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子光以近乎於壯士斷腕的決斷將這場騷亂迅速平息掉,代價就是損失掉一段時間的關稅,這些關稅雖然數額巨大,但總歸是在能承受的範圍之內,反正劉子光身後有胡懿敏和日昇昌強大財力的,而市舶司的關稅是作為戶部向日昇昌北伐大借款的抵押,就算鬧到朝廷也不用怕,唯一擔心的是上海道御史對劉子光的彈劾。
自從上回鎮武伯當堂暴打御史之後,大明朝每一個御史都把彈劾劉子光作為自己天賦的使命,這回鬧出欽差私自免收關稅的猛料之後,上海道的御史們像嗅到血腥的餓狼,頓時興奮起來,雪片般的奏本飛向京城,大力彈劾劉子光無故毆打提舉,造成市舶司癱瘓,還濫用權力,私自免收關稅影響了朝廷的財政收入,這種招數對於劉子光沒有任何作用,皇上是他的哥們,司禮監兼東廠的頭目魏忠賢和內閣首揆錢謙益都是他並肩作戰過的戰友,不會在這時候和他為難,既然無所顧忌,劉子光也就放開了手腳,下令將所有不配合的市舶司官員關押起來,大刑伺候。
市舶司衙門內,幾個穿藍袍的市舶官員橫眉冷目坐在桌案前,對戶部那幾個賬房先生愛搭不理的,浩如煙海的卷宗賬本鎖在櫃子裡不往外拿,居然推說鑰匙丟了,剛開始賬房們還和和氣氣的和他們講道理,後來乾脆找來侍衛直接砸鎖,成千上萬的賬本千頭萬緒,沒有市舶司相關人員的指引,外人根本摸不到線索,儘管幾個老帳房都是經驗豐富,但是面對這種賬本也沒招,根本無從下手。
事情報到欽差大人那裡後,一句話就解決了問題,「凡是阻撓或拒絕對調查提供便利者,一概以貪污同案犯處理。」這一手太狠辣了,充分體現出了封建社會辦欽案的特色,那就是不講道理,不講證據,老子說的話就是王法,說你貪污你就是貪污,不是也是!
但是這一招的實行需要當地衙門的配合,光憑劉子光的一百來號人還要保護欽差,還要查案,根本忙不過來,暗地裡調到上海的南廠力量也不適合在這個時候露面,但是上海道衙門給劉子光搗亂還來不及呢,怎麼會幫忙。
劉子光寫了幾封手令給上海境內的衛所和水師,要求他們派兵協助自己,手令如同泥牛入海,人家根本不買他的帳,沒有五軍都督府和內閣聯合簽發的調令,軍隊不可能隨意調動,你有皇上密旨?對不起,只有皇上的中旨,沒有內閣的簽字,軍隊一樣可以不買賬;你是欽差,對不起,你管的是巡檢織造署市舶司這些衙門,我們軍隊沒必要摻乎。
「難道上海的軍隊都姓程了?」劉子光勃然大怒,帶了人請見程良玨,可是總督衙門說程總督去舟山了,讓欽差過幾日再來。
你以為打發要飯的呢,劉子光當場賞了那個門房一個大嘴巴,氣哼哼的扭頭走了,這上海道的人也太不拿欽差當幹部了,你們不把我當回事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你們上海道的兵我調不動,蘇州府的兵總能調動吧,一封信隨著最近一班火車送到了蘇州千戶所,急於立功的李千戶早就盼著為鎮武伯效力了,收到命令後立即率領一千人馬趕赴上海,只攜帶了隨身兵器,帳篷被褥什麼的都沒帶。
李鵬的一千人馬來的速度之快超乎劉子光的想像,也出乎了上海道所有官員們的意料,當第一個蘇州千戶所的官兵踏出火車車廂的時候,車站只有零散的幾個巡城淨街司的差役在巡邏。
俗話說好鐵不打釘,好男不當兵,性格柔和的蘇州男人們都去賺錢了,才不屑吃糧當兵呢,昔日洪武皇帝開創的軍戶制度早已廢止,蘇州千戶所的士兵大部分不是本地人,也不是世襲軍戶,而是中原逃難的農民,而且是那種性格凶悍粗俗的農民,丘八們大咧咧的站在上海站的月台上,看到光潔乾淨的地面,總覺得缺點什麼點綴,於是一口濃痰「呸」的一聲噴了上去。
「儂,鄉戶擰,隨地吐痰,罰款一兩銀子!」一個巡城虎聽到吐痰的聲音,幾乎是條件反射一般抽出棍子大喊起來。上海站的規矩大,腳底板掉泥都要罰款,何況是隨地吐痰呢,很多到上海淘金來的外鄉人就吃了這個大虧,一下火車就被罰光了盤纏,這也是巡城虎們的一條生財之路,一月下來,銀子撈的可不少,不比外面那些掀攤子的兄弟差。
