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大人栽培。」達文喜雖然不善鑽營,但是起碼的禮節還是懂得的,聽到自己被提拔成千戶,當即跪倒大禮參拜,東廠待他甚薄,多年不給他升職,甚至連活動經費都拖欠,導致他淪落到賣菜為生,現在派遣他到北京臥底的老東廠已經覆滅了,新東廠並不鳥他們這些派出人員,南廠幾位大人的出現如同及時雨一般,不僅救了他的急,還帶給他只有年輕時候才有過的希望之火,我達文喜也有出人頭地的一天啊。
「文喜請起,以後咱們就是自家人了,沒有外人在場的時候不需講這些虛禮,以後北京的事情還要你多多盡力才好。」劉子光從今天的事情就看出達文喜並不擅長管理,只是個用藥高手而已,北京站的建設還需要另外找人,畢竟滿清的統治時期只有十年,尋覓些心懷故國的志士還是沒多大難度的。
達文喜的家裡甚是簡陋,連幾張像樣的床都找不出來,以往置辦的傢俱都被他當死了,現在只剩下廂房裡的一張床,這麼多人怎麼睡啊,只能讓給官職最大的劉子光睡,劉子光自然不會脫離群眾,於是一幫人將門板拆下來,放在院子裡打起了地鋪,北京的夏夜很是涼爽,大家搖著蒲扇,吃著西瓜在院子裡望著星星聊天,聽達文喜講這些年來北京的種種奇聞怪事,倒也有趣的緊。
早年北方大亂,盜賊四起,尤其以陝西的匪亂最為嚴重,一個叫做李自成的傢伙帶領的賊軍攻城掠地,居然威脅到了京師的安全,皇帝帶著一幫后妃大臣倉皇出逃,把個偌大的北京城留給了李自成的闖軍,李自成佔據北京之後大肆搜掠,帶給北京人民第一場浩劫,隨後闖軍截斷了山海關的糧餉,山海關的明軍內無糧草,外無援軍,連朝廷的命令都收不到,就這樣還堅持抵抗著關外野蠻的清軍的進攻,最後終於不支而失陷,清軍大舉入關,將依然沉浸在勝利的喜悅中的闖軍打得落花流水,棄城而走。
本來滿清只是想趁大明內亂,撈一把就走的,不過進駐了北京才發現,原來明朝的統治是那麼的弱,於是在範文程、洪承疇等漢人大臣的勸說後,終於還是決定繼續前行,佔領漢人的花花世界,滿清的最高統治者從皇太極到現在的玄燁,執行的政策各不相同,唯一的相同點就是,他們都將征服天下作為己任,只不過皇太極他們的做法更加鐵血一點,而現如今康熙小兒在眾多年輕幹練的智囊團的協助下,做出的各項政策更利於民族矛盾的調和。
想當年皇太極剛入關時,自信心非常膨脹,以為能一鼓作氣拿下江南,精力都放在軍事上,對民政並沒有什麼政策,南侵失敗以後才開始考慮穩固後方的問題,先是減輕了賦稅,控制了人民的流動,然後接受大漢奸孫之獬的建議,剃髮易服,從精神上征服漢人,由此引發了一系列的反抗活動,滿清在這個問題上的態度非常堅決,採取了嚴酷鎮壓的對策,他們知道只有從生活的點點滴滴做起,才能割裂人民和南朝的聯繫,習慣作滿清的臣民,對此政策不管是範文程還是多爾袞,或者是太皇太后大玉兒,以及現在把持朝政的一幫青年俊彥們,都沒有反對意見,但這種鐵血方式必定會造成一定的反彈,所以最近朝廷搞了一個現身說法的運動,讓老百姓站出來說滿清的好處,回憶明朝統治時期的苦難,以這種憶苦思甜大會的形式來瓦解百姓們心中的對抗心理,今天在胡同口,地保吆喝的就是這個事情,凡是參加的老百姓都可以領取二斤小米,這才剛剛度過饑荒的北京城來說,確實是個很大的誘惑,老百姓們去的肯定不少,甚至連劉子光都大感興趣,決定明天去湊湊熱鬧。
