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任山東水師監軍戴逸此時正坐在去往青島的快船上,他意氣風發,躊躇滿志,身旁幾個乾淨利落的東廠番子叉著腰扶著刀柄昂首挺胸,注視著波濤洶湧的海面紋絲不動,雖然是夏季,海面上的風吹在身上涼颼颼的,戴逸從虎皮大椅子上站起來,緩步走到船頭,海風立即將他黑面紅地的斗篷捲起,獵獵作響,一派颯爽英姿。
戴逸穿了一件蟒袍,這也是魏公公幫他爭取到的,此次監軍,代表的是皇上,是魏公公,是東廠,切不可失了體統,想到魏公公,戴逸的心裡湧上一股暖流,這次貪污內帑,多虧了魏公公從中周旋,最終化險為夷,甚至還得以高昇。
事情是這樣的,戴逸執掌內庫之後,深感大批銀錢物資躺在庫房裡發霉對於皇家資產是一種極大的浪費,所以本著物盡其用的原則,戴逸授意自己的侄子將庫銀盜出,拿到外面去做生意,去放高利貸,原本想賺了利潤之後把銀子再還回來,可是中途碰到劉子光非要調用,這才漏了陷,事幸虧剛一事發,案子就被東廠接手了,經過魏公公的籌劃,採取了丟卒保帥的辦法,將戴逸的侄子犧牲掉,就說戴逸大義滅親,親自查出是自己侄子所為,還毅然將其繩之以法,並且如數追回了失竊的庫銀,侄子在東廠詔獄裡簽字畫押之後自殺身亡,這案子就算辦成了鐵案,報道皇上那裡,朱由校也很滿意,稱讚戴逸一身正氣,可當大用,魏忠賢趁機推薦他擔任水師監軍,哪還有不答應的道理。
自從南廠崛起以來,風頭一直強勁,原來錦衣衛、東廠、南廠都是職責雷同的偵緝機關,可是南廠表現的過於突出,把其他兩家都給壓過去了,現在錦衣衛只能維持一下京城的治安,查緝一下普通的盜竊案貪污案,對於高層次的案件基本插不上手了,東廠還要慘一些,不管是人員的數量和素質都難以和南廠相提並論,在這種形勢下,魏忠賢發揮了他隨機應變的特長,通過給天啟帝吹風,漸漸的將東廠演變成了一個監察機構,不去和南廠搶飯碗,而是去和都察院一較長短了,有不少太監被派到各地的皇莊裡作監督,比如江南織造,比如招商局,也有派到軍隊裡作監軍的,戴逸就是為數不多的一個。
內廷太監外放去做監軍,是一種提拔,尤其是派到山東前線的隊伍裡,那就是把功勞往你手裡塞,想到魏公公對自己的好,戴逸很是感激,可是又一想到青島是老對頭劉子光的地盤,心裡又是一陣發寒。
「劍來。」戴逸說道,身旁的番子趕忙將懷裡抱著的尚方寶劍遞了過來,戴逸抽出亮如秋水的三尺青峰,像模像樣的耍了兩招,番子們趕緊拍手叫好,戴逸耍了兩下就氣喘吁吁,但是依然把寶劍抓在手裡,尚方寶劍是他的護身符,有寶劍在,劉子光還有他那幫兇狠的部下就不敢對付自己,此外他還帶了三十名東廠番子擔任護衛,畢竟身邊沒有自己人也不放心,這些番子都是東廠新招募訓練的,武功高強,心高氣傲,起碼在氣勢上不輸於紅衫團、南廠那幫雜碎。
臨行前魏公公和戴逸促膝長談一番,對他未來的工作進行了指導,這個監軍主要是監李巖的軍,劉子光肯定不會在青島常住,所以戴逸可以放心開展工作,工作的重點是搜集劉子光擴展勢力的證據,如果有可能的話,從青島駐軍中拉攏一些軍官為東廠服務。
任務很艱巨啊,戴逸長歎道,可是為了魏公公,就算是刀山火海他也要去闖一闖。
青島方面已經接到了監軍即將到來的消息,早早的在碼頭上佈置起歡迎儀式,二十艘千料戰船駛出海灣迎接,護送著戴逸的坐船緩慢進入膠州灣,所有戰艦一起鳴空炮致敬,七十二響禮炮把戴逸等人嚇了一跳,但隨即明白過來是歡迎儀式,這才喜上眉梢。
劉子光親自帶著青島文武官員在棧橋上迎接,青島是個新興的城市,也是一座軍事型城市,暫時還沒有設置知府,一切行政命令都是從水師衙門衙門發出,劉子光就是這一片土地的主宰者,他都親自出來迎接了,可見來的這位面子之大,南廠的官員,紅衫團的將領,水師各兵種的主官,以及天地會的群雄們都穿著嶄新的官服排成兩列,等候著監軍大人的到來。
碼頭上彩旗招展,鑼鼓齊鳴,還有大隊盔甲齊整的士兵等待著監軍大人的檢閱,看到這一切,戴逸的心裡樂開了花,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今天劉子光大張旗鼓的歡迎自己,等於間接把自己的威信樹立起來了,戴逸輕輕撫摸著尚方寶劍,自言自語道:「鎮武侯,你這是給咱家面子呢,還是給尚方寶劍面子?恐怕你是怕我用尚方寶劍殺了你的部下吧,哼!