蘇州來的士兵們都沒披甲,只是穿著靛藍色色平紋棉布的戰袍,頭頂紅纓氈帽,籐牌和竹棍丟在車上還沒往下拿,看起來和來上海打工的苦力差不多,聽到有人拿著棍子對自己呼喝,當兵的只是斜眼瞅了一下,沒理會,直接轉身衝著火車道撒起尿來。
巡城虎大怒,木棍迎頭就砸了過去,當兵的聽見風聲順勢一躲,棍子砸在肩膀上,倒沒有多大傷,就是一泡尿都灑在褲子上了,可巧這人是個小旗,手底下也有十號大頭兵,當時就急了,一邊扭著巡城虎暴打,一邊高喊兄弟們抄傢伙。
幾個巡城虎看見兄弟挨打,趕忙揮舞棍棒過來支援,其中一人還把兩隻手指塞進嘴裡,打了一個尖利的忽哨來召喚附近的同伴,二十多個車站巡城虎聽到忽哨迅速集結了過來,深綠色戰袍的巡城虎和靛藍色戰袍的士兵湧到一起,最前面的人互相推推搡搡,都是一副盛氣凌人的嘴臉,巡城淨街司直屬於總督衙門,雖然這些人沒有朝廷的編制,但是穿著官服,胸前繡著補子,加上長期欺壓平頭百姓得來的那種高高在上的感覺讓他們覺得自己很厲害,天是老大,他們恨不得當老二,蘇州千戶所的這些丘八也不是好鳥,經常鎮壓工人出身的一幫暴徒能是什麼良善之輩。
針尖對麥芒,兩撥人就算鉚上了,巡城虎們已經發現對方不是什麼苦力,而是成建制的軍隊,人數比他們多了不知道多少倍,現在他們二十多條巡城虎已經淹沒在店藍色的海洋中,但是職業榮譽感讓他們挺直了腰桿,就是不服軟。
「冊那,儂是哪裡的隊伍,敢到阿拉上海撒野,叫你們營官過來見阿拉。」巡城虎們的頭目本身就是個地痞,原來專門吃火車站一帶的保護費什麼的,自以為見多識廣,膽子比熊膽還大,再加上胸前有個猛犬的補子,更加不把這些不入流的大兵放在眼裡。
「操你媽的,就憑你還想見我們營官,打了人就得賠銀子,老子是朝廷官軍,哪能受你們得欺負,這傷沒有一百兩銀子賠償,你們別想走。」小旗揉著酸麻的肩膀,根本沒買巡城虎的帳。
巡城虎的頭目特意挺了挺胸膛,將胸前的猛犬徹底的展現出來,傲然道:」老子可是文官,你們看清楚了,武人毆打文官是什麼罪名還用老子教你們嗎?」
「什麼狗屁文官,老子看你就是條狗,不賠銀子還敢疵毛,弟兄們給我打!」小旗是兵痞出身,奉行打了再說的道理,看到對方一副牛比轟轟的嘴臉就心裡來氣,拿過手下遞過來的竹棍就打將過去。
蘇州衛的戰鬥素養都是在鎮壓手無寸鐵的江南織造的工人們時鍛煉出來的,在蘇州的時候可能還算是戰鬥力強勁,可是和上海的巡城虎比起來就遜色多了,畢竟人家有著多年對付武裝小販的戰鬥經驗,單兵作戰能力和協同作戰能力都非常強大。二十多個巡城虎居然硬生生從上百名士兵的包圍中殺出一條血路,想車站外退去。
第二列火車進站,更多的蘇州衛士兵抵達上海,千戶李鵬也在幾個百戶的簇擁下神氣活現的從軟座包廂上下來,下來之後便發現先期抵達的部下們有不少頭破血流的,還有幾個哼哼唧唧躺在地上呻吟,看起來傷得不清。
「誰把你們打成這樣?」李千戶大怒道,立刻有人將剛才發生的情況添油加醋向他描述了一遍,說上海的巡城小吏看不起咱們蘇州千戶所的兵大哥。
上海的小吏,那不就是和我大哥鎮武伯不對付的那幫傢伙麼?李鵬的腦子轉的很快,頓時明白這又是一個自己露臉的機會,當即大吼一聲:「居然敢欺負我的人,蘇州千戶所的弟兄們,是爺們的就跟我上!」說罷拔出腰刀就要帶頭往車站外面沖。
背後一個年齡稍大的百戶一把拉住他勸道:「千戶大人,咱們初來乍到就和上海道的人發生衝突,恐怕要給欽差大人惹麻煩的。」
李鵬嘿嘿一笑:「欽差大人調咱們來就是製造麻煩的,怕什麼,更何況現在士氣可用,他們不惹事我還想找碴呢。」
被調動起情緒的蘇州衛士兵舉著籐牌和竹棍一窩蜂的衝出火車站,正遇到聞訊趕來的巡城淨街司大隊援兵,兩方見面話也不說就戰到一處,好在用的都是木棍竹棒這樣的軟殺傷武器,這場街頭大混戰的烈度並不高。
前來增援的巡城虎們足有三百多人,戰鬥力強悍的他們對陣一千名士兵居然絲毫不落下風,還將對方的主將---李千戶打傷了。