見笑了。」
劉子光問道:「這是你寫的小說?」這張紙上的文字讓劉子光對曹沾的印象截然改變,原來這個紈褲子弟胸中還是有真才實學的啊,光是那兩首詞就不是尋常人等能寫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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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什麼叫小說?」曹沾狐疑道,「這是小弟閒來無事寫的些小玩意,不成體統的。指望著能刻成話本換些銀子給祖父買藥吃而已。」
劉子光點點頭沒說什麼,那廂林黛玉卻奇道:「咦,你認識字?」不過只說了這四個字就被那個寶姐姐搗了一下,便不再開口。
劉子光大度的一笑,對曹沾道:「你若是能堅持寫作,將來必有大成。」然後對這群女孩子瀟灑的一拱手:「各位,告辭了。」然後轉身離去。
出得門來,能聽到院內寶姐姐和林妹妹的對話:
「林妹妹,你哪裡引來的粗漢啊,也不來惹禍上身,這裡不三不四的人太多了,你可得仔細了。」
「寶姐姐多心了,這人是個好漢,不是壞人,剛才他還幫我打跑一群潑皮呢。」
「是啊,我也覺得他是好人,壞人哪裡懂得欣賞愛哥哥的文章,對吧,愛哥哥。」聽聲音是那個叫做湘雲的嬌憨少女在說話。
劉子光聳聳肩膀,這幫女孩子的審美觀和他格格不入,看來想泡幾個的希望不大了,扭頭便走,剛走出巷子便聽到身後一陣雜亂的腳步聲,那幫潑皮帶著援兵,拿著兵器趕來了,他們都是熟門熟路的當地流氓,沒有猶豫就直奔曹沾家的院子而去。劉子光藏在牆角傾聽,只聽光噹一聲柴門被踢開,然後是女孩子們的尖叫和潑皮們的獰笑。
哼哼,還得我出馬啊,劉子光回轉身去,三步兩步跑到曹家門口,怒喝一聲:「住手!」
滿院子的潑皮流氓被他的怒吼鎮住,看到是老對頭來了,紛紛揮舞兵器撲上來,這回劉子光沒有再手下留情,只聽一陣辟里啪啦卸骨頭的聲音,片刻之後就將十來個流氓的胳膊腿、下頜等骨節都被摘脫,躺了滿地哼哼唧唧的叫疼。
「哇,你是大俠啊。」湘雲姑娘興奮的拍著小胖手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