雖然說監軍在軍隊裡是名義上的二號人物,但是關鍵時刻能請出尚方寶劍,直接斬殺主官,接替指揮權,這個職位相當於共產國家軍隊裡的政委,甚至還要更高層一些,因為他代表的是無上的皇權,沒有人能質疑皇權的威信,沒有人能在尚方寶劍之下強硬。
快船已經停靠在碼頭上,可是戴逸卻遲遲不下船,他在擺官威,他故意要讓岸上的人多等一會,這才能彰顯出監軍大人的尊貴與矜持,要是船一靠岸就心急火燎的跳去下,那以後還怎麼能服眾。
戴逸的一般手下們也心高氣傲的站在船頭,拽的二五八萬似的看也不看底下的人,他們都是京城來的上官,又是東廠的番子,哪裡會將這些山東侉子放在眼裡。
六月的天說變就變,剛才還是萬里晴空,這會忽然狂風大作,一片烏雲帶著暴雨滾滾而來,豆大的雨點辟里啪啦的砸下來,可是岸上迎接的人群卻紋絲不動,大家都是軍人,沒有命令絕不敢亂竄,只有天地會的好漢們怕暴雨淋濕了新做的烏紗官服,想跑到樹底下去避雨,可是看到別人都沒動,於是也不好意思的回到了隊列,繼續在雨中站立。
吹鼓手們依然在演奏著,儀仗隊更是站得筆直,劉子光本來是坐在遮陽傘下面的,此時也命人撤了大傘,和部下一同站在暴雨裡,雨水瞬間就淋濕了他的紅色蟒袍,水珠從下巴上滴下,形成了一條線,可是他站得如同一桿標槍一般,紋絲不動。
「張香主,咱們這是接誰呢?這麼大譜,連總舵主都親自來了。」一個天地會好漢小聲旁邊的人。
「迎接監軍大人,聽說是個太監,***居然把我們晾在這裡淋雨,真不是東西。」張香主咬牙切齒的回答。
「丫太猖狂了,沒看見總舵主都淋雨了嗎,媽的,老子這就上船把他揪下來!」好漢義憤填膺,卻被旁邊人一把拉住:「王大人,你現在不是紅棍了,而是一個朝廷命官,要注意影響,一切聽從總舵主的安排。」
豈止是天地會的人憤怒,在場所有人都在強忍著火氣,本來聽說來了個太監做監軍,大家就一肚子不高興,不想辦這個歡迎儀式的,還是劉子光強令大家來的,現在可好,人家到了半天都不下船,楞是讓碼頭上這千把人站在暴雨裡等他,真是人比人氣死人,大帥和李巖大人都不用傘遮雨,和弟兄們一起淋雨,那個死太監居然敢躲在船艙裡,這樣的監軍誰能信服?誰能擁戴?
劉子光搞這個歡迎儀式也是故意而為,他知道大凡太監的心理都比較扭曲,過分的自卑導致變態的自尊,最希望得到別人的尊敬,越是捧他,他的尾巴翹得越高,所以才搞了這麼一個隆重的儀式,讓戴逸的自信心爆棚,以後就更好收拾他了,戴逸還真是給面子,來了半天不下船,,劉子光的計策眼看就成功了八成,突如其來的一場暴雨更是將將士們的怨氣推到*,想必此刻在場的所有人都在心裡痛罵著戴逸呢,劉子光站在雨裡,心裡笑開了花,戴逸,我看你怎麼當這個監軍。
船上的東廠番子們站在雨棚下,望著碼頭上站得筆直的上千人馬,他們輕蔑的嘀咕著:「這幫呆比,下雨都不知道避,腦子有尿吧。」
「何止有尿,我看有屎。」
「哈哈哈」
年輕的番子們沒有感覺到岸上的怒氣,可是老奸巨猾的戴逸卻感到了一絲不對,自己這樣做似乎有些不妥,還是趕緊下船為好,可是等他回過味來,暴雨已經結束,天空幾乎在一瞬間就變得晴朗起來,只有岸上的積水和歡迎人群濕漉漉的衣服表明剛才下過一場暴雨。
「監軍大人駕到!」一名東廠番子跳上岸來,挺著胸脯中氣十足的喊道,然後戴逸身穿蟒袍,懷抱著尚方寶劍從船艙裡鑽出來,在番子們的攙扶下,踏上了青島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