嘔吐的人是一個中年男子,他顯然不是因為范建和好漢兄的無恥發言而嘔吐,這個人的臉色看起來很是蒼白,顯然是早上吃了不乾淨的東西了,不過這依然引起了范建極大的不快,他鐵青著臉色沖台下的綠營兵甩了個眼色,立刻有人撲上去拳打腳踢將嘔吐之人暴打一頓,看著「搗亂分子」躺在自己嘔吐的一堆污物中痛苦的呻吟,范包衣的臉色才好看了一些,接著說道:「街坊們,鄉親們,去年天下大旱,北方各省顆粒無收,先皇為了人民能吃飽肚子,才發動了偉大的南征,不幸中途身染重病而駕崩,新皇康熙爺雖然年幼,確是天縱英才,愛民如子,他老人家從高麗進口了大量的米糧,開設粥棚,將多少父老鄉親從死亡的邊緣拉了回來啊,現如今朝廷有難,皇莊的包衣和綠營的士兵都嚴重缺乏,咱們這些人是不是應該知恩圖報,用實際行動來幫助大清度過難關啊。或者報名當包衣,或者進綠營吃糧,咱們怎麼著都得動起來了,大伙說我的話又沒有道理!」
台下一片附和的聲音,看樣子都是范先生事先安排好的托,至於那些真正的老百姓已經開始坐立不安了,聽這個姓范的胡扯八道已經不是第一回了,上次也是號召大家捐獻銀錢糧食給八旗兵的,說是捐其實和強搶差不多,這次居然公然騙大家去當什麼包衣,誰不知道包衣就是奴才,根本沒有人身自由,和長工根本不是一碼事,人家在地主家扛活的長工雖然累點,起碼還是自由身,起碼還有工錢可拿,而包衣就是和驢馬別無二致的奴隸,沒錯,當包衣確實餓不死,主家賜一口吃的怎麼都能活過去,身強力壯的還能包辦婚姻,賞個女包衣一起過活呢,可皇城根兒的這些老百姓們天生傲骨,為了二斤小米屈尊來聽聽講座還可以,當包衣?回見了您納,還有進綠營吃糧,那更不靠譜,好男不當兵,好鐵不打釘,京城爺們自古就沒有吃糧的傳統,這場憶苦思甜愛大清,我是包衣我光榮的大會在本質上就選錯了受眾,老百姓們為了小米還在強自忍耐著他們的胡說八道,並沒有人離開會場,這使得范建等人頗為自得,又請出了一個仙風道骨的老者來上台演講。
老者鶴髮童顏,一襲青衫,上來之後並沒有多廢話,只是簡單的點評了范建令人感動的切身經歷和好漢兄的拳拳報國之心,說他們的發言感人肺腑,值得大家學習,然後又說自己時間緊迫,馬上就要去太學講學,不能陪大家多聊了,說完便四下拱手,翩然而去。
「這老頭這麼拽,什麼來路?」劉子光問旁邊的人。
「閻老倌你都不認識,那可是范先生的同門師兄弟,姜侍郎見了他都要尊稱一聲老師呢。」旁邊的京城人士很輕蔑的看了劉子光一眼解釋道,若不是看他穿的體面,恐怕就要送個鄉下土包子的稱呼過來了。
劉子光對閻老倌確實沒有印象,不過他知道最近滿清朝廷一直在民間尋訪飽學之士,為旗人統治的合法性和合理性作粉飾,想必這個老頭就是他們找來的「托」,至於說什麼範文程的同門,姜侍郎的老師,恐怕都是噱頭而已。
閻老師要去太學講學,這引起了劉子光的興趣,北京的高級教育機構分為國子監和太學,國子監的學生都是旗人勳貴子弟,貝勒貝子什麼的,而太學面向的則是漢族官員的子弟,滿漢官員之間涇渭分明,連子弟的教育都要分開,閻先生去太學講學而不是去國子監,這說明他肩負的是和范建一樣的洗腦任務,只不過范建洗的是老百姓的腦子,閻先生洗的是高端人員的腦子而已。
太學生們是滿清的官員後備軍,他們的忠誠與否關係到旗人的統治穩固程度,所以朝廷很重視對太學的教育工作,配備了許多名家做教授,這些年來培養了一批人才,在學術方面的造詣遠比充斥著旗人子弟的國子監要高,太學的師生們自以為簡直可以和南方的東林書院比肩了。
太學隸屬於國子監,同在安定門裡東側大街上,院子裡古槐成片,夏日的北京正午還是很炎熱的,而在太學樹影婆娑的院落裡,書聲陣陣,涼風習習,一派宜人的景象,五品的掌教,六品的博士,從七品的助教,還有典學和掌固們圍在門口等待民間隱居的國學大師閻崇勉先生的到來。
閻先生是世外高人,一直隱居在燕山之中潛心研究學問,納蘭明珠大人三顧茅廬才將其請出山來,在場諸人雖然都研讀過閻先生關於明朝昏庸政治制度的文章,但是並沒有見過其廬山真面目,閻先生為了彰顯隱士風範,謝絕了朝廷安排的車馬,輕車簡從來太學講課,這更令大家感慨他的超脫和瀟灑。