憶苦思甜大會的會場設在正陽門外的空地,正陽門是內城當中的一座城門,和外城的永定門正對著,屬於交通要道,人流量巨大的那種,空地上已經擠滿了看熱鬧的人,南來的北往的客商們駐足觀看,附近的百姓們更是拿了家裡的馬扎、小板凳過來開會,九門提督的手下們端著紅纓槍在附近維持著治安,挎著籃子的小商販們蒼蠅一般四處遊走,叫賣瓜子、花生糖、涼茶。
主會場是個木頭搭建的戲台,兩邊掛著一副大白話的對聯,上聯是:「吃水不忘挖井人」下聯是:「世代感謝大清恩」橫批是一排碩大的,震懾人心脾的紅底大黑字:「我做包衣我光榮」戲台的一側,拿著胡琴和嗩吶的樂隊正在調試樂器,一個形象俊朗的青年人拿著大喇叭站在戲台上喊著,讓台底下的群眾靜一靜,老百姓們嘰嘰喳喳的不肯消停,直到步軍衙門的當差的衝過來用刀把子揍了幾個人之後才平息了聒噪聲。
劉子光等人擠在人群中看熱鬧,台上那個俊小伙顯然不是主講,咿咿呀呀的不知道說些什麼,老百姓們也不去聽,只是私下交談著,等著大會結束好去領取小米,過了一會兒,台上的人下去了,一聲鑼響後,一位面目嚴肅的男子登上了戲台。
「吆。這不是李雲龍嗎?」劉子光忍不住樂了,這位爺天上一張裝逼的臉,苦大仇恨的表情和當紅某電視明星差不多,反正是一臉的主旋律,看來滿清挑選宣傳戰線上的人員還是下過一番功夫的。
「李雲龍」站到戲台中央,一把拉過話筒朗聲說道:「街坊們,鄉親們,我叫范建,是門頭溝的莊稼人,今天到這裡來就是想把我這十年來的生活向大家做個報告,用我的現實經歷回應一些別有用心的人對朝廷的污蔑!」
范建的嗓門很高,也很有磁性,一下子就把眾人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看到台下眾人的臉轉向自己,范建的動力更足了,扯著嗓門喊道:「在我的老家門頭溝,鄉親們都叫我范先生,其實我並沒有讀過書,稱不上先生,我只是用最平實的語言將我的生活巨變告訴大家而已,讓大家知道朝廷的好,同時也給大家指一條光明大道出來,大家有沒有興趣聽我講?」說著將話筒很瀟灑的指向台下的百姓們,指望能聽到地動山搖的「有」字。
當然沒有人跟著他瞎起哄,京城的老百姓才沒那麼好糊弄,大家都是奔著小米來的,哪有閒空配合他的表演,只有七八個事先安排好的潑皮拍著稀疏的巴掌,大聲喊著:「有」引得群眾們一陣低聲地哄笑,不過范建並不氣餒,依舊自信滿滿的說道:「既然大家這麼想聽,那我就說一段我的真實經歷吧。」
後台有小廝端來一杯茶請范建潤喉,范先生一飲而盡,豪爽的拿袖子擦擦嘴,望了望天邊的浮雲,似乎沉浸到對過去的回憶當中,連眼神都變得猶豫起來。他用緩緩的語調說道:
「前明末年,我還是個十四歲的孩子,在門頭溝王財主家扛活,我們家祖孫三代都是王財主家的長工,我自幼就在他家放羊,吃不飽穿不暖,幹活稍微慢一點就要挨鞭子,大年三十連一頓餃子都吃不上,就這樣辛苦的勞作,也換不來東家的慈悲心,我還記得那年冬天,我爹因為失碎了東家的一扇琉璃窗,被他們剝了衣服用蘸水的鞭子抽了一百多下,那麼健壯的一個人啊,生生被抽得不成人形,回到家吐了好幾升血就死了,我爹臨死前望著北方對我說:「孩子啊,爹是等不到那一天了,但是你還要等下去,等關外的英雄們來解救咱們苦難的生活。我趕緊問爹爹,英雄們是什麼模樣,爹爹說,英雄們都留著英武的大辮子,說完這句話我爹就含恨而死了,我爹死後,王財主拿著一疊偽造的借據說我家欠他們十兩銀子,非要把我娘帶走,我氣不過,拿起柴刀和他們拚了,年紀幼小的我哪裡是財主家狗腿子的對手,立刻被打翻在地,我娘拚命救我,用血肉之軀擋住了狗腿子們的鋼刀,掩護我向後山跑去,狗腿子們緊追不捨,正當他們就要追上我的時候,忽然馬蹄聲大作,紅旗招展,戰鼓驚天,一群天神一般的勇士從天而降,殺死了狗腿子們,將我救了下來,當我看到他們腦後的辮子時,才知道是爹爹曾經說過的英雄們來了。」
說到這裡,范建忍不住擦了擦濕潤的眼角,似乎十年前感人肺腑的那一幕就在眼前發生一般,他刻意的頓了頓,等台下的聽眾們消化了這段內容,才接著說了下去:
「英雄們是滿洲八旗正紅旗的部隊,當時他們奉了太宗皇帝的將令,特意去解放我們門頭溝的窮苦百姓,我記得帶隊的甲喇額真叫做松壽,是位高大威猛而又慈祥的壯年男子,松壽叔叔摸著我的頭說,孩子別怕,從此以後你們再也不用怕地主老財的剝削了,因為你將成為光榮的滿洲八旗的包衣,從此過上無憂無慮的生活。」
范建的情緒再一次的激動起來:「包衣,多麼光榮的字眼,從此以後,我和媽媽都成為松壽叔叔家的包衣,過上了幸福安定的生活,昔日欺壓我們的王財主被正紅旗的叔叔們當眾斬首,給我們家,以及和我們家有著同樣遭遇的鄉親們報了血海深仇,然後王財主家的田地和牛馬,都成了松壽叔叔應得的戰利品,他將這些田產平均分配給我們,讓我們耕種勞作,咱們做包衣的和以前當長工就是不一樣,不光吃得飽穿得暖,有了小病小災的,主家還給請郎中看病,每年的除夕也有了餃子吃了,俗話說得好,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如果沒有八旗的將士們出手相救,我早就是門頭溝的一杯黃土了,哪還能站在這裡給大家嘮嗑,這樣天大的恩情,就是豁出我這條命來去報答都是值得的,所以朝廷讓我來給大家開個講座,我毫不猶豫的就答應了,我講這個段子是想告訴大家,到底誰是咱們老百姓的貼心人,誰是咱們的大恩人,現在有些別有用心的壞人整天想著南邊的殘明打過來,恢復以前那種暗無天日的統治,在這裡我想告訴你們,只有有我們這些包衣在,你們的妄想就永遠不會實現!」
「說得好!」一個面色通紅的青年嗖的一聲跳上了戲台,他腳蹬一雙快靴,大辮子盤在脖子上,走路虎虎生風,雙目錚錚有神,端的是一條好漢。
「范兄一席談,驚醒夢中人啊。」好漢一抱拳,朗聲說道,范建微微點頭,說道:「想必兄台聽了范某的血淚家史,有話要說吧。」說著將手中的話筒遞了過來。
好漢擺擺手示意自己不用那玩意,他面向台下的觀眾們,扯開中氣十足的嗓子吼道:「我是房山黑古台人氏,自幼練武出身,剛才范兄的話讓我茅塞頓開,作為大清的子民,咱們每一個人都有責任維持這種美好的生活狀態,聽說最近南邊的人又開始蠢蠢欲動了,雖然我沒有做包衣的榮幸,但是我依然要盡一個大清子民的義務,這就投軍參加綠營,誓死保衛大清,為在山東犧牲的松壽大人報仇!」
好漢振臂一呼,台下事先安排好的人員立刻聒噪起來,叫囂著要去當包衣,要去投軍,氣氛非常熱烈,但恰在此時,一個不和諧的聲音響起:
人嘔吐了,居然有人在這麼嚴肅的場合下嘔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