遠遠的一輛馬車過來,直奔太學的大門口,看樣子是翹首企盼的閻先生到了,眾人列隊歡迎,只見一個形容猥瑣的老頭在助理的攙扶下從馬車上下來,一點都沒有大家想像中世外高人的形象。
「這就是有著鶴翁美譽的閻先生?我看更像是蟾蜍翁。」一個尖刻的助教小聲對同僚說道。
「此言差矣,怎可以外貌衣冠取人呢,依我之見,這才是高人隱士的風範。」另一個助教小聲地反駁道。
猥瑣的閻先生自然是冒牌貨,真正的閻崇勉此時已經頭上頂著大包躺在某個偏僻的胡同裡了,堂而皇之走在眾人面前的是昔日的菜販子達文喜,馬車伕是扎木和裝的,鍾壽勇扛著書箱扮作勤雜人員,劉子光攙著假閻先生,一本正經的表情和他氣宇軒昂的模樣告訴大家,這位青年肯定是閻先生的高徒兼助理,也是個飽學之士。
賓主寒暄之後,先到正堂奉茶,再去學堂講學,達文喜一屆東廠番子,哪裡懂得什麼學問,不過他的心理素質很好,對於裝逼這門功夫屬於無師自通,假模假式的說些似是而非的話就把那些博士助教們打發了過去,越是這樣虛無縹緲的態度越是讓眾人歎服,到底是隱士高人啊,說的話咱都聽不懂也是正常的。
太學生們已經被召集起來,這些青年人是滿清從三品以上漢臣的子弟,將來都是要擔當大任的,太皇太后很重視漢臣的使用,尤其重視對青年一代的教育工作,以漢治漢是當今的主要治國策略,所以才會不停的邀請大師前來講學,從意識形態上徹底的讓這些年輕人忠於滿清的統治,閻崇勉此人確實是個隱居者,但這種隱居只是為了隱居而隱居,當納蘭明珠去山裡拜會他的時候,曾經在案頭上看到一個前明時期朝廷發來委派閻先生出任某縣學喻的邸報,雖然已經過了這麼多年還放在案頭顯擺,說明閻崇勉還是心懷出仕的念頭的,明珠是何許人也,這點端倪還是一目瞭然的,這就更加堅定了他請閻崇勉出山的決心,閻崇勉倒也有幾分真才實學,著了一本關於明朝政治結構的冊子,闡述了朱元璋以來的各項政治制度,從多角度加以分析,最終得出明朝喪失半壁江山的原因在於特務政治和皇帝自身的素質低下,這樣的朝廷簡直腐朽透頂,覆滅乃是天意使然,而滿清的入關稱雄則是歷史的必然選擇,從八旗兵的勇猛善戰到皇族子弟的高素質教育,無不強過明朝萬分,滿清替代殘明是一種進步,一種昇華,中華民族經過這次涅磐,必將重新崛起,在旗人的領導下,再現漢唐雄風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這樣的論調簡直太符合滿清統治者的胃口了,閻崇禮的見解,合理的證明了滿清統治的正確性和合理性,他的理論和姜戌的「狼羊理論」相得益彰,都是統治者手裡有力的武器,所以明珠才會三顧茅廬,請出閻崇勉出山,授予他太子少保的頭銜,專門負責對太學生的教育工作。
可如今走上講壇的只是一個猥瑣的菜販子,面對著幾百雙年輕的眼睛,老油條達文喜乾咳一聲道:「老朽車馬勞頓,偶感風寒,嗓子有些不舒服,今天這個講座就由我的關門弟子許文強來講吧。」
太學的小官們不盡腹誹:大熱的天您老人家受的哪門子風寒,太學講課可不是一般人能來了得事情,就這樣推給一個嘴上無毛,名不見經傳的後生小子來講,未免太過於輕率了,不過再一想到人家是隱士高人,特立獨行慣了的,或許是想借這個機會給自家弟子鋪一條光明大道呢,想到這裡眾人也就釋然了,用熱烈的掌聲歡迎「閻先生」身後那位劍眉星目的年輕人登上了講壇。
劉子光以前只在軍隊裡發表過演說,還從沒面對過這麼多的青年學生,看著講壇下面一排排光禿禿的腦門和閃亮的眼睛,他沒來由的一陣惱怒,滿清奴役下的漢人們已經開始逐漸習慣這種野蠻的統治了,這不是一個好的跡象,這次能面對清國年輕一代進行演講,未嘗不是一個喚醒他們埋藏在內心深處民族大義的種子的時機。
雖然沒有經過任何事先的準備,但劉子光還是深吸了一口氣,開始了他在滿清最高學府的演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